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手机用户可访问:m.bookben.cn 哑女训夫记 作者:懒喵肥肥 关于更新 更新时间2012-7-27 22:53:37 字数:765  先容我在这里喊句口号:坚决不TJ!!   其实曾经郑重地考虑过要不要TJ的问题。但是,自己跟自己别扭了半天后,突然发现,咱这不是扯嘛?咱性别有障碍啊,挂个TJ的名头,多给咱广大同性同胞脸上抹黑啊,咱又不考虑变性,凑那热闹干嘛……嘿嘿,咱是女的,咱坚决不能TJ。   想起开文之初,是挺相信自己能把这文写好的。但在这里码字嘛,嘿嘿,要秉持着初衷,以一颗平常心把文码好,确实很难。尤其是面对着难堪的数据,那简直就是……耳光哗哗的。   发现现在这文又开始有歪的迹像了。说句实在话,如果顶着日更的压力,这文最终可能会写出个四不像出来。但这样一来,第一就过不了自己这关啊。即便是现在,有时候回文去再看看以前的章节,还是有想改文的冲动。码字是爱好,也是对自己日渐浮燥的心的一种沉淀,更是一种锻炼。(捂脸……小学语文老师看到会找上门来打我的……)所以,这种沉淀如果最终走向另一种方式的浮燥的话,嗯,那耳光就真得打到自己脸上来了,实打实的。   说了这么多前言不搭后语的感慨,其实最终是想说:去它妈的更新吧,既然没有成神的水平,那就沉下心把文码好,把故事讲完。完本的时候再回想一下自己开文时的心态,差得不是太远,那就对了。如果那时随便从中抽出一段文字,自己也还看得下去,那便是圆满。若有进步,有成长,有成熟,那真得恭喜自己,赚了一把。相信到时去淘.宝把收藏夹里的东东全部买回来奖给自己,也不会有负疚感了。   从即日起,会力求每周有更新,会是已经过了自己这关的文字。虽然不能保证没有错别字,但肯定自己看了四五遍后觉得没问题了再发出来。尽量做到发出来的文字能有量,但真不敢保证日更。一有压力咱就歪文,真心伤不起……   谨向自己保证:此文绝不TJ。(如果您无意点进来,看到作者断更了几天,请不要惊讶,也不要因此而点了右上角。说不定作者次日发个神经病,把两周的量一次性更了呢……呵呵) 评文组书评——存记。致谢! 更新时间2012-12-11 18:40:45 字数:8822  去论坛评文组去求了评回来,忐忑的结果,是正视自己此文各种大大小小的不足。所以,纠结了两天后,还是决定修文。   为了让自己能随时直面自己码字过程中种种有意无意造成的毛病,然后在警惕中写出让自己满意让读者喜欢的文,故特意将评文组所出评论搬回了家,以此存记。各种敲打。   另:泪求各位收藏的大大们不要放弃偶!!!!!   最后,再次向对此文给予细心点评的各位评论员们致以隆重的谢意!鞠躬!!   【第一评】   说说《哑女训夫记》中的人物塑造(阅读进度五十二章)   评论员:慕容琳霜   书名:有吸引力。有悬念,也有狗血。总体来说,能吊起读者的胃口。   简介:散乱。卖点不清晰。   正文:综述:   行文流畅,语调诙谐,小白易懂。但由于太多的毛线啊,TM的啊什么的话语,流于低语。于古代豪门气息冲囘突。但这种冲囘突,也有些趣味。见仁见智。   情节:   缺点:细碎,杂乱。小情节太多而主线埋藏。因为书名,我们知道主线是清晰的。只是一直埋藏。没有很清晰的展现。情节推动极为缓慢。所有的故事都在小场景中展现,历囘史不清晰,背景不清晰,所有作者架空历囘史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整篇文显得小气。如果不是作者的笔调诙谐幽默,让人不会心生厌倦,很可能在二十章左右就会弃文。   优点:以人物性格吸引读者。人物塑造清晰且有吸引力。背景代入法高明。从开头几章,也能看出,作者介绍背景的方法很高明,没有长篇大幅的赘诉,而是在情节缓慢推进中,通囘过人物之口,缓缓交代。这样很好。有利于读者缓缓进入剧情,并且对主角的人生产生关注。增强代入感。细节:   话说,古代排辈,一般都是男女分开排。按文中,大小囘姐应该是若兰,二小囘姐是若水,三小囘姐是若子。而大少爷只有一个的话,就直接喊少爷了。好像男女混合排辈的情况。。。。。真是。。。。咳咳。算了,细节吧。只是细节。瑕不掩瑜。慕容想重点说的,是本文最可取之处:人物塑造。本文的人物塑造非常清晰鲜明。每一个人物的特性非常明显。这也是为何慕容可以一直看下去的原因,并且愿意继续跟读。因为,尽管情节的各种不给力和小气话,但如果人物抓囘住了人心,读者大都会因为关心人物的命运,而继续跟读,比如,女主何时会逃出魔掌?又或是女主何时能真真驯化这个桀骜冷漠的夫君?重点说说几个印象深刻的人物。1.若水。其实,最让我印象深刻并喜爱的,并不是女主,而是老三若水。   红衣鲜亮,性烈如火。   行囘事风风火火,爽辣且极有主见。虽然稍显粗狂,却是十分憨直可爱。文中更是隐隐埋了若子为了若水而和男主结婚的细线。让我非常期待这火囘辣女知道实情之后对这个小妹的态度。   三小囘姐的爽辣在射柳大囘会体现的淋漓尽致。与小将军大概会生出一些情缘吧?期待。   不得不说,本文塑造最为成功的形象,就是如火若水。2.清雅细腻,谨慎大气的二小囘姐若兰。管家的人便是管家的性格。深思熟虑中很有大家风范。是最大气的一个人。特别是在拒绝二皇子而愿意与王囘位继承人成亲的桥段,更体现了二小囘姐以家族为重的性囘情。只是,对于一个女子,未免残囘忍。但在古代,谁家女子不是如此,婚事向来由不得自己。3.罗嗦又可爱的大师囘兄。   大师囘兄有些二,有些有趣。不是红尘中人的洒脱和大肚塑造得很好。不过呢,对女主的态度,因为是女主么?风尘外人对一个女子太过特别,有些怪异。4.四儿。公主。小皇子(失败。)   模仿偶像主人的冷漠的小正太。天真可爱却不失皇家心机的萝莉公主。性格鲜明容易记忆。让人记不住的小皇子(性格不明显)。5.男主:   表面温润背后阴冷腹黑。其实吧。一个阴冷腹黑的人,即便是背对着众人,也不会在一个人面前表现出他的张牙舞爪和毒囘辣。即便那个人是个哑女,并且知晓了他的一切事。这显得作者太心急了。太着急让读者知道,这个男人是个腹黑的复仇男,是和女主不合的,太急着告诉读者,女主要倒霉了。这是男主身上的最大败笔,后面的描写都好,包括发现兔斯基时的震囘惊什么的,都不错。建议:用行动来表现男主的恶囘毒腹黑,而不是他面目可憎的对着一个哑女自说自话。这样更让读者猜忌:男主身上到底有什么故事??是怎么了??为什么明明温润,却又要打女主,掐女主什么的。比如在发现哑巴仆人的那一耳光。如果没有前面的字说自语啊,是不是更有悬念呢?女主:大智若愚,什么都知道,却又憨憨痴痴险中求稳的性囘情描写的不错。并且适时的体现了她的善良与八卦。比如,帮哑巴仆从封圣诞老人的面具,比如喜欢看若水的狗血戏码。不过,,,,女主,太过粗囘鲁愚笨而灵敏不足,并不算是十分讨喜的性格。只是,用着一点点穿越的幽默技巧,憨痴本性,渐渐虏获人心罢了。说实话,若是女主不能做出些有建设性的事情出来,我也会失去耐心的。女主在文中,一直是个过客。看客。没有体现她本身的能力,除了画了两幅漫画。总结,作者文笔实在是没话说。非常好。笔调幽默,诙谐有趣,十分吸引人的眼球。让人工作繁忙之余看来忍俊不禁。人物塑造也很有可取之处。但人物的性囘情定位一定要明显。若是情节上能加强。实在是不得多的的佳作。   【第二评】   评《哑女训夫记》   评论员:等因   1.书名和封面书名很有囘意思,封面好有爱。这样一个书名会让人很有期待感,哑女本是弱势,却要训夫,感觉会很有趣,和封面配合在一起,给人一种这是一篇可爱的搞笑文的感觉,这类文的读者一向都比较多些。   2.简介   简介写得很有趣,只是有一些罗嗦,主要写了两件事,女主穿越成了哑巴,男主是个腹黑男,没有再度点题,感觉只能算及格。3.开篇   觉得开篇的几个场景有些混乱,看了让人一头雾水的感觉。   第一个场景应该是地囘震,但是描述得十分不清楚,只能猜测指的是一场八级地囘震把我们整个地球给毁了,末囘日了。   第二个场景是两个女孩踢毽子,按照作者的描述,给人的感觉是红衣少囘女把白衣少囘女推下了水。   第三个场景是女主,猜测是在现代,然后睡梦中穿越了。   这样的跳转让人感觉有点乱,看第一遍会很糊涂,第二遍可以大概猜得出来。作者的意思大概是指地球世囘界囘末囘日的时候,女主穿越了,不过感觉上直接写出来会更好些,这种背景介绍没必要写得这么隐晦的。   之后一直到第六章,都是女主和男主在卧室里的交流,我就把这一个场景作为开篇好了。开篇中女主的心里活动和吐槽都很好玩,但是对于我来说,男主写崩了。因为男主实在是太罗嗦了,这是来复仇的吗?感觉好像是来发表演讲的。我看着他在那里滔滔不绝,心里其实很替他担心。不由得想起甄嬛传,总觉得等他发囘泄完了,一定会从某个地方转出一个人,冷笑着告诉他,哈,真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听了你的秘密。   看到后文讲到,原来这不是第一次了,上一回就被女主听到了。   他怎么就不知道隐忍呢?太罗嗦了很影响形象好不好,发囘泄囘了整整五章,这才安静了。其中还加上了各种暴囘力手段,一个男人对一个没有反囘抗能力的女人这样,就算是为了复仇,也很让人不齿。杀囘人不过一刀,这样折磨恐囘吓一个女人,实在是太渣了。   所以对于我来说,这个开篇比较失败,因为我已经对男主没有任何期待感了,如果我还接着往下看,那么就是期待作者狠狠地虐这个男主。   还有就是觉得有些逻辑上的不合理。比如男主为什么觉得毒哑一个人就能防止她泄密呢?如果她真的想说,可以写字,如果不说,毒哑她岂不是多此一举。   4.剧情   阅读进度,通读全文。   接下来的正文部分,作者的文笔流畅,文风轻快,而且很认真,几乎没有错别字。女主在心里时不时地吐槽依旧让人感觉很有趣,喜欢尖囘叫的萝莉小丫鬟也与一般古言里的丫鬟不一样。   但是一直看到最新更新,也没太看明白主线是讲什么的,复仇?后面几乎没提几句。争囘权?太子皇子都忙着恋爱。出逃?女主完全没有任何准备,她如果跑出去,一个哑巴,到底凭什么能活下去?那么,我就把主线定为男女主的感情发展了。   情节中很多地方的逻辑都让人很难理解。比如,女主被男主的表演吓到,在什么都没弄清楚的情况下,心里就判定自己看起来正如日中天的老爹一定会被满门抄斩,于是一心想要离开,完全不考虑揭囘露这个复仇男。整个院子里的人,似乎除了正太书童,其余的仆人其实都是听女主的,可是她就能处处受制于男主。男主很变囘态地喜欢用殴囘打下人的方式来警告女主,还喜欢看姐妹俩为自己争锋吃醋。唉,这位男主每次出场,都让人对他的印象再度减分,以至于我后来一看到他出场,就想跳过去。还有他不是一个武林高手吗,一只手的力气竟然连两个小萝莉都提不动,很不合理。   而那个二皇子口囘中绝对安全的书房,其实一个小丫头也可以随便进,书里有不少诸如此类的情节,在很多细节上,作者都没有太注意合理性的问题。嗯,顺便提一句,开源的系统是LINUX,不是UNIX,UNIX的内核从未开源,也不是跨平台的,还有,比尔盖兹起家靠的是DOS,而不是WINDOWS93。感觉文中用这样的比喻可能很多人都不一定囘理解。如果这本书主要是男女主的感情线的话,那么在男主试图以杀死女主的方式来恐囘吓和让女主亲自看凌迟的情节后,其实感觉就已经断了。因为这样的事太过分,女主但凡有一丝血性,都不该爱上这样的男人。   剧情的安排还是有一些混乱,刺杀啊,二皇子和姐姐的感情啊,很多的情节感觉都很独囘立,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关联性。尤其是那次刺杀,前因后果我看了两遍,还是很糊涂,倒是对凌迟的描写印象深刻,但是这样的描写,放到这篇文里,无疑与整篇文的基调非常不相配。这篇文的亮点是搞笑和吐槽,太过血囘腥的镜头会比较赶人。而且不明白男主给女主种下这样的精神阴影,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样重大的一个情节,作者却没有给出一个必要而合理的解释。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到训夫的任何情节,不得不说,书名与内容其实并不相符。   5.文笔   作者的文笔很好,行文很顺畅,有自己的风格,充满了网络语言的吐槽也会吸引一部分读者。个人感觉缺点就是有些地方还是略罗嗦了一些。还有就是太多的吐槽会审美疲劳,女主没有必要对每一件事情都吐槽,有的时候看下来感觉整章都是女主一个人在自言自语,笔墨过多地浪费在了女主的心里活动上。很多囘情节方面的逻辑没有交代清楚就轻易地跳过了。   【总结】   作为作者的第一篇文,其实写得很不错了。文笔很好,一路看下来也很好玩,就是在故事主线上感觉有些把握不住,情节过于松散,逻辑有些混乱。整个世界架构不清楚,看到现在,基本在脑海中对于这个架空世界没有形成任何清晰的感觉。这个世界的地理、风俗、文化、政囘治等等,几乎都没有直观的印象,只可以感觉到,这个世界女性的地位比中囘国古代高一些,婚姻上更开放些。建议作者在写大纲时,可以把这些架构设计好,然后在文中穿囘插囘进去。   一家之言,不周之处,还请作者亲不要见怪。   【第三评】   评《哑女训夫记》前二十五章   评论员:梅花五弄   刚看到名字,哑女训夫记,总有点小蝌蚪找妈妈的时代气息,再看图片,虽然轻囘松诙谐,但总觉得不靠谱,前面二十章看下来,更是磨磨唧唧唧唧磨磨,就在二十章准备落笔来顿恶评的时候,神差鬼使鬼使神差又多看了两章,就是这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等章,迅猛扭转了我对整文的感觉,好,实在是好!   先提缺点零散碎念太多了,前面二十章,根本看不出什么激囘情和重点,连主线也几乎没有,各种琐碎小事,一直到二十章,差点把我耐心消磨殆尽了,这对男读者真是巨大的杀伤,虽然在女频,但也要做到男女通吃,只有男女通吃,才能成为大神,纯女生文,或者纯男生文,永远只是小众文建议前面加大刺囘激冲囘突,譬如二十一二三章的情节可以提前塞到十章左右的部分,一个小高囘潮啊。或者前面可以写几次男主对女主在床囘上暧昧缠囘绵的情节,作者安排了男主打定主意不碰女主,但可以写点制囘服诱囘惑啊皮鞭啊滴蜡丝囘袜黑丝囘袜撕黑丝囘袜……等情节,也可以提高点吸引力前面二十章实在太无趣了,如果不是作者的幽默笔调,真看不下去。读者是来看小说,看精彩,看刺囘激,看高囘潮看爽点的,不是来消磨耐心的。前面几章,男主那个叙说家族灭门惨事太过虚假做作,一看就知道是作者借男主之口诉说这段血海深仇。   缺点很少,优点很多,多得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人物和形象相符譬如白衣少囘女,红衣少囘女,光看衣服,就符合两个主人一个清雅柔囘弱,一个性烈如火的性格人物说话做事符合性格譬如男主人前秀恩爱,人后露恶囘毒   譬如三姐,每次都风风火火口无遮拦,心里有点想法不用别人猜自己就吼了出来   二姐的深思熟虑   萝莉公主和皇子的可爱   女主的大智若愚……虽然大部分状态还是大愚二十章后师囘兄弟相遇,偶见女主出糗,写的活灵活现,一个手忙脚乱饿得两眼发绿的哑巴女主的形象立刻就塑造了出来,而且十分之可爱,不仅师囘兄弟,我想读者看到这里,肯定也会喜欢上了女主。这种手法很新颖,通囘过第三者的眼光,不是上帝视角的伪上帝视角,看出女主的行为,而女主以为没人发现,本性暴囘露,偷偷摸囘摸跑到厨房大吃大喝,吃饱喝足还挥毫画画,画画还是兔斯基,一下子和小说封面联囘系起来,旁观的师囘兄弟想不心动都难……这里,无论对小说还是现实,意义都很重大,怎么才能叫读者喜欢一个人物?——本性,当一个人的最完整最无瑕最纯真的自我本性暴囘露囘出来了,他/她就是最可爱最迷人最叫人喜欢的时候。当然这需要塑造的人物本身就是很美好的,譬如本文女主是个玲珑聪明的穿越哑女,如果弄个江洋大盗在夜晚暴囘露本性……   女主是哑巴,开始我无法想象,有嘴巴的都写不好,这里居然安排个哑巴,怎木写?作者通囘过女主心中所想,旁人感观,硬是把一个哑巴主角的故事写的精彩飞扬,不亚于正常的主角,我甚至担心,主角一旦哑巴治愈了,小说还能有这么好看么?总结,作者功囘力上佳,剑走偏锋,笔调幽默,诙谐有趣,情节有仇囘恨却没有阴暗气息,一个哑女写得跟兔斯基一样好玩,我已收藏,期待完本。就是刺囘激冲囘突展示太慢,建议加快速度,推进情节,小说尽快展示自己最精彩的一面给读者才是王囘道。   【第四评】   评《评哑女训夫记》   评论员:飞上青天欲得月   【书名与封面】   书名有点吃亏,因为就飞月本身看来,这个题目没法作到让我眼光一亮的地步,封面倒是强大亮眼,两只悠然的基斯贱兔加上签字笔式的标题,充满了卡通逗趣的气息,意外的很得分,整体来说这两个方面还算有给全书起到加分的作用   【简介】世事喧嚣,人生寂寞。卫若子这辈子算是彻底寂寞无言了。   上辈子牙尖嘴利刻薄成性是她的骄傲资本,没想到一不小心穿了个越,上帝居然还在她的上下唇上给贴了张封条。好吧,哑巴就哑巴吧。既然上辈子蹉跎岁月没能如愿活成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流氓,这一世她不妨顺水推舟把自己搞成一个温顺纯良的富贵小白兔。   真是让人郁闷得蛋疼啊,有木有!还以为混帐老天良心发现,给咱安排了一金光万丈高帅富外加官二代极品老公,没想到它居然把该老公设定成一深藏不露隐忍潜伏的深沉复仇男……   这个简介其实飞月很不满意,主要让我纠结是在于哑子的点子上,首先,相比耳,眼,鼻,脑,心,哑巴并不算太严重的残疾,这里第一时间让读者能想像到的戏点比较有限,而且既然是哑子,前世是不是牙尖嘴利都没有了意义,刻薄成性的描述又让人对主角的性格打了问号,没有必要;丈夫成了复仇男并对不能言语的主角复仇,呃,怎么想都不讨巧的感觉,整个简介可谓极度不成功,没有作到挑囘起读者兴趣,点开来读的作用,建议整个换掉;虽说作品真正的表现是要看主文的表现如何,但一个好的简介有时可以启到承先起后的关键作用,切莫轻视它的隐性功用。【正文】   阅读进度:正文前二十章;   呃…之所以只让我意外的看了二十章。因为这书有太多大大小小不一而足的问题;以下指出几个最致命的点来点评一下…   关于开场的历囘史感与对话流:说实话,这个点其实让我蛮意外的,因为光是看作者您的书面页,我完全没有囘意识到你要把主时空定在古代,虽然是架空,但依然是古代;然而,本书运用太多过于现代口吻的心理对白由主角内心表现,整个故事到目前看到的第二十章为止,从头到尾飞月都觉得历囘史感相当的不足,换句话说,作者完全没有是在写古代文的自觉,女主角欢脱发散性思维充斥了页面,初时的几章还会觉得有点意思,但这种现代的口白思维一多,整个历囘史感觉就完全消失了,而且整个长达十二章的对话;(主角四小囘姐醒后开始对话,女主角丈夫人走后的丑态尽显,父亲来探望,复仇丈夫又一次开始发狂等等…)几乎磨光了笔者想要看下去的意志与态度,这实在是非常的伤害阅读感,可谓犯了大忌。   关于人物角色的描写失误:这点是由上一点的延伸,历囘史感的不足理所当然的会伤到所有的人物感觉,但就算暂时不谈阅读感觉,单看人物的设定与描写,其实也不成功;首先,女主角的设定,本该作为新奇亮点设定的哑女却成了思路毒药,能不能请作者解说一下,为甚么女主角的原主人要喝哑药来赎罪?为的是不使丈夫复仇的原因让父母知道,这个理由细想来非常的苍白无力,完全没有可能如此;而且看作者你本书的题目,与简介的说法,似乎是要让这个穿越的女孩逐渐改变自己想要复仇的丈夫,本来这也无可厚非,但是另一个很违和的问题就来了;纯看女主角丈夫的反应,根本已经不止是苦大仇囘恨,而是已然心理失衡的虐囘待女主角了,完全没有看到或让读者能感觉到,未来有改变这样一个复仇男人的可能性(因为多半在中途就会被杀掉了),这对后期的情节安排也无谓的造成了极大的难度。   美型复仇男当年是怎样在满门皆斩的情形下,逃出生天的?作者没说;怎么能在这样的敏囘感身份又亲眼看着家人被行刑而不被发现的?作者没说;怎样混入女主角的丞相府的?(呃,这里科普一下哈,要作丞相的女婿,是要查过祖囘宗八代三亲六邻身家清囘白前科干净五进四美三热爱的社囘会优良青年的,复仇男想要入府,飞月实在觉得不可能)作者还是没说;入了府还能勾上四小囘姐下嫁后愿喝哑药自囘残,男子还没有感动的不得了,却是一副要杀之而后快的感觉,这里作者还是没给出合适的理由;整个前二十章,就是一直提说丈夫要杀妻子的全囘家,因为要报仇,女主角是个哑巴却在心里一直问候所有人的娘,许多的情节连系经不住稍微的考虑,   三、关于对话中的风趣用词:   这点其实原本应该是亮点,但是有时行之过囘度就成了肓点,照理说来,我很欣赏作者相对轻囘松逗趣的文风,可能是因为本质上想表现的故事内涵过于灰暗的思想,用此方式中和一下,立意很好,但是实在太多的现代用语与发散思维下,就把整个行文的格调拉低了一个等次,造成的结果是,至少像飞月这样的读者,没有办法使得我在看本书时,找到一个合适的思路代入点,也就看不到的任何我想要看的东西…非常的可惜。   【总结评】   哑女奋斗向上,其实是一个很新鲜的感觉,还是相当有市场卖相的一个写作点子,端看本书在扫文的13人中得了9票,就可以一目了然;然而,在本书轻囘松逗趣的背后,其实深层的内容是相当空洞无力,作者请一定要思考,你的主角除了会在心中不断的念哇念以外,到底要怎样扭转这样近乎死局的局面,   恶质的阅读感其实对本书很伤害,也许作者您在之后的故事,其实有写出笔者提到之问题的解答,但是,我必须说,非常的抱欠,若是你的文章在开头写的不能吸引读者往后看,结果是很可惜的,因为我只看了二十章…   作者请一定要想想,怎样写好人物的设定与存在理由,若是写古代文又要怎样体现当代的感觉,一味的打趣文囘字其实并不能完全支持整个故事,真正合理的感触或世界观在古代言情类小说中还是非常重要的,真心希望经过深刻的反思后,妳在创作的路上能走的更好,祝福你!   一家之言,不周之处,作者海涵   【第五评】评《哑女训夫记》评论员:惠鹏鹏   开篇第一句有一个排比:“大地颤囘抖,山河移位,满目疮痍,生离死别……”这四个短句并列在一起不恰当。“大地颤囘抖、山河移位”,这两个可以并列,它们所造成的效果是“满目疮痍,(人们)生离死别”。还有第四句中“一红一白……两个少囘女”,这个形容也不恰当。少囘女的颜色不是一红一白,她们的衣服才是,这里省略不妥。   当然,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言归正传。   很阴暗的情节设定,但很俏皮的文囘字,看起来挺纠结的。前面女主以为在梦里,花痴一点什么的都可以理解。但后来“梦醒了”,这个以前素未蒙面的帅老公就压上来“舌囘头”,女主居然接受,这是不是……有点?   看到复仇男跟说书似的把自己苦大仇深的往事说给女主,我不禁喝了个满堂彩,我想,他一定死得很惨。   哦,合着好不容易打入仇家内部,你不低调隐忍,还毒哑了自己的娘子,并且把自己的仇囘恨讲出来,你这是作啊!难道不会说话还不会写字啊?这个男人凭什么就认为被自己毒哑了的娘子会逆来顺受,眼睁睁地看着他去一一报复自己的家人?   嗯,还是悬疑一点,再阴暗一点比较好。不然,这个男人也太“可爱”了。   看了第七、八、九章,女主感到无聊透顶,我也是。再往后看,女主仍没有反囘抗的意识,我都为她的生存状况忧虑揪心,这也太虐了吧?看到第十六章女主打算逃,我终于点了右上角那个叉。很抱歉,这十六章的情节没能留住我。多说一句,我原本是想看“哑女的奋斗”来着。   我觉得本文最大的问题就是逻辑上的失误。一个苦大仇深的复仇男,娶了仇人的女儿,不但不知道隐忍,还将妻子毒哑了,把真囘相全盘托出,跟妻姐玩暧昧,他把丞相一家都当傻囘子了?再说女主,既然明白了自己穿越后的身份,对于这种蛇蝎心肠兼招蜂引蝶加上人格分囘裂再加有点“二”的丈夫,她怎么能是这种态度?作为一个新世纪过来的女性,她怎么最后竟然是想要逃跑?   不说逻辑上的失误,这样的情节我想也不是读者想要看到的。因为这个男主实在太不讨喜了,完全不能让人认同他。抛开了人物设定来说,其实前十六章的情节也是蛮空洞的。如果女主迅速摆脱困境,往死了虐他,我想这才会看得很爽。   总结一下,本文的一些亮点还是很明显的,比如作者的文笔,很清新,很俏皮;再比如透过文囘字可以看到作者一些想法,也是很有囘意思的。但在人物性格刻画上,处理得很不到位;情节设定有失逻辑性。最重要的是,什么样的情节是读者想看到的?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最后,一家之言,仅供参考;若有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再度修文:泪求收藏此文的大大们不要放弃偶 更新时间2012-12-11 18:56:00 字数:337  意识到毛病以后不及时更正,会茶饭不思日夜不宁辗转反侧莫名其妙……据说,这是强迫症患者的典型性症状。看了前一篇作者相关里的评文后,喵果断强迫症了。案例是第二卷开始,这文显然正在以没边的方向生猛地歪了过去。>_<|||   首先,很对不起已经追文的各位大大。喵也是个老书虫,深知看文看到半途被活生生掐断的那种痛苦。对此,喵除了致歉,还是致歉。鞠躬鞠躬再鞠躬!   然后,喵会向自己保证,修文后的哑女,会更欢乐,更好看。   另外,前文的情节绝对不会推倒,喵会力求保持原文人物与修文后的统一协调。喵相信对于这点喵应该能够保证:只会更丰满,绝不再歪碎。   最后,喵再弱弱地拍一下胸:争取尽早修完文后继续更新。   以上!鞠躬!   表抽打,表退收藏,表……   喵求您了~~~~~~~~~~~~~~~   (^人^) 近期论坛求评综合整理篇 更新时间2012-12-12 17:47:47 字数:3220  第六击哑女训夫记   出评:娇花叔   首先封面:我看到了兔斯基!!!一堆的兔斯基!!!这……不好说,是故意的么~   书名:直抒胸臆,知道是谁干了啥~~   简介:牙尖嘴利的女人穿越成了一个哑巴,想要温顺纯良却遭遇腹黑男~~嗯~~~不错~~~就是,啰嗦了一点。言简意赅,她是个谁穿成了谁,想要咋,却咋咋咋~~~   第一章:基调一下子就欢乐了……蜀黍喜欢。就是有点看不懂开头,是现世和穿越到那个地方的双重描述么……接下来颜控女享受了一屋子的活色生香,唔……看到这里我总觉得有点诡异,群P么……当然小白文,可以不计较吧……   男主冒出,作者大大描述的很详尽了,古代成语加现代时髦词,组装起来了男主……我知道他很帅了……哈哈哈。女主是个花痴……这点我意识到后,便害怕接下来便是小苏苏……幸好没有   第二章:成功的矛盾阐述了,自己这个身子和眼前的活色生香的关系云云,最后抛出男主腹黑毒辣的本质。声势做足了。   第三章:重头戏来了……腹黑男一长串不明的冷嘲热讽,反应出了女主虽然嫁了美男,貌似自己是个被报复对象还。腹黑男塑造的很成功,仇恨立场明确……就是女主太小白了,太呆了……   第四章:开场那段,嗯……【语气淡淡的……但是这家伙的措词遣句一点也不家常】叔觉得“作词遣句”这个词用的奇怪,不如直接说“这家伙所说的内容”。卫若子的脑子开始认真思考的问题……我怎么觉得插入的有点莫名,哪里说的义父来着?我一时摸不到头脑,这章他说了这么半天,也没有说什么义父啊……衔接不上的感觉,怪怪的。   【看到这里了,发现作者的文案真是门面啊!明明是一穿过来就嫁了这腹黑男了,前面一堆说自己想做个小白花什么……哪里有体现了……这不科学,至少顺序上不科学吧……真正的情节居然只有哑巴和最后一句话!!!简介灌水啦~~~】   第五章作者让男主惨到不能在惨了,一股脑的惨透了,但是……叔觉得这些话不必一次说完的,留一些放到之后慢慢的说,或者有感而发还自然一点。叔不明白他又不知道女主是刚换了里面那个灵魂的怎么就这么详尽的讲的啊,感觉上有点刻意。而且后面说了……之前的卫若子是识破了的啊……   看到女主腹诽的那句“我恨你,我恨你八辈祖宗”的时候,叔笑了……我挺同情可怜的女主的,穿就穿吧,还是个哑巴,还不能开口骂人!!!   第七章女主是个色女,色冲头,无脑了……   接下来才是女主的生活了,各种被男主欺压啊……小白花一样的可怜巴巴的,挺好看啊啊啊,挺吸引人的,看着看着就想看下去了,就是女主哑巴了太急人了……不过不太碍事。身边都被那坏老公掌控,那男人还沾惹一身花的~~~杂家觉得那女主应该是很待见她三姐的,恨不得她三姐赶紧把这变态男抢走,再逼变态男把她休了最好了……叔又S了……   但是女主还真的是讨人喜欢的啊……颇有人见人爱的架势,看来作者也是亲妈啊~~~越往后面看越有意思啊……   话说……原来真有兔斯基的事啊。男配很讨喜哦~~~感觉到男主一步一步就走进女主的小漩涡了~~~~   男主出来就是反派啊,复仇男子与穿越的现代女青年的盲婚哑嫁啊……反正挺好的题材和故事的……喵喵加油啊!!!其实他不是男主对不……嘿嘿……有点肉了,等着后文~~~收评~~~   【50楼】慕雪友情评《哑女训夫记》   出评:浮生慕雪   从名字到简介,怎么说呢,作者选择了一个受众比较小的题材,书名决定读者受众群体,主角决定读者筛选。经过这个环节,能追书的,应该都是比较忠实的读者了。选择女主是个哑女,着实是一个非常有挑战的方向。   开篇环节   从一,二两章来看,作者在交代女主穿越是哑巴的桥段上,精心雕琢了一番,情绪铺垫都很好。但是,从书名和简介里面,就已经说明了主角是个哑巴,这样一来,几乎用了两章的篇幅来交代女主哑巴的过程,着实让我看的很着急,为什么?   因为你的书名和简介都已经告诉我,女主是个哑巴了,就好比看一场知道结果的足球比赛一样。但是足球比赛又不同,因为足球比赛的过程是十分精彩的。   而作者这篇文章的开篇,中规中矩的在穿针引线中,交代了一些矛盾,手法比较高明,但是却因为提前暴露了悬念,导致文章的可看性极大的降低。(客观分析,作者的布局还是挺不错的。)   通过豆纱对剧情的分析,作者这篇文章的构思十分的不错,现代女穿越,结果穿越后是个哑巴,而哑巴的真是原因是被她的丈夫毒哑的,由于现代女主没有穿越后的记忆,所以一切的剧情,都会以探秘的方式揭秘。   整个剧情走向,应该是无知女感动“天地”的过程吧?(我猜的)   看到第三章,不得不说,作者前三章,古文风和现代流行用语的混搭写法,让人很难接受,古文风会赶走小白读者,现代流行用语会赶走老白读者,这样一来一回,导致作者会丢失两种类别中,一部分挑刺的读者,希望作者能写出搞笑,但又不会让文章看起来十分突兀的行文。   就好比,第三章章节名叫“帅哥是人格分裂”,其实我更觉得,作者是个人格分裂~~~(哈!)   第三章结尾,“在人前被割成碎肉时的壮观场面”。首先这句话口味略重,而且不用描写这么细致啊……更何况,割成碎肉……居然可以写成壮观场面……这个太不合适了。。。。。(个人觉得反感,我觉得这句话,会引起一部分读者的弃文)   看到第四章,作者在刻画人物方面,比较有心得,虽然开篇各种代称对白,肯定会引起读者的视角混乱,但是对白之中,笑里藏刀的手法,作者用的比较娴熟,生活中是个腹黑货吧~~~(猜的,腹黑挺有爱的)   看到第五章,我觉得这本书,开篇的基调,太过阴暗,特别是揭露男主身世的环节,个人觉得这样的剧情,会赶走不少读者。因为读者来看书,是想看轻松,家庭和睦,美男任吾调戏的那种,所以这本小说,作者开篇写的口味略重(作者难道是B型天蝎座妹子?)   这篇文章我(慕雪)只能看到第五章,就弃掉了,对于女频,我更倾向于欢乐萌的基调。但是,我想说,作者的写作功底,其实是很厚实的,对于人物性格的描写,精准!语言有喷薄感,平淡中的犀利,就像一个女子,拿了一把利剑,杀了人,还可以若无其事的,淡淡而笑。这种写法,当年的安妮宝贝有用过,只是她写的是言情,而且是十年前。豆纱她比较喜欢你这篇文章,目前她还在追读之中。(豆纱重口味啊~~~)   至于我觉得,这本书的剧情可以尝试走电视剧本环节,但是由于语言太过现代,略有瑕疵。整体文章水平,中等偏上!如果不是因为题材和主角原因,我觉得作者可以写出一本大火的书。   豆纱再说两句——《哑女训夫记》   出评:红豆纱   书名,感觉像种田文~看完简介,豆纱蛮有看看这篇文的欲望,简介中体现了主角性格上的矛盾,前世的嘴巴刻薄,今世变成哑巴,有趣!   P.S.封面不错,二逼的兔斯基很带感,哈哈~~   暮雪大叔已经评了不少(其实豆纱是想偷懒,所以拉了暮雪做苦力,哇哈哈哈!),豆纱就简单说一下吧,话说,豆纱是真挺喜欢这篇文的,暮雪大叔说的那段男主身世的描写,豆纱觉得很不错(嘿嘿嘿,豆纱口味是很重!),但是暮雪大叔其实说的不错,看完男主身世那一段,豆纱心中对男主有两种印象,可怜和可恨!这也就是所谓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所以对于这个男主,作为读者估计会纠结一下,帅是很帅,也惹人同情,但是手段太狠毒了,又叫人厌烦,总之一开始心里有那么点不舒服。但好在女主很欢脱,所以豆纱还是看下去了,比较怨念的一点就是,肉戏呢!豆纱要看肉戏!!!十五章到十六章那里有断层的感觉,建议作者再回去看看,正说口罩呢,怎么一翻篇就成逃跑了,豆纱读到的时候就感觉怪怪的,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总的来说,整体故事剧情很不错,很有张力,女主和男主之间的矛盾冲突很激烈,作者的写作手法很好,把一出本该惊天地泣鬼神的复仇大戏写得轻松幽默,两人之间的仇恨和身份就注定了这本书的剧情会非常精彩,这个设定就像一个惊雷,一开始就把读者炸蒙了,喜欢看的人必然会一直看下去,比如说豆纱,哈哈,豆纱要追文了哦,不过得先养着,就说这么多了,作者加油,要勤快点哦~    修文进度 更新时间2012-12-13 19:49:11 字数:202  好吧,估计明天可以上传修文章节了。更新恐怕就得等到后天了。想跟已经追文的亲们交待一句,真心不用回文的说,已经看过的文木有白看的说,顺着已有的情节接着往下看完全木有障碍的说……   修文只是把前面二十章小修了一下,后面的细节只做增补,没敢大动,不会影响已经看完旧文九十多章后的阅读进度的。另,只是第二卷的两章写歪了,会删了重来。但也影响不大。已经看文的亲们就当看了个农家乐的小插曲吧……捂脸,喵貌似老不地道了…… 弱弱地请天假 更新时间2013-1-16 22:55:08 字数:144  实在是有些情节上的小细节没想明白,还没撸顺。喵又是个没存稿的货,每天现码现发。现在人物自己有些情节没走顺,喵也不敢乱写。为了更新把人物写歪了,喵又不大情愿。纠结了一天,唉,还是请天假吧。请读者大大们多担待。唉,喵会尽量把这新更上的。唉!!   叹完了,继续对着空白文档发呆去了~~~~~~~~~ 交待以及道歉 更新时间2013-3-5 14:23:42 字数:712  断了差不多一个星期了。其实每天都想着要更上一更的。但喵这一没存稿的懒货,实在有这雄心,却生没能憋出这么些字来让更新正常了。想来想去,还是交待一下吧:其实主要是想跟有在跟文的亲爱的看得起喵的读者大大们交待一声,这文吧,虽然三不五时地会断上一断,但是,喵可以保证的是,绝不会TJ的。   开年以来,现实中确实事情各种多,颇有些应接不暇,时不时还要陪着老公一起暴躁一下,连带着码字的心情也没了……嗯,好吧,这是借口。嘿嘿。   家里断了一个星期网了,所以晚上回去后尽郁闷这件事去了,连电脑也不想打开,更甭提码字了……看出来了吧,嘿嘿,这也是借口。   其实一直想着码字的事,每天回文,发现自过年这段时间以来的文字,写得真心烂,啰嗦又没水准,不知所谓,甚至还有越写越歪的趋式。越想往欢乐的方向找补回来吧,就越是歪得更没边儿,越是着急吧,就越是打开文档不知如何下笔……好吧,其实,这也是借口。   真实原因是:前几天挤出的一点点空闲时间,全被喵用来浪费在围观论坛掐架这种事儿上了。喵太不靠谱了!喵太TM抽风了!喵检讨,喵有罪,喵道歉!!!   再加上这段时间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把最近几章删了重写,因为写得太烂,自己都有些看不过眼,实在太想修文了。喵花了老鼻子劲才忍住没动这个手。嗯,喵会继续忍住,然后用力往后码的。喵保证,喵把欢乐的文风找补回来后,一定会抽回来接着往后更的。虽然,可能,恐怕,还得,会断几天。   但是,厚着脸皮腆着脸,再求求读者大大们:求您了,千万手下留个情,别把喵从您书架上掐了吧!虽然断更活该,但看着这收藏一个一个地往下掉,小心肝儿还是会忍不住一颤一颤地跟着它一起抽抽几下。唉,这滋味!(灰太狼客串:我一定会回来的!!!的!!!!的!!!!!真的。) 肿么破??? 更新时间2013-7-14 1:23:01 字数:537  我去啊!!!!居然才发现三卷一开篇喵居然把季节给算错了!!!!!!果然不仅语文,连数学地理都是体育老师教的啊!!!!要继续剧情就得把三卷这五章全删了重来啊!!!!!真心不敢啊!!!!还是懒啊!!!!!后面还有个剧情大梗啊!!!!!不重来搞不定啊!!!!亲们教偶肿么破啊!!!!!能无视么?能么?能么?能么????   容偶蹲墙角吐两天血再回来想肿么继续吧!!!   一激动马教主悄没声地就附上身了。。。。。。一脸血啊一脸血……   ++++++++++++++++++++++++++++++++++++++++++++++++++   纠结了一天晚上,发现要倒饬回来的话,要么大修第二卷,要么第三卷重来……我和我的小男朋友们都惊呆了!!!!!!尼玛都不想啊,一修文强迫症发作这文何时是个头啊????以前还有那么多的小虫子小bug啊,一动手修就会想既然开始修了就一起修了吧吧吧吧吧……老纸要完本的啊完本的啊完本的啊……………………说好的完本啊………………………………   好吧,咆哮完了。现在说决定:bug什么的留存留存留存,老纸要把故事先讲完!!!亲爱的看文的们啊,乃们知道这文中有个史前大bug就行了哈,咱们大家你知我知心里明白了就行了哈。来,跟着喵一起念:1——2——3——无视!   嘿嘿,无耻地遁走。 搬运,自勉——香蕉大神写作感言录 更新时间2013-8-1 10:55:03 字数:2341  在论坛上看到这么一篇,居然看红了眼。果断搬过来鞭策自己!   注:这贴也是别的ID代发的,不保证一定是大神本尊。但,喵认定是啊~~~~~~~   香蕉大大妥妥的男神!   以下,每天自抽!   早几天。一个我已经不怎么去的论坛——(敏感词)——发生了一场讨论,我的一个朋友跟我说了,然后我跟他聊了一下我为什么不再去那里的理由,朋友将我说的那些发上了论坛,然后我也去看到了各种的言论。   因为这几件事,我想说一点东西,有关于我感谢大家的理由,有关于我与那位朋友疏远的理由,有关于我跟编辑说的理由。也有关于我逐渐不去论坛的理由。这些东西其实有些不合网文的时宜。我以前未必清楚地说过,但这时候我想说一说。   数年以前。网文依托传统文学为根基发展起来,那时候大家在论坛上讨论文章的时候,所讨论的是如何以各种手法来完善yy,也不断地考虑着yy这种东西的价值,一切的手法都是依托传统文学而来的。后来关于yy的体系逐渐沉淀下来,传统文学则逐渐淡出了,如今人们写文章,在论坛上讨论的时候,你常常可以看到他们告诉你哪里是禁区,哪里是不好写的,希望人们去避免,他们将yy做成模式和套路,逐渐收缩,寻找成名的捷径,然后新来的朋友就只能看见一片小小的天地。   其实没有哪里是禁区,只有作者写不写得好而已。yy是与传统文学从来就不存在隔阂,顶多是把传统文学中“如何吸引人”这一部分单独拿出来讨论和作为追求的终极目标了而已,但是啊,只有真正了解整个文学体系的全貌,才有可能真正将“吸引人”挖掘到极致,因为各种手法的运用,各种反方向的思维,文笔以及烘托的作用,都是有妙处的。   我以前告诉别人网文与传统文学没有区别的时候通常是这样说的,那就是,我们写一篇东西,不管放在网上还是交到杂志社出版社,你写的内容,是不会变的。但现在已经不同了,我有时候会听见一些朋友说:“我们不过是写网文的。”长久的时间下来,其实他们已经自认为是“写网文的”,在这个概念里,其实意思就是说,我们不过就是写这样一堆垃圾的人,我们不过就是为了赚钱。当人们给自己设限的时候,其实就很难走出去了。网文的定义,不再是发表在网上的文章而已,而且它就是低人一等,比别人要马虎垃圾的文字,当作者的心里这样认为的时候,他就不再有前进的动力,那就真的低人一等了。   而对于我来说,我们以前在yy的概念还不清晰的时候就在以各种手法试探它,试图理解它,有关于各种难点,或者说禁区之类的,也是因为我们当初经历的失败或是挫折而定义下来。但到了新入论坛的一批人,他们以为网文这个60分的速成体系就已经是顶点,甚至信誓旦旦地说网文的某些书堪比红楼梦,足以入围诺贝尔文学奖,并且试图以他们理解的这个体系来教你写文的时候,那样的讨论,就会变成很令人难堪的东西。他们会以他们的理解告诉你,你不擅长这个,你擅长那个。而再也没有人说,对于我们不擅长的,我们应该如何去突破。   但yy体系也有它的道理,昨天我跟编辑说“老实说我现在锻炼的这些在网文的评判标准上没什么必要,我追求的情节的-圆融,起承转合我想做到尽量完美,每一条线的放和收都要做清楚。这些东西做好很难,对yy效果的增强。算是事倍功半。以前能做到九分的yy,这些做好了,能达到十分的效果。”   我费尽心力,只能让你们的观感增加一分,但我就是很想看看十分是个什么样子,十一分是个什么样子。十二分是个什么样子……其实对绝大多数的人来说,要九分也就够了,甚至很好了。   然后在那个帖子里有一位版主说,lk是一个互相帮助提携的地方,他们在上面说经验,希望能帮助到网文的入门者,也希望我可以说出自己的经验。但是这几年,我几乎已经不再在网络上跟人说我对写书的想法了,并非敝帚自珍。而是因为,我觉得对他人来说,我的这些经验是不好的。   其实很简单,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其实智商的相差,能力的相差都不是很多,想要比别人做得好,就是两个字:拼命。这两个字没法含糊。把命拼上。事情就能做好。许多人以为我写得慢,是在偷懒。但是我在任何时候都敢跟人说,在写书上,我比你拼命。我每天都坐在电脑前面,写不出东西的时候吃不下饭玩不了东西,作息混乱得一塌糊涂脑袋紧绷,痛得受不了。但我能码出字来的时候,精神舒畅头也不痛,可以跟人游戏,跟人辩论……因为我真的喜欢写书。   我算是遵循古法的人,我相信战战兢兢、一步一个脚印,放在古代我也许就饿死了。我也一直觉得,能够依靠写书养活自己,对我来说是遇上了莫大的运气。可运气差点,也许照我这样字埋头只写书,不去理会任何经营,还是得饿死。当我逐渐写得有点名气了以后,在网络上问我如何写书的,或多或少会因为我这个人而影响判断里,他们也许会觉得,相信香蕉就可以成功,而不仅仅是为了一场对等的讨论,就像上论坛请教秘笈的那些人一样。   在我而言,律己与律人不同,对我自己,我可以一味的严苛,逼得自己头痛失眠睡不着觉,明明有个或许“差不多”的构思却偏偏觉得还不够好。但对别人,我不希望他们听了我的话以后变成这样,不希望他们费了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再成功,尤其不希望他们饿死,因为那是不公平的,所以我不敢跟人说这些。   但在我的私心里,也有着期盼:凭什么我这样的就不能获得成功呢?我们从小到大,别人都说脚踏实地才能获得成功,我是写书的,我所有的精力都投进去写书了,凭什么我这样的却不敢跟人说我的经验呢。   但我的成绩还不够,我跟编辑说,赘婿的构思到中后期还有大*,我不会写崩,我相信那些东西出来以后,整个赘婿的感觉出来以后,我还会上一个层次。到时候我的成绩也许还会提升。那时候我也许可以跟人说,疯子或者偏执狂的这条路也许是可以走的,只要你真正热爱这个东西,扎扎实实的这条路,也是可以走的。那个时候我才有资本跟人说“只要你追求卓越,成功会在不经意的地方等着你”。而假如我失败了,我就当一个反面教材吧。 第一章 做梦?一定是做梦! 更新时间2012-5-11 10:24:27 字数:3403  某年某月某日,这个时空猝然迎来了一场8级强震。一时间,大地颤抖,山河移位,满目疮痍,生离死别……   而在此时的另一个时空——   大周朝,隆兴十年,帝都上京。   丞相府的内花园,荷花池边有个秋千架子,一红一白两个身影,正站在池边踢毽子。   那是两个年岁相若十五六岁的美丽少女。   这是春日深宅内院里常见的闺乐。   毽子在红衣少女脚尖上快乐地蹦跳。那少女脸上笑容灿烂,笑声清脆动听,一身红衣随着身躯的曼动,上下翻飞。她一面踢着,一面在嘴里大声地数着:“一百零七,一百零八,一百零九……”   红衣少女身后,挨着池畔,另外那个一袭白裙的少女则静静地立在她身后,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温和娴静。   红衣少女踢得很顺,劲头十足。她似乎是有心想要卖弄一下,只见她脚上用力,毽子在脚尖上高高抛起。少女双脚一错,在地上蹦了一个花式,扬起另一只足尖欲迎向落下的踺子……   意外似乎一早就等在这里。红衣少女这时没稳住脚下重心,只听得“哎哟——”一声,她整个人向后便倒。身体失了重心,少女双手下意识里便乱挥乱抓,只想要抓住一件可以借力的倚恃。   身后的白衫少女猝不及防,慌乱之中伸手欲扶,却没想到红衣少女乱舞着的双手却是向她迎面推来——   ……   相府后花园里,传来一阵女子的尖叫:“四小姐落水啦……”   ……   ……   ……   第N次相亲失败后,唐小平其时正躲在自己的小单间里闭门思过。用枕头捂着头深刻反省着自己情路坎坷的深层次原因,发自肺腑地进行了一番批评与自我批评,不遗余力地自虐了一下那颗实则已被操练成铜墙铁壁刀枪不入的脆弱小心肝,顺便恶毒地诅咒了一番全世界的雄性动物,并怨妇般地预言了一次世界未日的提前到来。   终于在词穷语尽时,唐小平抱着枕头蒙头大睡,睡梦中仍继续坚持鞭挞这个万恶的社会对她美好爱情向往的无情践踏。   “四小姐醒了!”唐小平被一个高亢尖锐到可以刺穿天花板,振聋发聩到可以穿透灵魂的声音吵醒了。   她一边置疑在自己床上听到“四小姐”这个词义古典的词语的真实性,一边愤怒地寻找发出这种让人肝颤的海豚音的元凶。   睁开眼,一屋子俊男美女的脸刹时晃花了她的眼睛。   在唐小平二十几年的有限生命中,帅哥美女组团在她眼前出现,除了电脑电视电影屏幕外,就是在她自己的美梦当中。   三个美女,两个帅哥,而且一个个都是古装范儿。   很明显,她还在梦中。   身为一名资深颜控,眼前这场面绝对是一场视觉盛宴。   唐小平第一时间将卑微的愤怒抛弃到了九宵云外。   惊艳啊!   你能想像自己在睁开眼睛,突然看见一屋子的活色生香摆在眼前冲击视觉时,是一种怎样惊天动地惊心动魄惊为天人的莫名惊诧吗?   帅哥美女全扎一堆了!这是她的感慨。   唐小平条件反射地摆出一副花痴状。这是她的反应。   看眼前:   一个冰山美人,十六七的青春能掐出水来,风髻雾鬓,皎如秋月,外加一脸冷漠,眼神中满含担心,神情可疑。   一个美艳少女,相较而言略显稚嫩,丰容靓饰,灿若春华,附加一脸关切,眼中隐藏慌乱,神态诡异。   一个头顶着双丫髻的清秀小萝莉,一手捧着药碗,一手扬着汤羹,一脸惊喜。微张的嘴唇正在向她无声地宣示,她就是那个把唐小平从深度睡眠中吓出梦来的海豚音元凶。   不过,最具诱惑性的当然还是这个凑她最近的帅哥。那帅得简直叫一个天怒人怨。长眉入鬓,目如朗星,鼻挺若锋,唇薄似菱。每一个零件都是那么的精雕细琢,极富质感,组合到一起,除了“帅”字,唐小平想不出第二个形容词来形容这张脸。而此时此刻,这张由顶尖零配件组装而成的脸,正浓墨重彩地渲染着柔情似水蜜意浓情,眼神是那种传说中的迷离悱恻,表情更是偶像剧男主角常用来拍特写的那种放大版的“爱意绵绵”。   做为一枚各方面条件平平无奇的大龄未婚女青年,愿意与唐小平进行以结婚为目的深入交往的男性,通常归于被大众挑剩下的歪瓜裂枣一堆。虽然不至于悲惨到面目可憎性格缺失跨年龄域,总之基本也就跟唐小平一样,平凡到没有面目。   所以唐小平早在十二岁的花样年华就已经死了找个帅哥当老公的梦幻公主心,一心只在二次元中代入女主角以寻找存在感,经年在网络上拜求各种抚摸各种安慰。至于在她三次元的现实生活中出现的握得了手对得了话俗称帅哥的物种,她基本都只能以膜拜的心参观之仰视之,将其供奉在心头,各种欣赏感叹赞美,口水在心里默默地流啊默默地流。   但眼前现在,现在眼前——   这个超值版帅哥哥双目含情的对象是自己哦……啧啧,就连帅哥身后站得跟个木桩儿似的,做一身书僮打份的小正太,也是俊美得无话可说……   她的个小心肝哟……   唐小平转着眼珠子看看这个,瞄瞄那个,一眼睛的赏心悦目。   现场版古装青春偶像剧,还是身临其境的,她看得欢乐无比。   “醒了就好。”看到从晕睡中一睁开眼,立马神采飞扬目光炯炯的“病人”,冰山美人脸上冷漠依旧,眼神中的担心换上了如释重负。   美艳少女喜极而泣:“小妹,你终于醒了,吓死三姐了。”   深情帅哥接过海豚音萝莉手中的碗,将脸凑得更近了,表情换上了关心呵护心疼怜爱,叫唐小平看得那叫一个受宠若惊:“若儿,来,乖,先喝药。”   放大的帅哥的脸凑近来直接闪瞎了唐小平的一对色眼。现实中从未有哪个与“帅”字哪怕沾一点点亲戚关系的男性生物,与她这般亲密接触过。而眼前将这个字阐叙得如此淋漓尽致的帅哥哥,又如此真实可亲平易近人地贴凑在她跟前,体贴入微地亲手喂羹汤,让唐小平不由得感慨:这个梦做得太他妈有爱了!   唐小平乖巧顺从甜蜜无限地张开嘴,听话地吞了一口苦药,然后在众人反应不能的情况下,一口喷将出来,吐了帅哥一脸。   药是真的苦,帅哥也不能当成甘草梅子含在嘴里冲淡苦味。条件反射,这不能怪她。   帅哥的脸上一脸深褐色的药汁,滴滴答答,颇具喜感。   一屋子人有一秒钟的呆滞,美艳少女一手掩嘴,一手指着唐小平,一脸的难以置信:“小妹,你……你……”,她“你”了半天,才“你”出下半句:“你怎会如此粗鲁?”   帅哥倒是一脸的淡定从容,面上深情怜爱毫不褪色。一边任由海豚音小萝莉手忙脚乱地拿帕子在脸上擦拭,一边将药碗放回床头小几上,道:“不碍事,也怪我,太过性急,倒忘了若儿向来最是怕苦。”   他接过小萝莉丫环手中的帕子,俯下身轻柔地拭去唐小平嘴角的药渍,用怜惜宠溺的口吻轻声道:“是我大意了。若儿以前吃药,向来得先含块桂花糖,不然这药定是吃不下去的。”嘴里腻着,帅哥脸上居然还适时地挂出一副为此心疼自责的沉痛表情。   唐小平这个激荡啊,帅哥哟!深情款的哟!对着她唐小平哟!看看此帅哥蹙眉捧心一脸娇羞,活生生就是“西子捧心”的现场演绎啊!有木有!真想学夫差老色鬼一样勾着美人下巴,语意轻佻地调戏:哎哟,别介啊。帅哥哥,你这小模样看得哀家心都疼了。来,给哀家笑一个先。   唐小平呵呵地张开嘴巴开合两下,嘴里发出一串无意识的声音。   海豚音小萝莉在一旁应声答道:“桂花糕早备下了,奴婢去端了来。”一个转身,顿时消失在唐小平眼前。   美艳少女脸上隐现怒意,眉梢挑得高高地:“又是我的错?呀,我倒忘了,安之哥哥最疼小妹,从来舍不得说小妹半句不是。看来果真又是我不识趣。”   冰山美人轻舒一口气,道:“张太医说只要人醒过来,就不碍了。我已派人告知了爹爹。大哥也不用太过忧心,好生照顾着小妹罢。”她回转头来,用眼神狠狠地剜了美艳少女一眼,“若水,随我回去。”   美艳少女摆出一脸不情不愿:“二姐,我要留在这里,我不放心小妹。”   这话说得倒是挺姐妹情深的,但跟刚刚那句怪话一前一后从同一张嘴里说出来,却显出一股说不出的别扭怪异来。   唐小平恶狠狠地腹诽:没见到帅哥哥在秀恩爱么?你个高功率LED大灯泡,有你在全世界都是亮的。   冰山美人美目一瞪:“小妹自有妹夫照料,哪轮得到你来不放心?”她故意将那“妹夫”二字咬得极重,似是意有所指,继道:“今日幸得大哥没有走开多远,能将小妹及时从那荷花池中救出。好在小妹没甚大碍,若小妹今日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向大哥向爹爹交待。”   大哥?妹夫?唐小平鼓着双眼,将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视线范围内统共只有两枚男纸,谁是大哥?谁是妹夫?   管它的,谁做梦还讲逻辑啊?唐小平无瑕理会。   重要的是眼前这里一个叫二姐一个是三姐,小妹小妹叫得亲热。这小妹,可不就是正被众美围观着的自己吗?不管怎样,眼前这个大号帅哥哥可是正在旁若无人地与她秀恩爱哦!难道还用怀疑?妹夫想当然一定就得是他啊——   唐小平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美色当前,实难自控:苍天啊!大地啊!苍茫大地啊!这个梦太完美了,超精品帅哥老公啊,有木有?谁他妈在这时候把她吵醒来,她一定冲人家里去送他个灭门惨案。   唐小平激荡得想仰天长啸,嗓子眼里便发出了一阵啊啊呀呀怪异的语调,语不成调。 第二章 帅哥是双重人格? 更新时间2012-5-11 10:48:38 字数:3678  美艳少女撇撇嘴,目蕴泪意,哀求道:“二姐,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哪里知道小妹会站得离那荷花池那般贴近,我也不知道只那么碰一下,她就能掉水里去。二姐,你知道,踢毽子嘛,人自然是随着毽子一齐走的,撞到人也是难免的呀……”眼看着冰山美人脸色越发难看,美艳少女突然惊觉自己好像在愈描愈黑,忙收住话势,将眼睛投向帅哥求救:“安之哥哥……我真不是有心。今日这事……还是不要说与爹爹听了吧,好不好?你们看,小妹这不好好儿的嘛,没必要说与爹爹知道。”   帅哥脸露微笑,安抚道:“若兰说得对,若儿在水里受寒太久,刚刚醒来,需要休息安养。有我在这里陪着就行了。若水,你同若兰先回自己院里去罢。大家都知道今日这事只是意外,想来父亲大人必不会怪责于你的。”   美艳少女看看姐姐,又看看帅哥,不甘心地冲唐小平道:“小妹,三姐真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三姐。”   唐小平扑闪了两下眼睛,心道:是你推的吗?真的是你推的吗?我不会怪你……我只会画个圈圈诅咒你。   她动了动嘴巴,想说句话表示一下自己的大度容人。帅哥却接过话头,轻声说道:“若水第一天认识小妹么?你甚么时候见她责备过人?平日里连踩个蚂蚁,都要自责半日的人,怎会怪责于你。”   他将海豚音小萝莉送过来的桂花糕拿了一块轻轻放到唐小平嘴前,用眼神示意她张嘴。   唐小平忙做乖巧状,听话地张嘴咬了一口,真甜,真甜蜜。先前的苦味完全想不起来了,不想醒啊不想醒。   美艳少女撇撇嘴,喃喃地低声道:“当然啦,一个哑巴,便是想责备人也不成。”虽然是小声低语,一屋子人却都听到了。   冰山美人脸色勃然一变,怒喝一声:“卫若水,管好你的嘴巴!”   帅哥脸上做悲恨沉痛状:“若水,你在说些甚么?”   美艳少女卫若水话甫一出口,便心知不妙。忙用手捂着嘴巴,眼珠子在各人脸上转了一圈。她呆了呆,心中暗自思忖,再留在此处,定少不了挨姐姐一顿训斥。她挫败地跺跺脚,重重地哼了一声,终还是转身向门外跑了出去。   唐小平想:哦,原来小妹是个哑巴。   然后,她忽然反应过来:根据剧情,小妹可不就是她自己吗?   她傻眼了。   难怪她无论想表达什么意见,说出来的都是:啊啊啊……呀呀呀……唔唔唔……   原来她是个哑巴!   瞧这梦做的……   但是……有帅哥老公哦……哑巴又怎样?   冰山美人柔声叹气,道:“小妹,别跟你三姐一般见识,你知道她一向有口无心。她这几日心中不顺,并不是成心要伤你。”   唐小平翻了翻白眼,心说:她不是成心的,她是故意的,她故意挤兑我这哑巴呢。   冰山美人刻意转移话题,一脸关怀地责备:“不是大姐说你,你今日也是,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荷花池景色美则美矣,但湿气太重,呆久了对身子总归不好。像你这般日日在池畔抚琴弄曲的,便是不出今日这意外,日子久了,潮气浸入了体内,你这小身子骨也受不了啊。”她瞄了一眼帅哥,微微皱眉道:“还有大哥,小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不但不劝着她点儿,还纵着她由她胡来。”   帅哥深以为然,一脸歉疚自责:“妹妹说得是,以后我会注意着,不让若儿靠水边太近。”   唐小平看着帅哥那张美得惨绝人寰的俊脸,决定忽略掉哑巴这个情节。虽然不能在美梦中展示一把自己那份能将活人说死,再把死人说活的好口才,似乎差了那么点意思。但……看在帅哥的份上,算了吧。难得做个好梦不是?她可不舍得在这节骨眼上把自己弄醒。   冰山美人瞄了眼帅哥,不易觉察地将眉头皱了皱,淡淡道:“小妹且静心养着罢,既然有大哥陪着,我也不碍在这里了。晚些时爹爹散了朝回来,想必也会来探视一番,我这就先回了。”   她话说完,也起身往门外走去。   帅哥一面说道:“妹妹放心,若儿有我关照着呢。”一面回头冲一直木立在后的小正太吩咐:“四平,送二小姐。”   一直肃立在侧的冷面小正太躬身而出。   帅哥挥挥手,原本在身旁伺候着的海豚音小萝莉也听话地在这屋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后……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啊,有木有?恩爱夫妻哦!   帅哥当前,还是深情绝色款的。唐小平恨不得将眼睛变成30倍光感变焦镜头,眨都不舍得眨一下。   帅哥老公,制服诱惑玩不玩?野蛮女友玩不玩?要不,来个反串版美女与野兽?唐小平满脑子的很黄很暴力。   床头两端本设了一对漆金的梅花小几,药碗,茶盅,桂花糕点俱摆在小几上。唐小平发现自己正倚床头靠着,帅哥侧身坐在床沿边上,与她迎面而对,贴得极近。   果然是模范夫妻各种爱啊。唐小平继续激荡着。   帅哥又拈起一枚桂花糕,温柔地塞进唐小平的嘴里,再细心地将嘴唇凑近她嘴角,帮她将散在嘴角四周的糕点沫子用舌头添干净。温湿的舌尖在她嘴角游动,弄得唐小平心跳瞬间提速,恨不得化身色女,猛扑上去。   但帅哥抬起头来却对她说道:“没能如愿死去,很失望罢?”   语调奇怪,不像调情。   唐小平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她特无辜地眨巴了两下眼睛,表示各种不明白。   帅哥脸上笑得春风得意,眼里闪着寒光:“你的姐姐们都走了,如今做出这副样子,又是装给谁看的呢?”   这话味道显然不对,春梦的前奏不应该是这样的罢?唐小平又眨巴了两下眼睛,决定将无辜进行到底,还顺便在面部表情上带上三分疑问。   帅哥嘴角上挑,扬起一丝讥讽:“怎么?泡了下水,将脑子泡清醒了?不再装可怜了?同我玩装傻?”   唐小平其实特想真诚地对他说:大哥,我这不是装傻,我是真傻。   嘴巴张开,想起她在梦中的角色设定是个哑巴,很自觉地又把嘴巴闭上。   帅哥冷笑一声,道:“卫若子,我告诉你,在我面前,装可怜没用,装傻也一样没有半分用处。”   卫若子?这个梦情节线很清晰啊,貌似她这还是第一次在梦里拥有唐小平以外的名字。   唐小平魂游天外,呈呆滞状,完全一副不知道什么情况的表情。   她的呆瓜表情显然让帅哥觉得很恼怒,只听他用冰碴子声音慢慢说道:“别跟我耍花样,卫若子!你知道,我要看的就是你这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你若就此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他伸出手捏着唐小平的下巴,目光森冷:“既然娘子愿意帮为夫这个忙,那就请娘子记住你当时的选择。在这之前,娘子与为夫一直都配合得挺好,不是吗?”   “但你今日的举动,又是因为甚么呢?”飕飕的冷风一阵阵往她身上直刮,帅哥哥这一句话说得寒风凛冽,透骨寒心,似乎积蓄了千万年的仇恨不得化解一般。   什么情况?玩变脸?双重人格?这么重口味?   唐小平有种不好的预感。   似乎有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站在自己身后正在狂扇阴风……   似乎有鬼气森森的背景音乐在四周悄悄流淌气氛……   唐小平想起86版《聊斋》片头曲第一次在午夜时分于自己耳畔缓缓响起时的心情……   痛——   下巴上传来骨头要爆裂开般的痛感,帅老公捏在她下巴上的手指骤然缩紧,似乎想要生生将她下颌骨捏成粉碎一般。唐小平觉得自己前一刻还在天堂的云端快乐徜徉,后一刻就已经掉到了地狱的水深火热中痛苦煎熬。   奇怪,她都痛成这样了,怎么还没醒?   她似乎都听到了自己下颔处骨头错开的声音,剧痛使得她胃里一阵阵地抽搐。   她觉得她要痛晕过去啦。   还没醒?   这不是梦!——好像——是真实的!   真实的痛感。   如果这不是梦——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   她是不是应该认真思考一下下自己目前的处境?   首先,这显然不是在做梦。   那为毛之前一屋子男女全是一身不知名朝代的远古打份?一觉醒来乍见一个个奇装异服,将她当路人甲般,在她眼前自顾自地上演着宅斗剧情时,正常情况下她应做何联想?   唐小平脑子里在飞快地倒着带,从她在令人肝颤的海豚音里惊醒,到现在捏在她下巴上让她下巴痛得胃抽筋的两根手指,每一张陌生而漂亮的面孔在她眼前一一掠过,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在她耳朵里一一响起……   如果这些离谱的人物及对话不是她在做梦,那么,就目前来说,穿越居然是最合理的推测。   她穿越了。   她穿越了?   她穿越了……   她穿越了!   …………   好吧,不管是不是,她就当她是穿越了。   她貌似穿成了个叫卫若子的四小姐。从目前发展的剧情来看,这枚名叫卫若子的悲催女有一个莫测高深的二姐,一个居心叵测的三姐,一个帅得没天理但患了严重人格分裂症的老公……还是大哥?老爹没露面,老妈不知死活。   慢着——若穿越是真的,美女姐妹是真的,帅哥老公是真的,那——她是哑巴也是个真实的现实?   这不是真的——   她丫是个哑巴!   上帝同志,请你告诉我我正在做梦!   丫的有这样的么?有谁一觉醒来,先是“惊喜”地发现自己穿了个越,这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到上帝他老人家那慈悲的声音在告诉她:你被缴械了!   不让她说话,她还怎么玩?   穿越她不反对,但她可以重新穿过一次吗?   悲了个催的穿越!   一旦正视了悲催的穿越事实,唐小平想死的心都有了。   哑巴卫若子抬起头,悲愤地看着眼前这张原本帅美得她想一口吞下的俊逸脸蛋,现在扭曲得宛若魔鬼般似要将她一口吞噬。她放弃了向上帝提出抗议的心思,决定一路消沉到底,心怀妄念地希望能够自我催眠到穿越之前。   唐小平迎视着对面男人幽深莫测的眼眸,在眼中放出自我催眠的火花:捏死我得了,捏死我得了……   催眠立竿见影,下巴的痛感果然慢慢减轻,捏着她的那只手不再硬如铁钳,反而温柔地在她下巴上来回轻轻地摩挲。   唐小平……靠,她都穿越了,无论有多不甘,她似乎都只能认命地扮演卫若子的角色了。从现在开始,她似乎应该叫做卫、若、子——   感觉到下巴上手指的游移,卫若子吓了一跳。她怎么觉得这种轻柔安抚的动作,比这家伙先前试图捏碎她下颔骨的意图更让她感觉毛骨悚然呢?这变化显然不是催眠催出来的。   她瞪圆眼睛。 第三章 哑巴不是天生的 更新时间2012-5-12 9:57:39 字数:3630  果然,她卫若子的老公,那位人格分裂症患者,正在用他那双狭长魅惑的漂亮眼睛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   “你果真是在找死!”变态帅老公一直在一旁静观她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变化,俊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意,语气肯定,“今日并非是卫若水将你推落水中,而是你自己跳进去的。”   他将脸凑近她:“是什么让你突然改变了主意?是什么让你突然又生出了死的勇气?你不再尝试用你的逆来顺受打动我了么?”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眯起,显得整张脸更加蛊惑迷人,也更加危险,“还是说,你并不相信我对你所做的那个承诺?与其哑了,倒不若死了更能让我记住曾与你所做的那个交换?”   他森森的笑意看得卫若子心惊肉跳:“你是这般想的吗?”   她的莫名穿越,难道是因为这具身体在找死?卫若子郁闷致死,内心在激荡地咆哮着:哥哥你能先缓一缓么?稍稍歇会儿行不?你这一上来就给咱玩儿语调阴暗语焉不详语义丰富,这压力太TM山大了。你能先让咱去普及了人物关系时空背景家宅环境之后,再回来陪你互飙心理战么?咱才刚来,真心不熟。   帅老公轻轻叹了口气,道:“不得不说,娘子,有时候你的天真总会让我觉得你非常可爱。你就不想想,既然整个卫府的生死都在我的一念之间。那么,你的命在我眼里,能算甚么?”   卫若子无力吐槽了:看看,这还生死一念间了。卫府?是指这具躯壳的一家子?敢情老兄你不是卫府成员么?话说那两朵姐妹花长得很亮眼啊。人不是还管你叫大哥么?   帅老公忽然冷哼一声,阴侧侧地说道:“你,只不过是我们亲爱的父亲大人所付出的,第一个牺牲品。至于卫若水?你既愿意代替她的角色,与为夫合演这一出夫妻恩爱和乐美满的大戏。怎么可以说不演,就不演了呢?”   卫若子的脑子有点晕:牺牲品?代替卫若水?演戏?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强烈要求科普背景啊,有木有——   卫若子忍不住想暴躁了。   “这样可不好,非常不好。”帅老公的脸贴上了她的脸,那肌肤似乎没有温度,沁得人心中似雪般冰寒。有双唇地她耳根轻轻地啃咬,低沉的语音在她耳畔模糊地轻响:“你怎不想想,你若死了,我岂不是又得回去继续与若水两情相笃?那你那日那碗哑药,岂不是白喝了?”耳根酥麻,气氛香艳无比,在肌肤上游移的唇瓣虽然有些冰凉,但柔软灵活。   卫若子惊着了!心中莫名惊恐。她没空去理会正在她脖根耳侧脸颊摩挲着调情的双唇,僵硬地转动了一下脖子,瞪着自己一双无措的大眼,愣愣地迎视着那双正杵在她眼睛边上,因为太近而被无限放大了的黑眸。   眸子里幽晦深暗,如万年古井,看不出半丝情绪。   哑药?喝哑药?什么情况?难道说这具躯壳的天聋地哑并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哑药毒哑的?我去——这么变态的事情——该不会是眼前这个亲亲好老公干的吧?   卫若子艰难地合了合眼皮,心中无比震惊,一时有点难以消化这个太过理所当然的推论:天哪,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操?   “决定装傻到底?”帅老公将俯低的身子坐直,把俊俏的五官与卫若子的脸孔拉开了一点距离,看着呆愣不知所谓的卫若子,眼眸中有隐隐的波光闪动:“这倒未尝不是个好法子。”   帅老公嘴角勾起一抹轻笑,那张俊脸霎时换了另一种蛊惑邪魅的风情,帅得更是一塌糊涂。卫若子倒抽了一股凉气。今天受的刺激太多,信息过量,她着实有点反应不能了。   帅老公嘴角勾着一个只有在传说中才能出现的,魅惑得能晃花人眼睛的浅笑,斯条慢理地说道:“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种痴傻。那么,为夫便省心多了。”   装傻么?这要求太简单了!小意思!卫若子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释然:管这丫究竟是个什么妖魔鬼怪。自己初来乍到,当然没可能真个就毫无心理障碍地代入这宿主身份,将他当成自个儿的亲亲好老公。虽然此老公皮相不错,但她也不至于花痴到屁颠颠地以为从此以后美男入怀,哈皮地相拥一起滚床单的地步。别看这丫帅得这叫一个惊天动地的,可这丫刚刚那短短几句话,已经很直白地告诉了她一个事实:这张帅帅小白脸底下藏着的阴暗,可是能足足黑了整个苍茫大地去。   卫若子很小心翼翼地笑了一下,顺便好心地在脸上带上一丝讨好的表情,动作带着些小意试探,轻轻地把帅老公往前推了推,将挡在她眼前的硕长身躯轻轻推开。然后她身子轻轻一纵,从倚靠着的床上跳到床下,反身还打量了一眼这张雕龙绘凤的红木大床。精致温软,红纱帐幔,居然还是张婚床。卫若子心里啧啧称赞道:还是用金箔镶嵌的纹理,看那闪着暗光的辉煌,绝对十足真金!这手笔,果然是个大富大贵之家。   卫若子游目四顾,自己所处应该是一间被屏风横隔出来的内卧,四处里入眼尽是喜字红纱,陈设富丽古雅。一侧的案几上摆着几件古董,壁上挂着两副字画。虽是内室婚房,却自喜气洋洋中透出浓浓的书卷味来。   这一屋子洋洋喜气告诉她,帅老公与卫若子成亲时间不长。   她正准备认真参观细细品味一下自己主卧内的奢华,不想整个身子突然腾空而起,卫若子被帅老公给揪着领口的衣裳拎了起来。卫若子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下一秒,她又被她那个变态帅老公给扔回到了床上。她的屁股重新坐回到了床沿,帅老公整个身子压在她身体上方。   帅老公一只手撑着床板,一只手又抚上了她的面颊。两人脸与脸的距离相隔不过一指,那张迷死人的俊脸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被他压在身下,卫若子被迫与这个男人对视。她眼神坦然清辙,无辜且无奈。   帅老公原本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的眼眸中,迅速地闪过几抹疑惑和意外,情绪如电光闪烁,眸色再度转为冰冷。寒意从眼眸中透出,直射向卫若子,他似乎想用这抹寒光,将卫若子直接给分解透视了。   卫若子几经辗转刺激,口不能言,心中憋着一股悲愤。见他眼光如刀,却也不怕死地一挺胸,一扬头,再一抬下巴:比对眼是吧?大眼瞪小眼这种游戏,话说她还从没输过的说。   卫若子用眼睛集中火力努力想要喷回他,心中默念:谁怕谁,谁怕谁,谁怕谁……   两人相互凝视数十秒,颇有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做态。   就在卫若子严重怀疑自己在这一役中将落下对眼的病根时,她的对手却突然,出乎意料地,又笑了。   唉,真TM帅。卫若子忍着不让自己的双眼变成星星眼,心中无比鄙视自己如此不堪一笑的立场。   “虽然一直严加防范,没想到居然还是让娘子找到了今日这样的机会。既然如此,那么从现在开始,为夫似乎得寸步不离娘子左右才是。”帅老公脸上挂着笑,眼眸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娘子若是还想寻死,怕是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正说着,门外突然响起海豚音小萝莉的声音:“老爷!”   随着一声门响,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男人。   卫若子没空去消化之前那帅老公语意森寒中所隐含的信息量。此时闻声,抬眼看去,入眼是一中年大叔。此大叔五官端正,儒雅肃穆,浑身散发着一名优质大叔所独有的成熟稳重气质。她忍不住在心中又叹:老爷?看来,这便是这具身躯所拥有的那位丞相爹啦。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么?难怪这丞相爹的几个女儿一个比一个漂亮,人家这是绝对的品种优良啊。   还有没有天理啊,连大叔也长得这么好看,不要活了啦……   “你一向是个极静的性子,怎生跟三丫头那莽撞鬼玩到一块去了?”丞相爹语气状似责备,实则掩不住心疼。他此时正用一种慈父特有的关爱眼光,慈祥地看着卫若子:“你们两姐妹一动一静,素来说不到一块,难得今日见你们亲近一下,不想还生出这种意外来。”   卫若子看着这张慈父脸,不知该做何反应,眼神茫然空洞。   帅老公却在丞相爹踏脚进门之时,就已换回了早前那副痴情夫君的角色。垂手立在丞相爹一侧,温柔得像只与人无害的鹌鹑,哪还有半点刚刚独自对她时阴阳怪气咄咄逼人阴森冷厉的气质。只听他低声自责道:“是孩儿没有将若儿照顾好,让父亲大人担心了。”   丞相爹看着卫若子一脸呆滞的表情,皱眉道:“看若儿这样子,倒像是惊着了。兰儿说张太医已经看过了,怎生说的?”   帅老公用担忧的眼神看向卫若子,向丞相爹回话说道:“在水中受了点寒,但主要还是惊着了。怕是又得在屋里躺些日子才缓得过来。张太医开的方子我也看了,都是些安神镇惊的药。”   丞相爹看了看帅老公,对他表现出的担忧很是了然,道:“那便好生养着。你因为大婚,也歇了有些日子了,今日皇上还问起你。原本想让你明日随我一道进宫面圣,不巧若儿今日又出了事。”他略做沉吟,“你在府里多呆几日也好,多陪陪若儿。皇上那里,我再去说说。”   帅老公躬身应是:“谢父亲大人体恤。”   丞相爹揉了揉额角,似乎想到了甚么烦心的事,道:“皇上之所以问起你,也是因公主这几日闹腾得厉害。待若儿身子好了些,你陪若儿进宫里去请个安。”   帅老公闻言一怔,继而摆出一个嫌恶的表情,道:“孩儿与若儿成亲都已过半月有余,公主还有甚么好闹腾的。”   丞相爹别过头冲他言道:“你也知道,公主素来刁蛮。要知道你娶的若不是若儿,现在只怕已经是我大周朝的驸马爷了。”   他转回头怜爱地看着卫若子道:“待身子好些了,去给公主请个安。公主对你一向照拂,安之这次将公主得罪得太狠了些,只怕还是得委屈你去她那里陪些小心。”   怎么又冒出个公主来?难不成她这个喜欢玩变脸的帅帅老公还是从公主手里抢过来的不成?看不出她这本尊娇滴滴惨兮兮一副任人宰割的苦逼模样,却原来还有这般能耐,公主的老公也敢抢?而且还TM的成功抢到手了。   卫若子茫然的眼光看起来更加涣散无神。 第四章 原来是复仇王子 更新时间2012-5-12 21:00:43 字数:3917  丞相爹将卫若子的涣散看在眼里,却将之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安慰说道:“你也别太过忧心。公主身份尊贵又年少易激,那日安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在朝堂上断然拒婚,这话传到公主耳朵里,面子上难免会有些难看的。你放心,这并不见得是公主对安之存了多大的心思。若非如此,以公主之尊,若要认真难为你们两个,怎会让你们这般容易就成了好事。”   帅老公语气直硬地适时插话进来:“孩儿绝不会让若儿去受这份委屈的。孩儿明日就进宫去,向公主陈情。她若有甚么不满,冲我来便是了。”   哟,老戏骨啊这是。卫若子看得这叫一个叹为观止,就凭这份瞬间变脸的功力,这家伙可比她所知道的任何实力派还要实力派。只看眼前现在,这这……这丫可实打实是个舍不得自家娘子受半分委屈的极品模范丈夫啊……她眼花了还是幻觉了?刚刚那个字字冰寒,句句诛心,隐隐带着无边恨意的阴沉男人,是眼前这个男人吗??   丞相爹显然将帅老公的这番这种做作表演当了真,所以立马带着三分怒气斥责道:“胡闹!你向来冷静自持,为何只要事情牵扯到若儿,就这般冲动毛燥?公主便是那般好得罪的?别以为你拿了个状元,出了些风头,成了皇上眼中的少年才俊,便就有所倚仗。你要知道,公主毕竟是皇上最宠溺的公主,是皇家贵胄。她若要认真与你为难,你便是有一百个脑袋,也是不够她砍的。”   帅老公连忙低声应道:“孩儿知错。”话虽如此,但脸上分明是一副愤然之色,显是不甚服气。   却听丞相爹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说道:“我知道你是心疼若儿,我这个做爹爹的又何尝舍得?公主少女心性,受了这种羞辱,闹一闹自然是难免的。不过她素来与若儿要好,由若儿出面,去请个安,陪个小心,想来公主断不至故意刁难了她去。”   说罢,略过此事,又温言细细安抚了卫若子一番,方才起身。临出门仍不忘对她那位帅帅老公交待道:“你这几日多陪陪若儿,晚饭后就不用来我书房了,有事我自会差人来唤你。”   随着几声“吱呀”的关门声响,丞相老爹退场了。   问题是,这漫长的一天还没完。   屋外天色如墨,早有丫环婆子进屋来点了灯,伺候二人洗濑就寝。卫若子躺在床上,发现漂亮的萝莉小丫环不止海豚音一个,来来去去在她眼前穿花似的飘来飘去,一水儿的清秀稚嫩,甚至还有两个嬷嬷在领头伺候着。那枚海豚音妹子显然是传说中的随房大丫头,看她那举手抬足之间那股颐指气使的气度,啧啧,十足十的二领导风范啊。   只可惜,此时的卫若子已经无暇去体会穿越众对于自已新一世大富大贵之家的新奇探密了。   因为——一众闲杂人等退散之后,屋内又只剩下她,和她的帅帅老公。   那只帅老公此时正端坐在屋子另一侧的书案前,低头做认真看书状。   卫若子很忐忑,惴惴不安,心神不宁。   接下来会怎样?新婚?大床?旋暖熏炉,鸳红绣被,轻纱幔帐……滚床单?   卫若子身子藏在被子里,一只手按在胸前,强行压抑着里面那颗快要喷薄而出的雀跃小心脏,脑海中如万马过境,想像的场面很恢宏。   身为唐小平的时候,她从不惮以最吊丝的语言将自己装扮成一彻头彻尾的女流氓。但再怎么女流氓,唐小平同志蹉跎了二十郎当年,也没能将她那个矮肥圆的身躯给成功推销了出去。所以到死之前,女流氓唐小平同志空顶着一张不饶人的刻薄嘴,生生把段大好的青春岁月给过成了个纯洁无瑕。   她这里正在思量着,忽然就见那个书案前的身影,毫无预警地站起身来。   卫若子心中一紧,几乎要跳了起来,口中惊呼:“你不要过来。”   随着她的惊呼,“咿咿呀呀”不知所谓的声音在屋内突兀地回荡着。   帅老公愣了一愣,卫若子的反应显然让他觉得有点意外。但紧接着,他似乎明白了卫若子刚刚那声惊呼所表达的内容。帅老公脸上挂着恶意的微笑,慢慢地踱到床前,就那样直着身子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她:“怎么?娘子以为我想干甚么?”   他眼光从卫若子脸上滑过,就着锦被隆起的曲线扫了一圈,重新对上她的眼光:“难道是,这几日为夫没干些甚么,让娘子失望了?”   帅老公慢慢地俯下身子,双唇几欲触及卫若子的嘴唇,鼻前喷吐出的热气让卫若子压抑的心跳撑得胸口一阵阵地痛。只听他缓缓开口道:“身子虽然稍嫌稚嫩了点,但软被轻香,肤如凝玉,看起来确实很诱人。”   他双唇轻移,缓缓滑过卫若子鼻尖,掠过她前额,凑过她里侧鬓角,深深嗅了一口,鼻间的呼吸深沉绵长。   卫若子摒住呼吸,连心脏的跳动都恨不得给停住。刚刚在脑子里的各种YY,一旦临到眼前,让她忍不住开始紧张,开始害怕。身子开始隐隐颤栗起来……然后……居然……居然心中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期待?!   那挺直如雕塑的鼻,那长长微卷的睫毛,那深幽难测的黑瞳,那粗黑若刀的眉锋……   唉,果然颜控对于美色的抵抗力是可以完全忽略不计的,这要仅仅只是个美梦,那该有多好!   然而——   “可惜了……”鬓角的双唇开合着,男人的气息充斥着她的感官嗅觉,眼前是这个男人俊朗白皙的侧脸,耳边低沉的男音依然在无情地用语言打击着她不堪负荷的脆弱小心肝:“不过,会有机会的。我会让卫新元亲眼看着他最疼惜的四小姐,是怎样被他亲手送到我这个仇人身下的。哼哼,为夫倒是很期待父亲大人界时精彩的表情。”   他轻轻咬着卫若子的耳垂,语音含混地继续说道:“但现在不行……现在可不行……娘子可知,父亲大人是有多想看到卫家有后呵……卫新元有多想尽早抱上个亲孙儿,娘子知道么?我怎么可以,让他如此顺遂地,就了此心愿了呢?所以啊……啧啧……可惜了……”   帅老公微微将头抬高一些,似笑非笑地看着卫若子,用一种平静到渗人的语调,慢慢说道:“所以,只能委屈娘子多等些时日了!”   卫若子心中七上八下:这……这算是什么?让新婚娇妻独守空床?让岁月把如花少女催残成变态怨妇?另类的折磨?是这样吗?   管他什么变态心理,听他刚刚那话的意思……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现在是安全的喽?卫若子偷偷松了口气:一穿过来就肉?呼——她还没准备好。   帅老公显然听到了卫若子这声轻微的吐气,眼睛骤然变得凌厉了起来。   但恰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两声极轻微的磕门声。   帅老公收敛了眼中厉色,翻身坐起。顺手也将卫若子一并托了托,将她拉起来与他并靠在床头。帅老公侧身挨床沿坐着,口中低声说道:“进来。”   房门轻微响动,一个身影如幽灵般潜了进来,伏首跪在床前:“已经查清了。三日前,卫新元暗中单独见过一次夫人。”   帅老公轻轻点头:“我只离开一个时辰,便被他钻了空子。看来,这次仓促之间临时收手,卫新元并不是毫无所察。”他转身看向卫若子,手掌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淡声说道:“我倒是好奇得很。娘子,父亲大人究竟跟你说了些什么?居然如此轻意便让你心生死志?”   卫若子全身绷紧,脑中已经无法正常思考问题:有没有搞错?今天这转折还没完了?老天爷究竟给她准备了个什么样的大餐??   所谓卫新元,显然便是这具躯壳的丞相老子,之前那位慈爱有加宽言慰问的帅大叔。而床下跪着的黑色身躯,卫若子就着书案上烛灯发出的微弱灯光,看出这人居然便是白天一直沉默立在帅老公身后的那个酷酷小正太。   此时只听那小正太肃声说道:“少爷,四平不明白。”   帅老公脸色平静,手指还在卫若子脸颊轻柔地摩挲着,嘴里淡淡地吐出一个字:“说。”   那四平踌躇了一下,抬头拿眼睛看了看正被少爷揽在怀中的夫人,没有言语。   帅老公知道他在顾忌什么,继续淡淡说道:“那日夜里她听得还不够多么?既然已经喝了无言散,你还忌她什么?”   四平静了静,然后恭声回道:“夫人只听到少爷是为复仇而来,却并不了解详情。如今少爷又临时变了主意,四平认为夫人还是少知道些事情为妙。”   帅老公冷哼一声,缓缓说道:“知道又怎样?你以为卫新元知道我为复仇而来,会想不起是哪段公案?他既然不愿撕破脸,还愿意与我继续做戏,自有他的应对。至于你家这位夫人?她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还能影响些什么吗?她如今便是还能说话,卫新元该知道的,不是也早已知道了么?咱们的事情既已成功改了方略,你以为卫若子还有甚么威胁?到现在为此,各方既然都没反应,便表示咱们便是改了方略,也是一样事有可为。”   稍停了片刻,他又冷笑说道:“我倒是要留着这位哑巴娘子,好好看一看,他卫新元葫芦里卖的,究竟是甚么药。”   四平想了想,低声说道:“四平认为不值。”   帅老公淡声笑了一下,道:“你自小随在我身侧,于此事付出的心力,并不比我少。此事临时改弦更张,只在我一念之间,你能忍这么久不问,倒确实不易。有甚说的,今晚一并说了罢。”   四平便抬眼看了看此时已一脸木然窝在少爷臂弯之中的夫人,却仍然住口不语。   帅老公冷声说道:“我既说了无碍,你便不用忌她。趁这机会,让她多知道些过去,免了她动不动寻死觅活的举动,难道是坏事?”   四平思忖了半天,才慢慢开口说道:“事实上,那日在落梅轩发现夫人,四平就认为应该一杀了之。咱们在卫府隐忍了十年,好不容易将卫新元的罪状罗列齐全,并已成功触动了皇上的杀念。既然隔日便可将罪状陈给皇上,只待皇上的雷霆一怒,咱们筹算了十年的事情,便可尘埃落定。既如此,少爷又何惜提前送掉一条性命?”   “四平不知道福伯后来又同少爷说了些什么,但是再有天大的理由,咱们公孙一族五百多条人命,全是卫新元一手葬送,这条总是逃不掉的。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要突然停手?”   听到此处,卫若子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五百多条人命?灭门灭族?这丫原来真的是个复仇王子!她不由得在心中哀叫:王子复仇记?不要吧,莎翁太厚重了点,她承载不起啊!周星星可不可以?   老爹是阴谋家,老公是复仇男,两朵美美的姐妹花,貌似还完全木有知觉。而这个身躯原本似乎也可以小白花般地蒙在鼓中继续丞相家大小姐的富贵悠闲。却因为不幸撞中仇人的算计,而悲催地被人灌了哑药,沦为工具。是这样的吗?   天啊,她得需要多么好的运气,才能穿越成这种极品苦情戏中的女主角?   卫若子真想仰天悲叹:穿越游戏一点也不好玩。   帅老公似乎察觉到了卫若子内心的澎湃,手掌在她肩头轻轻地拍了两下,状似安抚。嘴里却是对着四平说道:“继续。” 第五章 现实如此悲催,她该怎么办? 更新时间2012-5-13 11:02:22 字数:3710  只听四平继续说道:“四平有三点不明,请少爷指正。”   待帅老公轻轻“嗯”了一声,四平才又开口说道:“少爷在大仇得报前一刻,突然决定放过卫新元,此一点,四平不明。”   “便是临时改了方略,少爷也无需推拒了皇上赐婚,而选择娶了夫人。有驸马这层身份,咱们以后行事,只会多出更多便利,而夫人……此一点,四平不明。”   “四平最不明的还是今日。夫人既要寻死,那便让她去好了。咱们为何还要动用乾坤宝境之力,将夫人救活?此事隐患太多,不说老爷子若知少爷妄动乾坤境会如何震怒。便是今日稍有不对,些许差池,便能引发乾坤镜反噬。乾坤境反噬的后果,就算是老爷子来了也收不了场。为了夫人,着实不值。”   说完这些,四平便压下身子,伏低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屋中静默良久,难言的沉默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沉的压力。卫若子喘不过气来,事实上,她连大气也不敢喘。四平这小正太讲得虽然明白,但她卫若子对自己所处的时空环境没有半分了解,所以她听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   她脑子里现在只塞满了两个字:悲催。然后每个字都咧开了大嘴,冲她尽情地无声地嘲笑着。   四平问那三点,她同样不明。更悲催的是,她连四平的这三点不明是何出处,都没有搞明白。   帅老公终于有了动静。他别过头,看着卫若子轻笑了一下,然后声音平静地说道:“当年那事,还有隐情。卫新元顶多只能算个帮凶,暂时留他一命,自然是要引出真正的幕后之人。留卫若子不死,便是为了临时稳住卫新元。如此解释,你可满意?”   四平跪趴在地上没有抬头,只闷声应道:“四平明白了。”   帅老公漫声又道:“皇上向来多疑。他若要将我抬到朝中明用,自然先得试我。公主,便是他扔出来的饵,我若咬了,便再没机会。当时临时易张,许多事态皆不明朗,各方应对都只在推测之中。我娶卫若子,便能让已然起疑的相关各方,另起思忖。此番举措,你可想得明白?”   四平静了静,然后答道:“四平回去会细细思索。”   帅老公点了点头,再道:“至于乾坤境?哼,我倒是想动它很久了。”他略停了一下,才又道,“这个暂且不去说它。只说今日这事,卫若子不去寻死,我们又怎知卫新元的异动?不管卫若子的自尽是因为卫新元的劝说所致,还是因为我这位娇弱娘子因为心灰意懒,万念俱灰所致。有一点你需得记住,卫若子此时死不得。”   “你清楚,在这个府里,不仅只有我们的探子,也不单只有卫新元的暗线。我与卫新元怎么演戏,还有很多双眼睛在看。”   四平跪伏的身子压得更低了些:“四平记下了。那日在落梅轩的失措,四平立誓,绝不再犯。只是那乾坤镜……”   卫若子只听了一半,突然便觉帅老公那只一直在她脸颊处轻轻抚摸的手,不知何时绕到了她脑后,便在此时,狠狠地给了她一下。   卫若子只觉脖颈处猛地一痛,眼前一黑,闷哼了一声,就此晕过去了。   谢天谢地,这一天终于过完了。   屋内燃着好闻的熏香,卫若子躺在床上,默默地看着头顶那描绣着游龙戏凤的帐顶,表情很淡定,内心很蛋疼……当然,如果她有那玩意儿的话。   再度醒来,阳光大好。太阳当空照,花儿正在笑。   但卫若子笑不出来。   一大早被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晃醒时,卫若子条件反射地从床上咋呼起来,一如无数个平常碌碌的早晨一般,一边满嘴嚷嚷着“惨啦!惨啦!”“迟到啦!迟到啦!”,一边还在脑子里回想昨日相亲时被一极品毒男彻底戳瞎双眼的杯具经历,她甚至已经开始为自己迟到后即将面对的老园长的咆哮,打起了各种应对方案的腹稿。   然后下一秒,从自己嘴里冒出的“哇啦哇啦”的怪异声音无情地将她吓回到了穿越现实。木愣愣地看着眼前一屋子古装范的丫环婆子们随着她的惊起,环绕在床前各种穿梭忙碌。被她们精心细致地梳洗了一番后,卫若子的大脑仍处在短路停摆的状态。足足花了她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才肝胆俱裂地认识到:她唐小平真TM穿成了卫若子,这不是梦。   原本还存着一丝侥幸,昨晚的一切不过只是一场因睡姿不对而引发的噩梦。但如果耳边没有这个海豚音喋喋不休地宣示着她的存在感的话,她或者仍然可以假想自己正活在梦中。   窗外阳光正好,洒着一路金辉,嚣张肆虐地透过窗口穿射进来,晒在她脸上,隐隐地痛。   “二小姐一早就打发人来问了,问小姐今儿好点了没有。二小姐可一再嘱咐了,说小姐若感觉不得劲,一定叫张太医仔细着点儿,多过来看看……”   “奴婢倒瞧着小姐脸色比昨儿个要好多了呢。小姐昨日那一跌,可把大伙儿吓坏了。”   “……”   “少爷一早就起了,见小姐睡得沉,便叫婢子们不要惊着小姐。少爷说小姐昨儿个落水,受了湿寒,多躺躺对身子骨要好些……”   “少爷一起就问小姐的药好了没呢,这会子定是不放心,亲自去膳房看着去了……”   “小姐上次大病过后,身子就一直没好利索,结果昨儿个又闹这么一出,少爷少不得又要担着心啦。这些日子好容易见着小姐好些儿了,少爷脸上也能见着几分喜色了,现在倒好,小姐昨儿一落水,少爷这怕是又得操心上了……”   “也就是咱们小姐跟少爷这份打小儿的感情,不然这整个大周上下,到哪里再找得出像少爷这般,待自家夫人如此用心的官人?就拿这煎药的事儿说吧,自打上次晴儿煎药少放了些甘草,小姐你只皱了那么几下眉头,少爷便再也不让奴婢们去伺弄小姐的汤药了,非得亲自看着才放心。”   “叫奴婢说啊,小姐你且放宽心养着罢。少爷对小姐这般好,小姐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   说这话时,小萝莉一脸娇羞艳羡,清秀的小脸随着叭叭叭小豆子般连蹦出来的话语,适时地抹上一层红晕,带着低低的浅浅的笑,光彩夺目,煞是可爱。   刚刚那一番忙乱中,卫若子已经知道这个嘴碎的娇羞范萝莉,被唤做香琴姐姐。是传说中所有穿越女主身边的标配之一——贴身丫头。   以卫若子多年女频看文的经验总结,这种打小在贵族小姐身边贴身服侍的大丫头,与原主的感情不亚于一奶同胞的亲生姐妹,交情更胜过那些抛心挖肺的闺密发小,更难能可贵的是,她们还对原主们死心踏地忠心到老。所以,几乎所有穿越女主在异世界异时空醒来后的第一手资料,都是通过她们获得,而女主们着手培养拉拢策反的第一心腹狗腿人选,也往往逃不过她们。唉,谁叫她们就是这么好用呢!   至于卫若子身边这位,只凭这份啰嗦的功效,这丫绝对算得上标配中的标配,狗腿中的狗腿。卫若子毫不怀疑,若自己的嘴巴还能像以前的唐小平那般好用,她现在铁定已经把这卫府新家十八代袓宗的香艳往事都给八出来了。   但唐小平变成了卫若子,所以她现在只能悲愤地听着小丫头自主发挥。   香琴年纪不大,手脚麻利,小嘴也伶俐。许是想着主子有口无言,忧心郁闷,所以为了帮小姐开忧解怀,一张小嘴动得非常地勤快,叽叽喳喳都不带标点符号的。听在卫若子耳中,显得别样地——聒噪。   如果能够省略掉昨天晚上那一出,这该是一个多么金光闪闪富丽堂皇的新生啊。那她现在听小丫头这一番贴心感叹,铁定会激荡得嗷嗷大叫。不要说只是做个哑巴,就为了这天上掉下来的帅帅老公,老天爷即使把她生活自理的功能都给禁了,说不定她也能够欣然同意。   然而事实显然没有香琴同志描叙的那般美好。   帅老公端着碗药推门进来,走到卫若子床边坐下,小心地扶她坐起,一脸用心体贴温柔无限:“我估摸着你这会儿该醒了。听话,先起来吃药。”   一面说着,一面从床头小几上拈起一块桂花糕,喂到她嘴里,看着她咬了几口,才舀了勺汤药递到她面前:“我刚刚尝过了,不苦。来,听话,张张嘴。”语气轻柔宠溺。   卫若子以前在街上捡了过一只流浪猫,虽然长得很萌很可爱,却老爱到处撒尿。她当时为此很是闹心,千方百计想哄骗那货到指定排泄地点方便。记得自己当时冲那小猫说“小喵喵,乖,跟麻麻走,来这边嘘嘘”时,用的就是帅老公现在这种语调。   唉,往事不堪回首,卫若子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沦落到流浪小猫咪的境地。   品着满嘴冒着甘草气味的苦药,卫若子很后悔昨天怎么没有在眼前这张帅得胡搅蛮缠的脸上多喷几口药汁儿,好歹她也能借着那张滴嗒着棕色喜感的俊脸,中和一下心底的不安不甘不愤。   帅老公喂完药,随手将药碗递给香琴,给卫若子拉了拉被子,轻声道:“再睡会儿。你天生体弱,前些日子那场病已伤了根本。昨儿这一落水,八成又受了湿寒,可千万大意不得。这几日还是不要下床了,且躺着养养罢。”   香琴端着空药碗出了屋子,很是知情识趣地将房间让给了她心目中恩爱有加的少爷小姐。唉,就连这唯一一个陪在她身侧,给她勇气面对身边这位顶极腹黑男的丫头也走开了。   于是——   帅老公坐在书案前,神情专注地看书,认真地翻了一页,再翻一页,又翻一页,还翻一页……   卫若子横躺在床上,神色淡定地想心事,默默地叹了口气,再叹口气,又叹口气,还是叹气……   大周,唉,大周!她居然给穿到了一个叫大周的国家里。既不是原有历史中夏商周的周,也不是女皇当政的那个周。这TM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时空里一个叫大周的莫名其妙的国家。是的,她被架空得很彻底。   从这个时空打一睁开眼,直到现在,她一直在被动地听,被动地看,被动地接受一切。没有反对的权利,没有置疑的权利,最重要的是没有说话的权利。如果这是做梦,悲也好惨也罢,她可以当做玩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蹦极运动。心跳过后,起码背上会有一根绳索将她拉回她原来的世界。   但是,隔日醒来,眼前还是满目的古色古香。这穿越TM居然是个比真菌还真的事实,没有那根绳子的保障,这一切就不再是个游戏,而是另一场有来无回的人生。   这根本就是另一场人生,她该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她应该怎么办? 第六章 誓要逃出丞相府 更新时间2012-6-22 15:48:22 字数:3507  看到帅老公的目光一直锁定在眼前的书页上,卫若子索性高举起双手,玩起了她上辈子下了班之后独自一人呆在宿舍时,经常玩的手偶游戏。   两只手摆在眼前,脑子里分别给它们各自选定了一个角色,想象好造型:左手是模样怪咖的芝麻街奥斯卡,名字叫唐小平;右手就是风扶弱柳型的Q版林妹妹,名字叫卫若子。   摇摆着左手,五指一开一合,脸上配合着展示曾经的唐小平常用的吐槽表情,心里在模仿着奥斯卡怪异的声调:亲爱的卫若子小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右手轻轻地转了转,想象着Q版林妹妹娇弱无力的身姿,心中用另一把细柔的声音娇声回答:姑娘有礼了,姑娘有何疑问,但说无妨。   左手的绿色怪咖奥斯卡用唐小平的语调说道:我说你丫一精装白富美,就算是活得再腻歪,也不至于堕落到要玩这种不靠谱的自杀游戏的地步吧?难不成这种行为在你这世界里,也是一种流行时尚风?   右手的Q版林妹妹用电视原版里林黛玉一句三喘的调子,代表过去式卫若子说话:姑娘说笑了。小女子因何寻死,姑娘心中定然明白。   左手摆动着怪咖唐小平绿色的头,嘴巴张合得特别起劲,靠在床上的漂亮脸蛋上也适时地翻了个白眼:你丫别把我想得那么聪明伶俐行么?我还真没想明白,你看看你这张皮,多么地美丽高贵富气逼人啊。我要是你,我做梦都能乐呵醒来。我说你丫怎么就能狠得下心,对自己下这狠手呢?   右手四指并拢,大拇指上下张合着,在臆想中也翻了个风情万种的白眼,装着林妹妹版卫若子的样子,吐着唐小平式的槽:小女子若不自尽,如此好事怎会落到姑娘头上?姑娘应当高兴才是。你看看,白送你一权势熏天的丞相爹,位高权重到能让你在醉驾伤人后,趾高气扬地跟人大吼:我爹是@#$%。不瞒姑娘,这效果绝对能把被撞的倒霉人儿,给吓得伏地挺身鱼跃而起速度闪开……   左手代表的唐小平冷笑:爹倒是个好爹,但这权势熏天的爹是踩着死人骨头爬上高位的,是个坏淫。   右手表演的卫若子继续:姑娘你这可是直接由剩女穿成了贵女,睁开眼白得一金光万丈的高帅富外加官二代极品老公。小女子可不诓你,该老公智商绝对200偏上。你想想,从今往后,你可再也不用将艺术照PS成生活照挂在社交网上骗雄性垂青啦,再也不用抬着下巴装傲骄女在一堆滞销男中挑选白马王子啦……   左手唐小平继续冷笑:老公倒算一绝品货色,但你这高帅富老公正披着复仇斗篷磨刀霍霍着呢。   右手卫若子不厌其烦地晓之以利:你忘了,小女子还有两个美得不似人间货色的姐妹花哦,姑娘你不用照镜子,只需拿着她们做参照物就能看出,小女子这具身子可是绝不逊色于她们的,你这一睁开眼来,容都不用整的,直接就倾国倾城了啦。   左手唐小平哼哼着:那俩货一看就不是那种跟你相亲相爱贴心贴肺的亲亲姐妹淘,就这也值得我穿这一回越?   右手卫若子不耐烦了:你丫还想怎么滴吧。上辈子你投错胎怨命苦,长得挫怪父母,找不着男人爱还要去骂社会。如今给你丫穿个越,这什么都给你配齐了,你居然还搁这挑起来了??有本事你丫撕了这张皮,一头撞墙上,再玩一次穿越试试?   靠在床上的卫若子一脸戾气,挥舞着左手,五指上下张合,在心中冲那右手卫若子咆哮着:你丫以为我不想没?我这正找剪子往心窝子里戳呢!   “娘子这是在……做什么?”   这个声音好像平空里冒出来的一声炸雷,将沉浸在手偶游戏中的卫若子吓得一激灵,脑中的怪咖奥斯卡和Q版林妹妹顿时给吓了个烟消云散。   两只手还做着蛇形手势,一上一下地杵在空中。卫若子转了转眼珠,果然看到莫安之不知何时已坐在自己床下的矮榻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双唇抿得紧紧地,表情似悲似怒,好生怪异。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双手,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脸上错位的表情调整到正常模式,可怜巴巴地垂下头:坏了,忘形了。   帅老公没有说话,只用那两道锐利的眼神,刀子一样地刮着卫若子。这刀子是那种小巧锋利的解剖刀,正一点一点地割开卫若子绝尘美丽的表皮,穿透她怪异的举动,直欲剜出本真的唐小平那颗被熏陶得既宅又腐的邪恶内心。   卫若子被这目光看得混身不自在。她缩起身子,将自己一点一点,小心地往被子里面塞。在这冷厉眼神的注视下,她整个身子慢慢地,慢慢地沉进了锦被里。   可惜,这丫眼刀子实在是犀利,即使隔着一层被子,她也能感觉到那两道有若实质的目光,正冷冷地透过被子,刺得她惶惶不安。是那种小学的时候没有完成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第二天撒谎却被老师看穿时的惶惶不安。   帅老公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淡淡如风,透过锦被传进卫若子耳朵时,显得有些飘忽不定:“成日这样躺在床上,确实太过无趣了些。不怪娘子会觉着烦闷。不若咱们明日一起坐到书房去罢。那屋子敝亮,与花园离得又近,娘子若是躺得乏了,还可以去花园里走一走,散散心。”   卫若子偷偷地将两只眼睛探出锦被外,正好迎上帅老公那双从未移开半分的双眸,那里面写着赤裸/裸/裸的怀疑和探究。她现在可没有昨日那般与他对视的气魄,扇了两扇长长的睫毛,张惶地垂下眼皮,又滑溜到被子里面去了。   其实转移到书房,卫若子依然处在帅老公的视线范围之内,被监控得很严实,被软禁得很彻底。要说,怪只怪那日穿越初醒时这丫的一日三变让卫若子同志印象太过深刻,日子虽然在帅老公的刻意表演下,你侬我侬地过得很是甜蜜逍遥,但卫若子仍然无法将自己从那种浓郁的不安中解放出来。她暗暗猜测,从这座黑神每日与她形影不离地在人前各种秀恩爱来看,原主自发现帅老公机密隐事,到被丫毒哑,再到被娶了当老婆,这过程离现在的时间应该不太长。   而所谓人前,其实也就是在一众婆子丫环下人们面前。卫若子穿越过来都十几天啦,也就只见那位每日过来给她扶脉的张太医的次数多一些,其次就是那位貌似丞相府内管事的二姐卫若兰。她爹卫新元,还有那位三姐卫若水,自她那日醒来时露过那一面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倒是她爹卫丞相,居然还是会三不五时地差人将莫安之叫去他的书房,不知是真如表面那样商议政事呢,还是躲在书房内相“爱”相杀。   不管那俩货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也好,还是父慈子孝互飙演技也罢。卫若子倒是乐得享有这种难得的没有莫安之视线扫射的时候。也只有在这种空档,卫若子才有机会竖着耳朵听香琴或婆子们丫环们八卦八卦,顺便脑补一下自己所处的家宅环境。   她大至弄明白了一些。卫若子姐妹三人,卫新元膝下无子。自丞相夫人生卫若子时难产去世后,卫丞相便再也没有继过弦,纳过妾,只在夫人去世后没多久,收了莫安之这个义子,把个义子当成亲生儿子般养着。这位义子,自然便是她的亲亲帅老公——莫安之同志。   因莫安之进府的时候已有四五岁,比三姐妹中最大的卫若兰都要大上两岁。所以莫安之进府后,就成了丞相府理所当然的大公子。   卫若子嫁给莫安之的时间确实不长,两人是在卫若子落水那日的前三天才成的亲。所以香琴小丫环嘴里“少爷”“小姐”叫得混乱。一则小丫环自小贴身服侍,二则卫若子出嫁以后也只是由以前前院的闺楼,搬到如今后府的别院,依然在同一座府邸里打着转。所以嘴里也就按着以前的习惯,少爷还是少爷,小姐仍是小姐,一直没有改口。有趣的是,这些个主子好像也都不怎么介意,由她这样混叫着。   在卫若子看来,整座卫府看起来仍处在父慈子孝兄妹同心一团和气当中,莫安之的獠牙也只在单独面对卫若子时,才会偶尔展露三分。   但是不管怎样,经过了这些日子脑子里倒腾来倒腾去的思索,卫若子现在已经铁了心了。   逃!   谁不逃谁TM孙子!   卫若子暗暗对自己发狠。   这张丞相千金的贵族皮看起来确实是尊荣无限风光无俩。在卫若子还是唐小平的时空里,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带着一颗羡慕妒忌恨的心,恶意吐槽毒舌各种高品质白富美,回过头来梦里却全都是自己如何变身成功,裹着一张白富美的皮勾搭高帅富,各种虐恋情长悱恻缠绵死去活来。而现如今,老天爷倒是遂了她的心愿,叫她美梦成了真,真让她给穿成了一横坚挑不出毛病的高精尖白富美。但是——这种悲了个催的白富美,真TM是谁当谁知道啊。   她能无视这位高帅富老公那一颗奔腾豪迈的复仇之心吗?不能!   她能无视那位逼着自己女儿寻短见的便宜老爹吗?不能!   她能无视这两位本应在她生活中最亲密可信的男人,经过一番死去活来的相“爱”相杀后,留给她的惨烈结局吗?不能。   差点忘了,眼前这男人还让所有不明直相人士以为,她这个光芒万丈的黄金帅老公,居然还是从人公主手里给抢过来的。   她丫真命苦!   所以说,这个看起来富丽堂皇的丞相府,其实就是一个包裹着耀眼金箔的豪华型炸药包,指不定哪一天“砰”地一声,寂灭得毫无征兆。她可不认为真到了那一天,老天爷还有再一次用穿越来调戏她的心情。   卫若子真的铁了心了。   所以她现阶段的目标是:逃出丞相府,摆脱复仇男。新世界的广阔天地可还等着她这种穿越系人才去大展拳脚呢。她可没心情拿着一张有去无回的破船票,坐在这艘风雨飘摇四面漏水眼看着就要没顶的船上,围观两个不靠谱的男人相“爱”相杀。   不管难度有多高,誓要逃出丞相府! 第七章 最是那一刹那的惊吓 更新时间2012-6-22 15:57:27 字数:2965  书房离后花园确实很近,近到卫若子坐在靠窗暖阁里的长榻上,都能看到那处据说是她落水的荷花池,空荡荡的秋千架子时不时会随着春日里的暖风轻轻地摆上几摆。   卫若子倚窗盘膝,摆了个很文艺的甫士,做看书状。书本摊开摆在膝头,它不认识她,她也不大认识它。   繁体字,竖排版,她都能咬咬牙忍着,拿手将左右排挡一挡,她还可以不串行地试着将意思连蒙带顺地猜上一猜。可是尼玛这书怎么可以跟香琴小丫头的碎嘴一样,直接把标点符号给省了呢?你说这叫她这种不会断句的穿越分子怎么活?她都跟这认了好几天亲戚了,手中这本《辑周略》第一页上的文字,楞是表示跟她不熟,坚决不让她翻过页去。   卫若子皱着眉头,盯着第一行,眼睛里快要长出花来。   太祖開天行道肇紀立極大聖至神仁文義武俊德成功高皇帝諱誠字元端姓楊氏……   “啪!”卫若子果断地将书一合,哀怨地把目光移到正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莫安之身上。   昨晚卫丞相又召这位大公子去商议机宜去了,所以今日的莫安之显得异常忙碌。他今日一早揩着卫若子来到书房,便埋头坐在书桌那头与一叠书信奋力苦战,连头都没有抬过一下。   莫安之每一次从卫新元书房出来,貌似都要忙上一阵。这两人的父慈子孝当前演得还算顺畅,她那丞相老爹居然还在将一些机密事宜,交由这个怀揣着匕首随时准备挥刀子的亲亲好义子处理,人前人后无不昭示着其对这义子的倚重厚望。   卫若子就碰到过好几次莫安之在书房会见一些貌似官位不低的访客。这种时候她通常都躲在书桌后那张大屏风后面,听着莫安之温和地将那班老先生们一个两个敲打得唯唯诺诺服服贴贴。   此时看到莫安之并没有感应到自己的眼光,卫若子心中存了几分侥幸。许是自己这几天低眉顺目,叫往东绝不望西的表现让这黑神放松了些警惕。她悄悄地将书放到一侧,拎着裙摆,小心地从榻上下来,尽量装出一副自然泰定的样子,从莫安之眼前走过,向着门外走了出去。   宾果!!终于脱离了这丫的视线范围。出了门,卫若子大大地松了口气。   来这时空这么些日子了,居然都没在自家花园里逛过,卫若子想想都觉得自己这位丞相千金当得真TM憋屈。   这园子可比苏州园林好看多了。庭院深深,假山平草,花枝浅水,游廊亭阁,辗转迂回。卫若子目不瑕接地一路观光游览,不停在心中啧啧称叹,早已经将这十几日在莫安之如阴魂不散般目光注视下的憋闷忘到了九霄云外。   转过一座假山,入眼是一片长势喜人的花圃。嫩绿的叶子,细碎的紫色小花,在上午温和的阳光中,透着一股生机勃勃。刚刚从一片挂着零零落落几株残梅的林子里钻出来,乍入眼这一片浅紫,卫若子忍不住心生喜爱。   走近前去,花圃处有一个身影正蹲在花圃垄道里,背对着她,手里挥着锄头,脚边放着泥筐。看样子应该是个花农。   卫若子一脸好奇地凑过去,想趁机观摩一下这个时代的园艺技巧。   花农听到响声,下意识地回头看她。没想到这一回头,把卫若子吓了个惊声尖叫。   卫若子从来不知道,在大白天明晃晃的太阳光底下,甫入眼见着一面目狰狞的卡西莫多时,会有这般惊悚的效果。   尖叫声在卫若子嘴里响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眼前这位卡西莫多同志实在惊悚得太有水平,以至于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嗓子已在第一时间表达出了她的惊恐。   这花农头发花白,脸上自嘴角开始,至眼尾处,蔓延了一条长长的翻滚着深褐土黄浅红粉紫等各色肉块的刀疤,这刀疤将那张苍老的脸撕裂成了两个不规则平面,两个平面上还深深浅浅地纵横了各种长短不一的疤痕,每一条都是被利刃划开的痕迹,每一道都能看出刀疤制造者的决绝狠厉。这些刀疤虽然没有连接嘴眼的那一条那么触目惊心,但密布在一张被分割成了两块的脸上,同样有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效果。以至于那些本应占据脸上优势地位的五官们,都委屈地在各个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挨挤在一块。   卫若子无法形容这张脸,她只觉得害怕。   这张脸的主人却显得比卫若子更加害怕。他没想到回过头来会见着这位四小姐,情急之下双手乱摇,两只眼睛在脸上某两处大小各异的坑洞里惊慌失措。那脸上还嵌着个略显过大的黑洞,里面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唔——唔唔——”的声音,像极了北风从墓道里穿过去的呼啸声,特别地耸人听闻。   花农急乱地摆着手向着卫若子迈了一步,意欲阻止卫若子的尖叫。却反将她吓得往后连退了三步,嘴里的尖叫声更加高亢激昂了起来。花农急急地退了几步,嘴里唔唔叫着,两只大小不一的眼睛里,含着明显的歉疚。他在原地站了三秒,然后蜷缩着身子,尽力往假山处退去,迅速钻到身后一堆高高密密的植物丛里藏了起来。   卫若子还在尖叫,她从未想过这具身子的肺活量,居然如此这般的好。她就不明白啦,这么好的肺活量,这丫那天掉到水里,怎么就给淹出个穿越事件来了呢?   虽然很想停止这种歇斯底里的声音,但不知道为何,卫若子越是想停下来,便越控制不了自己,那尖叫声便响得越发的销魂。   然后便是眼前一花,一道人影像是从天而降般落在卫若子面前。她来不及反应,只听得“啪啪”两声脆响,脸上跳起一股热辣。   她终于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卫若子捂着脸,委屈地看着来人。   这人当然是莫安之。在这座丞相府里,能这样毫不客气地给她两巴掌的男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莫安之站在她面前,冷冷地盯着她。   卫若子的手仍捂在脸上,虽然很感谢这俩巴掌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是她心底里还是忍不住地腾升起一股怒气: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简单粗暴啊?你丫就不能换过一种温柔些儿的方式么?   她脸上的委屈有点意尤未尽,脑子陷在一种左右为难的纠结里。她应该就这俩巴掌表现出诚实的怒意呢?还是需要用真诚来表示一下感谢?回想刚刚那一路飙高的癫狂尖叫,卫若子觉得自己既傻缺又白痴。好吧,或许对这男人说声谢谢,应该压力不大。   卫若子刚在心中做好选择,扬起脸摆出一脸真诚,不想却看到莫安之嘴角挑起的那抹嘲讽,然后便听到他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娘子,你又不听话了。”   淡淡的声音在耳边轻若蚊呐,却每一个字都显得异常清晰:“娘子如此这般失态尖叫,是想告诉大家些什么呢?那日半夜你藏身在落梅轩,不就已经见过福伯了么?为何此时还如此惊诧?”   “难道那日通过四平的嘴告诉你的那些还不够让你明白?无论你如何挣扎,都只能是徒劳。”   莫安之嘴角的嘲讽转浓,声音却在她耳边轻柔好听地响着:“怎么?娘子还未来得及将福伯这个关键人物透露给父亲大人知道么?怎么还要用此种方式来提醒父亲大人呢?若娘子觉得用福伯来要挟为夫,是个不错的主意的话。为夫倒不介意替你将他给杀了,以便让娘子就此安分死心。”   这声音低沉魅惑,是传说中那种醇厚中带着磁性的男中音。如果是用来调情的话,凭着这把声线,这丫一定能诱惑不少无知少女心甘情愿地以身相许。但这把声线却把卫若子刚刚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真诚,咻的一声,击得烟消云散。   唉,似乎这丫天生就有种将气氛搞出阴森悬疑来的本事,哪怕现在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卫若子也能从这话里听出浓郁的阴谋味儿:拜托,你的世界太复杂,老娘可没心思陪你玩这种复仇游戏。   那处树丛明显摆动得愈加厉害了。显然那位面目狰狞的花农还藏在那堆植物后面,并没有离去。   刚刚那干脆利落的俩巴掌,让卫若子的耳朵里还在嗡嗡嗡嗡地响着,时不时还穿插着一些刚刚花农嘴里发出的空洞的“唔唔”声。她忽然反应过来,那花农也是一个哑巴。   嚯,这丞相府是残疾人收留中心呢?还是哑巴集中营?怎么她这随便逛一逛,也能碰到一同科室病友啊?   卫若子苦恼地想:好歹大家也同病相怜了一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她似乎都没有理由因为自己的无心误导,将这位哑巴老伯祸害至死。 第八章 大家都不是故意的 更新时间2012-6-25 20:40:59 字数:2661  “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吓成了这个样子?”还好不用卫若子绞尽脑汁,救场的人适时赶了过来。   二姐卫若兰可能是听着声音,远远领着一群丫环婆子们走到近前。她见卫若子脸色惨白,惊恐未褪,只怔了一怔,心中便明白了三分,迎上前来柔声道:“这是碰着福伯了罢?怎么?刚刚大哥没陪着小妹一起?”   卫若子只觉得腰上一紧,身子已被莫安之揽在怀中。然后便听到他用比刚刚更加阴沉冷漠的声音说道:“自然是这个不长眼的奴才,才将若儿吓成了这般模样。二妹来得正好,这奴才面目可怖,着实令人厌憎,依为兄看,不若将这老货速速打发了省心。”   卫若子被圈在莫安之怀中,抬头看他。只见这男人现在脸色铁青,表情是七分心痛,三分愤怒,情绪表达得十分到位。   卫若兰眼睛扫了扫那堆晃动的植物,皱了皱眉,道:“大哥这是气糊涂了罢?福伯可是爹爹亲自留在府里的,在咱们府里呆的时间可不短。我若是随便将福伯打发了,回头少不了要挨爹爹一顿训斥。”   莫安之仍是语音颤动,似乎生气到了极点:“爹爹若是训斥,我自会去解说。你也看到了,看看若儿被这厮吓成了个甚么模样。二妹又不是不知道若儿身子孱弱,这些日子折腾得还不够么?哪里还禁得起这般惊吓?”   卫若兰看着蜷缩在莫安之怀中的妹妹,想了想刚刚那惊恐尖利的叫声,柳眉锁得更紧了,道:“奇怪,若说没见过福伯,乍见之下有些惊慌失控倒也罢了。咱们自小便知福伯这副骇人模样,虽然都怕他,平日时也处处避着躲着,但应该不至于像小妹刚刚那般惊骇才对。”   她又转头往四周环视了一圈,道:“这落梅轩原本就是福伯常待的地方,不说咱们,便是那些下人们,素日里也总是绕着走的。大哥今日这是怎的了?怎么让小妹独自来了这里?”   莫安之一手揽着卫若子,一手轻轻捊了捊她鬓角的头发,脸上又现出那种让人感动莫名的自责神情:“父亲大人昨日叫我准备准备,这几日恐怕会宣我上殿面圣。琐事多了些,倒把若儿冷待了。”   他将眼光转向福伯藏身的那处地方,面上又变得狠辣冷厉起来,冷声说道:“若儿刚逢大变,本就心情抑郁,神思恍惚。哪里见得了这奴才的狰狞面目?二妹今日若不将这厮打发了去,他日若再将若儿吓出个好歹来,谁担待得了?我可管不了父亲大人为何要待这奴才这般亲厚,他今日吓着了我的若儿,我怎能轻易饶他?”   卫若兰语气转淡,道:“小妹受了惊吓,你我自然都会心疼。大哥这般生气,固是恼这福伯冲撞了小妹,却又何尝不是因为朝中琐事烦心,将冷待小妹的自责愧疚迁怒给福伯?说到底,福伯也是个可怜人儿,大哥何需如此。”   莫安之将脸上的怒意缓了缓,眼睛望着怀中的卫若子,心疼的表情又增浓了几分,道:“二妹说我这是自责愧疚,那便是自责愧疚罢。但我绝不会容许若儿再经受一次这样的惊吓。福伯是一定要打发出府的。二妹若怕父亲责难,那便由我来发落他罢。”   卫若兰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还是交给我来处置罢。你将小妹带回屋里好生安抚安抚。看这样子,小妹刚刚确是吓得不轻。最好是打发人将张太医再叫过来,给小妹开贴镇神定惊的方子服一服。”   卫若子眼睛定定地看着那堆无风自动的植物丛,那齐人腰的灌木枝儿在这番对话中摇摆得更加惊慌失措。她心中很不是滋味,觉得非常的“自责愧疚”。   看莫安之这一番做态,这是一定要将福伯给当场发落了才会罢休了。发落出府后会是怎样?卫若子可不觉得莫安之仅仅只是发落出府而已。既然福伯是他口中的“关键人物”,而他刚刚分明又是言语不善。那么便很容易便能想明白,这丫的“发落出府”,指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下场。   开什么玩笑,人家脸上弄成这个鬼样子又不是人家自愿的。看看人家那张明显人为破坏的脸,指不定得有段多么惨酷的血泪往事呢。她卫若子可做不来这种赶尽杀绝的无良恶事,她还真怕半夜有恶鬼来找她索命追债。   心中拿定主意,卫若子一边娇躯乱摆,一边在嘴里嗷嗷叫着,非常成功地将卫若兰和莫安之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她双手胡乱挥舞,在莫安之怀中奋力挣扎,意欲挣脱出来。   莫安之满脸担心的神色,双手却宛若铁箍,丝毫没有将她放松出怀的意思,嘴里却温柔急切地说道:“若儿,怎么了?你想做甚么?”   卫若兰向二人走近了几步,拉着卫若子的手,柔声安抚:“小妹想说甚么?不用心急,慢慢告诉二姐。”   她拖着卫若子的手,向自己身边拉过来。莫安之无奈就势放开手,让她将卫若子牵离自己怀抱。只是将嘴角抿了抿,眼中的异色一闪而过,脸上却依然是那副忧心关切的表情。   卫若子成功逃出那男人掌控,退后两步,微微定了定神。向卫若兰感激地笑笑,然后向着花农的藏身之处走去。   “若儿!”莫安之唤她,语声中的拦阻意味相当明显。   卫若子刻意忽略掉这里面隐含的警告,径自走进树从,将藏在那簇植物后的福伯拉了出来。福伯畏畏缩缩地跟在卫若子身后,头埋得低低地,恨不得能缩到身子里面去,整个身子不停地发着抖。   她拉着花农走到卫若兰面前,然后回转身与福伯迎面站着。伸出双手将福伯低着的头捧住,往上摆端正了,让他抬起头与自己平视。卫若子闭着眼睛做完这些动作,深深地换了几口气。停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睁开眼,定定地看着眼前福伯这张满目疮痍的脸。   近在咫尺的创伤更加让人不忍目睹,胸中那股尖叫的欲望差点让她又一次夺口而出。好在她刚刚将勇气酝酿得非常充沛,牙齿将舌头狠狠地咬住,终于没让自己再次尖叫出声。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在老福伯的眼中看起来真诚和蔼,眼神里的抱歉也尽可能地表现得浅显易懂。   在她这种真诚的注视下,福伯的瑟瑟发抖终于不再那么汹涌了。卫若子给他露出一个表扬鼓励的微笑,再转过头,脸上换上满满的哀求神色,可怜巴巴的看着卫若兰。   卫若兰默默地看着卫若子的一番举动,早已明白她的意图。此时见她望向自己,哪里还不明白这小妹想说却说不出来的话是什么。心中顿觉酸楚心痛,脸上却微微笑着,语气带着点嗔怪,道:“知道你心善,便是再不忍心,也无需如此勉强自已。你以后若不再害怕福伯了,自然也就没有人会再为难他。说到底,大哥要如此处置福伯,还不是心疼你。你要求,自去求大哥去。摆出这副模样做给我看做甚?”   卫若子从善如流地又将这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摆给莫安之看,不过眼眸内的情绪显得更加地清辙无辜,意图能向他说明:大哥,你刚刚对咱的指控很没道理啊,就凭咱这纯洁无良的小萌样儿,会是那种居心叵测的人么?   莫安之伸出手,一把将她重新扯入怀中,用一种宠溺无奈的语调叹气说道:“你总是这般,自己再怎么委屈,也看不得别人因你遭受责难。你叫我拿你怎么办好?”   卫若子将脸藏在这男人怀中,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这话被这妖孽男说得十二分深情,十二分宠溺,十二分地符合这句楠竹专用语的气场。但为毛听在她这苦逼女主的耳中,却有股莫名阴森的刺骨寒意呢?   他会拿她怎么办? 第九章 圣母不是你想当,想当就能当 更新时间2012-6-26 19:59:12 字数:2694  卫若子现在住的院府,其实是以前与丞相府前后挨着的一个园子。自丞相府的这位大公子与四小姐成亲以后,莫安之便携了新婚夫人搬到了旁边这座院子,并在两个院子的后花园里开了个门,前后两府就通在了一处,说起来仍是在一个府里住着。只是两院正门各对着一条街,莫安之这倒也算个开府立室的意思。   卫若子不知道这些,自然也不会知道这落梅轩其实位于前院丞相府内,也是自卫夫人死后,甚少有人来的地方。她这一路游览观光,不知不觉便从自家院子,走到了她出阁以前住着的前府。如果她再胡乱多逛几处,说不定就能逛到她爹的书房里去。   出了落梅轩,莫安之拖着卫若子的手,相携着往两人住的院子里走。好容易见着那个熟悉的秋千架子,香琴领着一帮丫环们迎了上来。还没走近呢,这丫头就“卟通”一声,倒头跪地上了。   卫若子正莫名其妙着,莫安之却像没看到一般,只管拥着卫若子,径直往前走。走过香琴身侧时,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自已去周管家那里领顿板子罢。”停都没停一下,拥着卫若子就欲离开。   香琴趴在地上磕了个头,低声应道:“是。”   打板子?这又是为毛啊?卫若子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眼前好像看到了容嬷嬷欢快地挥舞着板子冲着紫薇格格发飙的样子。那可怜见儿的。啧啧,又不是暑假快到了,这演的又是哪一出啊?人家小萝莉看着也才十四五岁吧,要放在唐小平那年月,这可还是个发育没完成的初中生啊!小姑娘在她眼中绝对比那娇滴滴的宝玉哥哥要娇嫩得多了去了,这一顿板子下来,还不得像宝玉哥哥一样,有进气没出气啦?   卫若子在原地站定,用力挣脱莫安之的手,很是不解地看着他。   那男人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一挑,道:“娘子莫非是想要亲眼看着她挨这顿板子?”   香琴听得大急,一边俯在地上磕头,一边带着哭声求道:“奴婢该打,奴婢没有服侍好小姐,害小姐受了惊吓,便是把奴婢打死了,也是应当的。奴婢自去领罚就是了。小姐身子弱,可千万看不得这血污场面的。”   莫安之瞄了地上的香琴一眼,又将眼光放在卫若子身上,慢悠悠地道:“也对,自从你病了这一场,没法开口调教她们,使得这些个丫头们倒是懈怠了不少。今日她们这只是偷偷懒,主母身边少人跟着伺候原说也没甚么,就怕改日我应差去了,府里没人,这些丫头婆子们欺着你不能言语,倒要骑到你这主母头脸上去了。”   卫若子听得很恼火,自己脸上表情,眼里情绪,表露的明明是疑惑,不忍,反对好吧,为毛这一伙子人全当她小姐脾气发作,想要作威做福起火扇风呢?   莫安之无视她的质疑,走过来,重新拖起她的手继续前行。一面走,一面对香琴和一众丫环们交待:“自去后院候着罢。就别去前府叫周管家了,省得惊着父亲大人。叫四平带两个人来后院。”   众人来到堂屋,香琴早已赶在前头跪在屋子正中。卫若子见自己醒来那天看到的那个漂亮小正太,叫四平的那个书僮,正领着两个手执大板子的家丁,凶神恶煞地站在香琴身侧,只待着莫安之一声令下,便要开打了。   莫安之先将卫若子安顿好坐在榻上,给她递上茶水,盯着她喝完一口,自己才挨在她身侧坐定。然后慢慢开口道:“打罢。”   卫若子一口茶水还未来得及吞下,却听到这丫一句多话也不讲,直接开口就说要打。吓得她“卟”地一口,将口中茶水尽数喷了出来。   莫安之显然早料到她会有此反应,只将身子微微一侧,茶水便尽喷在了拿着板子在二人前头做揖的家丁身上。   开什么玩笑,这小丫头可是她钦定的目标狗腿人选,绝对不能因为自己的瞎跑乱逛,就让这丫头平白挨一顿板子。小姑娘这要是就此将自己给恨上了,那以后的忠心度再培养起来可就难了。   两个大个子家丁作完揖,卷起袖子,走到香琴左右两侧,将板子高高地举了起来。只听得香琴一声惨呼,伴随着板子落在皮肉之上的啪啪声,听得卫若子一阵心惊肉跳。   尼玛,最他妈烦圣母玛丽苏型女主的啦,为毛她刚刚圣母了一回,这会儿还得再来一出?   卫若子一边暗骂,一边强做淡定地掏出手帕,拭干净嘴角,装做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向伏在地上,被板子打得欢实的香琴走了过去。   哼!不就是欺负她哑巴说不了话么?既然无法出言阻止,那她用行动来投反对票,这总可以了吧。   卫若子瞅准扳子挥舞的空当,一个纵身,飞扑上去抱住香琴。   “啪”板子结结实实落在卫若子的屁股上。   真TM疼!圣母果然不是你想当,想当就能当的。   “小姐!”香琴惨叫,这一声叫得实在是比她自己刚刚挨板子时要凄厉十分。   “啪”家丁吓得手一颤,板子掉到地上,脚跟着一软,“扑通”一下跪地上,忙不迭地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香琴反身扑到卫若子身上,哭得泣不成声:“小姐……奴婢不值得小姐如此相待,奴婢不值得……奴婢这板子是该得的。奴婢没能伺候好小姐,原就是该打,打死了也不冤啊……”   刚刚那一下,把卫若子打得整个身子半边都是木的,疼痛自屁股开始蔓延,然后往腰上鼓涨,疼得她眼前直冒星星。哪里还听得清身边这个嘴碎的丫头在絮叨些啥,只觉得那些碎碎念,念得她好一阵头晕。   “胡闹!你不要命了么?”耳边听着莫安之一的声怒吼,卫若子总算放了心:好吧,到这丫的表演时间了。她就不信自己这个千娇百弱的四小姐都挨打了,香琴那小丫头这顿板子还能继续?   莫安之像是刚刚才回过神,从榻上跳下来,将她一把抄起,抱着她就要往卧室里走。一边走,一边用疼惜的语气温柔责备道:“你这是在做甚么?有你这般不顾惜自己身子的么?只是个丫头而已,甚么时候连顿板子也挨不得了?你也不想想,你要有个好歹,难道那丫头就活得了?”   临到门口,他居然还不忘回头交待:“先将这丫头关进柴房,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许给吃的。”   好嘛,丫真狠,她这里连屁股都奉献出去了,这丫还是要发作小香琴。卫若子把一记“小姐我尽力了,你好自为之吧”的可怜眼神儿扔给坐跪在地上的香琴,身不由已地被莫安之抱回了卧室。   一进卧室,这个男人像是刚从热风调到制冷的空调出风口,整个人瞬间冷了下来。   卫若子被他随手扔到床上,刚刚挨板子的屁股这会儿八成肿成了热馒头,这丫却偏偏要用她的热馒头与那床板来个激情碰撞。丫一定是故意的!单是这一扔,就让卫若子疼得好一阵子找不着北。   “我一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卫若子。”莫安之冷冷地说:“这段时日我需要在府里与你演这出夫妻恩爱的戏码,但并不代表我就有耐心陪你玩这些相互试探的把戏。”   他负手站在床边,看着卫若子龇牙咧嘴地趴在床上:“你当日既然选择饮下那碗哑药,应是已经非常清楚卫新元目前的处境。就连你那位手眼通天的爹爹,如今也不敢轻举妄动,而你却在我眼皮底下,跟我来玩这些无趣的试探手段,你不觉得太过徒劳可笑了些吗?”   “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卫若子。你若当真聪明,就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莫安之将头压下来,凑到卫若子脸前,慢慢说道:“娘子,你能用这副身子替个小丫头挡板子,并不见得就能替你的爹爹姐姐们挨刀子。” 第十章 再悲催的生活也得自己找乐子 更新时间2012-6-27 20:39:37 字数:3402  挨了那一下板子,卫若子不得已又得趴在床上混病号。这一混,日子哧溜溜地又划过了十来日。   这十来日间,莫安之倒不再像早前那些日子,时时刻刻不离她左右。自从卫若子替香琴挡板子的隔日,卫新元叫他随着一起进宫面圣后,莫安之就变得稍稍忙了一点,出府的时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披着丞相千金的贵族皮,好吃好喝地混着病号装着大小姐,卫若子森森地觉得这日子过得忒不踏实。身边这位帅老公养眼是养眼,但毕竟养眼不能当饭吃不是。单是这位帅老公目前玩的这种惊险变脸游戏,就明显是对心脏承受能力有特殊要求的活儿,危险系数严重超标不说,辐射强压力大还不环保。要她这种脑筋时不时犯抽抽的人来给他打配合,难度明显偏高了一点。就拿那天来说吧,她只是临时起个意,偷偷离开这丫视线范围还不到两个小时,就莫名地挨了俩巴掌外加一板子,屁股到现在摸起来还隐隐做疼呢。   她不逃,她傻啊?再说了,上帝他老人家不待见咱,还不兴咱垂死挣扎一下?   “……”   “……”   “听说老爷那天将少爷狠狠地训了一顿,不是因为小姐挨的那一板子,少爷叫不许让老爷和二小姐知道小姐挨板子的事,谁有胆子再去多嘴?还有啊,他们说,老爷训少爷,是因为福伯。”   “要说那年老爷被朝廷差去福洲治水,回来时领回这么个人,当时可真把咱府里上下给吓了个够呛。一直都以为他只是老爷救灾时遇着的可怜人,被老爷发善心领回家的呢。平时怕他吓着别人,便只让他在落梅轩呆着,顺便伺弄伺弄花草。倒没想到福伯面子这般恁大。小姐,老爷可从来没对少爷说过重话呢,听说这次把少爷训得可当直不轻。”   “……”   “其实小姐也不用怪少爷瞒着老爷和二小姐,自从前月你生了这场大病,说不得话了,老爷和二小姐便一直都在为小姐你揪着心呢。要不是少爷拼着公主不娶,也要与小姐完婚,让老爷二小姐心里头稍稍欣慰点儿,这时节都不知道为了小姐你急成了个甚么样子。”   “说起来,还得说咱们少爷了不得。亏得少爷对小姐的这番心,想想啊,那公主多尊贵的人啊,少爷说不要就不要了。嗨,尤其是这皇上还就不生气,也不治咱们少爷殿前无理抗旨拒婚的罪,居然还给咱小姐送上御笔亲书的贺礼……小姐,咱们相府这面子可是天大了。”   “总归是咱们老爷官当得好,少爷也争气,不说那科举场上轻轻松松就拿了个三元及第,转过头顺手还能捧个武状元回来,愣是为咱们相府挣回了这偌大的风光。所以说啊,像咱们少爷这样天神下凡般的人物,皇上哪忍心因为这种事儿加罪于他。小姐,不是我说,这整个上京城里谁不知道,只有咱们小姐才配得上少爷。小公主虽然尊贵,但说到美貌才气,又哪里及得上咱们小姐半分……”   “……”   “……”   碎碎念的当然是香琴。这丫头倒是个没心没肺的,那日饿了三日,回头放出来吃了顿饱的,转头就抱着卫若子哭了个昏天黑地。跟她这表了番赤胆忠心后,这丫头便又回复了啰嗦丫头的本色。嘴巴仍然停不住,一见少爷依然是两眼放光,各种膜拜尊敬外加羡慕自家小姐。至于差点挨板子那事,用这丫头的话说那就是:咱们做下人的,没伺候好主子,当然得打,不然可不得坏了规矩了?少爷叫打,那自然就是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不然那帮子小丫头们,真敢欺负小姐你开不了口,能爬到小姐你头上去的呢。   卫若子目瞪口呆地听完了这番妙论,深深为自己的哑巴属性捥腕不已。你说这要是摊上她会说话,凭着这丫头的愚忠,她不早完成飞跃丞相府的大任了?   可惜现在,她只能做着哑巴小姐,陪着啰嗦丫环,趴在书房暖阁的长榻上,玩儿手工。   那日香琴捧着个篮子,里面绣绷绣线各色花样半成品荷包等等,各式齐全,一看就是过去式卫若子常用来打发时间的作业工具——女红刺绣。虽然说卫若子的前身唐小平在手工技艺上也算是浸淫过心血的,在她曾经的时空中,这也曾是她相亲介绍里比较拿得出手来自我吹嘘的才艺之一。但那毕竟是现代化野路子,旁门左道而已,如果说要她在古人面前秀她的十字绣才艺……嗯,她脸皮还没那么厚。   可闲着也是闲着啊,所以她弃了过去式卫若子绣了一半的鸳鸯荷包,搞起了她自己的手工作品。搞了几日,这眼看着就要出成品了,卫若子很是一番高兴,对着香琴唠叨的背景音,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其实香琴唠叨的这些,卫若子这些日子也没少听,综合概括加脑补,她之前还没能够弄清楚的一些穿越前情,现在也了解得差不多七七八八了:   两个月前,向来体弱多病的卫四小姐,因为夜里受了风寒,竟至大病将死。幸得太医院全力施为,救回卫四小姐一命。但卫四小姐缠绵病榻月余,小命虽得保全,却被太医们最终确诊为:哑症。   丞相大人正为这最疼爱的幼女横遭惨变心急如焚,四处求医的时候,那位蒙丞相大人以亲子相待的义子莫安之,却很争气地捧回大周朝有史以来第一个文武双料状元,很为丞相大人挣了些脸面。皇帝老子大感国有良才与有荣焉,龙颜大悦之下,金殿之上玉口一开,便要将最宝贝的小公主下嫁给状元公,赐他个三喜临门。谁知这状元公忒不识趣,太也不给皇帝老子面子了。他居然为了个突然变哑了的卫四小姐,闹了一出金殿拒婚:推了皇帝御赐的公主,却要来迎娶哑巴妹妹卫若子。   相府大公子饮水思源不忘旧情,与京都出了名的才女两小无猜花前月下的浪漫爱情故事,冲淡了由兄妹而成夫妻的违和感。再加上大婚之日皇帝陛下降下恩旨,赐御笔亲书“百年好合”,更被广为传颂。一时间,这才子佳人的故事让京都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谈很是多了几分消遣。   为毛卫若子连民间反应都能脑补得如此形象到位?唉,主要是这故事她不仅听碎嘴香琴念叨感慨了不下百十遍,她还亲自碰到过几次下人们私底下一脸得意地喷唾沫子,自家人竞相吹嘘着老爷的高位少爷的本事小姐的荣宠……可见底层群众果断要比主子们要有归属感荣誉感得多啊。   但是——这与她有个毛的关系啊?只有悲催的卫若子才知道,这TM一切都是浮云啊……   卫若子略带得意地欣赏着自己刚刚新鲜出炉的手工作品,正想拿到香琴眼前显摆显摆,不想却听到一旁的香琴倏地将声调拨高了起来:“三小姐也真是的,到现在也不肯罢休。小姐,你别怪奴婢多嘴。小姐对三小姐是不是太过忍让了一些。您看看您,无论三小姐如何无理,您总是百般退让容忍,可偏偏三小姐呢,不仅不领您的情,反倒是越发地过份了……”   卫若子别过头,看到香琴直愣愣地瞅着窗外,小脸气呼呼地,嘴里又开始絮叨了起来。卫若子顺着她的目光,穿过窗棱,越过廊外的荷花池。假山石畔,秋千架下……嘿,原来还有如此好戏看!   便只见——   池对岸春光正好,景色怡人。   一位身着亮红春衫的妙龄少女正踩在池畔的秋千架上,随着那高高荡起的秋千高飞低落,衣袂翻飞。   那少女长得皓肌雪肤,颜色如玉。亮红的衫裙迎着风紧贴在她曲线玲珑的身躯上,随着秋千的高低起落,裙裾翻飞,前后招展,更将少女的明媚飞扬突显了出来。   莫安之穿着一身玉色长衫,迎着秋千架,负手而立。这丫本就帅得乱七八糟,身材比例又好,就那么随随便便往那一站,让一旁随秋千起落扬起的轻风再那么一吹着,便很是有几分清逸脱尘的味道。   少女清脆悦耳的嘻笑之声被轻缓的春风远远地送来,让这安静的春日下午,平添了几分活泼生动。   好一副后.庭花苑里的深闺春景图,这画面看起来真TM浪漫唯美。   妙龄少女是卫若子的三姐卫若水。虽然只见了一面,但那日打一睁开眼,她就被这姑娘的美貌很是惊艳了一把,今日这姑娘站在秋千上张扬风采,又一次不小心地将她震慑了一把。   连扇窄窗开在暖阁长榻上方半米处,卫若子只要将身子稍稍探出窗外,还能远远地向对面风景中的男女打声招呼问声好。但卫若子觉得,问好什么的,还是省省吧。这俩一动一静,眉目官司正打得热乎着呢,自己这一声招呼出去,岂不是太煞风景?   她这正看得哈皮,香琴的絮叨却已然在卫若子的耳边开始煞起风景来。   “三小姐打的甚么主意,小姐你还不清楚么?奴婢就是想不明白,为甚么不管是小姐你也好,二小姐也罢,都要由着三小姐的性子胡来?”   “少爷待小姐怎么样,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啊。偏偏三小姐就觉着少爷独独待她特别好些儿。老觉着少爷是因为可怜小姐生了这场病,才娶了小姐的。也是小姐你这样处处让着三小姐,才让三小姐这般觉着。弄得到现在小姐你亲都成了,三小姐她还不愿意消停。”   “那日小姐掉到池子里,虽说是三小姐失手,但三小姐那日是冲着谁来的咱们院里,谁不知道呢?也就是小姐你心宽,不去计较。但三小姐这样也太欺负人啦……”   “小姐,奴婢说句犯上的话,这事儿也得怪你自己,小姐就不该太好说话啦……”   “小姐……”   好吵!卫若子摆摆手,示意香琴住嘴。对岸的男女这会儿正互动得热烈呢,不好好看戏,八什么卦么。要八也得看完戏再说不是? 第十一章 如此彪悍的三姐 更新时间2012-6-28 21:04:32 字数:3218  岸的秋千此时已被卫若水踩停,少女站在秋千上,头微微扬着,嘴里说着什么,向莫安之伸出手。那样子很明显是想叫莫安之展示一下绅士风度,将她从秋千上扶下来。   莫安之的头似乎向着卫若子的书房方向微微倾了倾,跟卫若水说了句什么,袖子一甩,居然举步往书房方向走来,将伸着手做娇憨状的卫若水,就那么给晾在了秋千上。   咦?卫若子心中暗叹,这丫也太辜负美人恩了吧。   只见卫若水愣了愣,气急败坏地跳下秋千,一把扯住莫安之的衣袖,愤愤然地说着什么。莫安之停住脚步,别过头,眼光正好扫过卫若子这边,隔着远远的回廊荷池,卫若子居然还能感觉得到这丫眼里凌厉的锋芒。显然这丫知道她在这里正看着戏呢。   那一侧的卫若水随着莫安之的目光,也向卫若子看了过来,只扫了一眼,便随即回头,冲着莫安之说得愈加激愤。只见她越说越是激动,忽然一甩手,放开莫安之,向着书房这边的卫若子,拨脚跑了过来。   莫安之随后追上,似乎是想阻住她过来。卫若水死命挣开,两人便这样一前一后,拉拉扯扯地冲进了书房。   “卫若子!”卫若水裹着一身劲风,伴着她脆亮的声音,像一团晃眼的火蝴蝶般飞扑了进来。卫若子只觉眼前红影一闪,这位三姐就已到了面前。   “若水,莫要胡闹!”莫安之随后跟了进来,一面出声喝止,一面冲香琴挥了挥手,将她打发了下去。   卫若子阻止不能。好歹这画外音留在这儿,关健时刻说不定还能给她备注一番人物背景呢,这下可好,又剩她一个人孤身应战了。   卫若水显然正在情绪上,一见卫若子,磕巴都不打一个,啪啪地就开始开起火来。   “卫若子,我问你,你是不是不许安之哥哥与我亲近?你怕安之哥哥待我太好,怕我抢了安之哥哥,抢了你的如意郎君,所以不让安之哥哥与我说话,是也不是?”   莫安之身形一闪,穿过卫若水,挨着卫若子坐了过来。他伸手将坐在长榻之上的卫若子揽入怀中,锁着眉头,冲卫若水沉声道:“若水,莫要胡闹。”   他这样一番动作,激得卫若水更加地愤怒了。只见她一张俏脸由粉转深,身子微微发抖,伸着手指着卫若子大声道:“卫若子,你会的便只有这一招么?成日里除了装出一副哀哀戚戚的模样,你还会甚么?你装着弱不禁风的可怜样儿骗安之哥哥娶了你,还不够么?现在你还用这一手,让他离我远远的,躲着我,不见我,你怕我甚么?”   卫若子张口结舌。这指控……太让人无语了!原来自己在这位三姐眼中,活脱脱就是一装可怜玩柔弱心机深沉爱吃醋的阴险情敌啊!   貌似……指控还没完……   “别人不知道你,你便以为我不知道么?你惯常喜欢这样,一不高兴,便捂着胸口皱眉头。你一皱眉头,大家便都以为你要犯病了,个个来哄你迁就你。只要是你中意的东西,你便皱着眉头装病,爹爹疼你,便总会想办法给你弄来。”   “自小到大,你夺不到的东西,便装病耍赖。爹爹,大姐,还有安之哥哥,他们怜你娇弱多病,个个都护着你,处处让着你,怕伤着你。他们不知道,我知道。我就知道,你这柔弱可怜的样子都是装的,装的!”   果然!过去式卫若子就是一娇滴滴病怏怏的柔弱小白花。   卫若水越说越怒,一张漂亮小脸儿涨得通红:“你仗着他们疼你怜你,甘愿被你的可怜样儿混骗。但我不愿意!我偏偏就不愿意让着你,迁就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这些小心眼儿,我知道你风吹便倒的毛病全都是装的,是故意的。”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安之哥哥,你知道就算你装病装可怜装晕倒都争我不过,所以……所以……所以你便想出了这个招儿来,你不惜把自己弄哑了,所有的人都来可怜你了,安之哥哥便不得不娶……”   莫安之的喝斥声陡然响起:“若水!够了!”   卫若水似乎也被自己刚刚的话吓着了。她以手捂口,堵住了后面还未说出来的言语,面露悔意。显然刚刚盛怒之下的口不择言,只是这位大小姐完全没过脑子话赶着话推出来的潜意识里的惴测,完全还没在她心中形成过有效意识。所以这话甫一出口,她便也马上被自己这恶毒的指责惊到了。   她脸色煞白,口中下意识地喃喃道:“我……我……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莫安之揽着卫若子,对着卫若水一脸沉痛:“若水,你这话伤人太深。若是被父亲大人听到,只怕是……”,他闭上眼,似乎忍着心中万般痛苦难受,再睁眼哑声道:“罢了,今日这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卫若水慢慢放下捂在嘴上的手,看着小妹,脸上慢慢浮出一抺不合时宜的倔强,一字一句地道:“小妹,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卫若子倒并没有将她刚刚那番话与自己等同起来,所以面对卫若水郑而重之的道歉,只是下意识地点点头。   卫若水直直地看着她,又道:“但你别以为安之哥哥娶了你,你便可以将他独占了。”   卫若子突然明白过来她脸上的倔强所为何来。果然,只听卫若水接着说道:“你等着,总有一日,我会把安之哥哥抢回来的!”   话音刚落,卫若水一个干净利落的转身,走了出去。   卫若子愕然地看着卫若水艳红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好长时间都回不过神来。好家伙,这丫头刚刚那一番霸气十足的抢老公宣言,即便是放在她原来的那个世界,那也是相当彪悍的。   莫安之戏谑的语调在她耳畔慢慢响起:“真是个有趣的丫头!不是吗?”   卫若子此时仍被他揽在怀中,闻听此言,忍不住便抬头往那处在海拔高处的俊脸瞅去。果然是高帅富,帅得胡搅蛮缠,高也高得没有天理。她与莫安之的对话,向来只能以仰望膜拜的姿势,与高高在上的他进行不平等的交流。   莫安之脸上正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目光放在窗外,正看着卫若水越走越远的身影。   卫若子当然知道这货刚刚夸张的保护欲,气急下的恼火,沉痛的指责,都是刻意表演给她那个三姐看的。她只是不明白,这个男人故意挑动卫若水对她的敌意,究竟惴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恶毒心思?   反正不像香琴那丫头说的,真个对她这仇人之女有意思。嗯,不对,是有意思,恨不得把她掐死了揉碎了的意思。   莫安之似乎察觉到了卫若子眼中的疑问,他顺着这目光与她低头对视:“你不这样认为?”   卫若子移开目光,转脸看向远处尤自轻微摆动着,欲静而不止的秋千板儿,心想:有趣?有趣个毛线!你丫要真喜欢这位有趣的丫头,怎么却挑着跟咱这哑巴妹子成亲了呢?哦,对了,这丫原本貌似确实对这三姐没怎么安过什么好心来着。   莫安之嘴角上扬,脸上笑意加深,道:“只是……可惜了啊……”   卫若子不明白他的“可惜了”是指什么,却听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可惜了娘子一番良苦用心,却反被人弃之如敝。白白糟蹋了这一番姐妹情深。”   卫若子白了白眼,这丫又开始玩话里有话的把戏了。唉,她真想直告这丫的,自己早不是他认识的那位卫若子了,真心跟他玩不了这种车轱辘话的互动游戏啊。   莫安之却继续说道:“娘子不觉得事情越来越好玩了么?”他露出期待的神色,加重语气道:“为夫倒是很想看看,若水妹妹的‘等着瞧’,会给咱们带来些甚么惊喜。”   卫若子直接翻眼望天:得了吧,这种“好玩”,她卫若子才敬谢不敏呢。遇上这种将爱情当图腾膜拜的青春热血美少女,那整个就一有理说不清,更何况她这还是一哑巴。她要能够,当然是有多远躲多远,逃都来不及,哪里会有看戏的心情。   “娘子看起来倒不怎么担心。”莫安之脸上的笑意慢慢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对仍被自己揽在怀中的女子别有用意的打量。   卫若子心中没来由地一紧:怎么,她应该担心一下吗?就她这三姐说风便是雨的脾气,倒确实值得人替她担心一下。但是——关她什么事啊?这又不真的是她三姐。   莫安之的声音慢慢变冷:“对于卫若水,我固然曾经答应过你,不会再打她的主意。但若水妹妹一定要坚持不改她的一往情深的话,恐怕为夫也很难不被她感动。”   卫若子愣了一愣,好吧,虽然穿越也有些日子了,但是前世今生,她还是没有能够彻底倒过时差来。这位尊神的意有所指,究竟说的是个啥?   她下意识地将疑惑的眼神又投回给莫安之。   莫安之微眯着眼睛斜睨了她一眼,冷哼道:“倒是有趣,自那日落水之后,你似乎不大爱做那副柔弱娇贵的模样了。但是,你以为换成这么一副无知无趣的傻样儿,我便会放过你么?”   卫若子垂下眼皮,在心中默默呢喃:你才傻样儿,你全家都傻样儿。   “这是甚么东西?”莫安之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卫若子抬眼一看,只见莫安之手里拿着她刚刚完成的手工作品,翻来复去看得很是不解。 第十二章 墙外风景独好 更新时间2012-6-29 20:58:30 字数:2993  卫若子听他说话,打眼向莫安之手上看去。一见之下,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真背,刚刚只顾看戏,忘了把这东西藏起来了。   莫安之手上拿着的,是一块白纱面罩。这是她那日被福伯惊悚后,突然生出的主意。   一看福伯那张纵横交错的脸,就知道老人家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不管他是不是过去式卫若子所以为的那个人,总归这张脸背后一定有个精采的故事,这是不会错的。要知道她以前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听老人们讲古啦,想想她刚来这世界,孤零零的不说,还不能说话,还被人各种监视着半点事儿也做不了,这得多无聊啊。她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不是?   大家同是哑巴,多交流交流总不是坏事。   但那天福伯把她吓了个够呛,相信福伯被自己吓得也不轻。自己若想从他身上掏出点什么,好歹也要意思意思一下嘛。所以那日香琴拿出针线女红给她做时,她就生出了给福伯做个遮脸口罩的心思。   卫若子用轻薄的白纱,缝了个颇为趣致搞怪的胡子面罩。系带子的前端,剪了个肯德基爷爷式的一字胡,再往下,就是呈鱼鳞状层层叠叠的小圆片白纱,覆在面上便像是浓密的络腮胡子,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福伯脸上恐怖纵横的刀疤,又能将眼睛鼻孔露出来,不显窒息难受。最重要的是,福伯若能将这个卡通范的面罩带在脸上,绝对是个慈祥又可爱的圣诞老公公。别说绝不会再让人见他如见厉鬼一般,避之唯恐不及。便是小孩儿见着他,也能与他生出亲近之意来。   又有谁会不喜欢圣诞老人的呢?   莫安之不认识圣诞老人,自然想象不出这件手工作品的用途。卫若子开始还有点做贼心虚,然后突然想起,笨啊,自己就是一哑巴,难不成还怕这丫严刑拷打不成?想通此节,她心中涌起一股小得意,然后这得意便很肆无忌惮地漫了到她脸上,眼睛眯缝着,笑嘻嘻地看着莫安之,心中暗道:想知道这是什么呀?问我啊?问我啊?嘿,真可惜,咱是哑巴。   莫安之瞟了一眼得意的卫若子,目光闪烁了几下,却将手中面具放回原处,淡淡地说道:“好些日子没做女红了罢?娘子的手艺似乎退步了不少。”   卫若子默默低头:好像你丫对女工技艺了解多少似的。你丫根本就是一大尾巴儿狼!   趁着这几日莫安之对卫若子的关注比前些日子松泛了些,卫若子很是小心地对府内环境做了好一番侦测。终于,在莫安之上朝后的某一天下午,卫若子爬上了那棵觊觎已久的歪脖子老树。   卫若子脚下这颗歪脖子老树,是整个院子里,靠临街院墙最近,且最高的一棵树了。这可是她带着香琴在自家花园子里转悠了很多天后,好不容易才看中的。   别看这树模样长得不怎么样,叶子没几片,枝干却是虬盘纠结,还尽往一边歪。不过——它够高啊。站在树顶一根虬缠而出的横枝上,卫若子正好就能看到墙外的风景。她单手举起,吊扯着头顶上的一根细枝,脚下踩在横枝上。一面伸长脖子努力往院外瞅着,一面还在暗自叹惜:可惜了的,这横枝要是能再往前长个一米左右,说不定她就能踩着这树枝儿,翻过墙头,溜之乎也啦。   墙外是一条侧巷,因为是连接两条主街的通道,所以巷子里虽说不上热闹,却也并不冷清。时不时会有行人穿过,一些在主街上没有门脸儿,又找不着好位置的小摊贩们,便在这侧巷里做起了挨近的几座大宅子侧门里的生意。横巷里四处摆着吃食和小玩意儿,卖糖人儿的,摆面摊儿的,做煎饼果子的……   居然还有个算命仙儿,这算命仙儿居然还是个小伙儿,这小伙儿居然还有点小帅……咦?仔细看……不对,不是小帅,是大帅,特帅,真TM帅……眉粗而不厉,眼眸清亮却不摄人,鼻梁丰隆挺直不张不钩,嘴唇略薄但唇形好看,嘴角微微翘着,却翘出了这人一身的懒散气来。如果不是他旁边还杵着一根写着“铁口神断”的布幌子,谁会将他想成一个仙风道骨的算命先生?嗯,看他这叉手靠墙的随意样子,倒十足像个躺村口晒谷场上晒太阳的懒汉子……嗯,就算是懒汉子,那也是个超级帅的懒汉子。   不对,懒汉子好像在看她……这丫居然还在冲她笑……没错,你看他嘴都咧开了,还露出一口亮白整齐的牙齿……牙口这么好,这年头难不成还有高露洁?   卫若子正准备回他一个露八颗牙齿的标准版笑脸,突然——   “你在上面做甚么?”   卫若子先是一惊,再紧跟着心中又是一慌,然后很快意识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的主人是谁,下意识地就想往下哧溜。情急之下,却忘了她现在正在玩着高空走单杠的危险游戏呢,脚底下可是能随便乱动的?   毫不意外地,脚下一个踩空,手上不由自主地一松,卫若子伴着自己的尖叫声开始了自由落体运动。在掉下树的那一个瞬间,她居然还看到院外那个懒散的算命仙儿,冲她笑得那叫一个幸灾乐祸。   好在害她掉下树的罪魁祸首伸手伸得挺快,没让她屁股着地,稳稳地将她给接住了。   她就搞不明白了,为毛每次她只要搞出一点点稍稍出格的状况,这尊黑神都能好巧不巧地撞个正着?要不是她早已经弄清楚如今这个所谓的大周朝,也就与她原来那个时空宋初时期的发展水平相差无几,她真要怀疑这丫是不是在她身上装了什么全球定位追踪仪之类的高科技玩意儿,全天二十四小时对她远程监控着。   卫若子姿势暧昧地躺在莫安之的双手之间,仰面正看见这丫冷着脸皱着眉,寒着一双眸子,似乎要在她脸上看出一株异样的花朵来。   “香琴在哪里?你是怎么上去的?”   怎么上去的?难道过去式卫若子不会爬树?   卫若子垂下眼皮,做乖巧鹌鹑状。哑巴真好,反正问话那人问的时候就没想过她能答,所以她连装都不用装,完全不用为自己的出格举动做任何解释。哈,叫你丫把咱毒哑。   卫若子沉默得理直气壮。   “啪!”莫安之毫无预警地两手一松,卫若子继续自由落体。屁股还是没有逃过大劫,这一下摔得很不客气。   可怜的小屁股上次挨了板子后,才刚消了肿呢,这会儿又开花了。卫若子疼得龇牙咧嘴,索性赖在地上,抬着头愤愤地看着莫安之:这丫是故意把她摔地上的。   莫安之承认:“你既然会爬,自然不怕摔。”   这话仔细一想,倒是有那么些道理。卫若子上辈子学爬树,屁股没少开花。但那时候年纪小啊,重量和体积完全不对等嘛,哪能有现在这么疼?   而且,自己摔下来跟被别人扔地上,那也完全是两码子事。   卫若子惹不起眼前这尊黑神,只得揉着屁股自己爬起来,苦着脸拍身上的泥。这卫家的姐妹也真是有意思,就说她三姐卫若水吧,一天到晚有事没事,就喜欢穿得红艳艳的到处招摇,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性如烈火一般。而这倒霉的卫若子呢,衣橱里全是素色衣裳,且大部份都是白色,没一件鲜色点儿的。虽然说女要俏一身孝是不错,但这……多不经脏啊。   唉,等下香琴见着自己屁股上两跎屎黄色,还不知道要对她进行怎样的疲劳轰炸呢……   正想着香琴,这丫头的声音就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小姐,奴婢挑了一下,就这件羽毛缎斗篷稍稍薄一点,快点披上罢。这天气虽然说快入夏啦,你这身子可是经不得风的……啊?少爷!”   香琴手里托着一件皂白挑金的斗篷,正一路絮叨着迎了上来,没想到却迎头撞上莫安之。小丫头立马从一个勤快欢脱的小忠犬,化身成个畏畏缩缩的受惊小白兔,嗫嚅着福了一福,道:“刚刚陪小姐在园子里散步,走到这处,小姐觉着有点冷,奴婢便去给小姐拿斗篷去啦。”   莫安之看了卫若子一眼,对香琴说:“看样子,你的小姐不仅仅有点冷,怕是还有点累。扶她进屋里歇着去罢。”说罢,罕见地没有陪着卫若子继续秀恩爱,甩甩袖子,转身走了。   香琴一面帮卫若子将斗篷披上,一面急火火地问:“这是怎么了?小姐?少爷脸色难看得很,你们这是在斗气?”   卫若子摸了摸火辣辣的屁股,默默地低头往前走。她会告诉这丫头自己刚刚从树上掉下来没摔着,结果被她的少爷摔了个屁股开花吗?她若真那么没脑子把实情表演给香琴看,那她接下来的几天,就别想安安静静地过了…… 第十三章 萝莉小公主 更新时间2012-7-2 19:37:17 字数:2903  日子在一天一天地过着,卫若子依旧很无聊,莫安之依旧人前两面,卫若兰二姐依旧三不五时地来她这里慰问一下病号,父亲大人依旧忙得人踪难觅,三姐卫若水八成躲在自己小闺楼里谋划着抢老公行动计划,小香琴一如既往地嘴碎着……   最让卫若子伤心的是,折腾了这么久,她的跑路计划直到现在,依然还只是停留在口号阶段而已。   自家花园子如今已经被她窜得烂熟了,但这又有什么用?那日她倒是带着香琴小丫头,一脸傲骄地妄图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走出去。结果却给那位憨厚朴实的看门大叔客客气气地拦了回来,人大叔说:“小姐,您就别为难小的啦。少爷交待了,您身子骨没好,没他陪着,可不许让您一个人出门……您说香琴啊?嗨,那丫头一惯的毛毛燥燥,哪能照看好您……以前?以前您身子虽说弱,可没弱到这地步。您这次病得这般凶险,咱府里上下个个都为您担着心哪。少爷不放心让您独自出门,这可是为您好……”   看吧,莫安之早防着她呢。   这日一大早,香琴便翻箱倒柜地给她找出门用的穿戴,用上十二分的心思往她身上脸上捯饬。卫若子忍不住也跟着兴奋起来。看这态势,这是要出门了哈?她一脸喜气地盯着镜中那个忙着给她梳髻的香琴,期盼着她能透露点儿什么。   香琴倒也没想瞒着,不过也没什么喜气,反倒有几分担心:“少爷说今儿得去给公主请安。听说公主又去皇上那里闹,说非得给少爷治个罪,她才能出这口气。奴婢猜啊,今儿叫小姐进宫,怕是老爷的主意。毕竟这全上京城的人都知道,公主虽然刁蛮,但跟小姐最要好。老爷可能是想,公主多少还是会顾念点小姐,叫小姐你去求求情。奴婢……奴婢担心小姐……”   嘴里停了半晌,默默地为小姐梳着头。终于还是忍不住,香琴嗫嚅着又道:“毕竟这种事……谁不生气啊……那位可是公主啊,是咱们大周最尊贵的公主殿下。公主这次落了这般大的面子,怎么可能不生气?奴婢……奴婢怕小姐今儿进宫会……会吃挂落……”   咦?这种事,为毛她还得跟这丫环口中才得知道?   坐在去皇宫的马车里,莫安之倒是给了她解释:“就跟你往常进宫一样,就是请个安。自打病了之后,你就没进宫去看过你这位好妹妹。算起来,怕有些日子啦。父亲大人叫你不要担心。他昨晚没来亲自跟你说,也就是想让你就照着以往,该是怎样,就是怎样。”   卫若子歪着脑袋看他,心想:奇怪?外头赶车的可是他的心腹四平,这丫这会子装什么温柔体贴,给谁看的呢?   莫安之脸色骤然一寒,冷声道:“你若还想玩一玩那些自做聪明的小把戏,那便请娘子自己掂量一下后果。”   卫若子心道:对嘛,这才是这会儿你丫应有的态度嘛。   马车不知道走了多久,卫若子百无聊赖地掀开车壁上的窗帘,入眼便是一堵望不到边的朱红宫墙,像一条静卧着的血色大蟒,绵延耸立,让人不自觉地生出一股威逼敬畏。   好家伙,这就是故宫嘛。就不知道等会见着的公主殿下会是个什么形款儿。这要是见着什么还珠格格珠怀玉格格那种无厘头妹子倒还好说,若碰上个像高阳公主山阴公主那号荒淫无道的,对待自己这种抢人夫夺人爱的恶女,还真不知道会有些什么惨无人道的手段在等着她呢。   卫若子一路忐忑,好容易见着宫门,被小厮伺候着又换了两乘轿子,行了半日,方才停下。   她从轿中钻出来,一扬头,看到前方杵着一座堂皇的宫殿。琉璃的宫门上方,写着“广懿宫”三个流光溢彩的大字。莫安之从后面的轿子里走过来,携了她的手一同往那敝开的宫门内走去。   重重纱幔的另一面,公主穿着浅粉的长裙,斜躺在一张矮矮的床榻上,面目模糊。只是从纱幔后传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稚色,怒气蓬勃:“莫安之,你好大的胆子!”   宽敝华贵的大殿中,莫安之与卫若子相偕跪在纱缦外。此时闻言,莫安之向着纱缦后的女子直直地磕了个头,道:“臣惶恐。”   卫若子耳里听着这童稚的女音,自她穿越以后一直盘桓在心头的那种荒诞感又一次蔓延开来。自己这具身体十五岁便已为人妇,在她眼里就已经幼稚离谱得不像话了,没想到眼前这个差点被皇帝老子送给莫安之这丫当老婆的公主殿下,听起来居然比她卫若子还要稚嫩得多。   唉,这压根就是个正太萝莉遍地跑的世道啊——   “你惶恐?”公主冷哼一声,稚嫩的声音显得更加清脆利落:“本宫为何没有看到你的惶恐?本宫问你,本宫以堂堂大周公主之尊下嫁与你,可曾委屈你了?”   莫安之磕头回道:“公主金枝玉叶,千金之体,臣才疏质浅,实不敢高攀妄念。”   卫若子偏着头偷偷瞧了一眼身旁这男人。他轻轻握着她的手,嘴角微微上挑,一副完全没有将公主殿下的雷霆之怒放在眼中的样子。嗯,公主说得对,这丫根本不懂什么叫惶恐。似乎感觉到了卫若子的目光,他微微侧转脸,向她安抚地笑笑,似乎在说:别怕,一切有为夫替你担着。   哼,真爱演。这种时候,演给谁看呢?卫若子撇撇嘴,躲开他的肉麻眼神,忙又重新把头埋在地上。别说公主,换做是她,她也受不了这口恶气。卫若子心中自语:公主殿下,我挺你,把你最厉害的手段都使出来吧,好好收拾收拾这丫的。   莫安之磕头又道:“臣万死。臣那日金殿之上骤遇恩旨,猝不及防之下不及细思,一时意气,才如此冲动莽撞,冒犯公主。臣虽无意使公主蒙羞,但事已至此,臣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小公主用她故做老成的小大人声音语带嘲讽地说道:“你倒是光棍。你是因为知道昨日父皇在本宫这里,驳了本宫要将你治罪的话,今日才特意过来的罢?”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只听童音陡然转厉,公主恨声说道:“父皇既然说了不治你的罪,本宫可不敢违逆父皇。不过你既然来了,那就先在这里跪着罢。跪在这里替本宫好生想一想,你应该如何做,才能让本宫消了心中这口怒气。”   纱幔后的身影站了起来,脆声又道:“不着急,慢慢想。本宫先带着你的新婚娘子在我这花园里走一走,转一转。待本宫回来,你再告诉本宫,你打算如何帮本宫出这口气。”   粉色的人影冲卫若子招手道:“莫卫氏,你过来。”   卫若子的脑子还在慢半拍地消化“莫卫氏”这个词语,有点跟不上反应。莫安之握着她的手一紧,卫若子顿时恍然,“莫卫氏”三个字,指的可不就是她莫安之老婆卫氏么。什么个情况?这是要单独把她这个夺夫祸首叫去没人的地方慢慢修理吗?   她惊疑不定地看了看莫安之,这男人似笑非笑地回视了她一眼,微微颌首,那模样像是在说: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莫回首喂——。   好吧,这是她想多了。   卫若子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穿过纱幔。   去了那层轻纱的遮挡,她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趴在床榻上,正无聊地摆弄着裙带。   小公主全身上下粉嘟嘟的,一张娃娃脸还带着点婴儿肥,粉粉嫩嫩地煞是可爱。小圆脸上嵌着对乌溜溜地大眼睛,灵动精乖。这副萌爆了的粉萝莉模样,与小公主刚刚躲在纱幔后故意装出来的严厉老成判若两人。   卫若子这才明白小公主为什么要隔着纱幔卖狠了。这小萝莉长得太过可人,任她摆出怎样的公主范儿来,旁人也只会觉得她是小孩子家家的刁蛮任性,着实没有什么女王气质。   小公主看到卫若子,眼睛一亮。笑着从榻上跳下来拉她的手:“若……莫卫氏,随我去后面园子里走走。”   卫若子心怀惴惴,不知道小公主的笑靥如花对她来说是福是祸。她下意识地回头又看了眼跪在纱幔外头的莫安之。   “在我这殿上跪着,风刮不着,雨淋不着,日头晒不着,能有甚要紧的?”小公主一边说着,一边朝殿后的后花园当先行去。   卫若子听出小公主这句话里居然有戏谑的意思,心中各种猜疑。脚下不敢稍慢,在小公主身后亦步紧跟。 第十四章 还有个正太小皇子 更新时间2012-7-3 20:27:50 字数:3650  走进广懿宫内那大得惊人的花园,卫若子被眼前的花团锦簇震得咂舌不已。   这园子回廊曲折万紫千红,里面花木庭榭自不待说,更被公主叫人伺弄了些仙鹤、孔雀、鸳鸯、鹦鹉之类的新奇动物,甚至连梅花鹿和羚羊都能在这园中看到,辗转迂回,兽语禽鸣,热闹非凡。   卫若子被太监宫女们簇拥着,跟在公主后面,一路走一路看,一路还在心中暗自惴惴。   前方入眼处是一潭碧湖,湖上有一座小凉亭,凉亭四围有层层粉色缦纱挂着,随清风而舞。卫若子不觉莞尔,这小公主果然是个长不大的糖果系萌萝莉,可惜自己被封杀了说话功能,不然的话,她相信只要给这小姑娘讲两个诸如白雪公主,海的女儿之类的公主系列童话故事,立马就能将这小姑娘变为自己的死忠拥趸,哪还用得着像现在这般惴惴不安七上八下。   众人走近凉亭,小太监刚撩起轻纱,突然从凉亭里蹦出一个小皮球也似的人影儿:“嗨,皇姐姐!”   小公主没想到这人会藏在这处等着她,吓得尖叫一声,跳了起来。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冲着小皮球扑了过去:“杨靖成,你吓死我啦!你甚么时候来的?你倒聪明,知道藏在这里吓我。”   小皮球看着胖墩儿似的,行动却很灵活,一路在亭子里绕着圈儿跑,速度还很快。小公主笑闹着缀在他身后,居然还追不上他。只听那小皮球儿一边跑一边笑道:“哈哈,我就知道,今儿一定能吓着你。怎么样?被我吓破胆儿了吧?”   小公主“呸”了一声,停了下来,歪在亭内的软榻上:“才没有,我只是意外。父皇不是罚你在文渊阁抄书么?你哪里长的胆子,居然敢溜出来?”   小皮球在原地站定,那是一个大约七、八岁的男孩儿。一张小胖脸,粉白肉圆,肥嘟嘟肉乎乎的,将脸上那对小眼睛都挤成了两条小缝儿。只见他鄙夷地看着姐姐道:“哼!耍赖!刚刚是谁在大叫——”他故意捏着嗓子,学着小公主刚刚的语气尖叫:“吓死我啦!”他声音本就稚嫩,这会儿又故意捏声做作,那学出来的声音倒确实跟小公主刚刚的失声惊叫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显滑稽可笑。   小男孩儿不仅脸胖,全身都胖,整个身躯都胖成了个圆球状。好在小胖子年纪不大,所以看起来圆滚滚地,却是十分可爱。   小公主又羞又气,做势欲起,威胁道:“我去告诉父皇去,你不跟太傅好好学经义,却偷跑到我这里玩儿来了。”   “好,好,好,我不学你了。这次便算了。下次看我将你吓个狠的,让你赖也赖不掉。”小胖子见姐姐耍赖,只得做罢。往软榻上一扑,挨着姐姐趴着,得意地跟姐姐炫耀:“李太傅今儿告病,没那老头儿告状,我自然没甚么好怕的……咦?这是卫家那个哑巴?”   小公主“啪”地一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甚么哑巴?你再乱说,我叫小顺子把你赶出去。”说罢,她转过脸,冲卫若子招手道:“若子姐姐,你别理他。他向来最爱胡闹。”   宫女太监们好像早得了小胖子的吩咐,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到了亭子外头。只剩卫若子一个人木呆呆地站在纱幔下,一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   小胖子摸着脑门,皱眉头道:“皇姐姐,你是不是气糊涂了?她可是那个让你丢脸的哑巴子,你怎的还维护起她来啦?我在文渊阁念书的时候,就老听李太傅他们议论,说卫家人仗着父皇宠信,很是嚣张放肆。今日看来,李太傅一点儿也没说错,本宫好歹也是个堂堂的皇子殿下,这哑巴子居然装做没看见,既不行礼,也不问安,张狂得太不像话了。”   小公主神色一敛,斥道:“你才多大,能懂个什么朝议清论?好好学你的经策学问才是正经。”   小胖子吐了吐舌头,心想:皇姐姐好是好,也爱陪着自己一起玩儿,就是有时候喜欢装大人模样,有点没意思。她难道不知道她胡闹起来的时候,比自己这个做弟弟的,还要闹腾吗?   好在卫若子还算见机得快,听了小胖了刚刚那话,顿时明白过来:呀,这小屁孩原来是个皇子。她忙对着软榻,躬了躬身子,嘴里“呜呜”了两声,算是问安了。   小胖子被她嘴里的“呜呜”声挑起了兴致,也不去计较卫若子行的礼是不是合规制,扭头看向卫若子道:“咦?真的哑啦?”他抬起身子,努力坐端正了,一脸的不怀好意:“我听说十聋九哑,嘿嘿,哑巴子,你不会……也是个聋子吧?”   卫若子一见他的神色,就知道要糟:她太了解小孩子啦。眼前这小屁孩儿明显缺人管教,这会儿怕是把她当成个刚发现的新鲜玩具,指不定心里在盘算着什么缺德主意呢。   她暗自提高警惕,看看这小屁孩要玩些什么花样。   果然,小胖子兴致勃勃地冲着小公主道:“皇姐姐,咱们试一试好不好?叫人拿面铜锣在她耳边上敲一敲,看看她反应就知道了。嘻嘻,一定很好玩。来人啦……”   他说得起劲,头一扭,就要叫人去拿铜锣来。   一个小太监应声而入,躬身待命。   卫若子心道:哼,小屁孩儿果然缺人管教,看姐姐等会怎么收拾你。   她这里正在心中发着狠呢,却已有人抢先为她出头了。只听小公主沉声喝道:“把四皇子给本宫赶出去!”   小胖子四皇子没想到皇姐姐会如此发作,吓得跳起来叫道:“皇姐姐,我做错什么啦?我这可是在帮你出气!”   小公主道:“帮我出气?那你找错人了。那莫安之还在我前殿跪着哪,你倒是帮我去收拾收拾他,给我出出气?”   四皇子闻言一怔,两颗小豆子似的小眼睛眨巴了几下,期期艾艾地道:“莫……莫安之那小子也在啊……咳咳,那个……皇姐姐,我估着这时候父皇快要传我查问今日罚抄的经策啦……嘻嘻,那个……改日再来找你玩儿……”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话还没说玩,人已经带着几个小太监跑远了。   小公主看着他的背影嘻嘻笑道:“小坏蛋,你皇姐姐就是那么好利用的?真当皇姐姐不知道你在外边干的那些个混帐事情呢?嘻嘻,想借着你皇姐姐的名头来报复人,有那么便宜的事儿么?”   她转头看到卫若子的疑惑表情,跳下软榻将卫若子拉过来一起坐下,兴致勃勃地道:“这种事儿,你那哥哥肯定不会告诉你的。我也是听出宫采办的宫女学给我听,才知道一些儿。”   “听说是皇弟在外头胡闹,正好被你那哥哥遇着了,当场就给了他一顿难堪,一点儿也没顾忌他这皇子身份。后来皇弟跑去父皇那头告状,却反被父皇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不仅如此,还罚他将《国策论》抄一遍。哼,这小子八成是记恨上了。这不,刚刚遇着了你,便想着要将这不痛快报复到你头上来呢。”   “呵呵,也不知道你那哥哥当时是怎样修理他的,将个无法无天的四皇子,整得现在一见着你家那哥哥,就像老鼠见着猫似的,溜得比兔子还快。”   卫若子张口结舌,看这小公主这热络劲儿,怎么就跟她想像当中的有点儿不太一样呢?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呀!   当然不是那么回事。   小公主拖着卫若子的手,脸上三分高兴,七分伤感:“好姐姐,你可想死我啦。”   卫若子有点措手不及:粉萝莉,咱跟你很熟啊?   她一肚子茫然,却又不敢轻易摆在脸上,只能低着头,做恭敬柔顺状。   小公主道:“好姐姐,你不会怪我罢?前些日子听说你病得厉害,就想着去你府里看看你。父皇说我只会添乱,便一直阻着我没让我去。谁知道你这病竟是如此厉害……好姐姐,真是苦了你了。”   小公主说着说着,竟是眼圈一红,掉下泪来。只听她啜泣着道:“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姐姐这般人才,偏偏要让姐姐受这般苦痛。姐姐且放宽心,妹妹一定叫父皇将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找来,一定会将姐姐你治好的……”   “其实妹妹一早就想去探你,奈何总被父皇阻着。好姐姐,你不怪我罢?”   “父皇先前是怕我添乱,后来你家哥哥又闹了这么一出,父皇就更不许我去了,怕我跟你家哥哥闹腾。其实父皇哪里知道,我才不会在乎那些个事儿呢。姐姐你是知道的,即便你家哥哥答应迎娶本宫,本宫还不愿意嫁他呢。妹妹只是很多事闹不明白,又担心姐姐。父皇越是不让我去你府上,我越着急。又不能跟父皇把话讲明白,真真是急死我了。”   “实在没法子了,我才想出这么一出来。不借着发作你家哥哥,我还不知道要到甚么时候才能见得着姐姐呢。好姐姐,你倒是快些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急死我啦!你家哥哥怎么就娶了你呢?他不是一向同若水姐姐要好的么?我原本以为,他拒婚抗旨,是为了若水姐姐,可怎么……怎么会变成了姐姐你了?”   小公主拖着卫若子,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显然这事儿困惑了她太久,扰得她日夜不宁,这会儿一见着当事人,哪里还憋得住,一股脑儿将心中疑问全部倾倒了出来,恨不得这位好姐姐立马就能开口说话,一一为她解答说明。   她脸上堆满疑问,喋喋地继续说着:“再说了,姐姐以前明明同我说过,你心中想着念着的是方家哥哥。姐姐虽然从未明说,但妹妹知道,姐姐做梦也盼着,希望有朝一日,父皇能将你指婚给方家哥哥。可是……这究竟是发生了甚么事?为甚么全都乱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卫若子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又是从哪个世界里冒出了个方家哥哥?她原本以为的卫若子的生活还不够混乱的吗?就那一个心怀鬼胎的复仇老公就已经够她头大的了,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多角关系?   卫若子的脸皱得比小公主还要纠结,脸上的困惑堆得比小公主还要饱满。她悲催得都要哭出来啦,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呀?她要是卫若子,她也得跳河自杀……哦,不,她现在正是TM的卫若子,她得怎么死才好?   小公主却没从她脸上看出困惑,只将她这一脸的纠结看成了忧急。然后说出的话更将卫若子的纠结换成了惊慌:“姐姐别急,妹妹早就备好了笔墨。你说不了话,可以慢慢写,慢慢告诉妹妹。若姐姐真有甚么苦衷,妹妹也好为姐姐想想法子。” 第十五章 急中生出的不一定是智 更新时间2012-7-4 19:35:39 字数:3241  卫若子能不惊慌吗?写?她写个毛线啊?她连毛笔怎么握的都搞不清楚好不好?更不要说那些让她眼睛发直的繁体字,叫她写?那简直就是叫幼稚园的小朋友写魑魅魍魉……   不行!她只要一拿毛笔,小公主就一定看得出来不对劲。据说过去式卫若子可是个才女,若是才女突然之间变成了文盲,是你碰到了你会怎么想?更悲催的是她丫还是一哑巴,还开不了口胡编乱造瞎咧咧,完全只能听天由命,别人怎么猜就怎么是。若是这小公主正好属于聪明人范畴,一猜就猜出她是个冒牌货来……   若仅仅只是怀疑她是个冒牌货倒还好说,怕就怕人家直接来个超现实思维,将她一棒子给打成山精木魅妖魔鬼怪,那她就只能将自己洗干净了往柴火堆上送,等着别人一把火将她给烧了算数。   据说有两种人死的比较早,一种是不相信别人智商的人;一种是不相信自已智商的人。卫若子觉得自己不算笨,但她不能冒险将别人看得太笨,所以她得想办法,千万不能拿笔写字,露了狐狸尾巴。   有宫女太监摆好了文房四宝,卫若子一边站起来,一边环视了一下四周。这座亭子是搭在湖中心的,一头是一条蜿蜒至岸边的小道,一头是几阶延伸至水中的台阶,专供人登船游湖所设。左右两边设了围栏,一头设着软榻,焚着香炉,一头摆着桌案,供着琴棋。刚刚没来得及细看,如今细细一打量,这凉亭还真是一处休憩娱乐赏景的好所在。   环视了这一圈,卫若子倒是急中生出了一智。管它的,只要不用拿笔露馅,怎么着都成。   卫若子在小公主的示意下,起身欲往对面的书案处去。她故意挨着靠水的台阶那侧走,走到那处供人凳船的台阶处,她脚下一错,一只脚将裙摆踩住,一只脚往外侧一送,重心自然不稳。卫若子身子一个趔趄,口中故意拨高了“啊呀”一声,整个人便往湖中掉了下去。   卫若子在半空中的时候就听到小公主焦急的叫了一声:“若子姐姐——”,心中正自得意自己逃过一关。待她整个人沉入水中之后,突然又想起一事,然后就傻眼了。   过去式卫若子不会游泳!   卫若子是怎么死的?很明显,淹死的呀!那现在的卫若子应该怎么死?当然是笨死啦。   白跳一回水,她这一摆开四肢开始划水,即便小公主发现不了异常,回过头莫安之肯定得怀疑她。相较而言,她还不如让小公主来猜测她的异常呢。   怎么办?拼了——   卫若子憋住气,沉入湖底。就赌一把自己的憋气功夫,看看小公主身侧有没有会水的宫女太监,能不能在她憋不住的时候及时地将她给救上岸去。   话说她的憋气功夫一向很好。   但是……她似乎高估了卫若子这具身体的体力。她倒是还能憋,但是好像这个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这才下水多久啊……   卫若子晕过去之前最后的意识是:尼玛,真TM要开始体育锻炼啦!   ……   头昏昏沉沉地,脑子里有一些模糊的片断。一会儿是小公主哭得稀哩哗啦的小萌脸,一会儿是莫安之寒若冰霜的扑克脸,有时候会出现卫新元焦急担忧的面孔,有时候那张焦急担忧的脸又会变做二姐卫若兰的模样,甚至有两次还变成了三姐卫若水的样子。不过,出现得最多的,仍然是莫安之的温柔脸孔,和张太医那张慈祥熟悉的脸。然后还有香琴那亘久不变的细碎的叨叨声。   卫若子彻底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自己那张宽大的婚床上。   时近黄昏,天色昏暗,烛火在书案上摇曳。   好家伙,这具身体有够弱的。自己晕了有多久?两天?三天?管它的,反正时间不短,小肚子这会儿饿得咕噜噜地正造反呢。   卧室里静悄悄地,卫若子侧了侧头,抬眼瞅了瞅窗外,没有看到人影。也不知道香琴那些丫头婆子们有没有在门外候着。她试着“吚吚啊啊”叫唤了几声,却没有见到一个下人进来,八成是被莫安之那丫给打发走远了。   唉,果然是久病床前无孝子啊。话说她这三天两头地往床上倒,也难怪那些人不耐烦伺候。   卫若子撑着快要饿虚脱的身子爬起来,看到床头的梅花小几上摆着一碗白粥,顿时两眼放光,饿虎扑食般扑了过去,端起来就往嘴里一顿猛灌,差点没呛着。饿惨她了!   不耐烦归不耐烦,这些人总算还有点良心,没想着要将她饿死。可是——这一碗哪够啊……   卫若子恋恋不舍地将添得干干净净的空碗放下,苦着脸看着它生气。饿着难受,这半吊子没着没落的饿更难受。   “寒邪未除,不能多饮多食。这几日需得净饿几顿,慎服汤药小心调治,或者还有机会能将身子往好了调理。”   “刚刚这粥可还喝得?看娘子吃得欢实性急,想必这滋味是不错的。炖这粥所用的燕窝,叫金丝血燕,名字说起来倒没甚讲究。就是南国极难寻见的金丝血燕所做的唾巢。只不过,这金丝血燕性子极怪,只爱在那玉山绝壁的崖缝里筑巢,极是难寻难采。听说南国沿海的一些愚民,为了采得一只血巢,往往袓孙几代一夕齐藏鱼腹,如此之类不胜枚举。”   “这燕窝难得,所以在咱们大周,也总共只剩了这么几两,这次叫皇上一气儿全赏了给你。娘子,为夫为了从皇上那里求这血燕,花了多少心思?不过好在,它总算是帮娘子把这一口气,给吊回来了。”   “你这次湿寒入体,足足倒了三日。亏得有了它,不然这次怕真要遂了娘子的意,就此见了阎君了。”   卫若子刚刚没看到这尊黑神,因为他整个人都沉在烛光的暗影里。烛灯昏弱,他背光而坐,也不知他独自在暗影里呆坐了多久,一直静默地等着卫若子醒来,看着卫若子将粥喝了,才慢慢地开口说话。   卫若子舔了舔嘴唇,努力想回味一下刚刚那粥的滋味。可惜了的,听他将这粥说得如此稀罕,自己刚刚居然将它当白粥给喝了,真真是……暴敛珍物!暴敛珍物啊!她现在终于体会到猪八戒生吞人参果后的别扭劲儿啦。   莫安之慢慢从暗影里踱出来,一直走到床前站定。仍是他一贯独自面对着卫若子时不阴不阳的劲儿,只是脸上冰霜加重,眸中阴寒更盛。   屋内的气压低沉得可怕,烛灯忽明忽暗,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在书案,床榻,地板上夸张怪异地扭曲着。卫若子能感觉得到这男人身上森森地散发着的蓬勃怒意,她下意识地往床里缩了缩,想尽量离这低压辐射源远一点儿。   “还是那句话,若没有我的许可,莫要说见阎君,你便是躲到十八层地狱里,我也一样会将你捉回来。卫若子,我最后再说一次,你的生死,需得由我来决定。”   卫若子翻了翻白眼,摞狠话?摞狠话谁不会啊?她若真心寻死,她还真不信他有这本事拦得住她。   但她活得好好的,寻什么死啊?她又不是脑子短路,要知道,穿个越也不容易啊,这概率不比中大奖高。   莫安之在床沿坐下,将卫若子的手自被中拿了出来,握在手中,语间轻柔,话意森寒:“就这么想死么?急甚么?终究会有那一日的。只不过,需要娘子你多等些时日而已。娘子便如此,等不及么?”   卫若子坐在床沿边上,顺势将身子往床幔里藏了藏。感觉有两道没有温度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来回扫射。下意识里一抬眼,才发现莫安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她面前,目光灼灼地审视着自己,一张俊脸与她相隔不过咫尺之间。   卫若子忙将心神拉回,牵动嘴角,摆出一个讨好的笑意来。   不就是要她聪明点吗?这好办啊!这个男人所要的聪明,不就是要她甘心听话地接受一颗棋子的命运,待到利用完了,到他大仇得报的某一天,再乖乖地及时献上自己的生命,适时地为他的畅快再添上最后一抹血色嘛。   看看她多懂。放心吧,她现阶段绝对会甘心听话地扮演好他的乖乖柔弱小妻子的。以后……那个嘛……到时再说。   卫若子将眼睛弯成了月牙形,想让自己的讨好看起来更真诚一点。   她的笑容让原本眼神森寒的莫安之目中异光大盛,脸色不停变幻,不知道在心中想些什么。片刻过后,他似乎接受了卫若子僵硬笑容背后的讨好,脸上神色忽然放松下来。   他在卫若子身边坐下,懒懒地靠在床头,微微眯起双眼,收尽里面无尽光芒:“既然娘子要玩,为夫便好好陪娘子玩一玩,如何?”   卫若子有点反应不能,这丫情绪调频的福度太大,她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啊。   莫安之靠在床头的样子慵懒放松,伸手随意地将卫若子揽过来搂在怀中,声音里露出些许疲惫:“夜啦,睡罢。”   卫若子直愣着脸,脸上那个讨好的笑因为过于震惊害怕而变得有点夸张可笑,整个身子僵硬地杵在莫安之怀中:睡?睡你妹啊。冰山男主演腻了,现在改演蛊惑版霸王硬上弓了吗?大哥,你这又要闹哪样?你知不知道你的一日三变让人很没有安全感啊……   屋子里又恢复了最初时的静谧,只有桌上的那盏烛火,将窗纸上的树影照得摇曳生姿。一股怪异的气氛在屋子里的微光中飘荡,空气似乎渐渐回暖。 第十六章 暗夜里的师兄师弟 更新时间2012-7-10 20:29:28 字数:2530  春夜,深更,夜凉如水,风起影动。   打更的梆子声刚刚敲过不久,相府层叠起伏的楼阁树影被笼在滞稠如墨的夜色里,安静祥和。   相府后院靠西隅处有一方小楼,在一片错落的建筑中,这小楼独处一隅,却隐隐比其它屋宇高了一层。   树影婆娑,打在小楼屋顶上一个如标枪般笔挺直立的身影上。那身影不知是何时立于房檐,脚踩在屋顶前后两坡交错的正脊之上,如履平地一般岿然不动。好像自那屋檐大树屹立于此开始,他便已然站在了那上面,与它们融为了一体。那身影负手而立,目光沉静地审视着脚下这座沉睡的府邸。暗影在他玉色的衣裳上涂抹着深深浅浅的各色形状,夜风偶尔抚过,将他衣袂轻轻带起。   不知何时,黑暗里突然蹿起一道暗青色的黑影,像鹰隼一样在夜空里兔起鹘落。黑影速度迅急,几个起落之间,便已来到屋顶上那玉色身影面前,与他并肩而立。   玉色身影脸上神色沉静不动,毫无惊诧之意,显然他一直立于屋宇之上,便是专为等待这位突然而至的黑影。待那黑影甫一站定,他便淡淡开口道:“老头子又到哪里找食儿去了?居然舍得将你这贴身杂役给放了出来。”   那青色身影被人唤做“杂役”,也丝毫不以为忤。脚下一稳,便一屁股坐在正脊之上。随手自腰间取下个淡青色的翡翠小壶,对着嘴里倒了一口,才道:“虽然我比你入师门只早了几日,但毕竟是早了你几日。你我师兄弟阔别日久,我可以不介意你吝啬唤我一声师兄,但你至少可以表现得热情一点。”   玉色身影似乎对这个所谓师兄的散慢性子早已见惯不怪,见他并没有回答自己刚刚问话的打算,便不再开口,任他自说下去。   师兄继续说道:“我还是比较喜欢跟白天那个礼贤下士温和可亲的状元公打交道。我以为这么些年不见,你身上至少能多那么一点点热度。没想到,依然是座冷得让人不想靠近的冰山。”   他见师弟依旧冷冷地不置一言,似乎并没有与他互诉别后离情的欲望,只得苦笑着放弃,转而道:“老头子确实是找到新鲜玩意儿嘴馋去了。不过他将我打发到京城里来,却是为了你。”   师弟微微皱了皱眉,显然并不认同自已师父的这个安排。但他并未开口,因为他知道这个多嘴的师兄总会忍不住主动将他想要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果然,师兄见他没有反应,只得继续说道:“老头子似乎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事,关于当年的四皇子。他让我告诉你,若你下半辈子的日子想过得安心畅快一些,最好是把你现在正在玩的游戏放一放,查清楚一些事情再做决定。”   师弟平静地问道:“四皇子?”   师兄将手中玉壶里的酒又往嘴里倒了一口,点头道:“当年那个。”   自然是当年那个,现在的四皇子将将始龀之年,与那遥远的往事,自然是扯不上半丝关系的。   师弟仍是淡淡回道:“便是如此,我一人也已足够。”   师兄笑道:“不要小看你师兄的本事嘛,老头子将我打发来这里,总有他的深意……”   师弟冷冷地打断他道:“你是不是跟那个喜欢故弄玄虚的老头子呆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点?”   师兄无奈地摊了摊手,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代表师傅赞许一下师弟的嘴下留情,没有用“装神弄鬼”这样的词语来表达他对师傅的爱戴,多少总给那个备受天下无数人景仰尊敬的老头子留了几分薄面:“好吧,我承认是我被老头子压榨得太过凄惨了一些。正好他又给了我这么好一个理由,让我可以离那老头儿远一点,所以……”   他止住话意,顿了一顿,又道:“但老头儿放我来了,那就表示总有一日,你会有需要我插一手的时候。”   师弟挑了挑眉,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这就是你这位‘铁口神断’,用来混饭的本事?”   师兄叹气道:“我收回之前的话。原来这些年师弟还是有些长进的。至少,开始会与师兄开起玩笑了。”   师弟忽然沉默,一直停在脚下某一个方向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师兄感觉到了他身上忽然暴起的那一股冷意,抬起头将目光转向他,然后顺着他锐利的眼神,慢慢低头向下看去。   从这个院子里最高的小楼屋顶,可以很轻松地将卫府上下一眼看尽。虽然今夜无月,不管是树影屋影人影,均被掩藏在浓浓的夜色里。但对于身怀十几年这世上最顶尖的武术修为的师兄弟二人来讲,黑夜并不能阻止他们看到下面这有趣的一幕。   屋顶向下可以看到一座二层的小楼,二楼上其中一扇房门轻轻虚掩了一下。停了大约一刻,房门被小心地推开,钻出一个鬼鬼祟祟的小黑脑袋,躲躲闪闪地左右张望了一番。最终确认了四下无人安全无虞,小黑脑袋这才放心大胆地从门后钻了出来。   这小黑脑袋原是一个及笄年华的漂亮少女,身着一件单薄的素色寝衣,披着乌黑的长发,光着白嫩的小脚丫,摸摸索索地一路向前。可能是因为夜色太暗,少女目力不及屋顶二人,再加上本就身子虚弱,脚步虚浮,这一路走得很是跌跌撞撞。只见她时而拌到廊柱,时而完全搞错方向,直直撞向墙壁,时而无故停下,探手向前方虚空摆上几摆。每逢这时,她那张清秀绝伦得不带丝毫烟火气的漂亮脸蛋,便会夸张怪异地扭曲几下,嘴里跟着嘟噜几声,似乎在呻吟抱怨,模样甚是可爱乖张。   师兄忽然失声笑道:“这便是传言之中温婉淑静的弟妹吗?想不到竟是如此的趣致可爱。哈哈,有点意思。”他一边拿着翡翠玉壶不住往嘴里灌着酒,一边看着下方少女狼狈的模样哈哈大笑。   师弟抿着嘴角,脸上没有半丝表情,只冷眼静静地看着下方摸索搞怪的少女。经过一番艰辛而不懈的努力,少女此时已从二楼的寝室,经过长长的走廊,层层的阶梯,一路摸到了她想找的房间门口。   那是厨房。   然后是一阵稀里哗啦乒乒乓乓,间或夹杂着几声低低地“啊”“呀”“嗯”的声音,少女冲进厨房后造成的破坏已然让人不忍目睹。   好在随着少女推开厨房门的那一刹那,空气中隐隐传来了几声碎石破空的声音。散落在黑暗中的几声闷哼,毫不引人注意地被随之而来少女制造出的更大的声响淹没了。   师兄显然觉得少女的举动有趣至极,如果被那些个烦人的下人们突然惊醒过来打扰了她,实在是件大煞风景的事情。所以,他很及时地出了下手,帮她解决了一些小麻烦。   一束桔色的火光突兀地自黑暗中亮起,少女终于找着了火石,打起了一盏烛灯。   这烛灯摇摆着婆娑的身姿,肆意地划破墨黑的暗夜,将近前这个明妍少女四周,打出一层淡淡的光晕,让少女原本就出尘绝世的颜色,辉映得更加明媚生光,宛如暗夜里的精灵,荡漾在氤氲水烟之中。   夜色笼罩着远远屋顶上的两个人影。好像此时在这世上,除了远处那一点明媚,便不再有哪里生有光辉。隐在暗夜中的两双眸子,已被那一点明媚,挤得盛不下其它任何的情绪,只赤祼祼地写着两个字:惊艳。 第十七章 吃货的幸福 更新时间2012-7-11 20:30:24 字数:2626  卫若子是被饿醒来的。   那碗燕窝金贵是金贵,但貌似还没有白粥经饿。好歹她也饿了三天了,这些人居然只给她吃那么点儿?什么意思嘛?成心想饿死她?   卫若子之前被莫安之吓得不轻。虽然莫安之并未按她脑中YY的剧本,往霸王硬上弓的方向一路驰骋向前。而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地,就那样拥着她安静假寐。虽然这丫阴郁森冷诡异多变的黑暗气质,让她时刻拉着紧弦不敢放松,但她实在挡不住这丫温暖的怀抱中那股清爽的男子气息,笼在鼻息间,令她熏然欲睡。   然后她便……当然睡了。   然后便在半夜饿醒。身边并没有躺着莫安之,但被子里尤有余温,她并不奇怪。从她饱受惊吓的穿越第一天夜里开始,她便一直提高警惕严防死守着那道防线。尽管最初那日莫安之用一个轻描淡写的理由对此事嗤之以鼻,但她可没有小白到因此而心怀侥幸。从第一天开始,每天晚上,她都是在确认莫安之熟睡之后,才放心入梦的。所以今晚面对莫安之突然流露出的温情,她才感到心惊肉跳。   而让卫若子安心度日的另一个原因却是,每天夜里的警惕防备,让她很快发现莫安之那晚说不让卫元新抱孙子的话是真的,这丫每天晚上都会在确认她熟睡以后悄然离开,不知道去了哪里。但他会在她早上睡醒之前,又悄悄地回到房间,制造二人同房共眠的假象。   终于发现有一件事情是他们两个夫妻同心的,这让卫若子很是高兴。没有逼迫到眼前的危机,那她正好可以从从容容发掘她的跑路计划。其它的,嘿,她还真没那么多脑细胞可以拿去浪费琢磨那些不相干的事儿。反正,不管怎么样,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咕咕大叫的五脏庙这会儿正在肚子里闹得翻天复地,提醒她再不找点食儿来祭祭庙神,今晚剩下的时间她休想在睡梦中安然度过。   四下里静悄悄地,她“啊啊”叫了两声,还是没有听到香琴她们的应答声。莫安之那丫真够狠的,明知道自己半夜要走开,也不让小香琴睡回外间抱厦内打打招呼。   抗不过肚子里挖心挠肺的饥饿感,卫若子几经踌躇犹豫辗转思量,最终还是决定在这个黑麻麻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发扬一下自己从未被发掘过的冒险精神,冒着被突然回来的莫安之发现的危险,杀出一条通往厨房的光明之路。   好吧,在手中拿着火折子成功点然厨房里的灯烛之后,卫若子对自己这一路颠沛曲折有惊无险的冒险结果还算是比较认可的。她拍拍胸口,放下了刚刚提了一路的慌乱忐忑。此时的她已饿得晕头晕脑,没有多余的脑细胞去思考为什么自己制造出了这种惊天声响之后,偌大的院子里居然还是只有她一个人醒着。   卫若子圆睁着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把厨房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扫荡。勉强能入口的食材,为明日早餐准备的点心,备着用来制作糕点的糖糕……所有算是能吃的东西,都被卫若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顿胡塞海填,毫不客气地填进了肚子。之后,累得精疲力尽的她,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懒懒地坐在厨房肮脏的地板上,心满意足地打着嗝。   唉,没想到吃顿饱的也这么不容易。吃饭真是个力气活啊。   某处屋顶上传出一声惊奇地叹息。   某对不幸的师兄弟很不凑巧地目暏了一个坠入凡尘的谪仙是怎样化身变为饕餮吃货的这一系列惨剧。   如果说之前那暗夜中腾起的明媚颜色把某对的眼睛瞬间惊艳了震慑了的话,那随之而来的这个少女毫没形象的饕餮大餐则立马无情地颠覆了某些人对这个世界上女子的认知。   卫若子要是知道有这么两人从头到尾一直在远处旁观自己的“找食”过程,她一定会用精辟的三字真言来帮他们概括总结:毁三观。   她很有自知之明,如若她自己能用上帝的视角审视这个过程,她也很是知道这是一个多么颠覆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激荡过程。   某师兄好容易从惊诧状态中回过神来,由衷地叹服道:“叹为观止!我在想,这一幕要是被老头子看到了,肯定要对这丫头喜欢得宝贝似的。我很难想像,莫师弟,当初你叫老头子为你配的药,便是给她喝了?”   他没有抬头,虽然站立在他身边的这位师弟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但他却能感觉得到师弟身上散发出的某种莫名寒意。他默了默,然后用难得认真的口气说道:“如若当年的事情,同师父当初所推测的有所出入,或者事实当真便是我们表面所看到的那些,你也不愿意放下?不愿意放过?”   师弟并未回答他,只是一直没有丝毫表情的脸色,忽然间变得难看起来。   师兄喝了口酒,眼光始终落在下方那个慵懒放纵的姑娘身上,没有移开半刻。然后再慢慢开口,仍然是那种在他身上难得一见的认真语气:“不管你是不放下,还是不放过。我却知道,如若真有那么一日,我怕是不会忍心眼睁睁见你毁掉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子。”   正说着,他脸上突然露出奇怪地神色,道:“她现在,在做甚么?”   人在吃得太饱的时候,总会生出一些奇怪的情绪来,这并不奇怪。   卫若子此时就是。   肚子撑得难受,她艰难地爬起来,想着自己应该用什么法子消消食才好。不然等下摸回床上的时候,她很难在莫安之回来之前进入熟睡状态。卫若子十分不愿意在脑子清楚的情况下与那个男人单独相对,那是一件非常挑战她抗压底线的事情。   她在原地蹦了蹦,围着厨房慢走了三圈。终归还是没有胆子拎着灯跑花园子里去散步消食。她害怕如果真那么倒霉催地,又撞到莫安之那个克星的枪口之上,难保不会又要经受一番那丫的冷漠高压。那个,相当考验心脏承受能力的。   卫若子叹口气,吃得太饱,总得找点事情做做。   目光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她眸子突然一亮,目光闪动了几下,心中冒出一个主意。   想到便做。   卫若子蹲到厨房那个烧得黑乎乎的灶口前,费力地扒拉出几根烧得粗细不均的黑炭。然后将那几块刚刚被自己扫到地上的,厨房用来蒸制点心的屉布找出来,摊在灶台上。   开始埋头做画。   一来到这个世界便被剥夺掉说话权力后的憋屈,让此时的卫若子腾升起一股倾诉的欲望。   下笔的第一个感觉,让她很是震惊了一下。右手似乎比原本的自我认知要灵活了许多。好像它突然有了自己的思想一般,画出的直线比用尺子工具帮忙的还要笔直三分。曲线流畅圆润,毫无滞碍地帮她将脑海中浮现出的构图呈现在屉布之上。   似乎一夜之间,她多了十几年的画画底子,让她能随心所欲地将自己心中想要表达的内容精准自如地表现在纸上。她甚至发现自己现在就连写出来的字,都比以前要漂亮了十二分。   惊喜啊,这简单就是一笔意外之财。卫若子越画越顺手,越画越得意,越画越觉得日后的生活似乎可以好好计算一下了。最起码,离了这丞相府,似乎也饿不死自个儿了。   好容易在屉布上折腾完,卫若子举着两只黑漆漆的炭手,满意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打心眼里觉得这副作品非常到位地表达出了自己目前苦逼的境况。她在心中狠狠地把自己夸赞了一番,顺便惊叹了一下自己鬼斧神工的画技。然后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地将这副让自己惊艳的处女作慢慢叠好,贴身收藏。 第十八章 兔斯基的第一次闪亮登场 更新时间2012-7-12 22:08:46 字数:2687  酒足饭饱的卫若子怀着轻松欢快的心情,嘴里哼哼着上辈子神曲“忐忑”的调子,手脚麻利地将浩劫过后的厨房一一收拾还原。   卫若子一向是个乐天知命,容易满足的孩子。更为可爱的是,她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儿。   收拾妥当过后,她满意地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想像着明日香琴在自己耳边唠叨昨晚厨房进贼时的精彩模样,忍不住独自乐了好一会儿。末了,她终于拍拍手,向厨房门外走去,准备打道回房。   走到门口,卫若子似乎想到什么,突然停了下来,脸上现出一片犹豫纠结的表情。   身上怀惴着这副处女作,明天难保不会被为自己打点伺候的香琴她们翻出来。被丫环们翻出来倒不打紧,若是被莫安之那尊黑神看到,不知道又要生出些甚么事情来。   她在心中做了番激烈的思想斗争。重又从怀中掏出那张屉布,展开来仔细看了又看。对着屉布上自己所绘的内容嘿嘿傻笑了一会,复又满脸痛苦地再将屉布小心叠好,返身回到厨房。   蹲在灶口,卫若子不知经过了几番挣扎。举着屉布的手,在灶口间伸进来,缩回去,依依不舍往来反复。好不容易,她终于痛下决心,一脸不忍之色地将那屉布扔进灶口。她翻动了几下灶间残余的柴炭,将自己的处女佳作压在灶底,直到确定了次日灶娘点火生炊时绝然发现不了,这才痛惜着捂脸而去。   随着二楼少女的房门轻轻掩上,小院重新回复到初始的静谧。   黑夜依然沉睡如醉,似乎从未被某个莫名少女夜晚突生的饥饿打扰过一般。   屋顶二人的视线依然落在那处门上,久久不曾移开。   良久,师兄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我敢打赌,你绝对比我更加想知道,那块布上究竟画了些甚么。”   师弟眼光落在下方,神色早已归于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依然没有开口。   师兄终于抬头看了看身旁的师弟,忍不住摇着头笑了起来。心想自己这位冰山师弟果然是吃定了自己,看来以后的日子,比起初以为的要更加有趣一些。   暗青色的身形如雪花般轻逸地飘了起来,似闲庭散步般,师兄倏忽之间已在厨房与屋顶之间走了个来回,回来时手中多出了一块脏兮兮的屉布。   两道目光同时投向那块展开的布片。看完那上面的内容,两张脸上的表情一时之间都变得精彩起来。师兄的脸上控制不住满溢的笑意,精彩到了快要抽筋的程度。他扬着手中的布片,夸张地纵声长笑道:“哈哈哈,有趣,有趣,实在是有趣极了。原想着先前观赏的那一幕,便算是极为有趣的了。原来这块东西,才是今晚最为精彩绝纱的。”   师弟那张如千年寒冰般亘古不变的脸上,一时也是异彩纷呈。   只见那片灰脏的布头上面,用粗细不等的黑色线条,勾勒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布片被均等地划了几个小格,每一个小格里面,都有几只趣意盎然的小动物。当然,出现得最多的,是一只耳朵细细长长、脸长得死样怪气、转动着两根面条般的手臂做着搞笑动作的兔子。   第一副画,一只可怜的兔子正被一只张牙舞爪的狼狠狠地拍了一巴掌,那只线条狰狞的狼,头顶上竖着一根粗短线,指示它说了这样一句话:我让你不戴帽子。   第二副画,可怜的兔子蹲在地上画圈圈。   第三副画,可怜的兔子头上多了两个圈圈代表的帽子,凶神恶煞般的狼高举着的爪子正拍在兔子脸上,粗短线指着另一句:我让你戴帽子。   第四副:可怜的兔子蹲在地上画圈圈。   第五副,可怜的兔子对面是一只坐在高椅上一脸威严肃穆的老虎,愤慨激动的小兔子嘴里吐出一串串奇怪的字符,表示在申诉不平。老虎头上的粗短线指着一句说话:放心。相信我,我会为你做主。   第六副,狼与虎在推杯换盏,虎的头顶上写着一句话:老兄,拜托,你揍兔兔也要揍得有理有力有节一点,找点像样的理由你会死啊。狼脸上若有所悟。远远的角落里,一只悲愤的小兔子正恨恨地看着两只庞大的牲畜。   第七副,可怜的兔子蹲在地上画圈圈。   第八副画得有些细碎凌乱,看得出来画者想表现出这只狼在找各种理由支使兔子,兔子很殷勤而圆满地满足了狼的要求。   最后一副,画者用夸张的粗线条,放大了狼拍兔子巴掌的力度。短粗线指着一句粗体变形的大字,差不多占了整副画面的一半:靠,我让你丫不戴帽子。   …………   师兄手指在画布上上下前后点了几下,指着画上的几个字道:“虽然这几个字写得有些奇怪,不知她是故意所为还是另有所出。但这丫头表达意思的方法,委实是妙趣横生。”   他扬扬手中的布片,接着又笑道:“不得不说,你这位小娘子实在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妙人儿。原来在她眼中,你只是一只不讲道理的狼。”   师弟将手一伸,接过他手中的布片,无视师兄抗议的表情,理所当然地将之纳入自己怀中。   师兄的手停在半空,仍保持着虚拿布片的姿式。   师弟冷冷地看了师兄一眼,平静地说道:“你可以不服。虽然你我二人已有太久没有再打过架,但我依然相信,你打不过我。”   师兄愣了愣,又想了一想,然后认同地收回手,受之若素地微微一笑,道:“我认为,师兄让着师弟,是为人兄长应当具备的美好品质。”   师弟继续无视他的惫赖无耻,深深的眼光移回到小楼上少女甫入的房门。   师兄与他比肩而立,脸上带着笑意,嘴里却道:“这个女子实在是太过美好。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如若真有那一日,我会出手护她。”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种话,意思比第一次更加明确肯定。   师弟缓缓开口,声音显得沙哑低沉:“你刚刚似乎叫她做,弟妹。”顿了顿,再道:“我希望你记住这个称呼。”   师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然后了然地笑了起来。   师弟重新将手背负身后,淡淡说道:“你装神弄鬼那一套既然入了上京城大人物们的眼,以后神神叨叨无所事事的日子便不多了,趁还有几日,不若先替我去办一件事。”   师兄饶有兴致地道:“且说来听听。”   “去鬼手陈七那里走一趟。”   “哦?”   “我要知道鬼手陈七这些日子,接过些甚么生意。”   师兄想了一想,有点郁闷地回答道:“为何如此笃定我会乐意代你走这一趟?”   师弟沉默了一下,然后很不情愿地说出了他今夜的第一句废话:“因为你太好奇。”   师兄眉开眼笑地问道:“所以?”   师弟皱眉回拒道:“你尽可以不去。”   师兄轻轻咳了两声,苦笑道:“好吧,你我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般了解你师兄。”   师弟的眼光又落在那扇小门之上,似乎想穿透木门,看清屋内那少女的真实面目,并没有搭理身旁这位啰嗦的师兄。   师兄随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向那间小屋,似乎明白了些甚么。   鬼手陈七并不是个很多人知道的名字。但有资格知道这个名字的人,也都知道这个人的本事。鬼手陈七,自然是说陈七有一双鬼斧神工的手。这双手可以将这个世界上的任意一人,变成一个与其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人。不是易容,是真的换成另一个人。据说,便是同床共枕几十年的夫妻,也认不出被鬼手陈七换了脸之后的老伴。   有些人认为鬼手陈七仅仅只是个传说当中的人物,但师兄知道,这当然不是传说。因为站在他眼前的这位师弟,就曾经做过那个人的顾客。   他忍不住悠然叹道:“这又何苦。你若放不下,就算求证出些什么,又有何用?” 第十九章 你以为她是谁? 更新时间2012-7-13 20:35:57 字数:2922  “她不是卫若子。”师弟冷漠地打断师兄无谓的慨叹。   师兄一怔,然后道:“你既然如此肯定她不是卫若子,又何必辛苦我再跑一趟陈七那里。”   “她不是卫若子。但也绝对不是卫新元安排的替身,更不可能是太子或二皇子任何一方安插的人。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查她,但是很奇怪,我查不出她的来历。”   师兄奇道:“整个大周朝的情报网,不管是传说中皇帝养的那帮暗卫,还是藏在江湖中的阴暗力量,都掌握在你的手中,若是连你都查不到的话,那你还有甚么好怀疑的?她自然只能是卫若子啦。”   师弟不置可否,只安静陈叙:“一个月前,卫若子落了一次水。自那次后,她说话神态,行动举止,与之前的卫若子大相径庭。我原以为她是为了扰乱迷惑我,故意弄的这些花招手段。”   “其实不是?”师兄似乎有了兴趣,眼眸渐渐亮了起来。   “刚刚那种画,你以为一个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小姐,画得出来?”   师兄饶有兴致地将眼光又投回小楼上紧闭的房门上,道:“听说卫四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绝,尤擅丹青琴曲。为何画不出这样的画?”   “卫若子绝画不出这样的画,也写不出这样的字。”顿了顿,师弟发觉自己说得似乎过于武断,又补充道:“这画笔力线条间虽隐有以前卫若子的影子,却不尽然相同。许多细微处有明显的生涩迟疑,不过,比之从前,却更显灵动大气。那字迹更是如此,完全没有了以前卫若子的秀丽工整,倒多出了十分的夸张怪诞。”   他回头看到师兄眼中的熠熠光彩,知道自己的话勾起了这位师兄的兴致。他知道师兄的性子,所以也知道自己今晚若不将来龙去脉说个清楚明白,那就别想安生送走这位大神。   他索性直接说重点:“我找到忠伯了。”   师兄神色一敛,略略有了些激动。默了半晌,他才语声发颤地道:“他……在哪?”   师弟语气却一如既往地淡漠,仿似并没看到师兄因自己的话出现的情绪变动,只继续说道:“原来当年他将我送到老头子那里后,便混回到了卫新元身边。我不知道之后他跟卫新元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卫新元将他藏在卫府,似乎对他很是回护。而且,忠伯明显还有些事情不想让我知道,不仅不同我相认,甚至还很决绝。”   他想到忠伯脸上狰狞的刀疤,心中想到那个可能,不禁有点惨然。顿了顿,才道:“我认为……你目前还不是要见他为好。”   师兄微微颔首,声音有点低沉:“我既然来了上京,他又在上京城里呆着,自然有见着的一日。”   师弟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重新继续开始的话题:“我跟忠伯见面的时候,被卫若子撞到了。”   师兄皱了皱眉,说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把老头子为你配的那无言散给用了。对付一个小丫头而已,吓唬几句就老实了。你不觉得你这手段太过狠毒了点儿?”   师弟不理师兄泛滥的同情心,也不就此辩解,仍旧语气冷硬地说:“如果老头子打发你来上京的初衷,是叫你来阻止我的话,那你来晚了。”   师兄似乎才想起手中还握着酒壶,仰首饮了一口,才随意问道:“哦?”   “如若没有卫若子搅局,此时的卫府,应该已经像十二年前的公孙府一样,满门抄斩,鸡犬不留了。”   师兄依然在喝酒,卫新元现在还能戴着丞相帽子每日依时上朝,那自然说明这师弟刚刚那句生冷僵硬,寒意凛然的话语并没有成为事实。   师弟语气重新回复平淡,似乎刚刚那略微上扬的语调,只是听者一时的错觉,只听他耐心地叙说前因,道:“皇帝早已决定要动卫新元,我不否认这其中有我在里面推波助澜。不过即便没有我,皇帝也希望能有个机会,可以将朝中一些不安分的人,再清洗几次,比如说一些还在怀念着那个人的臣子将军们。”略停了停,他再道:“皇帝让我来当那个挥刀子的人。”   师兄一边喝着酒,一边凑兴地捧哏道:“能挡住你已经挥下的刀子,看来小弟妹的能耐不小嘛。”   师弟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顺着自己的语意继续说道:“忠伯给了我一块玉牌,是当年四皇子的令符。因为这块令符,我才临时变了主意,顶住皇帝的压力,迟迟没有对卫新元动手。”   师兄神色一动,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脸上现出一股怒意:“老头子涮了咱们俩,他早就知道他在丞相府。”前面一个“他”是指老头子,后面一个“他”,指的自然是师兄弟现在正在讨论的忠伯。   师兄恨恨地灌了口酒,怒声道:“这老头子神神叨叨的游戏玩上瘾了,居然连我也一并涮上了。十二年,哼!下次见他,一定要同他好好算算这笔帐。”   师弟脸上难得地现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嘲讽情绪,却并没就此落井下石,只平静续道:“所以,即使老头子不打发你来,四皇子的事,我也在查。至于说卫若子……”   他坚持只将卫若子的事情为师兄解说清楚:“很不凑巧,那日卫若子无意中听到我对忠伯的一番说话,便以为忠伯是我用来对付卫新元的刀子。若你是她,你待忠伯的态度会是怎样?”   师兄很配合地扮演着捧哏的角色:“除之而后快。”   师弟点头道:“那日我做势要杀了忠伯,结果却被她拦住了。”   师兄看了他一眼,摇头道:“这说明不了什么,或者她看出了你的做势,又或者她比你以为的要聪明,说不定她只是想顺势将你的刀子,变成她自己手中的刀子而已。”   师弟也摇头,忽然想到某日卫若子将那块奇怪的面罩送给忠伯,不管忠伯如何拼命躲闪退缩,也要强自为忠伯带在面上的情形。他想到那日卫若子不管不顾,只管笑嘻嘻地掏出那块雪白的轻纱面罩,追在忠伯身后,强行要为忠伯带上时的得意畅快。他以前从未在卫若子脸上看到过这种肆意的笑容,单纯,明快,满足。只是为一个不相干的奴仆做了一块面罩而已,在她却好像是做了件非常了不起的好事一般。浑不管忠伯一脸的勉强,只一厢情愿地为自己的举动而洋洋自意。他藏身在角落,看着卫若子强压着忠伯带上面罩,看着她指着忠伯的滑稽模样,不顾忠伯眼神中露出的哭笑不得,只管自己站在一旁,笑得十分满足。   他不理解那种得意和满足。但他,莫名喜欢那个笑容。   意识到自己片刻的失神,师弟不由微微皱眉,马上及时收敛心绪,脸上原本渐趋柔和的线条又重新冷硬了起来:“卫若子一向娇弱淡漠,心气甚高。下人仆役在她眼中从来低贱粗鄙。她或者会偶尔装一下善良或体恤,但绝对不会体恤到用自己的身子,去代奴婢挨板子。在她眼中,再亲厚的奴婢,也只是奴婢。”   “像这种小事还有很多,比如说,突然之间,会爬树了,会游水了,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物事儿了。这些虽然都是小事,但一件可以说是小事,太多的小事放在一起,便总能告诉我一些真事。”   师兄笑道:“我仍想不出有何必要,非要跑一趟陈七那个鬼地方。”   师弟淡淡道:“我要知道她是谁。”   师兄眼内的笑意更浓:“仅仅只是想知道她是谁而已?”   “希望你明白,我刚刚之所以说那么多,只是为了满足你多余的好奇心。拿刚刚那些,换你一趟跑腿,你似乎并不吃亏。”   说完此话,师弟不再给师兄拒绝反驳的机会,脚下微动,身形飘逸地落在屋顶下方三楼的护栏之内,很霸道地用行动结束了这次谈话。   人影遁去,清清淡淡的声音远远地飘上来:“‘铁口神断’这名字,就跟老头子‘神机子’的外号一样,无趣得紧。我这院子里的人刚刚全被你放倒,走之前记得给他们把穴解了,我可不想明儿一大早起来,就看到这院子里鸡飞狗跳的。”   “聊了这么久,我总算从刚刚那句话里,听出了一点点师弟对为兄的热情。”师兄拿着手中的翡翠酒壶对着嘴里又是一口,目光从渐行渐远的师弟身上抽回,重新看向那素衣少女的卧室。脑中忽然回想起那日墙头树上的的俏丽身影,他不由得摇着头洒然一笑,模样说不出地潇洒:“确实是个美好的女子啊。” 第二十章 二姐的宽慰 更新时间2012-7-14 21:41:06 字数:2968  “是公主推你下水的?”卫若兰看着卫若子,眼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寒光,居然也有三分厉杀。   卫若子躺在床上,虚弱地摇了摇头。   莫安之昨晚说得一点也没夸张。在广懿宫御花园里的贸然跳水,果然让卫若子差点因此丢了性命。她初醒来时自以为是饿出来的虚脱乏力,其真实原因却是这具身体已经虚弱至极,不堪负疴。   这具躯体自幼多病怯弱,两个月前那次大病将死罹患哑症,显然病重是假,被莫安之那厮陷害是真,但既然被太医院治了一个多月都没治出真相来,想必这具身体的状况也并不是像卫若子所以为的那般乐观。更何况卫若子穿越那次,那丫原版卫四小姐可是真给淹死了的,现在这身躯又被她浸到湖中泡上大半天,那如何受得了?就算给她摊上的是一具健康硬朗的身体,也禁不起她这样再三摧残。   没死真个是她命大。哦,对啦,还得谢谢莫安之口中那神奇无比的燕窝。   卫若子醒来的时候,又是浑身虚汗,手脚冰凉,连抬个手都费力。她实在搞不懂,明明昨晚上她还能自己爬起来喝粥,夜里还能一路小跑,到厨房去开了个小灶,为毛一觉醒来,自己又成病怏怏的林妹妹了?   卫若兰此时正坐在床沿边上,怜惜地看着卫若子,柔声说道:“你不用有甚顾忌,若当真是公主与你为难,即便爹爹不便出面,大哥和二姐也定会与你去讨个说法。”   她一早便来了这屋,守在小妹床头,一直待到小妹睁眼醒转,才将悬了几天的心放了回去。   卫若子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生怕这位二姐不相信似地,眼睛睁得大大地,里面全是真诚的否定。尼玛,她又不是脑子犯抽抽了,怎么会傻到把公主也拉到这滩混水里来凑热闹。卫若子很苦恼,哑巴不是一向都是小透明吗?为毛她总是那么容易就成为了事件的焦点人物?这叫她怎么才能完成逃出丞相府这个宏伟目标?   卫若兰蹙着眉头,嗔怒道:“果真是失足落水?小妹,你教我怎么说你才好?总是这般不小心,自个儿的身子,自己都不顾惜,别人再心疼,又有甚么用?大哥这次能为了你去跪金殿求血燕,下次呢?你叫他去跪谁?”   她又是心疼,又是忧心,道:“你也不想想,你若是有个好歹,爹爹怎么办?前些时你就已经吓过他一次了,安生不了几日,又……你便当真想要叫爹爹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   卫若兰叹口气,看着卫若子幽幽地道:“这两个月来,爹爹为你的事,愁得头发都白了不少。小妹,你若是孝顺,便该好好将身子调理妥当,不要教大家替你揪着心。”   卫若子浑身无力,虚弱得连自己都开始心慌意乱起来。她吃力地探出手,扯了扯二姐的衣袖,挤出一脸讨好的笑容。   她知道这位二姐小小年纪就在为这座偌大的府邸操持内务,当家管事。   她也知道这位二姐年纪虽小,管起事来却是出了名的沉稳持重全面周到。这时居然会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她的焦燥气恼,可见这几日中,二姐为了她这位脆弱易折的小妹,担了多大的心。   所以卫若子知道二姐现在虽然满嘴嗔怒责备,其实却是真心在为自己这个小妹的身体状况担心焦虑。   所以卫若子讨好的笑,笑得很真诚,很歉疚,也很,感动。   “好好养着,不要多想。”卫若水看到小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那脸上怯弱得好像随时都会殒落的笑容,心中不由得又心疼起来。她反握住卫若子的手,放缓了神色,柔声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只管放宽心慢慢养着。张太医说你湿寒侵了心肺,虚微反复。你能撑过这三日,便没甚大碍了。只是这一次,你可是将大哥吓了个狠的,前次病成那样,我也没见他像这次这般慌过。”   “那日张太医说你若是三日之内挺不过来,便就得……那时大哥虽然没有言语,但我见他那时整个人都冷了下来。长这么大,我还从未见他像那日那样阴沉过。”   卫若子深深地不以为然,心中暗道:哼,那是他演技太好的缘故。什么时候他在你面前撕下他那张假装温和的面具,你就会知道,这丫的阴沉根本就是常态呀。   卫若子轻轻笑了笑,道:“还是张太医说,内库有一种燕窝,名为金丝血巢,是凝神聚气,补血养阴的圣品。这三日若是有了这东西,你便能安然度过。只是这东西太过稀罕,便是皇家内库,也只留得那么几两,那还是留着给天家要紧时候保元续命用的。”   “大哥当时听得此话,却是不管不顾,连夜就闯了禁宫。若不是爹爹及时赶去,同他一齐跪求了皇上,恐怕非但这血巢求不来,单单就这私闯禁宫的罪名,就足够拉他去趟天牢了。”   卫若子暗自吐舌:好家伙,没想到自己晕了这么一下,莫安之这丫就籍此表演了这么精彩的一出大戏。真可惜,没赶上现场。   卫若兰轻轻叹了口气:“大哥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他心中并非只念着若水,他心中是有你的。”   卫若子听得直了眼:这又是哪儿跟哪儿啊?她倒是希望这丫心中没她,眼中更没她才好。若真能这样,她就能大摇大摆地跟这一家子纠结得乱七八糟的卫家人say“骨得白”啦。   卫若兰静静地看了卫若子一会儿,不知在心中想着什么,脸上神色变了数变。半晌,才轻声又道:“其实,二姐原也是为你担着心的。你与大哥两个,一个是玲珑剔透,一个是七窍心肝。以前我总怕你们走得太近。都是心思过重的人,大哥若真是因为怜你患哑无言,才决定与你结为连理,于你,真不见得是件好事。”   略顿了顿,她喃喃道:“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张太医说你自上次大病之后,并未好生调养,反而是忧思恐惧太过,才至损抑阳气,气血失调。故而今次让邪寒趁势入侵,令五内俱损,所以才会如此凶险。”   她忽然肃了颜色,真盯着卫若子道:“忧思恐惧?小妹,你为何如此自苦?”   卫若子垂下眼皮,躲开她的眼光,心中有些着慌。嗯,她的忧思恐惧,能跟这二姐说吗?   她能跟眼前的二姐说:其实我不是你那个七面玲珑水晶心肝的乖妹子;你那个痴恋小妹款款深情的帅大哥其实是颗定时炸弹;你真正那个聪明剔透的乖妹子,不堪做别人任意摆布任人揉搓的可怜棋子,早已自我了断香消玉殒啦;你别看这丞相府上下里外脉脉温情,看起来其乐融融美妙和谐,其实在某人的处心积虑下正岌岌可危着呢……   她当然不能说,更重要的是,她就算想说,也没办法说。   卫若兰叹气说道:“其实你就是不说,二姐也知道你心中在顾虑着些甚么。你素来话少,万事看得透透的,总爱埋着心思自已跟自己别扭。唉,这又是何苦?”   “患哑无言又怎样?难道爹爹会嫌你厌你?难道我和若水会烦你憎你?难道大哥对你的一腔心疼怜爱都是假的?爹爹和大哥可一直没有放弃为你寻医治病的事儿。小妹,你放心,终有一日,你一定能再度开口说话的。”   不知道是不是病中特别容易动感情,反正卫若子这会儿感觉鼻子酸酸的,心中涩涩的,满不是滋味儿。面对着二姐的诚心宽解,她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只怔怔地在心中反驳道:才不是呢,那丫莫安之的心疼怜爱真的,是假的……   “你三姐是个甚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没得将她那些有口无心的混帐话放在心上做甚?你只别往心里去就行。虽然她跟你不依不饶地闹着,其实心中却是将你这小妹看得甚重。你落水昏迷这几日,她不知道来瞧了你多少次,若不是我叫人看着她,只怕她早跑公主殿下那里兴师问罪去了。”   “你知道她是个烈性儿,别人越劝,她越爱跟人拗着来……你且放心由着她闹,时日久了。大哥是甚么心思,你是甚么心思,她总会明白的。”   卫若兰的脸上忽然现出几分怅然,慢慢说道:“只希望她日后若是嫁了人,这性子能收敛几分才好。”   卫若子听着这话不像是随意说起,心中一惊,抬眼直直地看着卫若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卫若兰回眼看了看她,笑了笑,道:“前些日子,郭尚书府上差人来咱们家提亲了。”   卫若子脑子里想像着那个一身艳红的女子被逼着盖红头巾的样子。心中想:看来又要有好戏瞧了。 第二十一章 终于发现了点穿越的好处 更新时间2012-7-15 23:36:21 字数:2191  那日二姐走了以后,卫若子难得地开始了穿越以来的第一次认真思考。   其实一直以来,卫若子从没认为自己与卫府这一家子能有什么关系。穿越是意外,成为卫若子是偶然。既然是小概率事件,那她需要做的只是及时把这种小概率事件的影响降到最低。在她而言,迅速回归自己熟悉的生活才是正解。卫家老爹跟腹黑老公之间的旧恨恩仇,哪里是她这种异时空小白花能插得上手的?   但不管那俩货之间背地里如何地相爱相杀,二姐卫若兰对她这个所谓小妹,却是实打实地疼惜关爱。便是卫若水,虽然一心以为是小妹抢了自己的情人,但依然还有一份手足之情摆在了那里。   虽然卫若兰把闯禁宫求皇帝说得轻描淡写,卫若子又如何想不到这轻描淡写几句话背后,所掩盖着的搏弈厮杀?莫安之夜闯皇宫跪求血燕,卫新元随后追去,两人同进同退。这背后所折射出的两个间隔着灭族屠门的血仇的男人之间,究竟进行了多少的交换试探和杀机四射?   卫若子森森地觉得自己应该加快逃跑计划的进度了,再这么拖下去,她怕自己迟早会生出那种无谓的罪恶感来。事实上,她现在已经有点儿不敢面对卫若兰殷殷的关切目光了。若真的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个逃跑的机会摆到她面前,她真的会什么也不说,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吗?   卫若子现在拿不准,但她知道,跟这家人混得越久,她到时只会越来越犹豫纠结,毕竟人家可真是在拿她当亲妹子在处,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要知道曾经的唐小平同志一向的人生哲学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还有,不要跟陌生人说话……或者,走自己的路,管别人去死……   所以,她得逃,得快点逃,逃出丞相府。   躺了好几日,好容易等到张太医松了口,可以容她下床走动了,卫若子乐得一天到晚带着香琴到后花园子里溜弯儿,然后顺便溜到落梅轩,帮着福伯一起种种花,拨拨草。也算是一种锻炼。经了这事,卫若子太知道一副强健的躯体的重要性了。虽说这种锻炼方法有点儿太过儿戏,但目前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么多。她倒是想早晚来套广播体操来着,但那个动作太大,她怕她还没拉开架式练起来,香琴同志就屁颠颠地将张太医给拉来帮她看看脑子啦。   不过这样走一走,运动运动,明显效果不错,她现在支配起这具身体来,又开始得意应手了。   只是福伯见了她,仍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畏畏缩缩,躲躲闪闪的。实在避无可避了,才学那藏头露腚的驼鸟,只管自已干自己的活儿,浑当自己看不见这位既惹不起又躲不起的大小姐。   话说那日卫若子把圣诞老人款胡子面罩做好后,心中很是一番得意。屁颠屁颠地就跑过去找福伯,想给福伯来个爱的感动。谁知福伯一见她又闯进了落梅轩,吓得愣是躲到灌木丛中不敢出来,生怕自己的恐怖模样又将这位娇滴滴的大小姐给吓坏了去。   卫若子没办法,又不能开口温言软语地说明自己的一番好意。只能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就蹲在灌木丛中,不管福伯的再三推脱躲避,强制性地把自己的得意作品帮福伯挂在了脸上。嘿,这一挂,福伯瞬间便由狰狞恐怖的卡西莫多,变成了个慈祥可爱的圣诞老爷爷,只差再套个大红袍子,就可以背着礼物袋子四处散爱心啦。卫若子很得意自己的手工活计还保持着以往的水准,无视福伯眼中荡漾着的充沛的被逼无奈,笑得很是肆意夸张。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刚开始的无聊模式,除了天气慢慢变热以外,生活沉闷无比,能做的事情也就那么几件,除了今天复制昨天,就是明天复制今天。转眼已入三伏。热得不行,卫若子更是连带着香琴去园子里溜圈的闲心也没有了。反正溜来溜去,她也不能平空生出对翅膀飞出去。有莫安之那丫一天到晚地盯着,卫若子觉得自己即使真的生了对翅膀出来,也不见得能从他眼皮底下逃走。这丫那天晚上摞下那句“陪娘子慢慢玩”的话后,除了以照顾病妻为由,留在府里的时间又变得多了起来外,似乎也没什么改变。人前依然款款深情,如春风拂面,人后还是一张面瘫扑克脸,用他惯常的若有所思的表情,冷眼瞧着她的一举一动。   可卫若子还是觉得有点不对,至于不对在哪里,她又说不上来。想了几天想不明白,她便把这感觉归到了第六感。反正莫安之背地里一肚子坏水还不带往外冒的,不正常才是正常的,他如果哪天对劲了的话,那才叫不正常呢。   卫若子坐在桌前临帖。那天晚上在厨房画画的感觉,让卫若子有了新的发现。右手那似乎有自我意识的肆意挥撒,除了令她意外和惊喜外,还有了一个更为大胆的猜测。卫若子后来又偷偷地写了几个字,拿着跟以前卫若子的笔迹两厢比对。嗨,还真有几份相像。如果她再刻意模仿,基本上就没人看得出区别来。卫若子似乎明白了一些,她突然变得工整漂亮了的毛笔字,就像她从天而降的画画技能一样,过去式卫若子这双手居然还保留着原主某些技能的操作记忆。   这个发现并没有能够让卫若子高兴多久。她并不是直接继承原主的技能和才艺,而仅仅只是肢体的某种操作记忆。原主的这具身体就像一台电脑主机,硬件的各项功能指数都要比同类产品高个几个级别,而里面住着的灵魂则跟那安装在电脑里的系统一样。过去式卫若子是最新版64位的visa,而现在住进来的卫若子,则是比尔盖茨早期拿出来混世界的那套windows93。   想起这个对比,卫若子就自卑得有点欲哭无泪,深觉愧对原主的赫赫才名。她倒情愿是一套LINUX系统,最起码还有个开源开放创新不断的优势。   叹了口气,无法集中精神,卫若子索性搁了笔。抬眼看了看坐在暖阁榻上看书的莫安之,心想:起码以后写字什么,再也不用藏着掖着了,这也算是件好事。嗯,不过,那也只能局限在她临帖。到目前为止,她繁体字的认知,仍停留在瞎蒙乱猜的阶段。 第二十二章 这年头也有相亲大会 更新时间2012-7-16 20:56:41 字数:2642  “累了就歇着,身子刚见起色,实不该太过伤神。”莫安之不冷不淡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卫若子习惯性地翻了个白眼。真是奇了怪了,这丫明明摆着个看书的pose,端坐在榻上,眼睛盯着书本,连头发丝儿都没动一下,他究竟是哪个部位看到她“累”的?   既然是哑巴,她也无需就此做那些无谓的回应。卫若子径直走到那个摆满了各种类目书籍的书架前,抽出那本她翻了无数遍,也只看懂了一小半的《辑周略》来。重新走回到书案前,拿起毛笔,开始在书本每页不起眼的地方,画起了小画。   这是卫若子最近开始给自己找的新的消遣方式。那日在厨房小试画技后,卫若子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时时技痒,想画点什么。可惜她既不通水墨山水,又不会工笔鱼鸟,能在人前大模大样画出来的东西实在一样也没有。除了拿着原主的基本功,画画免斯基,蜡笔小新,王尼码之类,她还真画不出别的什么。可实在耐不住无聊加技痒,所以没事的时候,她便找一些没人翻的书本,在没人注意的页脚,画一些她以前钟爱的动漫角色。   卫若子以前上学的时候,上课无聊时常干这种事。在每页的同一个位置画上卡通里的片段,每当书页哗哗地翻动起来后,那些人物场景便也动了起来。那时候她的课本,基本上一本书就是一部或几部动画短片,欢乐无比的吐槽加搞怪,陪她打发了不少昏沉欲睡的课堂时间。   书房内又静了,偶尔会响起书本翻页的声音,有时从莫安之那头发出,有时是卫若子。过了会儿,莫安之忽然又说:“昨儿太子府那边来了贴子,又到射柳的日子了。以前你总不爱去,嫌太吵。今年也推了吧,你这身子还弱着,怕是受不住这番闹腾的。”   卫若子愣了一愣,重新搁下笔,望向莫安之。那丫依然不动如山,保持着一副专注看书的模样。似乎刚刚那话,只是他看着看着书,突然想起来的一件事儿,然后便随口说了出来。   这事儿在卫若子来说可没有那么随意,她自打听说有这么一出盛事后,便一直在期待,相当期待,期待了很久。   卫若子还记得那日二姐脸上难得张扬的骄傲神情:“你放心。咱们卫府的小姐,不是随便甚么人来咱家递个贴子就能娶回去的。你想想你成亲时是怎样一个热闹荣光?那可是连皇上都有恩赏的。所以咱们三小姐即便要嫁,那也得是咱们三小姐看得入眼的人才行。”   卫若子当时听了这话,在心中正各种不以为然着:嗨,这口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呢。好像整个大周国的男人任她卫三小姐随便挑一样。姐姐你以为是挑大白菜吗?要咱们三小姐看得入眼的才行。怎么看?看么入眼?难道这种年代也流行相亲配对?通过何种途径?百合网?非诚勿扰?还是八分钟交友啊?   然后卫若兰就一脸的意气风发,居然也隐藏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期待向往:“再过些时候,就到了太子府上射柳会的日子了。到时侯,这京都城里数得出名字的青年男子,尽需去那骑射场上露一露风采。即便咱们三妹这次没有看对眼的,还有二皇子府上的诗会呢。武的不成,文的总有。既然咱们存了这个心思,还怕挑不到个好妹婿?”   然后卫若子就开始不淡定了:哈,原来这年头真的有相亲活动的啊,原来真的是大周国的大白菜们摆在一起任她卫三小姐挑啊。   貌似这射柳大会就是那种顶尖级别外带才艺表演的相亲大会来着哦……   被关得都快要发疯了的卫若子能不万分期待吗?   生活是如此多彩,她却在虚度年华……这是多么可耻的事情啊。   卫若子定定地盯着莫安之,希望这丫能抬起头来回应一下自己热切的目光。你丫抬下头会死啊?你家娘子不怕闹腾啊,不怕吵啊,想去啊,非常非常地想去啊……   低头,翻书,一页又一页,看得似乎相当的专注。这丫是故意的,在等着看她暴躁呢。   卫若子越发不淡定了,找了张椅子搬过去,就坐在莫安之面前,沉默地看着他看书。   莫安之头没抬,只淡淡地道:“难道娘子改了性子了,今年也想去凑凑热闹?”   卫若子没有听出话里其它的意思,很用力地点头。   莫安之收了书,站了起来:“既如此,那便去罢。”   在上京城高门大族里的子弟们,削尖了脑袋都想参与的两个大周上流权贵最顶极的社交盛会,一个是太子府上半年一次的射柳活动,一个是二皇子每隔三月便举办一次的诗会。   射柳在卫若子上辈子所处的那个时空里,曾是匈奴、女真那些马背上的民族传下的一项娱乐活动。但这个时空的大周国,因为周人尚武,这种专门比拼骑射本领的竞技活动,似乎更像一种百姓喜闻乐见的全民体育运动。即便是贩夫走卒平时闲暇休憩时,只要能聚个三五人,都会忍不住折几根柳枝儿随便一插,便是没有马也都能配齐几张劣弓比试起来。而在军中,射柳则更是日常训练和技术考较的必备项目之一。   卫若子参加的,就是太子府上的射柳大会。   卫若水一大早,就自个儿打马扬鞭,独自往太子府上去了。这种事在这位卫三小姐身上倒是常事,大家便也都习以为常。大周国民风开放,单身女子独自外出似乎并不是甚么奇怪的事情。   反倒是莫安之,风光的大婚过后,便以娇妻病弱为由,日日在家陪伴病妻,甚少参与京中权贵公子们的交游活动,甚至连他三元夺冠,文武皆桂以后,该有的官身不知道什么原因,迟迟没被皇帝赐封下来,他也不以为意,只终日窝在府内与娇妻为伴。时日一多,这疼爱娇妻的名声便慢慢地在京城里传扬了开来。今日他没有骑马扬鞭,反倒是陪着卫若子卫若兰姐妹俩一齐乘坐马车来到太子府,众人除了暗中嗤笑外,倒也没觉得甚么不妥。   在某些人眼中,射柳会和诗会这两个由皇族子弟出面举办的聚会,或者是他们能藉以攀权附贵更进一步的阶梯。但在卫若子眼里,这只不过是那些皇亲国戚贵胄纨绔们为无聊得发霉的日子找乐子寻开心的由头。如果一定要她违心地提高对这种贵族聚会的思想认识,好吧,她认为这压根就是一个超豪华高品质的顶级相亲派对——好多花美男啊。   卫若子坐在帐中,看着场外的热闹,看得目不暇接兴奋异常。有马术表演,射箭比赛观看的相亲派对,即使是在她曾经所处的那个世界,都是没有几个人能有机会亲身参与体验的活动。更何况,这个相亲派对的品质实在太高精尖了呀,个个白富美呀,人人高帅富呀……   卫若子坐在一个三面围着的大帐里,外面不时闪过一个个英姿飒爽的俊男美女,穿着贴身合体的骑装,三三两两地在外头溜马而过。这些青年男女们像走时装秀般,骑着骏马各种风姿矫健。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大周朝盛产美人,虽然吧,这场上男的跟她家里那只妖孽比起来是差了一大截,女的跟她家的两朵艳玫瑰也没得比。但凭良心说,那三只基本不属于凡人范畴,没有什么可比性。好歹眼前还有不少正常水平线里的出挑货色啊,很养眼的说……   身为外貌协会资深会员的卫若子,忍不住一边赏析,一边在心头各种点评比对,睁着一双猎奇的色眼,右手食指习惯性地一动一动地做点鼠标状,恨不得将他们一个个化身为图片,通通拉到收藏夹,打包收藏。 第二十三章 那一抹惊鸿 更新时间2012-7-17 21:35:29 字数:2529  “原来娘子如此喜欢热闹。看来以后应该多带娘子出来散散心。”莫安之的眼光也落在场外,但他刻意将身子微微下倾,头侧在卫若子脸旁,温和地说道。这话显然是故意说与她听的。   坐在卫若子另一侧的卫若兰也饶有深意地看了小妹一眼,笑道:“照我说,小妹这样就挺好。以前的性子,太过柔顺了点儿。再说了,小妹能这般释怀开颜,还不是因为大哥的体贴宽解。”   卫若子听了这些话微微一愣,惊觉自己今日似乎有点高兴得忘了形。一回神,才发现原来这大帐里面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地偷偷将目光扫落到她身上,时不时地打量一下她。   这是卫三小姐变成哑巴后,第一次以状元夫人的身份出现在大周国上层社交场合里,难怪别人会各惴心思多加注意了。而看着这位新婚少妇一脸莫名兴奋,喜气洋溢的神情,在座的各位贵族公子小姐夫人们无不在心中各种感慨:状元公爱妻若命的传闻果然不假,看看这新婚才几日,便把个遭逢大不幸的少女呵护得眉目生光千娇百媚……   卫若子不知道众人心中会生有这种猜度,但还是稍稍收敛了一下狼性。脸上微微红了红,尴尬地将满脸的激荡回味都收了起来,安安静静地做大家闺秀状。   她被莫安之的话点醒,没办法张狂本性,只能沿着过去式卫若子的斯文套路,时刻警惕地提醒自己在脸上堆出一脸娇羞矜持的假笑,文文弱弱地坐在莫安之身侧做小鸟依人状。   外面阳光温柔,杨柳飘拂。正值夏入秋时,天气已渐趋寒,已被下午的阳光烘烤得有些暖意的微风,暖洋洋地从衣领里灌入,像被一双软嫩嫩的小手轻轻地拨动着,十分舒服。这种舒服的感觉让郁闷了半天的卫若子脑袋昏沉,欲会周公。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阵惊叹叫好的声音,顿时将卫若子脑子里的瞌睡虫给吓了个无影无踪。她猛地抬起头,见四下各处有人在击掌赞美。忙随着大帐内众人的目光,一齐向帐外凝神看去。   射柳是比赛性质的,比试早已在刚刚卫若子昏昏欲睡的时候开始了。她这时看向场中,只见一道红白相错的影子风驰电掣般地在专门开辟出的宽长大道上奔驰。那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马背上站着一位身着艳红骑装的美丽少女,殷红的裙裾迎风而舞,猎猎翻飞。红装少女稳稳地踩在飞驰的马背上,漂亮的脸上写着得意气风发的骄傲和兴奋。好像她现在不是直立在奔马上飞驰,而是站在山巅上看景。   那红衣少女将手中缰绳塞在嘴里,反手取下背上一张大弓握在手中。只见她立在马上,似是生在马背上了一般,从容不迫地一手持弓,一手搭箭。一声清叱声响过,一支无羽铁箭破空而出,射在道旁一排柳枝之中的其中一株之上。长箭迎着那柳枝上原本插在白色帕子上的一枝羽箭,从箭尾横穿而过,细弱的柳枝应声而断。   卫若子早就直了眼,看得心潮澎湃,激动不已。根本忘了需要压抑性子装淑女范了,随着众人拍掌大叫,不住喝采。只不过她的喝采声也被划为了奇怪的大叫声而已。   一旁的卫若兰这时忽然低低地喝了一句:“胡闹。”   卫若子被这声低喝吓了一跳,还以为二姐是在指责自己刚刚的狂态毕露。她转过头,却见卫若兰脸色阴沉,狠狠地盯着帐外。不是说她。卫若子心魂甫定,继而奇怪地看了看卫若兰,不解为何这位一向端庄稳重的二姐会如此失态。   莫安之似乎一直关注着自己的妻子,见卫若子脸上疑惑,及时地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嘴角吟着笑意,柔声说道:“是若水。”   卫若子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到那个艳红骑装的美丽少女,此时跳下了马,正英气勃发地往这边走来。少女脸上因为刚刚剧烈的运动而浮出健康生动的潮红,却不是她那个三姐卫若水又是谁。   卫若水像团火似地冲进大帐,环顾着大帐随意打量了一圈,便冲着大帐一隅的座位径直走去。那里坐着一位青年公子,似乎也是刚刚骑射回来不久,身材略显单薄,脸色发白,正拿着块帕子擦拭着脸上的热汗。他看到迎面走向自己的卫若水,愣愣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卫若水将手中的马鞭高高地扬起,鞭头差点戳到了青年公子的鼻子上。只见她昂首问道:“便是你叫你们家的人去我家提亲的么?”   那青年公子似是被卫若水这汹汹气势给吓着了,脸上挤出不自然的笑容,吞吞吐吐地道:“若水妹妹,有……有话好好说。你……你这般气恼……却……却是为何?”   卫若水“啐”了一声,怒道:“闭嘴。若水妹妹也是你叫的?”   青年公子尴尬地改口道:“卫……三小姐,咳咳,这个,在下,咳咳,在下对小姐倾慕已久,这个,这个,提亲之举虽嫌鲁莽,但却是出自郭某对小姐的一片赤诚之心,还望……还望小姐……”   卫若水轻轻摆了摆手中的马鞭,一脸不屑地反问道:“就凭你?”   青年公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讷讷地道:“这个,固然是在下心生妄念……”   卫若水不待他说完,冷哼一声,又打断他道:“你知道是妄念就好。连株柳枝儿都射不断,你又有甚么资格来我家向我提亲?”   这射柳本是两人一组进行比试,百步之外,插上柳枝,系上白帕,以射中白帕为胜。其中以中白断柳继续飞驰为最好,中白后骑力不继不能接驰为次,中白而不断者再次之,若或箭术实在不堪,干脆射也射不中的,那就甚么也不用提了。   本来场中善射者极多,中柳者甚众,但能中白断柳者却是寥寥。这位郭公子能射中柳上白帕,力度准头已算相当不错了。刚刚见卫若水独骑飞弛,专拣着郭公子那枝已然中柳的羽箭再补上一射,却原来是专为羞辱这郭公子而来。   郭公子被这话挤兑得脸上青白一片。偏偏卫若水刚刚在场上那一连串动作,策马,搭弓,一箭穿株,中白断柳,继驰飞行,做来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无论是骑术还是射术,便是在百万男儿当中,也难挑出一个堪与匹敌。   卫若兰此时已一脸铁青地来到二人近前,断喝道:“卫若水,你闹够了没有?”   卫若水扬着头,环视了帐内众人一周,目光从卫若子脸上扫到莫安之脸上,微微停了停,然后在她姐姐卫若兰脸上停住。她面上浮出一抹嘲讽的笑意道:“闹够?自然是没有的。二姐心中打的甚么主意,以为妹妹不知?二姐若是真心为妹妹好,便找个能入得了妹妹眼里的男子。像郭公子这样连根柳条儿也射不断的,岂不是徒增笑话。”   卫若兰强忍心中怒火,弯长的睫毛一抖一抖,本就清冷的神色间此时已是冰寒一片。   还不待她发作,帐外突然传来一阵男子的朗声长笑:“这几年在军中常听人说起京中丞相府中卫家三姝,才色艺冠绝天下。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第二十四章 刁蛮女碰粗鲁汉 更新时间2012-7-18 17:44:11 字数:2639  众人寻声望向帐外,看到帐外双骑并辔,各坐着一位男子。那朗笑声正出自右侧那位身着便衣的大胡子。这人在一众骑装当中,套着一身日常锦袍已是异类。再加上他双眉浓黑似刀,满脸的络腮胡子,在这一众贵胄公子当中更显扎眼。这人一脸的大胡子将面目完全掩盖住,让人辩不清他真实年纪,只是听他爽朗的笑声及那双清亮有神的眸子,才能估摸着此人年岁不大。众人看向他时,此人正跃身翻下马,随手把缰绳交给旁边的侍卫走进帐内。   卫若兰闻听此番言语口气甚是轻狂,眉头微微一皱,便欲出言反斥。待转眼看清进来二人的模样,却忽然又像想起了些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不语。   另一骑上却是坐着个顶尖绝色的公子哥儿。卫若子随着众人的眼光一起瞄过去,双眼立马呈星星状,射出无数膜拜的光茫。这位一身淡蓝色骑服的公子,品貌竟然能与她家的妖孽老公莫安之有得一拼。   此美男眉目堪与莫安之比敌,俊美却是另一种类型的俊美。莫安之五官精致线条分明轮廓清晰,所以温和时温润如玉,冷冽时酷如雕塑,温柔笑意里总透出一丝隐藏极深的孤寒。而这个男人则五官柔和眉目似画,顾盼之间流溢出七分风流洒脱,微微一笑让人如沐春风,感觉极好。   卫若子本是直直地看着这枚花美男不忍移目,却不料这美男跃下马背,随着大胡子一路向帐中卫若水那边走去时,眼光却毫不避忌地向卫若子看了过来。卫若子没料到他会看向自己,吓了一跳,忙收回自己肆无忌惮的欣赏目光,转向卫若水所在的方向。   身侧的莫安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恰在这个时候伸手过来轻轻揽住她的腰肢,让她不由自主地与莫安之依偎得更加亲近。   脚步未停的蓝衣美男眼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卫若子的身上,见到卫若子惊慌地移开目光,莫安之炫耀般故意将身侧的美丽少女拥紧。美男目光中漾起一丝心疼与沉痛,心中微微一恸。他感觉到那位新晋状元正勾着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已,惊觉自己的目光似乎过于无礼妄为了一些,不舍地收回目光,与大胡子一同在那个众人聚目的焦点人物卫若水面前停了下来。   卫若子已经习惯了莫安之时不时地秀亲密举动,这时感觉到了腰上收紧,身子不由自己支配地偎在莫安之身侧,心知他此时八成又是要故意秀恩爱给哪位瞧了。也不去理他,连看也懒得抬头看他一眼,只是将目光投回三姐卫若水那边,专注地等着看那大胡子究竟想要怎样撩拨自己这位艳如罂粟烈如野马的三姐。   大胡子在卫若水跟前站定,歪着头将卫若水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用一种极为欠揍的语气问道:“你就是那位上京城第一刁蛮跋扈的卫三小姐?”   他嘿嘿一笑,又道:“久仰大名。”   卫若水自他身在帐外纵声大笑时,便沉着脸一直紧闭着双唇。这时待大胡子语音甫落,也不答话,只是将手中马鞭一挥。“咻”地一声,马鞭劈开空气带出一股劲风,向大胡子脖子上甩了过去。   大胡子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鞭,脸上不见变色。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扬手,将那长鞭一头随意地握在手中。他又是嘿嘿一笑,道:“果然够烈,我喜欢。”   卫若水闻言大怒,手中用力,妄图将马鞭从他手里扯出他的掌握。或者是因为用力过猛的缘故,一张俏脸胀得通红,怒色上脸极为好看。   大胡子一手扯着马鞭与卫若水进行拨河游戏,一面侧头一一打量了一番立在身周的卫若兰,以及刚刚跟在他们身后一起靠近的莫安之与卫若子两人。他目光也在卫若子脸上顿了一顿,一扫而过,侧头冲自己身旁的美男笑道:“我算是明白含轩兄为何久久不肯放下那分执念了。”   卫若水自小到大何曾被人如此无礼对待过。见他如此赤祼祼地无视和挑衅,当下再也压制不住心中怒火,口中低喝一声,另一只手握掌成拳,迎面就向大胡子一拳挥了过去,霍霍生风。   大胡子似是随随便便伸手一挡,再反手一扣,卫若水那只粉嫩白皙漂亮的小拳头便又落入了大胡子掌握之中。大胡子一双浓眉微微皱起,讥笑道:“大姑娘家家,这样动手动脚的多不体面……”   这话就说得极为无礼了,俨然成了军中恶汉在大街上对待良家妇女的那一套轻浮作派。莫说卫若水,便是一旁的卫若兰此时脸上也已是阴云密布。只是不知为何,这大胡子恶劣至此,卫若兰居然还能一直强自隐忍着,没有出言干涉。   卫若水却已被气得浑身颤抖,只是苦于双手受制,奈何不得眼前这恶人半分。又气又怒又急,一时之间,眼眸中不由得浮起一层水气,氤氲缭绕。可她却偏偏还要倔强地咬着下唇,不发一言,样子看上去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大胡子看这少女模样,心中莫名一恸,略略收起刚刚那副放荡作风,端正颜色道:“打架,你是打不过我的。”稍作停顿,又道:“知道你定然不会服气。这样吧,今日既然是射柳会,不如你我在射柳场上见个高低如何?看卫三小姐刚刚在射场上的身手,说不定能有机会像羞辱这位兄台一般,将在下也狠狠羞辱一番。”   说着,双手一放,松开了卫若水的鞭子跟拳头。   卫若水握着马鞭的手青中透白,用冒着火光的眼眸狠狠地瞪视着他。半响,终于从气得微微颤抖的双唇间恨恨地吐出一个字:“走。”不待话音落下,便当先提步向帐外走去。   那蓝装美男轻轻摇头,皱着眉头道:“宜武兄此举未免太过孟浪了些。”   大胡子在他肩上拍了一拍:“放心罢,兄弟我自有分寸。”说罢,哈哈大笑着随卫若水一齐走了出去。   帐中众人很自觉地随在两人身后走出了帐外,远远地看着二人一前一后向那射柳场中走去。   卫若子在心中呵呵一笑:好嘛,又有精彩好戏上场了,今日当真没有白来。就是说么,这么大型的活动,不出点招人眼球的肉戏,怎么对得起主办方?   她在心中各中欢乐憧憬,身子却被莫安之揽手拥着,呈现给外人的是一副楚楚动人弱不胜风的模样。右侧站着那位脸色阴沉可怕的二姐,她恰恰好夹在二人当中。   只听莫安之轻轻淡淡地一笑,似是冲着卫若兰,又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听说吕大人家的小将军昨日回京了。这位爷倒是好兴致,回到京城不到兵部去叙职,却是跑太子府里凑这个热闹来了。听说他在西蛮打下了很大个名头,就不知这次皇上又会给他个甚么封赏。”   卫若兰沉声道:“不管他是小将军也好,吕衙内也罢,想踩卫家的脸,他还不够份量。”   莫安之轻声笑道:“妹妹何需如此生气。小将军要打卫府的脸,无需在这种场合做得这般明显。照我看,今日这不过只是这位小将军的一时兴起而已。”   卫若兰听到这话,脸色接连变了数变,似乎是想明白了某些事情。随即恢复了平静,她看着帐外已然翻身上马的二人,淡淡地道:“你们男人们朝堂之上如何倾轧,自是轮不到我们闺阁女儿家来操心。相信以爹爹跟大哥的本事,要将家人的声誉名位护个周全妥当,总是无碍的。”    第二十五章 逃跑的时机 更新时间2012-7-18 19:01:01 字数:2461  莫安之虽然未故意放低声音,但说出的话语却偏偏只有近前的三人听到:“朝中大戏已愈演愈烈。吕家一向与太子交好,小将军这次携军功而返所为何来,有心人自是有数得很。父亲大人只要一日没有表明立场,就一日是他们眼中的那根刺儿,碰是碰不得的。踩咱们卫府的脸?我想无论是太子殿下也好,二皇子也罢,都不会自打嘴巴。”   卫若兰刚刚想明白的正是这点。不管这位小将军再怎样胡闹,如若果真过了那个界,收不了场的,只会是他们自己。所以她一直隐忍不发,恃着这点,让他替自己为那位骄蛮的妹妹磨磨性子,似乎也不错。   皇子们为了那张高高在上的椅子,各施手段卖力争夺。无论在什么样的世界,都是永不落幕的戏码。   自从前些年皇帝陛下立了太子,二皇子虽然一向不显山不露水,却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变得备受皇上瞩目恩宠了起来。于是,原本在朝中全无助力的二皇子,顿时成为了炙手可热的人物。京都里的高官世家大族们,猜不透那位杀伐决断的皇帝陛下心中所想,但不管是为了日后自己头顶的乌纱,还是为了家族万年的承继,这些大人们都不得不思考起站队的问题来。随着那层厚厚幕布的拉开,各方势力也都或被动或主动地在这件事情里表明了立场。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他们这位位高权重的丞相爹爹,就似乎自始至终,便从未动摇过,一直坚定而执拗地站在皇帝一方,甘为皇帝陛下的走狗。   远处场上的比斗已趋白热,卫若子没有多余的心思分神来听二人这一番暗藏机锋的对白。所以她干脆没听,心神完全被远处大胡子和卫若水精彩绝伦的骑射表演给吸引了过去。   雪白神骏的白驹驼着红衣猎猎,卫若水在马背上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每每一箭出手,例不虚发,必中白帕。只见插在大道两旁的柳枝,像多米诺骨牌一般,一根接着一根应声而断。   大胡子骑在一匹棕色大马上,从从容容不远不近地缀在白马之后,总是赶在卫若水发箭之前,几箭连珠齐放,箭箭射向柳条上本就不多的枝叶。所以每一根被卫若水射倒的柳枝,都光秃秃软趴趴地垂着,无精打采颓丧得很。   一路下来,两人射术高下早已分明。不管卫若水如何发狠,总赶不过大胡子的连珠箭,更何况在这电光火石般迅急的时刻里,大胡子能一眼看出每株柳上柳叶的数量,并箭箭中的,没有一箭落空,全赶在卫若水发箭之前射断。如此神射技艺,让在场众人均是倒吸一口凉气,瞠目结舌。   分散在大道四处的几座大帐,门口早已三三两两地站了许多人出来。就连那座专供皇族子弟休憩观赛的大帐内,太子皇子公主们也都被这轮精绝纶的比试吸引到了帐外。这种难得一见的精彩表演,由不得人不伸长脖子。此时大胡子与卫若水二人已骑至大道尽尾,胜负自现。各处大帐里的人欢声雷动,场地外响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喝采声。   远远的一男一女没有听这些为他们而响起的喝采,却在远处争执了起来。只见卫若水的长鞭又一次挥得鞭影森森,嘴里喝声连连,脸上怒色显著。大胡子扬手扯过鞭尾,顺势将卫若水往自己方向一带。卫若水骑在马背上的身形顿时摇摇欲坠。大胡子顺理成章地将手一抄,把卫若水整个连人带鞭扯过自己马背。卫若水顿时手足乱舞,直要挣扎着跳出大胡子的控制,无奈却被大胡子圈在持缰的两手之间,被制得死死的。   然后,两人一骑就这般在众人莫名惊诧的注视下,消失在了滚滚沙尘之中。只留下那匹神骏雪白的大马,怅然若失地看着主人消失的方向,喷了喷鼻子,无精打采地甩了两下尾巴。   卫若兰冷冷地道:“看来大哥料错了,这厮竟然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若水强行挟持了去,这若还不算打脸,那算是甚么?我不管大哥你要避忌些甚么,再怎么说,若水是你妹妹,是咱们卫府的三小姐。”   莫安之苦笑一下,不管事情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自己似乎都应该代表卫府表示一下态度。他眼光瞟了瞟不时将眼神注目在卫若子身上的蓝衣美男,不由得皱了皱眉。然后低头凑到卫若子耳边轻声嘱咐道:“娘子向来是乖巧听话的,为夫需要暂时走开一会,希望娘子能安安静静地,在这里等着为夫,可莫要让为夫担心。”   卫若子此时正沉浸在刚刚远处上演的那幕高潮迭起的哑剧之中,心中各种肥皂剧情的肆意畅想。听到莫安之的话不由一愣,花了半秒才反应过来:原来莫安之这个高强压力锅要掺和进那二人激烈的剧情当中,准备要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这让她高兴不已,忙不迭地点头,用各种严肃认真郑重其事的眼神表达自己听话乖巧的欲望,只盼他快快赶去才好。   卫若子点头如小鸡啄米,只觉眼前一花,人影飘动。莫安之纵身而出,也不知他是怎样跃到帐外的快马之上的,只听得一声拉长的马嘶长啸,一人一骑已如飞箭一般,缀着那早已消失的人影追了出去。   伸长脖子确认了莫安之的彻底消失,卫若子高兴得一颗心就快要蹦出了嗓子眼。谢天谢地,终于没这丫亦步亦趋地跟在左右了!趁着卫若兰心神不宁思绪万千的空当儿,卫若子迫不及待地,借尿而遁了……   欢快地跟在带路的绿衣小丫环后面,卫若子心情愉快地观赏游览着太子府内的园林风光。一路走到骑射场后面的园子里,人和马渐渐少了,视野里不再是一片空旷,树木亭阁,假山回廊慢慢地密集交错起来。卫若子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笨啊,这么好的机会,自己怎么没想到!   左右没人,不对,是除了太子府里的下人丫环,她身边没有一个卫府的熟人。最难得的是,没有了莫安之的危险气场环绕在左右,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正想着,眼前突然一暗。卫若子以为自己想出了神,撞到了前面带路的丫环。忙停住脚步,止住身形。抬眼一瞧,不由得又是一阵目眩神迷。   美男哟……近在咫尺哟……正冲着自己笑哟……   刚刚在场上见着的那个身着淡蓝色骑装的绝色美男,此时正站在她面前,带着一脸轻浅微笑看着她,笑得如凉风迎面拂过,温润怡人。   这时空美男就是多啊,就是多。重要的是,这风度气质还不带重样儿的,真个是非常,非常滴养眼啊……   不对,自己刚来这时空,刚睁开眼时,看到的不也是这么一副美爆了的场景?所不同的只是,由美男一号换成了美男二号而已,想想莫安之那尊黑神……嗯,睁眼见美男,这似乎并不能算是什么好事。卫若子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第二十六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更新时间2012-7-19 10:30:32 字数:3323  “莫……夫人请了。”美男微笑地看着卫若子,微微示意。之前带路的丫环小妹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四下里树密花茂,假山在侧。虽是青天白日,但地方倒也算是个私幽密会的好地方。   卫若子暗自唾弃自己,穿到这丞相府,自己果然比以前更宅更龌龊了。脑子都不用转的,直接就想到这么阴暗不堪的事上来了。   眼前这当然不是偶遇,卫若子再怎么白目,也看得出来,这美男是故意守在这里截她的。怕是她前脚刚一离了大帐,这丫后脚就缀在她屁股后面给瞄上了。   果不其然,眼前的美男神色凄迷,情深款款:“你……瘦了。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卫若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看多了莫安之那厮在人前装就的那副款款深情,这时看到另一版本的莫安之,根本就是条件反射般地开始防备,她脑子里立马蹦出来的念头是:有危险,需警惕。   美男见她后退,脸上神情更苦,痛色更深:“若儿,你……在怪我?”   卫若子眨巴眨巴眼睛,不表态。眼前这人,嗯,她可以将他想成是原主的老相好吗?若儿?叫得可真是亲热。   “我就知道,你会怨我。我也恨我自己,那时怎就那般怯弱,不敢在殿上与他争上一争。”美男眼神殷殷,似想上前与卫若子握手相诉,又怕吓着对方。踌躇了一番,终还是做罢。只就那般站在那里,沉痛自责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默了一会,他似是心中挣扎难过,半晌,才又开口说道:“我……我也知道,事已至此,我无论说甚么,你总不会原谅我的。但……我想……若你不愿意,你若也是不得已才嫁他,那么……你倘若还愿信我,那我总还可以争一争。”   卫若子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这人突然出现,她又不知道前情往事,贸然做任何反应,都是不明智的。眼前放着大好的逃跑机会,她可不愿意又被这莫名其妙的男人给扯进那一团乱麻里去。   原主的生活太混乱,她玩不起。   美男静静地等了一会,却见不到她半丝的回应,终于苦笑道:“你……终是不愿再信我的了。   卫若子扯着衣角,在手指间缠来绕去,心中有些紧张。只盼眼前这美男快快抒完情走人,她也好前后脚溜之乎也。   但这美男太不知趣,婆婆妈妈地就是不肯放过她。只听他顿了顿,又问道:“他对你可好?”   卫若子心中急得火急火燎的,点头点得飞快。一边点头,一边心道:好得不能再好了,他直恨不得扒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呢。但是,同志,这跟你有毛线关系啊。早干嘛去了?这会儿跟莫夫人嘘寒问暖的,有意思吗?您倒是哪凉快哪呆着去,别拦着我跑路啊。   美男叹道:“如此,我也放心了。今日来这见你,本是多此一举。只是……唉,一则放心不下你,二则,仍是不甘心。你……原是我的,本该是我的……”   他见卫若子一直低头不语,除了刚刚的点头点得迫不急待,似乎急切地想要将他打发走一般,便一直不敢正眼瞧着自己。原本有些心冷的他,忽然心中一动,盯着卫若子柔声说道:“你看着我,看着我再同我说:他对你很好,你——不再信我了。”   卫若子好一阵烦燥,这丫还没完了。她定了定神,把心中的紧张压了下去,平静了眼中的神色。抬头迎视着眼前男人的一双黑眸,那里面一泓似水柔情,无限怜惜愧疚。偏偏嘴角微弯,脸上一片和睦的微笑,似乎想要吹散她心中所有的不安顾忌。   卫若子花了好一会心思凝聚起来的绝情平静,霎时被这一泓秋水击散得支离破碎。她慌乱地瞄了他一眼,心跳骤然加速。这美男长得太TM帅了,再加上这一脸的情深入骨,她实在狠不下心肠来打击他。   卫若子垂下眼皮,暗自唾骂:丫的卫若子,你有点骨气好不好?不就一美男么?你就这么见不得美人神伤?   见她垂目,美男眼中骤然一亮,道:“你不想的,是不是?你果真不想也不愿嫁给他。”他眼神温柔感伤,嘴里喃喃,似在自语,又似在同对面的女子说话:“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你是被迫的,你不会情愿的。你嫁给他并不会开心。他不是我,你又怎会开心?”   美男独自叨叨了一会儿,似乎在心中做了甚么决定,再抬眼看向卫若子时,脸上神情,眼中神彩便多了些坚定与绝决:“若儿,不管你是不是仍怨着我,只要你心中有我,我便不会再负你。终有一日,我定会让你明白,我是信得过的。方含轩此生,绝不负卿。”   卫若子又一次无语凝噎了。看着美男郑重而坚定地同她说:“等着我。”时,她又一次深切而沉痛地感到:老天爷真他妈爱扯蛋。   等?等个毛线啊!公子,咱俩不熟啊,小女子对红杏出墙脚踏双船的戏码真心没多大兴趣啊……看着这美男一脸期许地离去,卫若子好半晌回不过神来。这些人一个两个的,怎么都爱这么自以为是啊?欺负她是个哑巴吗?哦,没错,人家当然是在欺负她这个哑巴。   但哑巴也有人权啊,哑巴也有表达意见的权力啊,哑巴也有自主选择权啊……慢着,方含轩?方?这难道就是小公主口中的方家哥哥?   哦,买雷滴嘎嘎!你们慢慢玩,咱就不陪着啦,姐姐我还有急事等着办呢,拜拜了您呐……卫若子一边默默嘀咕,一边又找了个丫环小妹,比划了好半天,才让人家明白她想找间茅厕的急迫心情。   对于卫若子来说,当务之急,当然是找间茅厕好办事。一则,她需要换身衣服改变个身份,好从从容容地从太子府里溜出去。二则嘛,咳咳,她确实有点急了。刚刚看她三姐热闹的时候,吆喝得太过卖力,以至于多喝了几杯水……   捏着裙摆捂着鼻子,卫若子苦着一张脸从茅房出来,哀怨地看着张大嘴巴呈呆滞状的太子府丫环。那丫环手捧着给她擦手用的毛巾,忍着扑鼻的气味,一张脸显得比卫若子还要哀怨三分,心中想:这位传说中最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姐,怎么会做出如此腌臜龌龊的事情来?   好吧,事实上,也只有现在时的卫若子,才会为了逃跑想出这般臭气熏天的主意。若是换在过去式的原主身上,怕是卫小姐情愿在茅坑里溺死,也没脸提着掉在粪坑里的裙摆跑出来丢人现眼。   谁叫她卫若子一向以出损招闻名,即便是用在自己身上,也是一样的一视同仁。   卫若子对着眼前这个带路的太子府小丫环做了各种无用的手势,对方还是不能明白自己的意图。她气苦地冲丫环眨眨眼,然后做了个写字的动作,表示:认字吗?   好在太子府的丫环果然属于这个时代的精英白领,不仅认字,还很聪明。之前的不明白只是因为卫若子的动作太过急切夸张,显得点搞笑。那些动作配上她那张清丽脸蛋,实在有点荒诞违和,让人无法正常思考。最起码现在,小丫环就很到位地理解了卫若子需要表达的欲望,非常伶俐地带着她就近来到一间书房。   卫若子的手驾轻就熟地用毛笔在纸上写:给我找一身衣服换上。   小丫环看着字条,苦着脸道:“夫人请恕罪。太子还未纳妃,府上没有贵夫人的服饰。奴婢若给夫人拿其它违制服饰,奴婢是要担死罪的。”   她低着头怯声请罪,然后在心中暗自腹诽:这射柳大会本就是个需要进行激烈运动的聚会,自来参与这射柳会的太太小姐们,谁不会自备几身替换衣裳的?谁都知道这里是太子爷在宫外专为这射柳所设的别府,哪里会为你们这些贵夫人们预备这些物事儿?您连……都能弄脏了去,却来难为我们这些下人去为你找这替换的衣物,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卫若子闻言却是大喜,心想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连花招借口都不用想了。她立马在纸上写:找身你的衣服给我换上。   小丫环吓得往地上一跪,道:“夫人饶了婢子吧,若被太子殿下知道奴婢将下人的衣服拿给夫人换,婢子少不了个欺客怠主的罪名。太子殿下定会杀了奴婢的。”   卫若子皱眉想:就这样也值得要杀要剐的?这也太没人权了。不用猜也知道,这无良太子果断就是那种传说中欺男霸女无理蛮横的纨绔恶少。她挥手又写:不怕,我换了你的衣服就偷偷回府了,没人知道。   她拍拍小丫环,在脸上摆出一副善良无害的表情,活像个诱拐小萝莉的怪叔叔,伸手将纸上字迹递给小丫环看。   小丫环还在迟疑犹豫,卫若子再接再厉,又写一张:我这样子被你家太子知道了,你还不是一样要脱层皮?   卫若子已经不吝以最大的恶意去惴测小丫环口中那位太子啦。可惜她写下的这句话里的简繁通用字太少,小丫环愣是只看懂了一半。最后还是被她那句“脱什么皮”给吓住,很是纠结地权衡了一番利弊,终于表示愿意给她找一身自己的衣裳:“夫人且在这里稍待一会,奴婢这就去给您拿去。”走到门边,还是有点不放心,又补了句:“回头奴婢再带夫人去寻了丞相府的车马,换回夫人自己的衣裳。也免得被人瞧见,没得坠了夫人的身份。”   卫若子微笑着挥手示意:快去快回。    第二十七章 书房外的约会 更新时间2012-7-20 19:10:44 字数:2452  卫若子正忙着趁这空当将刚刚写的字条毁尸灭迹,却听门外远远地传来人声。开始还以为是那丫环小妹拿了替换的衣裳转返回来,待人声近了,却隐约像是听到有二姐卫若兰的声音在说话,吓得她一激灵,忙躲到屏风后藏了起来。   刚藏好,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男子清润的声音道:“太子这会儿应该已经骑马上场了,此处是他在别府设的书房。现在众人都聚在场上看热闹,这里倒算是个清静的地方。”   女子的声音里有刻意的礼貌与自矜:“殿下有话尽可与若兰直说,何需如此遮遮掩掩。”   果然是她二姐。   那殿下的声音里透着一丝隐忍的恼怒:“二小姐无需多虑。靖元与二小姐一向诗词交好,京都里谁不知道?今日靖元只是想借用太子殿下的书房,与二小姐讨教讨教几句诗文词韵,又有何遮掩顾忌的?”   卫若兰的声音仍停留在门外:“若水向来欣慕殿下的诗才。词作之道,若水早已自叹不如多矣,又哪里敢在殿下面前,言及讨教二字。”   那殿下终于隐忍不住,沉声说道:“二小姐着人送来的那首《清平乐》,靖元参详多日,仍是想不明白二小姐心中是何想法。”   卫若兰沉默了半晌,见面前这位二皇子一直静候不语,俨然一副自己不将话说明白便不与罢休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殿下当然明白。”   他若当真不明白,又怎会如此恼怒。他若不是如此恼怒,今日又怎会不顾在太子府上的各种不便,特意将自己带来此处质问她。   二皇子沉声道:“我要你亲口说。”   卫若兰幽幽道:“殿下为何定要如此难为若兰?殿下有在乎的东西,不愿放手。若兰也有要保护要顾念的人,若兰争不起。”   二皇子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看着她,认真说道:“如若我愿放手,你是否愿意争一争?”   卫若兰浑身一震,顿感眼眶一热,身心像是被一股热流团团包住,感动莫名。不管这话是真是假,这个男人此刻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便已不易。他刚刚那一番沉默,足已说明,他刚刚是有认真想过这种可能的,也许这种想法只是一掠而过,也许这种想法背后可能还伴随着各种算计。但至少有这一刹,他愿意为她放弃。   他要为她放弃的东西实在太过贵重,太贵太重。因为这个东西,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是大周的江山。无论谁有得到它的机会,谁都不会放手,那怕只是为了获得争夺它的资格,都可以叫人为了这个资格而放弃一切。而他刚刚说的,是放弃这个已经拥有的资格,为了她。   哪怕他只是说说,她也感动,也觉得此生足矣。   卫若兰凄然一笑,哽声答道:“殿下若是放手,若兰便更争不起了。”   二皇子脸上抹过一丝苦涩,缓缓道:“但是你认为我争不过他。所以,你便连一丝机会也不愿给我,是不是?”   卫若兰强压住心中澎湃如涛的心绪,平静说道:“殿下定要如此想若兰,若兰也没有法子。”   二皇子冷笑一声,道:“那你叫我如何想你?我今日找你,原就是报着一丝希望,希望你并非如我所想那般。结果如何?结果连这一丝希望,也是妄念。”   “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   “这是你那首《清平乐》中的句子。你说得没错,你这词中写得如此这般的明白,靖元又岂会看不懂。谁能坐上那个位子,你便与谁同住,但……”   略停了停,二皇子语气已变得轻淡冷,只听他道:“罢了,那把椅子上最终坐的是谁,你我且拭目以待罢。”说罢,挥挥衣袖,将卫若兰独自扔在书房门外,甩袖而去。   卫若兰倚门而立,就那般站在那,痴痴地想起心事来。   大周高官显贵家子女们的姻缘,虽在私底里因为各种家阀门第之间的利益纠葛,一直都是那些贵人家主们经过重重比较考量后的媒妁往来。但若是贵到了极处,或是这家的官做到了一定的地步,那么即便是家主,怕也没资格为自己儿女们的嫁娶来做这种决定,因为最终替他们做这种决定的人,是皇帝。   能被皇帝指婚,这是一种荣耀。没有几个人有莫安之那样的胆子,能在这种事情上,与皇帝当场叫板,舍命抗争。更何况,卫家已经出了个莫安之,让卫四小姐出了阁,无论结果怎样风光,最终还是卫家人驳了皇上的面子。她身为卫氏长女,怎么还可以再在这种事情上,又不给皇上面子?   宫中早就传出话来,皇上有意将她指给太子。那么,便是太子了罢。她不敢想象如果她像大哥那般,在这种事上再一次驳逆皇上的意思,皇上会不会龙颜大怒。即便出面忤逆皇上的是二皇子,她也不敢冒险。皇上或许不会责怪自己的儿子,但一定会因此忏怒于卫家。卫家新贵之门,能承得住皇上累积的雷霆之怒吗?   她记得大哥与小妹大婚前夕,父亲曾忧形于色地说,别看卫家如今人前风光得意,百官瞩目,其实那都是皇上捧的。真实的卫家,还不如水上的浮萍,没有丝毫根基底蕴。若有一日,皇上不待见了,一朝失势,那便是人人都推得,人人都踩得,下场只怕凄惨得很。   不管怎样,她卫若兰才是卫府真正的大小姐,卫家长女。她不想看到有父亲所说的那一天,她绝对不会允许卫府会有走到那一天的时候。所以,不要说皇上是将她指给太子,便不是,她也一定要做太子妃。卫家若有了太子妃,那么,终有一日,卫家便能有皇后,那么,卫家哪还要管甚么根基底蕴,她便可以是卫家最大的根基底蕴。   卫若兰抬手抹去脸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两行清泪,收了脸上凄容,眉宇间又回复以往一惯的冰雪漠然。她转眼看了眼自己始终没有踏入的书房,然后转身,就此离去。   卫若子憋着心跳听了半天,好容易等着外头男女一前一后地离开,长舒一口气,心中各种震憾。   奸情,一定有奸情。二人一番对话,虽然说得隐晦不明,但卫若子毫不怀疑这两人之间的猫腻。殿下?看样子那男人还是个皇子级别的。话说这大周皇帝一共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四皇子还远没到谈情说爱的年龄,又不太子,公主行三,那外面那位,就只能是传说中那位温润儒雅的二皇子喽。看不出来她这位二姐手段不错啊,居然勾搭上了二皇子。卫若子一向觉得,自家二姐卫若兰同志从来端庄自律,最重德行。行事说话,那是绝对的道德标杆的款型,真看不出该同志居然还能玩出自由恋爱这种通俗的桥段出来。啧啧,难道就因为大家都是“二”,所以便“二”到一块去了?   但两人说得再怎么隐晦难懂,最后的语气直硬,还是让卫若子听出了那么些不对:这俩货好像正犯别扭呢吧,这可是个比莫安之还要高帅富的高帅富啊,二姐这是脑子犯抽抽了么?这么高精尖都看不上? 第二十八章 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更新时间2012-7-21 10:30:33 字数:2638  好不容易等到丫环小妹回来,手脚利索地帮她换上一身绿色的丫环服饰。卫若子终于舒了口气,悬着的心算是落了一半在肚里了。小丫环怕出差错,索性尽职尽责地将卫若子给一路领到停驻车马的拴马桩,指着一旁的小院道:“夫人,贵人们带来随侍的下人都在这院里侯着。夫人且在这里稍等会儿,奴婢这就去将贵府的随从给夫人找了来。”。   卫若子忙双手乱摇,示意自己进去就行了。丫环小妹见她态度坚决,且已到门外,夫人一进院子,便能找着自家下人,谅也不致于再出甚么乱子。便躬身行了个礼,长出口气,逃也似地疾步走开了。   卫若子在门口往院子里瞄了一眼,暗赞了一声运气真好。自己身上的丫环服色,恰好与院子里一帮穿来穿去各种忙乱的小丫环们一般无二,只要自己乘乱混入其中,待出了太子府大门,便可溜之大吉也。   老天爷终于良心发现,给她开了一回后门。卫若子发自肺腑地表扬了一下老天爷对自己难得的偏心,然后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用最快的速度给自己打了个丫鬟髻。将头上的金银配饰全部捊下来包成一包,贴身藏好。   没过多久,卫若子故作从容地走进了小院。   小院里人声喧喧,婆子嬷嬷们在指手划脚呼来喝去,下人丫环们低头唯诺,忙乱地四下牵马备车。看来是正赶上哪家贵人正准备打道回府,仆从们都在忙乱地准备车马。   卫若子将头压得低低地,往那帮同服色的丫头们最忙乱的地方疾步走了过去。她混在这帮小丫头堆里,在不惹人注意的地方,殷勤地做忙碌状。   一个面目阴骛的老嬷嬷趾高气扬地冲着丫环们各种训斥:“不长眼的小蹄子们,一个个都给我长点眼力见儿。快点快点,动作麻利些儿。都长点脑子,今儿带你们出来是开眼界长规矩的,可不是让你们瞧热闹玩儿来的……”   正说着,院外走进来一位管事太监,笑着将老嬷嬷拉过一侧道:“嬷嬷且不急着忙,歇歇气儿。”   老嬷嬷吊梢眼一翻,笑道:“李公公可是贵人,不在二皇子跟前伺候着,怎么跑咱们这种腌臜地方来了?”   李公公陪笑道:“这不是碰着事儿,求着嬷嬷您来了么。”   老嬷嬷带着一脸骄气地扬了扬头,李公公毫不介意地笑着接口道:“刚刚前头传下话来,说咱家二殿下今儿玩得高兴,多喝了几杯,软下了。今儿这不是打马过来的么,就没备下车轿。你是知道的,咱家主子最好个面子,要是被太子殿下知道咱们家二殿下背着人,独自跑去醉酒去了,那咱二殿下可不要被取笑死了。主子丢了面子,咱们这些做奴才的,那就不用说了,绝落不了一个好。这不,实在没法子,就想到嬷嬷你了。”   当着这位公主府上的领事嬷嬷,李公公当然不好说实话。其实是二皇子今儿不知是因为甚么原因,独自在太子府后花园喝醉了,临时吩咐下来,要急着回府。整个京城都知道太子爷跟二皇子底下里并不太对付,二皇子既然交待不要惊扰太子,一向跟在二皇子身侧贴身伺候的老人精,自然懂得如何安排会更谨慎周全。   老嬷嬷笑笑道:“就知道你这老货找我没甚好事。”然后皱眉又道:“若论咱家公主的排场,给你腾出辆马车倒是富裕的。不过我这些丫头们都是昨儿才刚刚挑进府,今日特特带出来历练着学规矩的。我连人脸儿都没认全呢,就别说甚么规矩进退了,这怎么放心叫她们去伺候二皇子?”   李公公笑道:“这还有甚说头。且不说咱们二皇子这会子正醉着,就是醒着,那也是上头这些主子里最宽厚不过的一位,难不成还会挑你手上下人的不是?   嬷嬷尽管挑两个周正些儿的伺候就成。”   老嬷嬷听着这话,遂点头道:“既如此,就打发两个人随你走一趟罢。”她回头向那丫环堆里随手一指:“你,你,还有你,去,随李公公去走一遭。都给我伶俐些儿,可别给咱公主府上的人丢脸。”   卫若子正跟在那些丫环们后边忙得不亦乐乎呢,这一下却被老嬷嬷给点了个正着。心中各种叫苦不迭,却又无可奈何。随着身边两位丫环一起,跟着李公公出了院子,上了一辆正收拾着的马车。   马车刚刚打点好不久,就被扶上来一个身穿华丽锦缎骑服的青年。卫若子自从见过了那位粉嫩嫩的萝莉小公主后,就知道皇室成员绝对也是一窝美颜族。现在一见,果不其然。   二皇子一上车,马车随即开始不急不缓地走动。外边有马蹄声,也有下人们的脚步声,但马车里却安静舒适,空气中甚至还有一丝极轻极淡的少女身上那种特有的香腻。车厢内那位俊美的二皇子醉态可掬地斜靠在软榻上,任由丫环在软榻另一侧将满铺的被褥整理得更加舒适柔软一些;另一位丫环在一旁拧着毛巾,为他擦拭着有些潮红的面颊。   两个小丫环确是才由内务府司教坊领入公主府内的,相互间并不是太熟识,各自连眉眼交涉的目光互动都不敢,只埋头用心地将手中的活计做到极致。   卫若子端着那碗不知是由谁递到她手中的醒酒汤,伺候完二皇子喝完后,便一直伺立在车厢一侧,混不自觉地用直楞楞的眼光欣赏打量着这位醉美男。   醉美男面如润泽美玉,醉眼迷蒙若暗夜繁星扑朔,虽然看起来过于阴柔了一点,但绝不损于他美男子的名头。   嗷嗷,又是美男。卫若子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眼睛里霍霍地闪烁着凶猛的色光,心中各种狂叹:任人摆布型的哦,近在咫尺哦,触手可及哦,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什么的通通浮云哦……   也许是她这目光太过肆无忌惮热烈凶猛,二皇子似有所觉,原本闭着的眼敛微微动了一动,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突然猛地睁开双眼,两道慑人的寒光突如其来地射向卫若子。   二皇子也没想到自己这一睁眼,居然会见到一张熟悉的脸。他微微愣了一愣,敛去眼中寒意,狐疑地看着卫若子这一身丫环装扮,心中瞬息之间已掠过无数种猜测。   他想到自己今日在太子府后园不能自控地将自己灌醉的因由,脸色忍不住阴沉了下来。   二皇子挥挥手,将一前一后两个丫环遣了出去。车外稍稍有点异动,李公公的声音在马车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二殿下?”   二皇子不耐地道:“没你的事。”然后又道:“待会子直接将马车驶到后头园子里去。再去回了公主,说这几个丫头看着倒伶俐,我留着用了。”   李公公在外头恭声应下了。然后车厢内又归复安静。   卫若子这时真想自己给自己狠命地弹个爆栗儿,顺便再在自己脑门上贴上仨字:没头脑。   大家都是在这上京城上流社会里混着的年轻一代顶级纨绔,怎么可能会从没有打过照面,不认识彼此的?自己傻拉吧叽地送上门,还不知道藏着掖着,居然还将自己这一双招子当成一扫描头,猛往人身上扫,生怕别人注意不到自个儿似的。这世上还有像她这么后知觉的人么?   卫若子背靠着车壁站着,手里捏着裙裾不停地在手心里揉搓,万分紧张。她眼睁睁看着二皇子将车内另外两名丫环遣走,再转过脸来,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第二十九章 二皇子是个文艺青年 更新时间2012-7-21 12:00:25 字数:3156  “原来是……莫夫人。”二皇子神色间有一丝玩味,声音却有点低沉。   卫若子不自然地讪笑一下,依然站在原地不敢妄动。不知道过去式卫若子跟眼前这位二皇子是个什么交情,她可不敢胡乱上前去称朋道友。真是白瞎了今天这么好的运气,居然就这么让自己给毁在这马大哈的性子上了。她这会儿心中又是懊恼又是担心,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也没想出甚么好主意来。   二皇子忽然摇着头叹了口气,道:“我倒一时忘了那事。如今与夫人咫尺相见,更觉可惜。”那事,指的是卫若子变哑巴那事。   卫若子在京都颇有才名,她那淡漠的性子也是出了名的。卫四小姐自来眼高于顶,如万古冰山难化。即便是见着像二皇子这种皇室子弟,也从来都是淡淡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除了二皇子那个公主妹妹,好像就没见她对谁假以颜色过。虽然二皇子与她在几次餐宴诗会上打过几次照面,但他对这个女子的了解,似乎更多的,还是来自于传闻。   二皇子自嘲地笑笑,脸上还带着点醉意熏然的微红:“三个问题,你只需点头,摇头,或不答。”   卫若子连忙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她向来识时务,知难就退,妥协没压力。   “夫人这番模样……”二皇子有意地顿了顿,眼神将她上下又打量了一番,所指其意不言自明,然后道:“夫人这般出现在本王的马车上,是受你二姐所差?”   卫若子眨巴了下眼睛,难道这丫想着是她家二姐回心转意,特意打发她来当说客的不成?那么,她能打着她家二姐的旗号,行招摇撞骗之事吗?毛线!她个哑巴当的哪门子说客??   二皇子似乎猜到她心中的小九九,眼睛微微眯起,状似随意实则语含警告:“夫人只需点头,或摇头。”   卫若子想了想,所有八点档曾给她洗过脑,每一个跟“皇”字沾边儿的人,那心里扭曲得都跟山路十八弯似的。自己还是不要自做聪明胡乱攀扯的好,不管这花美男是真人精还是假人精,她似乎都应当拿出足够的诚实表现给他看。   卫若子摇了摇头。   二皇子满意地笑了,然后又问:“那么,是莫安之?”   卫若子心中一紧,虽然这位二皇子看起来貌似精明危险,但若跟莫安之比起来,卫若子森森地觉得眼前这位更像是只养在笼中的小白兔,温柔而无害。虽然不知道这种感觉和比较从何而来,但她坚定地相信,给那个男人找麻烦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她跟那厮撇得越干净,才是越明智的举动。   卫若子又摇摇头。   二皇子的眼睛里出现了盎然的兴趣与探寻之意,笑道:“那么,莫夫人做这身打扮,难不成是为了……出府远游?”   卫若子咬了咬下嘴唇,想了想,决定豁出去。反正最坏的结果是被这位二皇子打包成圣诞礼物给送回丞相府,那她还有什么不能赌上一赌的?   不再犹豫,她断然点头。   “出府远游?”二皇子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调侃,居然被卫若子就这么光棍地点头承认了,颇有些意外。眼中的兴趣更浓,语意也温柔起来:“那么,我能帮夫人做点什么呢?”   卫若子眼睛瞬间放大,直直地盯着二皇子。现在轮到她意外了:她有没有听错?他是在说他愿意帮忙?帮她逃出去?不是把她送回丞相府?她能相信这话吗?卫若子用力地眨巴了几下眼睛,综合今天莫名暴涨的好运指数,她觉得她太能相信这话了。   这位可是皇子啊,天字号第一家庭里的成员,既然说了这话,难道还有出尔反尔耍赖不认帐的道理?有这种大boss给她打掩护,这天下她还有甚么地方不可以去的?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这位二皇子同志在知道了她的荒唐意图之后,不问缘由倒也罢了,居然还能好心地问她:“能帮夫人做点什么呢?”   尼玛,太有爱了,有木有……   卫若子的小鸡头又开始忍不住地啄起米来。   二皇子王府的后花园,有一处叫流翠轩的院子,院子里有一片竹林,竹林一侧有一方小湖,湖上有一座清幽雅致的亭子。   初秋的风还有些许的潮热,但经过竹林内一阵悉悉沙沙的洗涤,便多了一丝清爽的凉意,迎面抚在脸上,很是舒服适意。二皇子与卫若子却不在那清雅的亭子里坐着,而是一前一后,一坐一立,待在一株翠竹之下。   那株翠竹很是奇怪,好似与那成片的竹林格格不入一般,孤零零地独自远远地立于一旁,杵在竹林与小湖之间,竹枝高扬,直入云宵。   有极清雅幽淡的琴音自那株翠竹之下淙淙地流出,声音若流水般就着微风扇入心房,清心静性,入耳便觉无比地安喜自在。   卫若子站在一旁,皱着眉看着眼前这位专注于指间琴弦,忘情于音乐世界中的二皇子,心中无比郁闷。   尼玛,这位不是刚刚才夸下海口说要帮忙的吗?怎么一入王府便将这旮旯事给抛到了脑后,自顾在这抚琴弹曲装模做样起来了?   她严重怀疑眼前这位,完全具有以帮忙为名拐骗无知少女,成功诱拐后再出尔反尔,妄图耍赖不认帐的趋向。   话说你要装文艺小青年就装你的罢,你若当真想装健忘忽悠她这纯洁小白兔,她也无话可说。但尼玛可不可以不要扯着她站在这里故做风雅地陪着?尼玛她这不仅得陪着,还得在脸上堆出一副沉醉于此间,深谙于此道的恶心表情。因为这位文艺腔十足的二皇子在卖弄之初,还给她来了这么一句:“早闻卫四小姐琴棋书画均属京中一绝,靖元心慕久矣。今日有幸相逢,不可不与之切磋探讨一番。”   然后,然后便是现在这番场景……   一曲终于袅袅作罢,这位名叫杨靖元的二皇子却似乎仍然沉浸在曲中无法自拨,保持着最后一个音符弹尽时的动作,微闭着双眼,静待余音散尽。   卫若子小心翼翼地跺了跺站得发麻的双脚,直着身子,垂直向下的手努力地贴着大腿,想触到膝盖上去,为这对因为久站而酸麻不已的脚揉上一揉。   二皇子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叹了声,才缓缓地睁开双眼,看到仍自站着的卫若子,奇怪地问道:“夫人为何不坐?”   卫若子在心中暗骂一声:尼玛,你也没叫老娘坐呀?老娘还以为自己现在正在代入小丫环角色哪。主子不发话,老娘随便坐下难道不是冒主犯上?   她翻翻白眼,也不管地上的黄土乱石,低眉顺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盘着两只又酸又木的脚不住揉捏,心中暗自焦急。这二皇子只顾在她眼前装文艺小青年,像得了健忘症一般,半点也不提怎样帮她“乔装远游”的事,这事儿究竟到底,靠谱不靠谱?   二皇子也在静静地看着坐在身边动作夸张的卫若子,微微一笑,心想:眼前这女子似乎与传闻当中那个冷淡如霜的才女,颇有些出入,果然传闻不可尽信。   他挥挥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道:“自从上次宫廷赐宴,席上听夫人手操一曲‘梵音普奏’,惊为天籁,余音至今在耳难忘。不知夫人今日能否再奏一曲,让靖元一饱耳福?”   卫若子听得有点傻眼,窘着一张小脸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倒是想卖弄,若能在曲艺上获得眼前这位皇家贵胄的认同,那自己厚颜无耻地求助也能变得有那么些儿的推水推舟不是?可问题是现在时的卫若子从来五音不全五律不识,“梵音普奏”她是不会,“焚音普揍”她倒是可以尝试一下。   二皇子刚刚弹那一曲,本来也就是个抛砖引玉之意,原想着自己琴技本就不弱,既然都是同道中人,哪有能忍得住手痒的?不想却见到卫若子一脸的期期艾艾面有难色,以为知道她在为难甚么,便道:“夫人大可放开心怀。靖元既然说过要帮你藏匿,自然不会食言。”   小白兔卫若子却没能听出这话里的问题,“藏匿”和“出逃”,绝对是两个概念。   二皇子笑着又道:“夫人可能还不太熟悉靖元,靖元向来不喜欢说大话。”   见卫若子脸上仍做忧急愁思之色,似乎隐隐还带有三分尴尬。他以为面前这位出了名规行矩步的相府三小姐仍自扭捏着那些劳什子的男女之防。便也不再着急催促,双眼微眯,手指在琴弦上一勾,随着“铮”地一声琴动,自顾又弹开了。   好吧,反正上杆子也强求不到眼前这位二皇子主动为她的“跑路计划”出谋划策,那她还不如索性放宽了心,享受一下眼前免费的音乐熏陶再说。卫若子勉强自己静下心来,双手抱膝,歪侧着脑袋,做聆听状:嗯,老实说,这二皇子弹得吧,虽说不上是怎样的出神入化惊神震鬼,但也称得上是曲韵悠扬,怡心抑性……晚上睡觉之前当个轻音乐听听催催眠还是很不错的……    第三十章 咱也来文艺一把 更新时间2012-7-21 14:00:22 字数:2460  乐曲悠扬,时间不觉流逝。   卫若子被一阵歌声从昏昏欲睡中惊醒回神。她眨了眨有些迷蒙的眼睛,斜着眼看了看身旁这位文青皇子。果不其然,二皇子此时神情低迷,双眼依旧微微闭着,薄唇轻启,正就着琴音低声唱道:“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注一)   一遍唱完,琴曲婉转几下,重又开始。如此这般,这首《清平乐》被他反复吟唱了几遍。他声音原本清亮柔和,但不知怎的,一首好好的空灵爽利的词儿,却被他压着声音唱得甚是哀伤凄凉。   卫若子没听过词牌古曲,初听时蛮有新意。但没过多久,新意一过,听着来来去去老是这曲子,又不免感觉有点乏味起来。   突然曲调一转,琴音变缓,琴意转低,嘈嘈切切似少女幽咽之声,隐有悲意。二皇子有点忧伤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回唱的却是一首《蝶恋花》。   “楼外垂杨千万缕,欲系青春,少住春还去。犹自风前飘柳絮,随春且看归何处?绿满山川闻杜宇,便作无情,莫也愁人苦。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注二)   一句终了,只听琴音“呜”地一声爆响,却是二皇子将两手猛地压在弦上,脸上愤然做色。   卫若子偏着头讶然地看着他。   二皇子似在强忍心中不愤之意,抬起压在琴弦上的手,指肚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琴弦。默了许久,忽然一脸阴沉地转向卫若子,问道:“以夫人的诗才,觉着刚刚这两首小词,做得怎样?”   卫若子微张着嘴,慢慢皱起眉头。虽然她是个没心没肺又不通音律的烂俗人一个,但刚刚那首《蝶恋花》清音尤存,余音未了,实在是被这位二皇子唱得太过伤心绝望,她再怎样榆木脑袋,也知道这位二皇子是在以歌伤怀,以曲抒情。尤其这“情”,还是那种求之而得不着的……情。   “之前那首《清平乐》,是你二姐做的。”二皇子缓缓地道。   卫若子一怔:二姐?然后有点了悟,刚刚那句“若有人知春去处”的句子,不是不久之前还听他跟她二姐叨叨着呢么?嗯,原来词还可以这样唱的啊,蛮好听的啵。   二皇子惨笑一声道:“想必夫人也听出来了罢?你这位二姐,真真是好高的心志!”   她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春来同住。”而他,就只能落个“欲系青春,少住春还去。”她是满心眼里“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而他,便徒自“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   以卫若子的古文造诣,哪里能听得出里面的那些弯弯绕。在她看来,这无非就是两首写“春”的词儿嘛,一首喜庆点儿,一首哀凄点儿。只不过今日被这位二皇子唱出来后,却是都一般的怨气冲天。除了怨念,她可当真没有听出什么其它的东东来。   卫若子被二皇子突然而至的情绪低落弄点有点慌乱忐忑。   尼玛,文艺青年就喜欢犯二和抽风,真心伤不起!卫若子忍不住在心中怒吼。   不管文青皇子生的是哪门子的气,显而易见,这种生气对她眼前的处境可是大大的不妙。她若想争取时间把握机会快快远离这个是非圈,现在似乎应该想办法帮助这位二皇子将思路拉回到他之前给予她的承诺当中去。   “乔装远游”才是重点。她这大文盲跟这小文青在这吟诗唱曲,算个什么事儿啊?   不知道莫安之这会儿知不知道她不见了?卫若子真心希望那个大胡子跟她家刁蛮三姐的互动,能越激烈越好。最好是三人能够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最好能够打得热火朝天难分难解……这样的话,好歹也能给她的逃跑,创造多一些时间不是?   总之,当务之急,是拯救文青小皇子的情绪低落,唤醒这丫沉睡的记忆:丫的,你刚刚不是答应要帮忙的么??思来想去,或者说是急中生智,卫若子决定破釜沉舟一回。   不就是装小清新,装小文艺么,谁不会呀……   她似乎好像碰巧也有那么一项上不了台面的才艺,可以拿出来秀秀。   反正不管怎样,好不容易见到成功出逃的曙光,她怎可以轻言放弃?能多努力坚持一下,总是好的。   于是,卫若子撮起嘴,吹起了口哨。   一开始,卫若子吹得断断续续有点干涩,音调起起伏伏带着几分惶恐忐忑试探不安。但随着萦绕在心头的熟悉旋律通过舌尖抵在两唇之间流淌出来,卫若子心中多了些莫名的安定。口哨声吹得越来越顺畅,旋律当中原本藏在歌词里肆意唱出的狂纵不羁,竟给她这清丽干净的口哨声,多吹出了几分随意疏朗与洒脱不掬。   她吹的是那首《东方不败》里的“笑红尘”,虽然这曲调用口哨吹起来,少了点意思,但她还是随口就吹了这个曲子。   她喜欢这歌的歌词,她觉得如果这歌她能唱出来,应该挺应景的。   能让卫若子记往歌词的歌不多,但这首歌词她记得。或者是因为那部电影里面绝世姿容的林MM吧。可以说,她之所以在颜控与腐宅的不归之道上一路往前狂奔无悔,就是因为当时霸气侧漏一袭红衣的东方教主,全方位地震荡了她。   卫若子不大会唱歌,前世和一众闺蜜同事去KTV时,她是永远守在角落为别人点歌,在人家唱完后专门负责鼓掌,专门用来活跃气氛的那个。若赶上有哪位不懂事的非要拉她出来高歌一曲的话,她能把山路十八弯给拐到孤单北半球上去。   但卫若子的口哨吹得确实很棒,前世她一般都是在用魔音贯耳的歌声摧残了别人的耳膜之后,再用一首干净清丽的口哨小调,来拯救众生。她的口哨小调,能在一片嘈杂笑闹的混乱之中,迅速将大家带入到另一块安静祥和的世界。所以每一次不管是跟闺密们狂欢,还是跟同事们聚会,她的口哨小调,总是最后为大家洗涤疲惫驱赶喧嚣的结束曲……   口哨吹得有点投入,卫若子慢慢把眼前自己身处的进退为难的窘迫境地给丢到了脑后,前世里的一些精彩画面不由自主地在她眼前一一浮现,那是一个有电影有网络能自已做主的世界。虽然是个穷diao丝,死宅女,但她拥有的,是一份自由自在自力更生自得其乐,完全能由她自已掌控的简单生活。   自从直面穿越现实以来,卫若子很少去回忆过去,她向来觉得浪费脑细胞去伤感缅怀太过矫情。有这矫情功夫,还不如把当下活好。   只是现在,她突然有点不由自主了,而已。   …………   注一:《清平乐.春归何处》宋黄庭坚.作   注二:《蝶恋花.送春》宋朱淑真.作   做为穿越族,女主文化水平太低,玩不起盗版,请允许作者将某些金手指移花接木一下。    第三十一章 二皇子的算计 更新时间2012-7-21 19:00:19 字数:3409  二皇子坐在琴前,口哨声音刚开始响起时,他脸上闪过一点点错愕和惊诧,然后便收起心中的突兀,一直听得很是安静。随着节奏明快的口哨声摆脱不安试探,渐入佳境,他的心神也慢慢被她曲调里那三分狷狂之气所吸引,然后渐渐地,随着曲调一起,变得畅快随意起来。   结尾处一个峰回路转,哨音骤高转低,终至袅袅,卫若子脸上还带着丝意犹未尽的逍遥自在。她歪着脑袋看着二皇子,心想,想来这个时空,应该不会有把吹口哨的当流氓犯抓起来的事故吧?   二皇子叹了口气,唤了一声:“夫人……”他似乎在字斟酌句,停了一会,才又开口道:“世人都道四小姐才高艺绝,清淡若莲,所以便难免让人觉得四小姐有些难以亲近。今日才知,以上皆是那些俗人谬误矣。”说及此,似有所感,又自嘲地笑了笑,道:“原以为今日见着四小姐,总算是件风雅趣致的事情,所以靖元不自量力,生了些卖弄之心。却不料四小姐是如此风光霁月的心性,倒真真是羞煞本王了。”   卫若子有点愕然,要说这歌歌词有那么些洒脱不羁笑红尘的意思,她倒是知道的。但她刚刚只是吹个曲调而已,难道也能有一样的效果?   二皇子笑着又道:“原本以为四小姐会喜欢这种名士清雅的感觉,却不想四小姐随意口出一曲,就有说不尽的潇洒自在。靖元远不如矣。”他收了笑意,神情愈加端正,极为诚恳地道:“四小姐的开解,靖元自当领会。”   果然还是穿越好,随便吹个口哨,也能被发张高人卡。卫若子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不管怎样,有效果就好。   她还未来得及做何表示,忽然一声吊儿朗当的口哨声悠扬曲折地自头顶上传来。她与二皇子一齐抬头,只见二人围坐着的这株翠竹竹梢之上,居然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青衣,头上戴着顶环罩黑纱的笠帽,看不清面目。只见他足尖踏着竹梢顶上横生出来的一小枝竹枝,身子还不胜着力地斜倚在高出的那截主枝之上,懒洋洋地随着竹枝的摆动来回晃动着,说不出地闲散惬意。   这幅画面似曾相识。卫若子脑子里第一时间浮出的三个字是:李慕白!紧接着四个字:卧虎藏龙。再然后,她又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人李慕白那是一代宗师范儿,一本正经,凛然而立,哪像眼前这人,一副玩世不恭的二流子样。站是站得挺高,但哪有半点高人的风范。   果不其然,故意拉长的口哨声好不容易停下之后,自那高高的竹尖之上传下来的说话,也跟刚刚曲里拐弯的口哨声一样,痞气十足:“在下倒觉得,夫人刚刚那曲小调,顶多只能算是笑笑红尘无聊,谤谤痴情无趣而已。开解二字,怕是殿下想多了吧。”   二皇子仰首而望,眉峰紧锁。他与卫若子二人坐着的这处院子,看着虽四下无人,清风寂寂,实则不知暗藏了多少机关与高手在时刻警醒护卫。说起安全防卫之力,这天下怕是除了禁宫之内,太子别府,便得数自己这个府邸了。可眼前这人,偏偏却能在重重护卫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到自己身侧的竹枝之上。更让人恐怖心悸的是,府内上下却是连半分示警之声也没有发出。这人一身武艺,当真是深不可测。   二皇子心中暗忖:这人既然毫无顾忌大摇大摆地出声相示,想来并不忌惮自己府上的暗卫高手。若此时再高声唤来护卫,不仅毫无用处,反倒堕了自己堂堂皇子的身份。   想及此处,他强压住心中疑惧,站起身朝上方拱了拱手道:“看来兄台也是精通乐律之人,既蒙错爱,光临敝府,不若下来指教一二?”   青衣人懒懒地似极不愿搭理他一般,随口应道:“区区村野匹夫,在殿下面前,哪里敢说指教二字?”顿了顿,却又煞有介事地道:“指点两下倒是可以的。”   二皇子脸上微微变色,但想到此人鬼魅般的身手太过莫测高深,无端出现在自己王府更不知是敌是友。思而再三,终究还是忍了下去,笑道:“如此,倒要请兄台指点一二。”   青衣人身形依旧靠在竹尖上一荡一荡,丝毫没有要下来指点的意思,只是嘴里慢腾腾地道:“殿下又错了。在下所说指点,是指点状元夫人。”   卫若子抻手揉了揉仰得酸痛的脖子,仰着脑袋奇怪地看着青衣人。   青衣人笑道:“状元公走失了夫人,甚是焦急担心,所以特意叫区区在下前来,指点夫人回府的道路。”   一听到“状元公”三个字,卫若子的脸瞬间皱成了一根苦瓜。   二皇子轻轻咳了一下,将头低下来,道:“可是,四小姐现下,是本王的客人。”   “状元夫人这番模样,可不像是前来做客的样子。”青衣人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自高处降到地面。青色人影飘然直落坠地,挨着卫若子并排坐在了一起。   卫若子呆呆的视线也随着青衣人的身姿自上而下地划了条直线,心中还在慢慢消化这人刚刚那句说话的意思。   二皇子忍不住皱紧眉头道:“莫安之派来的?”   青衣人似乎很为难,想了半晌,才慢慢答道:“殿下若要如此认为,也未尝不可。”   二皇子点头道:“以尊驾的身手,若只是为人跑腿卖命,确实太过屈才。”   青衣人对此说法很是受用,笑道:“殿下英明。”然后慢悠悠地又继续说道:“以殿下的英明,想必不会拦着区区帮状元公将夫人给领回家去。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像夫人这样娇嫩欲滴的小美人儿,任谁也不会放心让她独自一人在外逗留太久。”   二皇子微笑道:“那莫安之却也太不小心了,像四小姐这般兰心慧质的女子,怎就让她独自走失了呢?”   青衣人背靠竹枝坐着,闲散随意得像是坐在茶馆之中与人聊天八卦一般,丝毫没有见着皇子贵胄时应有的尊敬态度:“看起来,像是咱们这位新婚小娘子,跟状元公闹起了小别扭。殿下是知道的,丞相大人的千金,脾气向来不小。”   二皇子面色不变,微笑依然,继续问道:“为何莫安之不亲自过来?”   青衣人藏在笠帽下的声音不见丝毫起伏,依旧懒洋洋地道:“京都城里人人知道,太子殿下每月一次的射柳会,每每总要闹到晚宴之后,宾客尽欢才散。这个时辰,怕正是太子别府里酒酣舞热之时。想必状元公不太方便擅自离开。”   二皇子眉间终于重新皱起,道:“是不方便?还是别有所图?”   青衣人道:“我想殿下弄错了一件事情。”   二皇子挑了挑眉:“哦?”   青衣人斯条慢理地回答道:“状元公从来不存在站队的问题。不管是二皇子殿下你也好,太子殿下也罢,似乎都还不够资格收其于旗下。”   二皇子神色微微一动,嘴里又轻轻吐出一个字:“哦?”   青衣人呵呵笑道:“殿下信不过我?”   二皇子再次微笑道:“本王何以信你?”   青衣人头顶着笠帽,微微向二皇子侧了侧,似乎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朝中众人或者认为丞相大人立场明确,唯陛下之命是从。但殿下多年来一直没放弃与丞相大人暗通款曲之心,相信丞相大人应该早已铭记了殿下的一番盛意。可惜丞相大人虽然暗中默认了与殿下的暗室之盟,但却迟迟不愿公开表明态度。丞相大人的举棋不定,想必叫殿下很是心焦罢?”   二皇子终于变色。卫新元的举棋不定,确实令他很是烦扰。自己与太子的争斗,已日趋白热,朝中各方派系,早已旗杆分明。偏偏就是这个老滑头,自己几次三番向他示好,他都一一笑领,却偏就不愿摆明旗帜,公然站到自己阵营。   卫新元虽然一介门奴所出,但他拜当年的骠骑将军成全,得以脱除奴籍自考功名。经科举而入官场,靠卖主而入列三班,从都察院到翰林院,吏部侍郎,兵部尚书,直至如今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竟是一路将大周官场所有的要枢位置都经历过了。   此人表面清明,内里阴险毒辣。身后虽并无倚恃,但在朝中经营日久,早已朋党错结,将文官系统里的声音劳劳抓在手中。若此人能站出来替自己在百官中稍做示意,不说便能立时左右圣意,但也定然能让父皇对自己有一番认真的考量。   父皇一向圣心独断,权重如天,谁也不敢妄揣圣心。但他知道,父皇既然默许他在台下动作频频,那自然就不是完全没有这个心思。在他而言,只要明白这一点,就已足够。   原本与卫若兰诗文唱和,彼此倾心日久,自己本已安排母妃在父皇面前撮就此事。只待父皇指婚的旨意一下,便可成就他与卫家大小姐这桩美事。到时侯,便不愁卫新元不死心踏地地为自己筹谋。最重要的是,自己是真心喜欢卫若兰,不管自己几多算计,对卫若兰,他早已将她看做是自己的女人。   可偏偏千算万算,终究还是没有算到父皇的心意。父皇竟然早就暗中属意,欲将卫若兰指给太子。这消息不仅让他心生警惕,更让他心痛若失。   所以他更加急迫地需要卫新元的表态,非常需要。今日卫若兰的推拒让他又伤又痛,更让他与卫家联婚的盘算全然落空。好在半路从天而降了个卫四小姐,落在他手中,供他另谋计议,多少让他今日糟到极点的心情,好了一点。   结果,他的谋算还没开始,就被眼前这人毫不客气地插手打散。   二皇子气恼之下,沉声喝问道:“尊驾究竟是甚么人?”    第三十二章 莫安之其人 更新时间2012-7-22 8:30:55 字数:2995  青衣人却不理二皇子的质问,仍自顾说道:“所以我说殿下错了。”   二皇子冷冷地道:“何出此言?”   青衣人温和地问道:“殿下以为状元公是在为谁办事?”   二皇子冷笑道:“大周上下都知道莫安之自幼在卫新元手下参谋机宜,谋略出众。卫丞相纵横朝堂十数年,其间大多手段,均出自这位大公子之手。莫安之虽然从未出仕,名头却享誉朝野。他自小便是被卫新元一手养大,悉心栽培,他还能为谁办事?”   青衣人微笑着又一次说道:“所以我说殿下错了。”   二皇子冷哼一声,静待下文。   青衣人背靠竹枝坐着,依然是那副如同在茶馆中与人聊天八卦时的闲散模样,慢慢说道:“虽然丞相大人一早已经选择了殿下来站队,那状元公自然,还得站在皇上那一方。”   二皇子脸上终于变色,厉声喝问道:“你说甚么?”   青衣人道:“不然殿下以为,莫安之好端端的逍遥公子做着,却为何要去考甚么状元?又为甚么好端端的公主不娶,要去娶自己名义上的妹子?”   二皇子想了想,眼光终落在一旁的卫若子身上,沉声问道:“他为何娶她?”   青衣人回答得轻描淡写,但听在二皇子耳中,却无异于雷鸣霹雳:“自然是因为皇帝陛下手中那股不便于拿到明面上来的力量,需要有人帮他看着管着。状元公既然可以将这股力量打理妥当,那当然就不便再担个驸马的名头了。不然的话,以皇帝陛下的天纵英明,又怎么能放心将这么一股可怖的力量,交给一个驸马爷?殿下想必知道,若一个驸马爷手中握着这么一股力量,再做出一些不安份的事情出来,虽然说不上能动摇皇帝陛下的威严统治,但终究会是个麻烦事。”   二皇子虽然尽量压抑着心中震惊,但声音中仍带出一丝难以置信:“你是说……他是……居然是他?!居然一直是他!原来他娶卫四小姐,是为了向父皇表明心志。”   他当然知道那股隐藏在暗中的可怕力量。在他那位雄才伟略的父皇陛下背后,一直训练着一群叫隐卫的护卫。虽然名义上是护卫,但他们干的却不尽然是护卫的事情。他们每一个都具有极强的武力,若隐若现地活跃在大周上下各个角落。他们监察百官,刺探侦查,下毒暗杀,甚至搜罗情报,策反破坏什么都能做,只听命于皇上,只为皇上效忠。专为皇上做一些不便在明面上进行的阴秽事情,是皇上养的一群阴险卑劣而可怕的野狗。却原来,一直在暗中训练调教这群野狗的,却是那样年轻斯文甚至俊美非凡的一个人——莫安之。   青衣人呵呵笑道:“殿下果然是个明白人。”   二皇子面上忽然诡异扭曲地抽动了几下,声音低狠:“那今日……”   青衣人淡淡地道:“太子殿下若想拉拢状元公,区区那点手段,自然是入不了状元公的眼。所以殿下方才派往太子别府的那些人,显得有点多此一举了。”   二皇子狠狠地盯着青衣人,道:“如此说来,本王那班不中用的手下,定然已是折在尊驾手中了。”   青衣人似乎没有注意到二皇子刀锋般的眼神,依旧散漫不拘地道:“在下实是出于一片好心。殿下想想,若今日卫四小姐果真依照殿下布置,在太子府失踪或是遭难,卫丞相会不会如殿下所愿,将这笔帐算到太子殿下头上去?这倒当真是两说之数。殿下固然是想籍此逼着丞相大人早早做个决断,又岂知状元公何尝不是有人逼着在做决断?”   二皇子脸上终于显出一丝灰败来:“你是说……父皇他……”   青衣人带着轻笑的声音依然清淡如风:“状元公两榜得中,皇帝陛下却迟迟不赐官身,为何?丞相大人在朝中经营日久,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陛下若要动他,自然得选一个最最万无一失的人。不说手腕和心志,单凭这些年状元公帮着丞相大人在这朝堂底下的运作谋划,放眼这满朝上下,除了丞相大人的心腹义子,还有谁能当此大任?”   “状元公大婚之日的风光排场,举世无俩,便是公主附马也没得赐过这般恩宠荣光。陛下对莫安之赐下如此恩宠,是为哪般?想必殿下已然明了,但莫安之却无视皇上的恩宠示意,迟迟不见动作。如今皇帝陛下虚位以待,又将吕小将军从边塞战场上召了回来,这些是为了甚么?还不是在以皇恩军威,逼着状元公早做决断么?”   二皇子眼中寒光一闪,声音阴沉:“即便如此,若夫人今日死在太子府上,又与本王何干?”   青衣人叹了口气,道:“殿下还是没有明白。”   二皇子沉着脸,默而不语。   青衣人道:“皇帝陛下要动卫丞相,是皇上想平衡朝中势力格局,是皇帝陛下对臣子的雷霆手段。若殿下将莫安之逼急了,将二皇子与卫丞相之间的交情攀扯进来,这事情可就变成了天家大事之争。殿下想想,以皇帝陛下的杀伐决断,到时容不容得下你?”   二皇子轻轻一笑道:“父皇如此逼他,也不见他急了。我又如何逼急了他?”   青衣人耐心解说道:“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岂是说放下就放得下的?若不是念着这份养育之恩,状元公又何必苦苦死撑到现在?大周世家权贵恁多未出阁的大家小姐,状元公只需表明心志,哪家的小姐娶不得,为何非得娶自己的妹子为妻?岂不见卫丞相如今,不是还好端端地坐在丞相位子上么?”   二皇子心中一动,转过脸来扫了卫若子一眼,对着青衣人冷笑道:“尊驾莫非是想告诉本王说,莫安之对这卫四小姐,真如外界传闻一般:爱若性命?”   青衣人笑着反问道:“殿下不信?”   二皇子慢慢坐了下来,探手在琴上轻轻一抚,长琴“铮”地一声,带着一股肃杀之意,划破了眼前诡异的空气。   随着这一声琴响,四下里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声音,墙头之上竹林之间,倏然出现了许多人。这些王府中的护卫高手,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集结在侧,趁二人说话之际,悄无声息地将三人团团围住,伺机待命。此时听到二皇子以琴音为令,尽数冒了出头,箭驽森森,杀气凛然,应变不可谓不快。   场面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二皇子面上恢复了之前的温润平和,淡淡说道:“莫安之今日若能为了他爱若性命的卫四小姐,来本王这王府里走上一遭,本王便信了。”   青衣人沉默了一下,突然叹了口气道:“在下说了这般多话,就是为了不想打架,为何殿下还要如此相逼?”   二皇子慢慢地道:“若尊驾今日连打都不打一场,便想从我这王府从从容容将人带走。今日这事若是不慎传了出去,今后这上京城里的人,将如何看我这皇子府?”顿了顿,又道:“诚如尊驾刚刚所言,这是父皇与莫安之那厮之间的拉扯,我这做儿子的,自然是不便插手了。但今日莫夫人在太子府失踪,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只要尊驾与莫夫人开不了口,我倒要看看,那莫安之能有甚的本事,找到本王头上来。”   青衣人认真地想了一想,点了点头道:“说得甚是,杀了我与夫人,殿下或者有可能将之嫁祸给太子殿下,说不定正好籍此事将莫安之收为已用,与其携手同盟,一致对付太子。有如此好处,确也值得殿下冒一冒险。   他慢悠悠地将话说完,似乎并未看到身周这些杀气腾腾的护卫高手一般,举手伸了个懒腰,然后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与二皇子相对而立,又缓缓说道:“若殿下如此低估皇帝陛下交给状元公的那股力量,便请殿下试着拦上一拦罢。”说完这句,他转过头冲一旁的卫若子招了招手:“夫人请了。”   一直坐在一旁,愣着神听得满头雾水的卫若子,听到他的招呼,傻乎乎地半张着嘴,极其听话地站了起来。   二皇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睁睁看着二人在一众弓驽箭手的虎视眈眈下向外走了出去,却迟迟没有将阻杀的命令下了下去。临到门口,青衣人向二皇子拱了拱手,笑道:“殿下终究还是个聪明人。既如此,区区自然得将状元公那句原话,如实转给殿下:拙荆调皮,多有叨扰,莫某在此谢过了。殿下今日照抚之情,莫安之记着了。”    第三十三章 小兔兔? 更新时间2012-7-22 20:30:14 字数:2440  二人一前一后,从二皇子王府花园的后门踱了出来,门外天色已然暗沉。   出门是一条冷清空旷的大街,青石路面在清冷的夜色里蒙着一层迷蒙的湿气,反射出淡淡的青光。   卫若子一肚子沮丧,一脸惨然,埋着头痛心疾首地走在前面。   青衣人态度闲适悠然,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一面走,嘴里一面还在不停地说着一些闲话。   “鬼门关上逛了一圈,怕不怕?”   “要是早知道逃出来是这般结果,会不会很后悔?”   “看你从头到尾一脸淡然,你究竟弄明白没有?”   “……”   “你刚刚吹的那首曲儿很是不错,可有名目说法没有?”   “想不到女孩儿家,这哨声儿吹得当真不赖。”   “……”   “你不会真的以为二皇子会可笑地帮你逃出京都吧?”   “是不是很生气?”   “还是太年轻啊,不然怎会如此轻易便上当受骗,给根稻草,便将它当个香饽饽给捧着,这可怎生叫人放心得下?”   “……”   “……”   虽然看不到那顶笠帽黑纱下的脸,但卫若子还是清楚明白地知道这青衣人不仅在笑,而且笑得十分开心和得意。   卫若子有些恼怒地摸摸脸,白天明明是明艳艳的阳光普照,晚上居然就缠缠绵绵地下起了毛毛雨。丝丝点点洒在脸上,麻麻痒痒的,让人好不心烦。   她转过身,指了指青衣人头顶上的笠帽。   青衣人微一错愕,会过意来。毫不介意地伸手取下头上笠帽,递了过去。   卫若子也丝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戴在头上。总算挡住了那扰人心烦的雨丝。   一前一后的身影继续前行,自言自语的独白又开始响起。   “小兔兔,你猜猜二皇子刚刚为何不敢动手?”   “你猜猜你家丞相爹爹若知道你状元夫君憋着劲想要对付他,会如何做想?”   “你就不好奇我是谁么?”   “不想知道我为何知道你在二皇子府里么?”   “不想知道我跟你家夫君是甚么关系么?”   一直在他前方走得很沉默很用力的卫若子终于停下脚步,慢慢地回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夜已经沉沉地压了下来,虽然下着毛毛雨,天上居然还挂着一弯羞羞答答的新月,淡淡的轻辉洒在如丝的细雨间。眼前笼着黑纱,让她看不清青衣人摘下笠帽后的那张脸。   青衣人见她突然站定,也就势停了下来,知趣地闭上嘴巴,难得安静地回视着她。   卫若子紧紧地抿着嘴,一脸严肃地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恰在此时,藏在淡色衫裙里的肚腹处,很配合地传出一声清晰的“咕——咕咕——”   笑容在青衣人脸上慢慢散开,然后浓郁成一阵放肆的大笑:“饿了?走,带你吃好吃的去。”   他似乎也并不急着将卫若子带回莫安之那里去交差。领着卫若子一路走过这条幽静宽敝的街道,轻车熟路地带着她在大小里弄里穿花蝴蝶般地兜来转去。再穿过几条清冷幽暗的巷子,灯火慢慢多了亮了,人声也渐渐喧闹了起来。   眼前是一处极热闹的夜市,灯白如昼,行人如织。有身穿短打的小贩们推着小车撑开大伞各种吆喝,也有紧袖短衬的卖艺人搭好雨棚,在四处拢起一堆堆看热闹的人堆;有长袍广袖的的书生抬着高昂的头做出世超然的清流状,也有长须佩剑的男子摆出自认为最潇洒风流的侠客造型各处流连;有妩媚少妇身着大胆的抹胸,腰肢摇曳地招摇过市,也有将手臂裸在纱笼袖里的少女,羞涩地躲在伞下四处张望……秋雨萧萧,却丝毫没有影响到眼前的热闹繁华。   卫若子郁闷幽怨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这种热闹变得更好,相反,心情更加地急迫凶狠了起来。   道路两侧,各种装修考究格局各异的酒楼在开门迎客,门口站着的堆满殷勤笑意点头哈腰的小二掌柜们,随身散发着扑面而来的浓郁的饭菜香气,显得是那样的可亲可爱。   刚刚路过的酒楼叫“一品居”,装潢得富贵逼人,门口迎客的小二脸上挂着矜持的微笑,冲着一个个衣着华贵的食客们彬彬有礼地打着招呼。   青衣人不理那些招呼,视若无睹地昂首而过,卫若子恋恋不舍地频频回头……   这里是一排沿街的食铺,香气四溢的点心铺子,嗞嗞有声的煎饼摊子,热气腾腾的包子铺,精致甜腻的果铺店……   青衣人依然目不斜视,卫若子仍旧回头频频……   再过去还有几间小酒馆,虽然看起来不怎么干净体面,但远远却能听到里面阵阵猜枚行令喧嚣笑闹的声音,让人忍不住地想像着里面菜香酒香满屋四溢的热闹景象……   青衣人一如既往地埋头向前,卫若子垂头丧气地跟在其后。不同的是,卫若子不再用垂涎欲滴的眼神四顾张望,而是睁着一双饿得发红的幽怨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前方这个青色的背影。   一路走至街尾,人少了,灯暗了。有三三两两意尤未尽的行人慢慢地穿梭来去,巷尾拐角处有两个醉汉倚在墙角嗷嗷地呕吐。   “酸辣儿——面片儿喂——开锅嘞!”这一声拖长了的吆喝声,像极了京剧里的腔调,抑扬顿挫,曲韵悠长。卫若子从这一声吆喝里,隐隐听出了面汤里头洋溢出的葱花姜蒜的味道……   ……   一碗热气腾腾的酸辣面片儿汤终于被摆在了卫若子面前。   虽然很饿,虽然面前摆着的这碗酸辣面片儿汤看起来很是诱人,卫若子还是决定先用眼神鄙夷一下身边这个摆尽了高手谱的“高人”。   青衣人笑嘻嘻地看着她道:“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只不过是个穷算命的而已。可没你家状元夫君那般阔气。”他拿起面前的筷子,“呼哧”“呼哧”地吃得很是欢畅。一面吃,一面还含混不清地说:“今儿为了领你回来,我生意可还没开张呢。所以,也只请得起你吃这个了。”   “你可别瞧不起这面片儿汤。相信我,你面前的这碗面片儿,绝对是全天下最地道最好吃的面片儿。”   ……   ……   这人说得没错,这绝对是全天下最地道最好吃的面片儿汤!   卫若子认同这句话。   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放下连汤碴儿都不剩的面碗,卫若子意尤未尽地添了添嘴皮。肚子饱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停滞的脑子重新开始转动,神智紧跟着也胜利回归了。此时拥有着正常思维能力的卫若子,突然感觉到了一点点儿的不对劲:自己之前,好像,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脑子里的画面从眼前这只尤自散发着香气的面片儿汤碗开始,一帧一帧慢慢在她眼睛里往回倒带。   卫若子终于记起哪里不对了。   这太不对了!   卫若子瞪圆了双眼,如遭雷击,脑子里一片空白,脸上摆满震惊。她直瞪着眼前的青衣男子,夸张地用嘴型比划出三个字发音时的模样,质问道:小兔兔?!    第三十四章 穷算命仙儿 更新时间2012-7-23 10:00:27 字数:2947  这怎么不叫卫若子张惶失措,心如撞钟?她原本以为自己是只全副武装的狐狸,顶着一张美丽惑人的哑巴皮,就能将自己这缕来历不明的异世孤魂隐藏得很深,很安全。却没想到,自己在眼前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陌生人眼里,居然是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扒了皮的兔子。   做为一只被人扒了皮的兔子,卫若子顿感四面八方的危险正在向她重重袭来,甚至身后那个堆着一脸憨厚无害笑容的面片摊小贩,都有可能随时舀上一勺滚烫的热汤,向她这只借尸还魂的妖怪劈面泼来。   卫若子有不顾一切,拔腿就跑的冲动。   卫若子没有跑,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莫安之派来捉她回去的。这人不仅会传说中的武功,武功还相当的高。因为就在刚刚,一个拥有满院子护卫的二皇子,都没有信心能让王府一院子的护卫高手强留住他。   青衣人笑得温和而灿烂:“小兔兔,你不用怕我。我是好人。”   卫若子脸上的警惕与防备丝毫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放松片刻。开玩笑,每一个勾搭小萝莉的怪叔叔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刚刚这个家伙嘴里说出的那一句,并且一字不差。   “我叫杜沛然,人送外号‘铁口神断’”杜沛然手一扬,一张没有杆儿的青幡陡然出现在他手上,幡上果然写着“铁口神断”四个大字。   卫若子用眼睛瞄了瞄那青幡,然后忽然双眼圆睁,一脸的惊诧莫名,不可思议。   她见过他,这个“铁口神断”,可不就是那日在墙外头冲她咧口嘲笑的懒汉子帅哥么……怎么大街上随便一个算命的,居然……居然……也是莫安之的眼线!   她还是死心吧,她就算变成个能翻筋斗的孙猴子,也不见得能翻出莫安之的五指山!   卫若子瞪着杜沛然,好像他不是什么算命的“铁口神断”,倒像是个索命的“阴差恶鬼”。   “你放心,我不是你那夫君大人的手下。小兔兔,你怎么可以用这种眼神看我?”杜沛然对她的防备警惕痛心疾首,一本正经地指责道:“虽然我跟你夫君的关系不浅,但我对于你究竟是不是卫四小姐本人这种问题,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看看我哪里像个坏人?”   卫若子脸上丝毫没有放松的表情,很明确地用面部表情表达出了她的意思:你当然哪里都像坏人!   最重要的是,他看见过那天夜里她夜起找食时画的那张画,他知道或者说正在怀疑她不是卫若子……这个叫杜沛然的家伙跟莫安之毫无疑问是一伙的,那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莫安之也看见过那画?并且早就已经开始怀疑她啦?   她可以不关心莫安之与那班太子皇子或是皇帝丞相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但她不能不关心莫安之对待她的态度。她就是抓在莫安之这只猫爪子里的老鼠,怎么可以放松对猫的警惕?   她如果是卫若子,那么在莫安之眼中,她便只是颗完全掌控在手心的棋子,随意如何操控皆可。但她若是个来历不明的异世孤魂,以莫安之的谨慎深沉,她真不敢保证那丫不会一掌把她给劈了,以策万全。   “叭!”地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位长得憨厚可喜的小贩大叔走近两人坐着的桌前,收起挂了一天的笑脸,木然地将桌上的两只面碗叠在一起,敲了敲桌子,冲着两人嚷道:“收摊了,收摊了,一共三文钱。”   杜沛然跳起来道:“这么贵?我每天在你这摊子上吃,面片儿汤不是向来都是一文半的嘛。”   卫若子被杜沛然的过激反应吓着了,实在搞不懂杜沛然为何如此暴跳,难道他们被敲诈了?难道三文钱是一笔巨款?   小贩大叔像看隔壁家二傻子一般看了他一眼,指着桌上的碗道:“两碗,你今天叫了两碗,两碗当然是三文钱。”   杜沛然讨好地笑道:“您瞧瞧,我每天就在您这边上摆摊儿测字,都是街坊嘛,算便宜点怎么样?两文钱?”   小贩大叔木着脸道:“不行,不行。哪有像你这样儿的,两碗面片儿汤统共也才只有三文钱,不能少,不能少。”   杜沛然一脸郝然,讷讷地道:“可是——你就算扒光我衣服,我也只剩有两文钱了。要不,我明天多测几个字,一道给你?”   小贩大叔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那可不成。你这小哥儿我知道,五天前就在这街巷口儿开始扯着个幌子测字,却名堂恁多。长得太年青的你不测,来得不是时候的你也不测,下人来了你不给测,女人来了你也不给测,这也不测,那也不测,你要能做得成生意,那可当真是见鬼了。俺可不相信你明天能开得了张,这一文钱指不定就让你给赖了。俺一天也就收十几个铜仔儿,要个个都像你这样,俺不得喝西北风去……”   卫若子实在没眼再看下去了,这人刚刚在她眼中塑造出的高深莫测神秘腹黑的高手形象,瞬间急转直下,骤然崩塌。她急忙伸手从怀里掏出那个贴身而藏的小包包。这些细碎首饰,原是她准备出逃以后变卖了当生活费用的,没想到跑路没得想了,还得为这个将自己捉回去的烂人买单。她从里面挑出个小银花钿,默默地向小贩大叔递了过去。   小贩大叔用鄙夷的眼光扫了杜沛然一眼,一边接过花钿在手中仔细辨认,一边嘴里还在低声嘀咕:“没钱就别学人家乱充阔气。学人小相公请小姑娘喝酒吃肉,那也得兜里有银子才行。啧啧,还要人家小姑娘拿首饰出来抵酒资,俺都替你燥得慌……”   杜沛然尤自在一旁认真分辨:“您这哪里有酒肉,分明只是一碗面片儿汤。”   小贩大叔将花钿收入怀中,义正词言地训斥道:“面片儿汤怎的?埋汰你了?俺这面片儿汤可是天下最地道的面片儿汤!难道俺说错咧?你刚刚吃的这碗不是人家小姑娘请你吃的?你看看,看看,人家这首饰可还在俺手里握着哪……”   卫若子实在没脸继续呆在这里听小贩大叔数落下去。她面色凝重,眼神涣散,站起身一副我不认识这个男人的样子,转身掉头,走得那叫一个义无反顾斩钉截铁。   雨慢慢下得大了起来,街上本来还偶尔迎面走过寥寥几个行人,突然之间也一下消失无影了。宽宽长长的大街上,两侧的高府大门紧闭,只有一线沉默的院墙,将这条长街拉得像是永无止境一般。   两人又是一前一后地走在雨中。卫若子带着笠帽在前方默默前行,杜沛然带着满嘴的废话紧跟其后,也不怕这些飘散得肆无忌惮的雨点儿打到嘴里去。   “那老货,真是恁地小气了点儿,不就一文钱嘛,难道我有说不给了吗?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堂堂‘铁口神断’。这幌子可不是吹的,绝对的金字招牌。他也不看看,这上京城里那些贵人们,求着上门来找我算卦,我都懒得理他们。哼,我堂堂‘铁口神断’的本事,他这种市井小民哪里就能知道得了?……”   “小兔兔,你那小哨儿吹得当真极好,像我这般阅过千帆,学富五车的人,都还是第一次见人用哨声儿吹曲子的。你这曲儿也甚是新奇,以前从没听过这种曲调儿,是你自己随口吹的么?甚么时候得空,教教我怎样?放心,虽然我没钱交学资,但我可以以学易学嘛,同样也教你样东西做交换,怎么样?你可别小看我,我身上的本事可不少。嗯,这样说吧,往大了说,我那是文可治国武可安邦,安坐于室平天下都不在话下;于小处说,那些劳什子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区区在下也都略通一二。只要你小兔兔看得上眼,想学哪样儿的都成……”   卫若子一面走,一面听,一面心中横生感叹:这人可真是个百里挑一的高品质唐僧。哦,不对,唐僧的境界可比他高了去了,这丫顶多就是一常年奋战在第一线的保险推销人员。她终于忍无可忍,再一次停住脚步,歪着脑袋将这人从上往下扫视了一遍,心想:这人啰嗦得可真是别出心裁。自己刚刚好歹也算是请这人吃了碗面片儿汤吧,那自己此时是不是应该拥有了一点点向他话涝属性吐槽的权力?   青石路面铺满正街,道路两侧有几处没铺到青石的泥地,有些地方已积起了一处处的水畦,有些地方却只是被不算太大的雨水刚刚浸湿。   卫若子捡了根树枝儿,找了块被雨水浸润得软硬刚刚好的黄泥地,在那块地上画了只兔子。 第三十五章 小兔兔的吐槽 更新时间2012-7-23 19:00:58 字数:3260  还是那只一脸死样怪气,转动着两根面条般的手臂做着搞笑动作的兔子。   兔子垂头丧气地扛着一根鱼杆,鱼杆的一头挂着根胡萝卜,另一只手里拎着一只水桶,水桶上写着个“空”字。   卫若子抬起脸,看着兴致盎然地站在身旁看她动作的杜沛然,眼里满是恳切的询问。   杜沛然笑着问道:“这是一只没有钓到鱼的倒霉兔子?”   卫若子微微一笑,点点头。然后重新低下头,往旁边一点的泥地上又画了一只一模一样的兔子。   杜沛然不解的问:“这是另一只没有钓到鱼的倒霉兔子?”   卫若子抬着头,清丽绝世的姿容上,两只黑漆如墨的眸子骨碌碌转动着,像极了她手底下那只清纯搞怪的小白兔。她摇了摇头,示意杜沛然重新再猜。   杜沛然想了想,又问:“还是这只兔子,依然没钓到鱼?”   卫若子轻轻颔首,复又低下头,在这只兔子边上又画了一只同样的兔子。   杜沛然这次笑得挺开心,不待卫若子抬头看他,便开口说道:“我知道,这只倒霉兔子这次还是没有钓到鱼。”   卫若子嘉许地再次点头,蹲着的脚步往侧移了移,在这只兔子边上更过去一点的地方又开始画了起来。   这一次不仅有兔子,还多了一条鱼。兔子一脸愕然地站在岸上,一条气势汹汹的鱼从水中跃了出来,冲着兔子的鱼嘴张得老大。卫若子用一根滑稽的箭头,引导这只看起来很有气魄的鱼说了句话:你他妈的要是再敢用胡萝卜当鱼饵,老子就扁死你!   杜沛然立在卫若子身侧,指着“胡箩卜当鱼饵”那里,用手指虚画了画,问:“这几个字是甚么意思?”   随即像是刚刚才注意到旁边三只兔子鱼杆上的胡萝卜一般,突然明白过来,抬起眼看着卫若子,哑然失笑道:“你在骂我!”   卫若子扔掉手中的树枝,站起身歪着头斜睨着杜沛然,俨然一副“是又怎样”的无赖样子。   杜沛然回想起自己刚刚那一番喋喋不休,虽然自己说的都是大实话,但显然在这小丫头耳朵里,果断被听成了干干脆脆的自吹自擂。再看着地上小丫头画的那几只扭曲着两只弯长手臂的奇怪兔子,那里面的讽刺挖苦不以为然一目了然,由此更觉眼前这个小丫头实在是有趣得很,不由得手指着卫若子纵声大笑。   卫若子先是绷着一张小脸,严肃地看着他笑。后来被他笑声感染,脸上的笑意慢慢地越来越浓,到得最后,终是没能忍住,随着杜沛然一同哈哈大笑起来。自二皇子王府出来,一路郁闷到现在,卫若子总算是稍稍出了心中一点点恶气。   两人相对无忌地笑了好一会儿,渐渐停了下来。与杜沛然笑了一阵,卫若子终于放开了对他的那一丝芥蒂,敌意和戒备也慢慢减轻了少许。   刚刚固然是吐槽杜沛然借着话涝属性故意试探吹嘘,但她自己画到最后却也意识到,无论她是警惕防备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还是虚张声势故布疑云妄想顺势而为李代桃僵,都是徒劳。她就是那条跃出水面的鱼,不管装得多么凶神恶煞,终归也改变不了自已为人鱼俎的现实。从杜沛然领着她堂而皇之地在二皇子府内一众护卫高手们的眈眈虎视下,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就不难猜出,莫安之隐藏的力量有多强大。不管她是不是真正的卫若子,不管她怎么用力蹦哒,她一穿越而来任嘛不懂的小白,怎么斗得过莫安之这只老谋深算的狐狸?既然差距明摆着,那她还有甚么好蹦哒的?   两人重新开始沿着通往丞相府的天鳞街慢慢往前走,这一次,两人终于并排而行。   卫若子不再板着一张脸,杜沛然也不再唐僧附身喋喋不休。秋天雨夜的天鳞街,被丝丝缕缕的雨线笼了一层淡淡的薄薄的轻纱,在头顶那一弯新月的俯瞰下,散发着淡青的幽冷的水泽辉光。   杜沛然衣袂无风而动,有一层似有似无的光晕笼着二人一路向前,将那飘忽不定的雨丝,全部挡在光晕外面。   前方是丞相府的大门,空荡荡的大街上,那扇门耸立在两只肃然威严的石头狮子中间,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大口,幽深冷漠。门前立着一个栗色的身影,在这昏暗的夜里,似乎要与夜色融为一处。   莫安之?卫若子心中没来由地一紧,心跳节奏骤然提升。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回去迎接莫安之扑面而来的怒火,但临到近前,她那两只不争气的脚还是心虚得移动不了半步。   似乎是看出了卫若子的踌躇,杜沛然的声音带着一丝安抚:“莫怕,不是。”示意卫若子与他一同上前。走到那栗色身影前,杜沛然很自然地伸手在那道身影头上揉了揉,笑道:“原来是四儿,这么些年不见,居然都长这般高了。”   四平是卫若子初来这个世界时,睁开第一眼看到的那个漂亮小正太。也是在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夜里,小正太与莫安之的一番对话,让她隐隐明白了自己附身的这具躯壳危在旦夕的悲催处境。   四平是莫安之的贴身书僮,是个喜欢将冷酷气质演绎到极致的帅小孩。卫若子曾留意观察过这个小孩,知道他平日里经常冷着一张略带稚气的俊脸,少言寡语,惜字如金,似乎是担心哪怕多说一个字,都会破坏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冷酷形象一般。明明是个稚嫩小子,偏偏却老要摆出一副冷面夫子的作派。   正如现在,杜沛然此时正将他当成小孩子般,肆意揉搓着那颗小脑袋,并感慨了下时光飞逝。而那张无奈痛苦到了极点的小帅脸在卫若子眼里看起来,便显得分外滑稽,分外可爱。   虽然很不情愿,四平仍然任由杜沛然的手把他原本梳理得整齐光亮的发髻,揉成一个样式别趣的鸟窝。他知道自己没有丝毫机会躲过这只魔爪的骚扰,索性视若无暏,冲杜沛然极恭谨地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大先生。”   杜沛然笑着摇头叹道:“果然是跟那小子一样,越来越无趣了。真不知道当初让你跟着那小子混,是你的幸还是不幸。”   四平像是没听到杜沛然的感叹,面无表情地说道:“四平代少爷多谢大先生送夫人回府。”   杜沛然看了卫若子一眼,又向四平问道:“你家那状元公还没回来?”   四平低声答道:“太子府上的夜宴还未结束。少爷接到大先生的消息,不便脱身,便差四平赶了过来。”略停了停,他又补了一句:“希望没让大先生久等。”   虽然卫若子现在心里忐忑得要死不活,但还是忍不住被四平最后那句画蛇添足的抱怨给逗得忍俊不禁,嘴角微微往上勾了勾,心想,到底还是小孩子。   她原本心里一肚子不安在胸腹间四处打鼓,不知道等会那个黑暗气质的帅老公见到自己的时候,羞怒之下会不会干脆王八之气乱发,随手一掌就把自己给劈死拉倒算数。刚刚走到近前见到不是莫安之,她崩紧的心稍稍松了根弦儿。现在对于她来说,晚一分与那尊黑神直面相对,就是她多赚来的一分幸福。   杜沛然居然极认真地回答了四平的反话:“还好,没怎么等。”   卫若子微仰着头,看着眼前两个一本正经的活宝,终于觉得这阴霾的雨天里还是能够见到些微亮光的。   四平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这时也终于难看地扭曲了几下。   杜沛然哈哈笑道:“小四儿,你还只学了你家少爷的皮毛表面,道行可比你家少爷差远了去了。还有得你学呢,你看看你家少爷现在,多沉得住气。我敢跟你打赌,你家少爷这会儿心中的怒火,怕是能把这上京城烧个十遍还有余。可他偏偏却还能忍得住,还能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与一班假模假式的权贵子们虚与委蛇。”他呵呵笑着随意交待道:“待他回来,同他说一声,陈七那里,一无所获。亲兄弟明算帐,连同今日这笔,我这里可是记着他两笔帐了。”   四平脸上隐有不服之意,自己自小便将自家少爷当成膜拜的对像,时时处处着意学习模仿,哪里就仅仅只是学到了点皮毛而已?但想到这位大先生啰嗦起来时的恐怖状况,他还是决定放弃与这位大先生辩驳的打算,聪明地选择重新做回自己那个冷面书僮。   杜沛然伸手将卫若子头上笠帽揭过,戴回自己头上,俯下身子,凑在她耳畔轻声道:“别再玩这种逃跑的幼稚游戏了,你逃不掉的。”   然后站起身,冲她笑得别样灿烂:“甚么时候想吃面片儿汤了,叫小四儿带你来找我。”他看到卫若子不以为然地撇嘴不屑,诚恳认真地保证道:“放心,下次我一定有钱付帐。虽然今日将你从二皇子那里领回来,只是恰好凑巧,但你家相公一向不是个小气的人,总得有些表示才对。”   卫若子扑闪着大眼睛,一脸纯良,用手指了指四平,意思是问:可以吗?   杜沛然显然看懂了她的意思,点头道:“自然可以,他若是敢不带你去,你便想法子告诉我,我一定帮你揍他。”   卫若子翻了翻白眼,心想,我若是能随时出府去找你一起吃面片儿汤,哪里还需再劳烦小四儿带路?帮我——揍他?你这人可当真不懂得什么叫吃亏。她深深觉得自己刚刚冒出来的那一丝期待很愚蠢很白痴。意识到这一点,她羞愧得立马一甩头,头也不回地跨过门槛,走进院里去了。 第三十六章 暗夜开审 更新时间2012-7-24 19:30:13 字数:2989  香琴就卫若子的独自归来及身上的丫环服饰,对太子府上下的规矩礼仪待客之道等等,很是做了一番义正词严的声讨。直到卫若子洗了澡,换了寝衣,舒舒服服地躺在了被子里,仍然还有香琴不满的抱怨絮叨从不远处的抱厦间里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传到耳中。   卫若子希望自己能牙一咬,眼一闭,什么也不想,就此睡死过去,再睁开眼来,又是一方新天地新世界。事实证明,上帝即便再怎么闲得蛋疼,也不耐烦拿同样的人用同样的方式戏弄两次。所以卫若子仰面躺在床上,眼皮闭得生疼,嘴里的绵羊数到第八千九百四十六了,脑子里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而在第八千九百四十七只绵羊还来不及从她嘴里冒出来的时候,门外的院子里响起了一阵急促嘈乱的脚步声人声。   楼下前院里隐隐飘来卫若兰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把三小姐给我抬回她自己房里去。”隐隐有些人声远去。   片刻后,蹬蹬蹬蹬上楼的声音由远而近,卫若兰刻意压低的声音穿插在当中,显得格外镇定冷漠。   “四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的?睡了吗?”   香琴的声音低声回道:“戌时左右,这下只怕睡熟了。”   “既如此,就不要再吓着她了。将少爷先安置到书房去。”   莫安之的声音轻声道:“不用,就在南窗的暖阁里躺着就好。”   卫若兰道:“还是别要吵醒小妹了,她今日本就因为身子不适,才提前回府休息,哪还见得了你这个模样,莫要吓坏了她。”   莫安之声音略显虚弱:“不吵她醒来。叫他们手脚轻点儿就好。伤口早已在太子府处理妥当,这一点点小伤,没甚要紧的,我稍歇歇也便睡了。你也莫要太过苛责若水,早点去睡罢。”   卫若兰低沉的声音依稀仍能听得出勃勃火气:“这丫头如此胡闹,怎还能纵着她,由她胡来。这次总要叫爹爹好好管教管教她才行。”然后是她吩咐下人的声音低低地道:“都给我轻手轻脚点,仔细不要把四小姐惊醒了。”   然后又是一阵轻微琐碎忙乱的声音,众人进了卧室,将莫安之安置在次间暖阁的木炕上卧下了,下人们都退了出去。卫若兰压着声音又道:“今日的事怕不会就此而止。爹爹明日知道了此事,一早定要唤你过去,你也早点歇了罢。”   莫安之轻声道:“你莫要担心,一切有我和父亲大人。”   卫若兰幽幽叹息了一声,道:“看那吕宜武今日席间的态度,怕不会仅仅只是调笑。若他明日当真在朝堂之上向皇上要求赐婚,若水这性子,只怕……唉……”   莫安之的声音轻飘飘地浮在空气中:“有我和父亲大人在,总不会教她闹出乱子来就是。”   “但愿如此罢。我先回了,大哥今日伤得不轻,早些歇了罢。”卫若兰听出他声音里的疲惫虚弱,虽是满心忧虑,终还是低低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出去。   屋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卫若子抓着锦被的手心正冒着虚汗,背上似乎扎满了千千万万根芒刺。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黑暗之中,莫安之那两道冷冽的目光,正森森地盯着自己的后背。   她不关心莫安之他们在太子府发生了些什么事,她只是疑惑自己在莫安之面前莫名的惶恐不安胆颤心惊。   卫若子咬着被面,默默地在心中痛心疾首地声讨自己:为毛一到这个高强压力锅面前,尼玛就如此地卑微胆怯,草木皆兵?尼玛还是不是自强不息战斗力超强跟男人争抢半边天的新时代新女性?尼玛不是号称卖得了萌,耍得了二;遇到吐槽就能毒舌,碰到面瘫就能腹黑;能义正词严地斥退死皮赖脸的无知青年,也能机敏伶俐地躲过不怀好意的猥琐大叔……尼玛,真TM给那些万能穿越前辈们丢脸抺黑啊,有木有?   莫安之冷冷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既然醒着,就别装了。”停了一下,他又道:“你以为你逃得掉?”   好吧,这货既不是无知青年,也不可能是猥琐大叔,虽然不见得有可能具备吐槽属性,但绝对是枚腹黑妖孽。惹不起,她躲还不行吗?   卫若子将嘴边的锦被咬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坚决就是不敢回头。   背后那道状似有形的目光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几乎能听到莫安之轻微的呼吸声。   卫若子顿感气场强大,压力倍增。   一双手抚上她的双肩,十指间力道骤然而生,像两只铁钳般,钳着她的两只臂膀,粗暴地将她从被子里翻了过来。   卫若子像只小鸡一样被拎了出来,颓然地坐在床上,嘴里还咬着没来得及吐出来的被面,宽大铺开的被子与牙齿之间进行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生死拉力战,强大的拉力将卫若子本就凄惨的五官拉得变了形,显得更加地惨绝人寰。   她被迫与莫安之四目相对,眼神不安地迎接着莫安之幽暗中凛冽的眸子。被子的边缘还被顽强地挂在上下两齿之间,做着徒劳无力的挣扎。   莫安之皱着眉头,沉声道:“松口。”   卫若子条件反射一般松开牙齿间咬合的力道,被面落下时扇起一股微风,盖在她脚上。   “果然还是不听话。”莫安之的声音又是那种没有丝毫感情色彩的平静无波,但没了他刚刚与卫若兰说话时的有气无力。听在卫若子耳朵里,火气绝对十足充沛。   没有点灯,微弱的月光从窗口中钻进来,依然驱散不了沉沉的黑暗。莫安之面目模糊。但卫若子知道他在盯着她看,她能感觉到那两道狠厉的目光正在自己脸上来回扫射。   沉默了半响,莫安之缓缓开口:“你究竟是甚么人?”   中间没有半分停顿,他继续问:“你的主子是谁?”   “为何要逃?”   “真正的卫若子在哪里?”   “你们是甚么时候将她换走的?”   “……”   又静默了一会儿,莫安之的目光在斜射进来的微弱月光中闪烁不明:“我第一次后悔,当初怎么就把你给毒哑了呢?”   卫若子原本冰霜雪剑风雨飘摇的心突然一下子变得平静了很多。她没想到自己的简单穿越,会被莫安之各种猜疑引申。但只要莫安之的思维没有往玄幻仙侠的路子上延伸,将她给一棒子打成人见人怕的魑魅魍魉妖魔鬼怪,然后再正义凛然地将她绑上高高的柴堆,一把火烧了。那她绝对不反对趁此大好良机顺水推舟地误导他一下,顺便搭把手再将他往毫不相干的阴沟里带一把。   好吧,至少穿越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暂时还属于匪夷所思的范畴之类。   想到他刚刚那一连串与事实完全搭不上半毛钱关系的问话,卫若子突然有点小小的报复得逞的邪恶快意。   她鼓起勇气迎着他目光的方向,微微昂着头,决定破罐子破摔。   莫安之既然已经猜到自己是个冒牌货了,那她还装什么装?虽然她无法控制自己在这人面前不心生惧怕,但她总可以尽力表现得强势一点,稍稍为差不多快要退隐江湖的真实自我争口闲气。   她这争闲气的心思才刚冒出头,一阵难以言叙的窒息扑面而来。   “你以为,我真的不舍得下手杀你么?”   莫安之那只鬼魅一般的手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卡住了她的喉咙。   并且,越卡越紧。   呼吸一下子濒临衰竭,空气顿时变成了奢侈品,脑部严重缺氧。卫若子甚至已经在脑子里勾勒出了自己此时的惨状:她的脸是不是变成了传说中的猪肝红?舌头是不是正滴答着口水恶心吧拉地从口中长长地拖了出来?两只眼睛是不是又圆又鼓像两只死白鱼泡般爆了出来?   喉间的五指一点也没有放松的意向,反而越收越紧。卫若子完全不能呼吸了,窒息令她越来越难受,眼前莫安之暗色的人影时而错开成几个,时而又重合在一起,然后慢慢地变成模糊的一片。   要死了吗?   他真的要杀了她!   卫若子第一次真实地感觉到,自己跟死亡的距离居然如此亲密友爱,触手可及。   这就是她短暂的第二次苦逼人生?   她要不要这么悲催?上一次从睡梦当中死到这一世来,就已经够糊涂,够他妈莫名其妙的了,这一辈子还不让她好好安生地活一把,居然又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可笑因由,被自己的亲亲好老公给活生生掐死在婚床上?上帝同志,你究竟要闹哪样?还有没有比这更无厘头更不明不白的死法?她到底招谁惹谁了,为毛要遭遇这种隆重的待遇?她就这么不招上帝您老人家的待见么?   尼玛,老娘做了鬼以后一定阴魂不散,缠死你丫的。   以上是卫若子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脑子里闪过的念头。 第三十七章 隐藏在记忆深处的碎片 更新时间2012-7-25 20:30:19 字数:2191  卫若子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中没有故事,没有情节,只有一些按道理应该陌生,但感觉却非常熟悉的画面。没有声音,只有画面。黑白的,无声的画面。   倒塌的钢筋水泥一堆一堆地横处四野,一片片断壁残垣摆着各种凄惨姿式在无声哭泣,埋在废墟下尤自抽动的稚嫩的小手,染血的书包,欲哭无泪的面孔,缝隙里来回走动的慌乱的急促的裤脚……   这些画面在她脑子里不停地穿插回放,时而清晰得恍若眼前,时而模糊得迷离破碎,伴随着一种像是来自于生命最深处的恐惧,将她重重包围,让她不能呼吸。   她一路狂奔,夺路而逃。她要逃,要躲开这些画面,躲开伴随着那些同这种画面一起扑入她脑中的腐臭气味,这些难闻的气味不是自她鼻间闻到,而是直接地印入她的脑子里,如同死亡的味道,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卫若子急切要想要逃开这种被死亡包裹的感觉,这种感觉跟她刚刚坠入黑暗之前,那片刻间所体验到的感觉一模一样。那种与死亡贴面相对时的窒息,冰冷,绝望,无力挣扎。   她想逃,她要逃,她在拼命地逃。她要逃离一切与死亡相关的事物,将自己层层包裹,将死亡远远隔绝,将那颗不堪此重的心丢回到以前简单欢乐节奏明快的生活中去……   ……   ……   然后卫若子被痛醒过来,身体还保持着之前坐在床上时的姿式,脸上一片火辣辣。她捂着脸,眼瞳里还堆满了没来得及消退的惊恐。   梦中各种无声画面没有在脑中留下半点痕迹,但那种如乌云压顶般无处可逃的死亡阴影,尤自笼罩着她。卫若子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直勾勾地瞪着前方,前方并没有因为她的重新醒来而变得更加光亮一点,四周仍然一片黑暗,卫若子的眼神没有聚焦。   莫安之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惊恐万分的女子。看来自己刚刚粗暴的耳光,只是将她的身体打醒,却并没有将她的神思唤回来。   显然刚刚的险死还生将她吓坏了。   “卫若子?”莫安之尝试着唤了她一声。   卫若子茫然地抬起头,入眼是一张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模糊不清的面孔。她眼珠呆滞地微微动了一动,眼神终于慢慢有了聚焦,落在了莫安之脸上。   似乎是慢慢清醒的意识,让她认清了眼前这团黑影正是之前想要索她性命的魔鬼。卫若子突然猛地一下跳了起来,像是见到了这世上最恐怖的厉鬼一般。她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向远远的床尾里侧的角落里缩去。已经缩在最里边的角落里了,她还兀自用力地往后挤退,恨不得能将身子遁入到床后的墙壁中去。她眼神惊恐涣散,全身在不由自主地簌簌发抖,模样像极了一只受到极度惊吓的小兔。   看着她惊恐瑟缩的模样,莫安之眉头越蹙越紧。莫名地想起那块屉布,以及上面那只躲在角落里,落寂地画着圈圈的小兔子。他想到了黑暗里腾升起的那一抹明媚,以及黑暗中赤祼着的那双白嫩的灵动的脚丫子。   他心中没来由地一悸,那一切显得那样生动。而那种生动,却是来自于眼前这只受惊的小兔。   莫安之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原本想好的一些试探手段,突然一下子变得卑鄙恶劣索然无趣起来。他下意识地想将她揽入怀中安抚她的惊恐,双手微微抬了抬,终于还是没有动弹。   虽然早已知道眼前这个女子绝对不是原来的卫若子,但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清楚,比如说:真正的卫若子去了哪里?究竟是谁将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调了包?她是哪一方派来安插在自己身边的?   如今朝中局势诡异复杂。那把皇位的争夺战早在天子朝臣的心知肚明里悄然拉开了帷幕。也不知道皇帝是出于何种考虑,虽然春秋正盛,身体康健,但却早早地将皇子中排行第三的太子给定了名份。这原本是件无可非议的事。皇帝一共生了四个皇子,一个公主,太子虽然行三,却是皇后所出。大皇子早早夭了,二皇子即便名为长子,生母淑妃又极受宠爱,但仍争不过皇后亲生的太子。   二皇子的不甘不愤似乎也是理所当然,再加上皇帝似乎是因为歉疚,或者是因为淑妃,自定下太子之位后,反倒显得对二皇子要更加亲近一些了,所以难免便会让某些心思繁杂的人想得也就更加多了一些。   但这些,都不是莫安之关心在意的事。太子也好,二皇子也好,都在将注意力从权柄熏天的卫丞相身上,慢慢转移到了自己这个双榜得中的状元公身上。这无非说明两位殿下的嗅觉终于触碰到了那些隐在明面底下的暗中力量,而推动牵引这种嗅觉的,除了卫新元,自然还有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这是卫新元的应对吗?发现积年旧案原来还有漏网之鱼,便安排将女儿偷梁换柱,将替身安插在他身边贴身监视?卫新元这只老狐狸,会用这种烂招吗?他若当真对自己有所忌惮,当时趁着自己不备之时,直接雷霆一击将他当场灭杀以绝后患,似乎还来得更加干脆了当一些罢?他想不通卫新元要如此大费周折的必要。   有手段有力量将卫府小姐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眼皮底下调包而走的,这天下也就那么几股力量。他今日在太子别府上,故意放松警惕,任卫若子自行走开,便是想看看她会给自己带来些什么惊喜。而之前将卫若子限制在丞相府邸,禁止出入,严加看视,便是为了今日。卫若子如果真是某一方的探子,也只有在这场各方势力齐集的射柳会上,才能找得到机会与她的主子交换信息。   但莫安之万万没有想到,卫若子居然逃了。   若不是他早早防了一手,早早在卫若子身上配了神机门中特制的便于追踪的香囊,而戴着香囊,载着卫若子的马车又恰恰好从自己那位师兄身边驶过,让师兄能够追香寻踪,一路尾随,并及时将她从二皇子手中带回。若非如此这般恰好,他今日便很有可能真的就此放走了她。   这种情况的发生以及可能发展成的后果,让莫安之很恼火,他无法容忍。   卫若子想要逃跑。   那么,卫若子还有可能是卫若子。   但是,卫若子绝对不可能是卫若子。 第三十八章 夜了,睡吧 更新时间2012-7-26 20:30:41 字数:2356  惊恐慢慢退散,卫若子渐渐平静了下来。   思绪回到刚刚晕死之前,卡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冰冷夺命的手上。她终于回想起了自己乍醒来时,心中为何充满了无比害怕情绪的原因。   莫安之要杀她。   莫安之要杀她,会杀她,随时可以杀她。他刚刚的举动告诉她,如果有需要,他将她立毙于掌下时,绝对不会有半分的心慈手软。虽然从穿越过后一睁开眼,卫若子就明白这个事实,但从来没有像刚刚那一刻那样,知道得如此透骨心凉。   搞清楚了这个事实,卫若子心头突地腾升起一股怒火。丫的多大点儿事啊?至于到要弄死自己的地步么??   卫若子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姿态,怯生生地躲在床尾角落里,一副惊吓过度的娇弱小白花模样。尼玛自己在表演被推倒型小受受么?自己什么时候成功转型成这么这一副娇滴滴怯生生任人蹂躏的款型了?   卫若子深深地鄙视自己目前摆出的poss,觉得很丢脸,觉得很羞怒,觉得非常有必要恼羞成怒一下。   她直着脖子看着眼前这团面目模糊的黑影,眼睛里放肆地燃烧着怒火。黑暗中她看不清对方模糊的面庞,也就想当然地认为对方自然也跟自己一样,看不清她的怒意表达。   不管这个时空的古人再怎么不把人命当回事儿,她好歹也顶着具丞相女儿的身子骨吧,能被稍稍尊重点儿么?   好吧,就算她今晚不打招呼的逃跑行为,显得有点不将这个男人的威严警告当回事儿。但是,即便如此,这有十恶不赦到需要她曝尸床头的地步吗?   这丫根本就是个疯子,大脑回沟绝对是平行的!卫若子愤愤地想。   莫安之一直静默地安坐在一旁,清楚地看着卫若子脸上的表情从惊恐,到茫然,然后回神回味,再然后怒意隐现,然后化为最终的愤怒示威。这个女人从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兔转变成一只勃然怒目的刺猬,居然只花了她短短片刻时间。莫安之觉得胸间有股异样的感觉,似乎……想笑?   他牵动着嘴角,没有让那股笑意蔓延到脸上,静静地坐在黑暗中,等待这个女人下一步的反应。   卫若子一向是个非暴力不合作分子,既然今天这家伙如此狠绝地暴力了一把,那她当然没有继续乖巧配合的道理。发现自己直着脖子怒目而视的样子,对方似乎真的接收不到,卫若子深觉时机大好,理应再接再厉,如果不趁此机会将自己胸中雄壮的不满肆意宣泄一番的话,那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反正这家伙看不清。   卫若子保持着自己原本受惊小兔的唯诺姿势,在脸上摆出了各种款型的吐槽表情。   她一会儿严肃认真,拿出中学教导处主任诲人不倦时的派头,小嘴一开一合,脸部表情时而恨铁不成钢,时而朽木不可雕,时而威严相迫痛心疾首语重心长……   她一会儿双眼圆睁,呈怒目金刚状,努力想要学出别人家门板上那尊门神怒视群雄的威武模样,脑子里恣意YY着自己斥退眼前这款牛鬼蛇神时的意气风发……   她一会儿歪嘴斜眼,舔鼻子吐舌头斗鸡眼统统上脸,摆尽各种古怪鬼脸。那表情要多扭曲有多扭曲,模样要多搞怪有多搞怪,只差没有将自己那张脸搞成面部肌肉痉挛了。   卫若子此时已经非常成功地将自己从愤怒状态调频到了娱乐现场。   之前被这阎王掐到闭过气去,亲密热烈地拥抱了一把死神滑腻冰冷的身躯。那种感觉尤在胸间起伏翻滚。   卫若子很害怕,她不喜欢这种与死亡贴面相对朝不保夕的感觉,她迫切需要一些情绪来代替这种死亡如影随形的诡异感知,比如愤怒,比如忐忑,或者哪怕是欢快和狂喜。   莫安之早就已经看穿她了吧?既然如此,那她还装哪门子受气小媳妇?   “你的主子是谁?”   丫的你姐姐我的主子说出来吓死你,我说是闲得蛋疼的上帝老爷子,你信不?   “为何要逃?”   你真以为自己长得帅,姐就得心甘情愿奋不顾身把自己洗白白了送给你当拜祭公孙老爷子的三牲祭礼啊?姐有那么二么?   “真正的卫若子在哪里?”早被阎罗王收了去了,这会儿估计正在奈何桥上排队呢,有本事你去地府把那丫捞回来?   “你们是甚么时候将她换走的?”就当你面换的呀,怎么,没发现啊?吐血不?   ……   ……   卫若子终于找到了一股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神清气爽。短暂的自我调整过后,这丫搞怪得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直到对面的黑影突兀地发出“咳”地一声极轻微的咳嗽声。   卫若子的欢乐搞怪戛然而止,歪眼斜嘴的表情刹时凝固在脸上。   对面传来一个压抑的声音:“你——还要继续?”   他看得到?!她刚刚离谱夸张的表情,他全看到了!!   卫若子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揉了揉脸上刚刚因为运动过量而显得酸痛不已的面部肌肉,卫若子在心里默念:尼玛,你倒是给姐“继续继续”试试?   她默默地坐好,默默地爬回床头,默默地躺下,默默地拉好被子盖好头脸。   夜了,都累了,睡吧。   这是卫若子用行动表达出的意思。   但对面那团黑影显然没有深刻到位地领会她的精神。   莫安之拉开蒙在卫若子头上的锦被,仍旧慢慢地固执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卫若子欲哭无泪,直挺挺地躺着,平直的双手有着强烈的自我意识,希望能够重新拉回被子,重新蒙头盖上。   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卫若子身子一僵,条件反射般“腾”地坐了起来。   尼玛还没完了?难道他认为今晚的惊心动魂再来一遍很有意思?调戏她调戏上瘾了还?   卫若子收拾收拾精神,将刚刚彻底颓了的表情重新振作。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挺了挺胸,然后冷冷地一笑,嘴巴慢慢地,一张一合地做着口型:“有本事,你让我重新开口说话。”   莫安之的脸白了一白,心情莫名烦燥起来。原本停留在卫若子脸上摩挲的手略顿了顿,然后慢慢地从她脸颊滑向白腻的脖颈处。卫若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久之前窒息将死的感觉重新笼罩住了她。她咬住嘴唇,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英勇不屈一点。   手指在脖颈间轻轻地抚摸,莫安之的声音淡淡地响起:“你以为,不从你嘴里,我就查不到真相?”   嗨,还真就怕你不去查。有本事你就查到阎王老子那去,我这里还有一肚子不清楚不明白想问问他老人家呢。卫若子示威似地将小胸脯向前挺了挺,脸上的表情十分壮烈。   莫安之被她这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反应弄得窒了一窒,终于确定了今晚的逼供是一场徒劳无功的试探。他反手将被子重新盖回她身上,声调依然淡淡地:“夜了,都累了,睡吧。” 第三十九章 今夜注定无眠 更新时间2012-8-1 19:22:26 字数:3495  说是说“夜了,睡罢”,但并肩躺在床上的两个人,怕是没有一个能够真正顺利地进入梦乡。   莫安之睡不着,是因为他要想的事情太多了。卫若子的逃跑企图,让他原本笃定的“卫若子被人调包了”的想法,变得疑点处处,矛盾百出。如果卫若子是被人调包,其目的无非就是监视他或卫新元,或者是对他们两个别有所图。而对方如果能无视自己遍布天下的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一步,其难度绝对不亚于谋刺当今天子。且不说这事的可能性有多高,就算对方果真是如此做到了,那也没有理由将好不容易安排进来的棋子,在什么事也没有做的情况下,便这么轻易地说弃就弃了。   如果说弃子是棋子自身的临时起意,自主选择,那么对方又为何会选用如此不听话又白痴至此的女人,来做这颗重要如斯的棋子?只是因为她模样体质跟卫若子很像吗?这更加不可能!别人或者不知道,掌握这世上绝大部分隐秘事情的莫安之却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你拥有足够大的能力,相貌都可以回炉重塑,更不用说刻意打造一具同样孱弱的身体了。   对于一个世间一切在他眼中都很少秘密的男人来说,自己枕边朝夕相处的女人,身边居然拢着一团迷雾,这是他无法容忍的事情。之前发现卫若子的不对时,他曾经对此不以为然,放任自流。这个女人太简单,简单到居然能将心中所有的情绪毫无遮掩地表露在脸上。尤其是她那双清澈若水的眼睛,简直能比语言还要真实有力地阐述着主人最直接最本能的反应和意图。区区这样一样女人,他怎么可能会放在心上?   但,也就是这样一个简单得近乎白痴的女人,居然真的仅仅只是用她的简单,就差点把他给绕进去了……   ……   ……   卫若子自然也没可能睡着。如果这时候的她还能够说睡就睡的话,那就真不知道她是要没心没肺到了何种地步。刚刚惊魂未定,情绪反复波动较大,本就极难安然入睡。但她此时睡不着的却不是因为这些,卫若子提着心睡不着,是因为正环在她身上的这只手,是正躺在她身侧,怀拥着她,呼吸绵长,明显没有入睡的这个男人。   诚然,以往卫若子晚上入睡之前,都会万分提防莫安之随时可能欺身而上,找她来行使一个丈夫应有的权利。直到后来发现莫安之每晚的刻意离开,她才慢慢地开始放心享用夜晚的睡眠。自那次从公主府落水之后,莫安之一改之前的刻意疏离,每晚都会拥着她躺上一会,等到确认怀中的自己呼吸平缓均匀地进入熟睡之中后,才会悄然离去。而卫若子,也只会在每晚的假意熟睡之中,确认了莫安之脚步声的远逝后,才会真正地进入香甜梦乡。   但显然,今晚的睡眠与此间相拥而卧的男女皆无瓜葛。   你逃不掉的!   你逃不掉的!!   杜沛然的声音在卫若子脑海中悠然回荡,徘徊不息。脑中无声的警言让卫若子悚然而惊:她,逃得掉吗?   今天杜沛然与二皇子的一番对话,她有些听懂了,有些没有听懂。不管她能理解多少内容,有一点她却很明白:莫安之很可怕,莫安之很厉害,莫安之能量很大。这个男人甚至可以厉害到左右皇帝来对付卫家,甚至还能以卫家为筹码,与皇帝讨价还价。   莫安之当然不可能因为“爱她”,才会宁可忍着“大仇将报”的诱惑,放着皇帝上杆子送给他将卫新元灭门的机会而不为所动。还居然在皇帝的步步紧逼下,顶着天子的威压,却利用她卫若子来表演儿女情长。用屁股想也知道,这丫当然绝对一定肯定,是另有所图,并且所图非小。   但卫若子没办法去想莫安之的这个“所图”是什么,对于曾经只圈在“朝九晚五,两点一线”的上下班生活中的她来说,这个题目太大。她甚至只要一想到这背后可能隐藏着的复杂阴谋,就忍不住开始脑子犯抽抽了,哪里还舍得牺牲她本就不富裕的脑细胞,去思考这种连计算机也推演不过来的高难度问题。   对于卫若子来说,她目前迫切需要思索的是:一个胆敢跟皇帝叫板的男人,她卫若子惹得起吗?   惹不起!这个答案是如此地简单明了。   不久之前掐在她脖子上逐渐紧缩的手有力地证明了这个事实。刚刚闭过气去的一刹那,卫若子真实地感觉到了死亡的阴冷恐怖。她不想死!虽然这个世界对她而言还很陌生,但她不想死。她害怕死亡。她的害怕,不是人类对死亡天然的恐惧,而是一种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淹没,是一种从心底深处发散出来的厌憎和惧怕。这种感觉毫无来由,戳心刺骨。   但是,不想死又怎样?她似乎只能——认命?就此听天由命?束手待毙?   想到这种必然悲催的结局,藏在黑暗中的卫若子深深地绝望起来,一种大剂量的茫然无措包裹了她,蜷缩在莫安之怀中的身体,也在这种绝望无措中不知不觉地慢慢僵硬紧绷。   莫安之觉出了怀中女子的异样,心中微微一动。拥着卫若子的右手猛地在床上一按,身子突然翻了起来,向卫若子直压过去。在卫若子没来得及反应时,一把将她压在身底。   卫若子先是一惊,然后突然搞清楚了两人目前这副暧昧十足的姿式所隐含的内容,吓得她小嘴一张,脱口就要尖叫出声:这丫要干什么?难道,她“期待”了N久的“霸王硬上弓”,终于,要在眼前开演了吗?   尖叫声还未来得及出口,嘴巴却被他的手紧紧捂住。然后,莫安之那不带半点感情色彩的声音,冷冰冰地自黑暗中响起:“你若敢乱叫,我便让你自此以后,发不出半点声音。”   丫地有区别么?会“嗷嗷”叫的哑巴,跟无声的哑巴,有什么区别?她这哑巴本就当得有够憋屈的,这会儿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还想在她伤口上撒把盐,踩几脚,这叫她情何以堪?   丫地半夜三更你摆出这种pose,赤.裸裸地表达了想要强.奸她的欲望,还不许她这个受害人尖叫呼救。有天理没王法!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叔叔忍了,他妈.的婶婶绝对不忍!   卫若子惧极反怒。脑子里充斥着丫即将要上演的不堪动作,听着黑暗中他那句毫无水平的威言恐吓,一时间却被撩拨得邪火顿生,怒气直冲脑门。刚刚满心满肺的忧心害怕,却被这突然而生的邪火给逼到了角缝里。她瞪着眼睛,知道这丫看得清楚自己脸上的表情,所以毫不吝啬将双眼中燃烧着的熊熊怒火喷将出来,怒目而视。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儿呢,她卫若子还就不伺侯了她。这不是还没死到临头么,这丫不是还妄想着从她身上挖出她背后的“主子”来么?她就不信了,事情没搞清楚之前,他就当真舍得一刀把她给剐了。   怀着这种侥幸的自我安慰,卫若子豁出去了。她嘴里呜呜地叫着,双手乱挥。捂在嘴上的那只手根本挡不住她口中喷薄而出的吐槽,她只管用她“咿咿啊啊”的鸟语,自顾在手掌之下发泄着她的愤怒与害怕。对于一个哑巴来讲,嘴巴有没有被捂住,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充其量,也只是将她的“啊啊”声,变成“唔唔”声而已。   “别以为你对我黑着一张脸,背后就真能长出一对黑色的翅膀来。真拿自己当撒旦了么你?”   “告诉你,姐姐我忍你很久了。要不是知道打不过你,姐早就跟你翻脸了。”   “凭什么你想强.奸姐,姐还得对你俯首帖耳唯命是从感恩戴德?哪条法律规定姐就一定得对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姐一没杀你妈二没剐你爹?冤有头债有主,姓卫的灭了你满门你找姓卫的去呀!在这里跟咱一女人过不去,你算什么男人?”   “告诉你,就算是上帝他老人家的法律,那也管不到叫姐来为不一相干的人的过错买单……”   捂在嘴上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虽然莫安之仍然骑压在她身上,姿势暧昧,意图不明。但显然,卫若子脸上的狰狞和嘴里发出的一连串拖长了的“吚”“呀”“啊”“哦”等各种意义难明的单音节发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卫若子尤无所觉,今天接二连三的变故,以及这个夜晚与莫安之的紧张对恃,已经让她的情绪像过山车一般,饱经了几番大起大落。她此时思绪混乱,精神也已经频临崩溃的边缘。倘若再不发泄出来,她只怕真的要疯了。   “老娘知道你苦大仇深怨念雄厚,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原动力也就是报仇雪恨这么一档子事了。我吧,建议您参考参考哈王子纠结扭曲的生命历程,你看看人家那仇复得,那叫一个跌宕起伏百转千回……除了最后死得惨了点外,非常值得你学习。萧锋萧大侠你知道吧?人家的复仇人生过得那叫一热血澎湃,做你的楷模和导师那是绰绰有余。人家那复仇经过,更是别有一番曲折圆满,要多虐有多虐。要不,我跟你叨叨他的英雄事迹……”   “……好心告诉您吧,您这是病,得治!知道您这是什么病吗?这病啊,学名叫童年创伤阴影综合症引发的反社会反人类变异型神经质人格扭曲,简单点说呢,就是变态。再通俗点嘛,人们通常管您这种人叫疯子。而且吧,您这病还不太好治。迄今为止这病在人类精神病医学研究史上还是个无法攻克的难题。值得您担忧的是,您这里既没有心理医生也没有精神科。照您这样发展下去,难保您不会成为人类的罪人,或者一不小心干脆就社会公敌了,危险得很呢……”   “……”   “……”   粹不及防,原本高高抬着身子的莫安之,突然如泰山般倾压了下来。滚烫柔软的双唇霸道地堵住了她后面的“啊啊”声。卫若子的头脑刹时一片空白,呼吸重新被窒住,胸间充斥着一股欲吐不能的炙热。原本因为紧张害怕愤怒而僵硬无比的身躯,随着唇齿之间野蛮粗横的掠索,慢慢瘫软了下来。 第四十章 差点失身 更新时间2012-8-16 19:04:29 字数:3018  “嘶——”,黑暗中传出一声尖锐的锦缎撕开的声音。卫若子只觉胸前陡然一凉,然后脑中似乎被人迎头泼来一盆冰水,突然把她泼醒了过来。   她在干嘛?刚刚是什么情况?她……居然沉迷在这丫的强吻之中……感受着面前这个男人在她嘴里攻城掠地的疯狂,刚刚被撕开寝衣裸.露而出的酥胸,此时正被这个男人狂野地掌控在了手中,肆意揉搓。   粗重的鼻息在卫若子耳畔宣示着男人已被撩起的情欲。再不采取行动,那原主人这具身躯铁定就要沦陷了!卫若子不由得大急,大惊。身体滚烫得似在烈火中燃烧。不能!不可以!!死扯着脑中那一丝残存的清明:不管怎样,这具身躯的主人现在可是自己。情急之中,卫若子将全身的力量攒集在双齿之间,向着正在她口中肆意侵略的唇舌狠狠地咬了下去。   嘴里舔到一丝腥甜,男人发出一声闷哼,原本在她身上粗蛮揉捏的双手终于停了下来。   时间似乎静止在这一刻。   他的唇还停在她的唇上。   他的手还覆在她的胸上。   卫若子摒住呼吸,强抑住鼻间急促的喘息,胸口不可遏制地上下起伏着。她提着一颗心,万分警惕地盯着眼前的黑影: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暂时的安静,是否预示着即将倾覆而下的又一轮狂风暴雨。   男人急促的呼吸声在黑暗中由粗重渐趋缓慢,然后归于平静。两人一直保持着这个春意荡漾的姿式,在暗夜里贴面相对。不知过了多久,莫安之终于嘲讽地冷笑一声,贴在她嘴上的双唇轻启,哑声说道:“你既然不是卫若子,那么,我还有甚么理由,不能动我床上的女人?”   卫若子抬起手,食指纤长,指尖轻触在莫安之胸口。刚刚由于动作激烈,莫安之身上单薄的外衫不知何时被撕扯开了,滑落在他半腰处,结实有力的上半身就那样裸.露在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奸.情气息。   指尖轻触在那炙热微湿的皮肤上。卫若子努力压抑住在胸腔间急促蹦跳的心脏,想了想,慢慢地在他胸口写道:“我,就是卫若子。”   好在“衛”字是她存心学会的第一个繁体字,借着这个字笔画繁多的书写,卫若子终于将散乱的思绪扯回了一些。   男人没动。   卫若子定了定神,勉强自己继续。   指尖顿了顿,然后又写:“你……”“你”字才写了一半,指尖突然触到一片绷带。卫若子心中一跳,想到之前装睡的时候,听到二姐似乎有说到“伤口”这样的字眼。   原来这丫今天在太子府受了伤。难怪这丫今晚如此不可理喻,如此暴虐。卫若子恨恨地想:你丫在外面受了委屈,却跑回来拿姐消遣,什么道理?   收敛心神,卫若子装做没受裹伤的绷带影响,继续写道:“你没有证据证明我不是卫若子,那只兔子证明不了什么。”   莫安之终于有了反应,他疑惑地反问:“兔子?”   指尖停住。嗯,这丫是不能确定她写的是“兔子”两个字呢,还是对“兔子”两字反应不能?   只听他慢慢问道:“你写的是‘兔子’?什么兔子?”   卫若子一怔,继而狂喜:莫安之一定没见过那张画!   看来杜沛然并没有将她那天晚上的胡乱涂鸦报告给莫安之知道。是了,杜沛然这丫大半夜地隐在暗处窥视自己老板的新婚夫人,这种行为说出来总会有那么些图谋不轨的意思。所以杜沛然才不敢将那屉布交到莫安之手中吗?尼玛,这太有可能啦!如果莫安之没有那么确凿的证据,这丫今晚又是抽的什么疯?为什么这丫一回来就笃定地说自己不是卫若子?   难道是……试探?对了,这丫最是狡猾狡猾的,之前一定是在套她!试探,绝对是!   哼,她才不会上当。凭什么你莫安之说姐不是卫若子,姐就一定不是卫若子啦?   如此一想,卫若子心中底气更盛,胆色也为之一壮,指尖急急划动,在他胸口继续写道:“我不是卫若子还能是谁?你若不怕再跟仇人生出一个孽种来,我倒并不介意与夫君日日云雨。”   卫若子写得又快又急又乱。她倒不怕莫安之分辨不出她具体写了些什么字。分辩不出来正好,这样他才不会去关注她一连串勾勾画画中夹杂的简体字。她只盼着自己指尖下错乱的笔画顺序,能吸引住莫安之这丫大半的心神,好教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追究“兔子”的问题。   “若咱们真的生了个孩儿出来,你准备怎么办?”   “杀了他?还是告诉他他这可怜的身世?”   “你会告诉这孩儿真相吗?你会跟他说他的外公曾经害了他爹爹全家?然后他爹爹又杀了他妈妈全家?你想让那可怜的孩儿怎么办?”   “你若不怕生出这么一个孽种出来,那便请夫君继续吧。”   “吧”字的最后一勾结尾,卫若子把手指尖狠狠地往莫安之胸口一戳。然后抬着头,看着其实根本看不清楚眉目的莫安之,一副刘胡兰宁死不屈慨然赴死时的壮烈模样。   “写完了?”莫安之静静地问。   卫若子不确定这丫究竟明白了几个字,盯着黑暗中的莫安之,定了定神,然后再点了点头。   “那么娘子尽可放心,娘子所虑,为夫却是不怕。”莫安之淡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就着他那将淡漠渗入骨髓里的语气,这一丝隐约的笑意竟是显得别样地阴森可怖。只听他慢慢说道:“娘子既然说是个孽种,那杀了便是。仇人的孙子,难道便不是仇人了么?”   丫的,不是你自己儿子么?卫若子被他这绝情绝性的话生生给吓住了。她愣在当场,还戳在他胸口肌肤里的食指指尖,竟是忍不住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温热的双唇重新覆上她的嘴,停在她身上的双手再一次开始在她周身游走起来。   男人继续之前被打断了的动作,刚刚被临时喊停的情.欲又开始重新燃烧。   真当姐是兔子啊?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的!!卫若子此时身体本能的反应,是回以最直接的反击。   原本戳在莫安之胸口的手突然五指齐伸,向着他伤口的方向狠命地抓了过去。触手到绷紧的纱布,卫若子将纱布抓在掌中用力往外一扯,另一只手攥着吃奶的劲,握掌成拳,冲着莫安之已被扯开的伤口,用力地抡了过去。   莫安之吃痛,喉咙处发出一声闷哼。卫若子心中发狠,在伤口处不断用力地猛捶了起来,直捶得手上微湿,有些粘稠的液体沾在了手上,潮乎乎的。   莫安之终于松开了她的唇,身子轻轻仰起,探手就欲去抓她双臂。   卫若子趁机扬声尖叫。   “啊——”一声竭嘶底里的尖叫声在丞相府沉静的夜空中销魂地荡漾着。   ……   ……   ……   “二小姐打发人来问,出了甚么事?”香琴怯怯的声音在门外问。   “去回了那边,说四小姐夜里醒来,见到我的伤口惊着了。已经没事了。”莫安之的声音居然还能一如既往地古井无波着。   ……   ……   男人粗重的呼吸声缓慢沉着,卫若子整个人被他箍在怀中,动弹不得。   莫安之也没有再动,两人就这样僵硬地坐在大床的角落里,沉默地看着周围四散的黑暗。   屋子里沉寂得可怕。卫若子紧靠在莫安之胸前的衣裳变得越来越温热,潮湿的范围从莫安之的胸前开始沿着她丝绸寝衣的纹理逐渐扩散。湿漉漉的绸布贴在卫若子皮肤上,很是难受。   看来她刚刚那几下子擂得不轻,那一通狂乱的猛力击打显然是把这丫的伤口又给捶开了。   但是,英勇过后,她现在该怎么办?这丫要是将“霸王硬上弓”进行到底的话,她还能有什么手段阻止?   卫若子深深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在恰当的时候晕一下下。毕竟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要是凭着以往那个卫若子的精神承受能力,她敢保证那女人断断坚持不到现在。但偏偏自穿越以来,在莫安之这丫的高压辐射日益浸染下,卫若子的神经条居然越挫越勇,日见粗壮,并且瞧这趋势还有越来越坚韧的迹象。这种时候就想叫她晕?怕是还早得很吧。   她脑子里正纠结着“晕”与“不晕”这种高难度命题,身子突然一松,莫安之居然放开了她,翻身下床,反手将一旁的锦被拉到她身上盖好。   “将寝衣换了,睡罢。”莫安之如是说,声调依然是淡淡的。   说完这句,黑暗中响起他下床起身的声音。房门“吱呀”一响,微光撒了进来。卫若子看着这个男人推门而出,背影在门外洒进来的暗淡星光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清冷孤绝。   这个弯转得太急,卫若子拥着锦被枯坐在床上,看着重新关合的房门,觉得眼下的自己,真是TM的生死两茫茫。 第四十一章 被错过的精彩 更新时间2012-8-17 19:30:33 字数:3103  翌日醒来,卫若子才发现原来昨天不止是自己过得跌宕起伏,太子别府里上演的那一出戏才是别样的精彩夺目。   卫若子叹惜不已。   早知道自己的大逃亡行动是以昨晚那样惊悚的方式草草收场,她还不如干脆点什么也不做,乖乖地扮演好娇弱型莫夫人的角色,欢乐围观昨晚发生在太子府上的那一幕精彩大戏。   卫若子毫不怀疑,即便自己昨日凄惨的出逃行动被暴晒在阳光下,那也丝毫抢夺不了卫府另一位小姐的动人风彩。   事情是这样的:就在卫若子异装成功顺利登上二皇子马车的同一时刻,莫安之其时却已高调地将卫若水从那位大胡子小将军的手中带回了骑射场。而在接下来太子府举办的晚宴上,那位大胡子小将军却同样高调地向一众权贵们表达了对卫三小姐的倾慕之情,并出人意料地向卫三小姐提出了婚娶意向。结果当然是毫不意外地被勃然大怒的卫三小姐粗暴地以武力拳脚拒绝之。   然后莫安之以卫府大公子的身份,适时地制止了卫三小姐的无礼举动,还就此对其进行了适当的谴责和教育,并诚恳地向大胡子小将军表示卫府小姐的婚娶大事向来只有更高层的领导才有决定权,真挚地建议小将军如若真有诚意,不妨通过正式的渠道进行官方申请,也就是说:你丫要想娶这恶女,那也得先向皇帝老子要求赐婚去。   结果莫大公子的这一番真诚举动,非但没有招来小将军的感恩戴德,却把一旁的三妹子给撩得火冒三丈了起来。在莫公子侃侃而谈慷慨陈词的时候,恼羞成怒的卫三小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一次用行动向在座群众展示了一把三小姐彪悍的武力值:卫若水一剑将莫大公子的左胸膛刺了个桃花朵朵开。   好在卫三小姐当时虽然气晕了头,终究还是在最后关头被那血花四溅的壮观场面给吓破了胆,在那要命的最后时刻生生地止住了剑势,及时地收回了力道,才没有一怒之下将她的好情郎俏哥哥给当场刺了个洞穿。   不过场面很血腥,观众很兴奋,流言很丰满,影响很恶劣。   所以卫若子此时在卫丞相的书房,参加了自她穿越以来卫府举行的第一次家庭会议。   卫老爷子很生气,三小姐的后果很严重。   “跪下!”卫丞相一张脸寒若冰霜,背负双手,面墙而立。   那墙上挂着一幅画轴,画上却有两位女子踏花而行的背影,掩在一片落英缤纷之中。一位白衣翩翩,身姿清冷高绝,洒然而行;一位粉黛轻裳,提灯随后,脸部微侧,露出耳垂旁几络青丝,清眉若柳,点眸似星,甚是娇俏可人。   “扑通”一声,卫若水直挺挺地对着画轴脆了下去。她今日穿了一件玫红色的襦裙,衬着一张俏脸红艳艳气鼓鼓地,煞是好看。   “我没错!”卫若子直眉瞪眼地跪在那里,下巴微微向上扬着,整个一斗志昂扬的玫红色小公鸡:“娘亲若是还在,定然不会让我嫁给那样一个惫赖无耻的登徒子。”   她冲着墙上画像,“咚咚咚”地连磕了几个响头,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已是一片梨花带雨,嘴里嘶声叫道:“娘,您倒是睁眼看一看,没娘的孩子是怎样给糟践的!早知道他们如今要把女儿给送到土匪窝子里去,女儿还不如随您一同去了……”   话音未落,只听“砰差”一声脆响,一碗热茶被卫新元狠狠地掷在地上。热水飞散,碎瓷四溅,屋内众人都吓了一跳。   “你知道我叫你跪在你母亲面前是因为甚么。你应该知道,只要你自己不愿意,没有谁有那本事,能让你嫁到土匪窝里去。所以,收起你这些小伎俩,老老实实给我在你母亲面前好好反省。”   卫新元气得不善,更被卫若水自做聪明地拿死去母亲当挡箭牌的举动伤了心,所以说话也带上了三分狠厉决绝:“你若当真想不明白,我并不介意帮你遂了心愿,干脆将你送去那土匪窝里,好好见识见识。”   卫若水毫不畏惧地将头扬得更高了些,怒声说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知道那个登徒子是甚么劳什子小将军,我还知道这个甚么小将军军功赫赫,皇上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爹爹要讨皇上喜欢,正巴不得将女儿送上门去,又哪里会管女儿愿意不愿意……”   “把手伸出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横插进来,是一旁立着的卫若兰。   卫若子张口结舌地看着这位二姐从桌下取出一根长长的戒尺,心中无比惊讶:原来这位才是传说中铁面无情的教导主任。   卫若水抿着嘴,脸上一片红晕,有倔强有不服,但眼里终于还是闪过三分怯缩,乖乖地将手伸了出去。   “啪、啪、啪。”三声,伸出的那双白如莹玉的纤长手掌上,刹时多了三道殷红的血印子。显见得这三下是下了十分的力道,狠狠抽上去的。   卫若兰眉宇间尽是冷漠,薄唇里吐出的字也不带丝毫感情:“目无尊长,妄以恶念揣测爹爹用心,是为不敬。用这种混帐话来伤爹爹的心,更加不可饶恕。这三下,是替爹爹教训你。你服是不服?”   卫若水眼中泛着泪花,双唇抖动着,终是咬牙吐出一字:“服。”   那三下打得着实凶狠,卫若子以为长姐教妹的戏码能这样应该也就差不多了。她悄悄舒了口气,觉得卫若兰这位大姐若是发起威来,这制造高压的功力,竟是丝毫不弱于莫安之那个高压锅。   她松缓的情绪还没来得及调动起来,耳中又传入“啪啪啪”三声脆响,举目望去,卫若水那双白嫩小手上血红交错,已是惨不忍睹。   卫若兰冷声又道:“身为相府小姐,行事蛮横无状,当众撒泼行暴,这些倒还罢了。当着太子面前,与人殴斗,言词辱及当今,你难道不明白咱们家的身份?你难道不知道一位千金大小姐该守的规矩?这三下,是替母亲管教你。你服是不服?”   卫若水双眸中噙着泪珠,双齿咬着下唇,原本胀得红彤彤的面颊,此刻又转成了青白。她语气变软,声音颤颤,道:“服。”   她这里话音甫落,卫若兰手中戒尺再次扬起,又是三下。卫若水双手红肿,身子被打得直往前倾。卫若兰语气却依然冷淡如霜:“兄长原本好意为你开脱,你不思感念且不说,却反而兵戈相向。哥哥差点丧命不说,还叫妹妹为此事心伤。这三下,我替大哥小妹打还你。你说,我打不打得?”   卫若水蓦地抬头,双眼血红,直直地瞪视着卫若兰,硬声说道:“姐姐代爹爹教训我,我服。代母亲管教我,我也服。但这三下,我不服!”   莫安之身上有伤,正斜倚在靠窗的软榻上。卫若子素来是个出了名的娇弱身子,所以一进门便被父亲大人特许与莫安之这号伤病员一同坐在榻上。眼见着场中对峙已趋白热,莫安之适时地接口说道:“三妹性情向来直烈,昨日是我没处理好,原就该直言回绝了那……”   卫若水猛地将头一转,那有若实质的目光直盯在莫安之脸上,生生将他余下的话给堵在了口中。她一字一句冷冷说道:“哥哥休要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不服,是为了甚么?爹爹知道,二姐也知道,便是连号称不闻世事的小妹也该知道。安之哥哥,难道你却不知?”   卫若子做茫然状,很是无辜地将目光投向她身边的莫安之,然后在心中暗自腹诽道:姐姐,虽然你这一剑刺得妹子我心中痛快无比,但你因为什么刺他,妹子我可就真心不知道了。谁知道谁TM孙子。   莫安之脸上却是一副沉痛愧疚的表情,用他那低沉的声音说道:“就因为知道,所以昨天你那一剑,我受了。”他声音转柔,恳切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诱劝和宠惑:“若水,咱们不要再闹了,可好?”   卫若水看着他,小脸青白,怪异地冷笑道:“闹?我当然要闹。我就是想要闹闹看,看看你这一颗心,究竟有我多一些,还是真的像他们看到的那样,只有小妹。”   她瞟了一眼卫若子,冲莫安之又道:“眼睁睁看着你被我刺伤,小妹怕是很心痛罢?她自然是心痛的。知道你居然心甘情愿受我这一剑,这会子怕是要更加地伤心了……”   “胡闹!”卫新元怒声沉喝道:“看来我平日是将你纵得太过了,才养出了你这般不知羞耻无法无天的性子。我若不将你好好关上几日,再由得你这般胡闹下去,谁知道你还会为咱们家惹出甚么祸事来?”   卫新元额上青筋一隐一现,显是怒到了极处。只听他扬声高叫道:“来人,将三小姐带回她的闺楼,给我好好看起来。从今日起,没我的允许,不许她踏出府门一步。”   卫若水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睛依然看着莫安之,嘴里却缓缓道:“你们可以将我关起来,也可以将我嫁出去。但若想叫我卫若水就此乖乖听话,那却是想也莫想。”   ……   …… 第四十二章 被安排的随驾 更新时间2012-8-18 19:29:47 字数:2204  卫若水被带回闺楼,给红肿的双手上药去了。卫若兰沉着脸立在一侧,还在为三妹的少不更事忧心伤痛。卫新元倚坐在太师椅里,疲惫地揉着额角,不发一言。他没有发话,卫若子三人自是不敢擅自离开书房。   一阵难言的沉默过后,卫新元半闭着眼睛,终于缓缓开口:“身上的伤要不要紧?”这话自然是问莫安之的。   莫安之在榻上欠了欠身,恭谨答道:“皮肉伤罢了,不打紧。”   卫新元点点头,似是安心了稍许,接着又道:“皇上今日突然在朝上决定,要出宫行围。带皇子们出去行围练练身手,本是以往惯例,不过皇上选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话锋一转,问道:“那南国的使团在京里怕是呆了有些日子了罢?”   莫安之应了声是,再道:“鸿胪寺那班官员得了指示,少不得要刻意冷落他们一番。这班人却也老实,这些日子倒还都老老实实地在那呆着,大家都险些要将他们给忘了。近来怕是有些坐不住了,这两日往鸿胪寺跑得倒是勤快。”   卫若子所处的大周朝在这个时空中号称盛世天下,君明臣贤,国富民安。大周朝千年国祚传承,文治教化,民丰物阜,虽然十六年前因为皇室家亘古不变的皇位之争,内斗纷争引来外敌入侵,一场大战差点将个强大无比的国家整得分崩离析。但最终因为皇族里某一位惊才绝艳人物的横空出世,带领着大周的铁骑西征蛮夷,北伐荒寇,南震苗彊,横扫天下。结束了纷扰大周边界多年的战祸,同时也震慑了大周内部心思蠢蠢的各方势力。终于将个原本早已风雨飘摇的大庆朝,用金戈与热血重新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坚不可破。   所以到了如今的皇帝手中,便又是一番四海归一,四夷来朝的盛世景象。所谓南国,说的是偏居大周南地海边的一个小国。这南国虽人少地薄,但因濒海临港,靠着水路通达,与四夷通商之利,却是个巨商汇集之处,财力更是取之不竭。虽如此,却实在国小民弱,终究也只能仰着大周这个庞然大物的鼻息,年年遣使来朝,每每需以丰厚无比的朝贡,来买一个大国庇护下的平康安定。   卫新元哼了一声,道:“那就将他们一并带着。好叫他们看看,我泱泱大周,巍巍盛世,可是差他那南隅小国的几捧燕窝。”   他抬眼瞧了瞧莫安之,看到他因胸口剑创而略显苍白的脸色,微微皱了皱眉,慢声又道:“这件事怕是还得你去办。前时趁着若儿溺水,顺手做的那番布置,终究还是得着落到你头上。你两榜得中后,官身一直被压着没有封下来。这次朝廷的意思,让你先在鸿胪寺做着,补个副使的职,把南国使团先给打发了再说。”   这事原本就是早有筹谋的,莫安之心中有数,所以很自然地点头应下。卫新元却叹气说道:“例来行围不禁随行官眷。那刚回来叙职的吕宜武吕小将军,这次是定然会要一同随驾的。你既然做了招待副使,这趟差便也逃不掉。我将若水关住,便是怕她吵闹着跟你去了,不定又给我生出些甚么事端来。”   卫若兰皱眉道:“那吕宜武今日……”   卫新元摆摆手,语气不容置喙:“我知道你在担心甚么。莫说这位小将军并非你所以为的一介武夫,即便他真个是个骄横武莽,若皇上定要将若水指了给他,咱们也只有遵旨谢恩的份。”   卫若兰脸色一变,便欲说话。卫新元沉下脸,道:“你是长姐,自然要有这个认识。咱们卫家女儿的终身事,甚么时候能由自己说了算的?若水那孩子被我纵坏了,由得她自小跟在你大哥后头舞刀弄剑打马游嘻,把个性子也玩得忒野了点。借着这件事压压她也好,不然的话,怕是真没几个婆家能容得下她这般刁蛮跋扈的丫头。”   莫安之咳了一声,将众人目光引到自己身上,斟酌着道:“孩儿想……这趟差既然逃不掉,还是将若儿带在身边,会要周全点。”   卫新元抬眼看了看卫若子,无限怜爱的目光中,闪过几分愧疚。他眼光只在卫若子脸上扫了一扫,便转脸向莫安之道:“皇上今日提醒我,说隐卫密报里收到有人欲对若儿行刺的消息。想来你也听说了。”   卫若兰听着却觉着骇人听闻,又是第一次听见这种事,不由又惊又急,声调蓦地拉高了起来:“有人要刺杀小妹?这怎么可能?小妹区区一介深闺妇人,能招惹到甚么奸人?隐卫密报?那又是哪门子的隐卫?”   卫新元依然看着莫安之,从容说道:“我们之前对那班余孽的一番清洗扫荡,想必是已将他们逼到了绝境,台上台下奈何不了我们,便也只能使出这种下做手段来泄愤。不过,终究只是一群跳梁小丑罢了,何需如此小提大做?难道咱们堂堂相府里的护卫,还保不了自家人的安全?”   莫安之低头道:“若儿跟在孩儿身边,孩儿会放心一些。那班人被逼得只能想出这种宵小手段来报复泄愤,想也已至穷途末路了。总归还是怕他们穷凶极恶下,整出些玉石俱焚的把戏。虽不惮他,总会有几分风险。”   他侧头温柔地看了看卫若子,又道:“再者说,这班人本就是想借伤害若儿来报复孩儿先前对他们赶尽杀绝的手段,既是冲着孩儿来的,孩儿断不能让若儿因为孩儿的原故,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便是惊吓也不能。”   卫若兰却听出了几分凶险,忍不住怒声问道:“究竟是些甚么人?如此卑劣?”   卫新元淡淡说道:“朝堂之间的倾扎,祸及内府后院的事,自来不少。便何况你大哥虽然一直未涉官场,做的却都是些明面后头的事情。惹上这些事端,原也正常。”顿了顿,又向莫安之说道:“既然你坚持将若儿带在身边,那便一并带了她去罢。只不过行围随驾,舟车劳顿不说,与皇室贵胄同行,更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周全。到时侯骑射围猎均少不了奔波,你可得给我将若儿照顾好了。”   莫安之恭声应道:“父亲大人请放心。”   被彻底无视了的卫若子独自坐在一旁郁闷地想:他们嘴里的“若儿”是说她吧?是她吧?这些人居然连礼貌性地征求征求本人意见的样子也懒得做一下,尼玛哑巴果然没什么人权! 第四十三章 卫若子的试探 更新时间2012-8-20 19:50:13 字数:2542  卫若子此时正站在那颗歪脖子老树的横枝上,又一次将自个儿的脖子伸得老长老长,使着劲儿往院墙外瞅着。   墙外头的侧巷里,摆着香气四溢的面片摊的小贩,果然长着一张憨直可喜的面容,正殷勤无害地笑着四处招揽着生意。   卫若子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心情顿时大好。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毫不意外地在面片摊后头,找到了那个靠在墙角眯着眼睛晒太阳的懒散人影。那丫仍然是那一副叉着双手瘫靠在墙上的懒洋洋模样,一旁写着“铁口神断”四个大字的布幌子,也跟它的主人一样,无精打采地倚在面片摊撑着的遮阳棚一侧,丝毫没有那四个字本身张扬傲骄的气质。   卫若子一只手扯着头顶上的细枝稳住身型,另一只手欢快地向着墙外的杜沛然卖力地挥舞着。杜沛然那丫似乎被这秋日上午的阳光晒得很是舒服,扯着一副欠揍的俊脸,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换了个姿势,砸巴了几下嘴,又打起了盹儿。那丫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一丝要往卫若子这个方向望过来的意思。   卫若子心中咒骂:丫的长得帅就是福利多,明明是个连吃个三文钱面汤也得讨价还价的穷diao,打个哈欠居然也能打出贵族气场十足的慵懒性感来。老天爷这心眼长得也太TM偏了。   好在她今天是有备而来的。见没能引起杜沛然的注意,卫若子从怀里掏出那块画着硕大兔斯基脑袋的白帕子,挂在枝头上。再用力地拉动着树枝,将那白帕子晃得“呼呼”作响。帕子上的兔斯基两眼挂着方便面条眼泪,随着帕子的左右晃动,冲着墙外的杜沛然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将卫若子此时卑微的诉求,倒是阐述得非常到位。   杜沛然终于咧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冲着卫若子开心地挥了挥手。   卫若子指着枝头的兔斯基,做了一个非常沮丧的表情。   杜沛然眨了眨眼睛,然后冲她伸出四根手指,晃了晃,接着又冲着一旁的面片摊子,深深地吸了吸鼻子。   卫若子冲杜沛然恶狠狠地挥了挥拳头,收了那块画着兔斯基的白帕子,身手敏捷地从树上哧溜下来。   一抬眼,不想却迎头撞见了一张写满了各种明媚忧伤情绪的小俏脸。   “小姐,你刚刚差点把奴婢的心都给吓没了。”看着卫若子安全着地,香琴终于缓过一口劲儿来。只见她惨白着一张小脸,一边拍着胸口安抚自己惊魂未定的情绪,一边心有余悸地报怨。刚刚要不是怕自己的失口尖叫,将树上的小姐给吓跌了下来,那声被她自己及时捂嘴堵住的惊呼,恐怕早就悠扬地响彻云霄了。   卫若子一边摇头晃脑地向香琴展示自己的完好无损,一边加快步伐,带着小丫头尽快离开现场。   香琴兀自哀怨地跟在后头絮絮叨叨:“小姐,您什么时候也跟着三小姐学着爬树了?可不敢再爬那么高了。您可不是三小姐,可没她手脚那般利索。您要出个甚么意外,奴婢便是死一万次也不够的。若是被少爷发现你刚刚那般危险的举动,那奴婢可就别想活了。小姐,您就当是可怜可怜奴婢,可不敢再这么吓唬奴婢啦……”   卫若子拍了拍香琴的小肩膀,用自创的手语乱七八糟地安抚小丫头激动的情绪:她怎么会干出那种会给自己或别人招来麻烦的事情来?她是那种人吗?爬树之前,她可是再三确认了莫安之的不在家后才行动的。   下午的时候,莫安之没有回来,卫若子不出所料地在房间里等来了四平。   少年一如既往地板着一张冷脸,礼貌恭谨地冲卫若子说道:“夫人若是想出去散散心,尽管吩咐四平便是。”   卫若子“咿呀”着比划了半天,总算是确认了四平不是被他家那个变态少爷打发来的。不过这俊美少年一如既往地不怎么待见自己家这位女主人,态度虽然恭谨,语气却是生硬冷淡:“大先生请夫人吃面。”   卫若子松了口气,自己果然没有猜错,杜沛然那丫比划出四个手指头,说的便是要使唤四平来带她出府。   杜沛然那天晚上向她释放的善意,她总算看懂了一点点。卫若子是个简单的人,所以当然只会选择她认为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来解决问题。同样,她也喜欢跟看起来相对比较简单点儿的人打交道。   再说了,她都已经成了砧板上的死鸭子了,难道还不许她硬着嘴蹦跶几下?   既然仅凭一已之力没法完成“逃出丞相府”这个艰巨的任务,那么,再拉个同盟军试试如何?   重新跟杜沛然相对坐在同一张桌子面前,看着摆在桌上热气腾腾的酸辣面片儿,卫若子思索良久,然后抬起头,瞪着眼睛盯着对面的男人。   “放心,区区一碗面片儿,我今日请得起你。”杜沛然毫不羞愧地自豪着。然后拿起筷子,很是欢快地开吃起来。   卫若子今天不饿,她找杜沛然的目的也当然不是为了吃酸辣面片儿来的。   所以她没动。   所以她仍然拿眼睛猛盯着对面那个大块朵颐的男人。   就着“呼哧”“呼哧”吃面片儿的声音,杜沛然含混不清地说:“快吃,快吃,凉了可就糊了。”然后又是一阵“呼哧”“呼哧”,含混的声音又道:“糊了可就不好吃了。”   卫若子坚持不懈地拿眼睛死盯着眼前这个吃面的男人,无声地审视着他。   杜沛然终于开始不自在了。叹了口气,停了下来。然后,放下筷子。   “我以为你只是想吃面片儿汤了。”   卫若子用手指蘸着面汤,在桌上写:“我要你帮我逃出去。”   杜沛然笑着道:“不得不说,小兔兔,你写的有些字儿,好生奇怪。虽然意思呢,多少能猜出个大概来,但你这即便是错写,也错得颇有些道道。呵呵,小兔兔,对于你的来历,我很好奇啊。”   丫的休想岔开话题。卫若子不为所动,继续写:“我有你把柄。”   杜沛然终于失笑出声道:“哦?把柄?甚么把柄?”   卫若子煞有介事地写:“你半夜潜入我府里,偷窥我。”   杜沛然失笑:“那又如何?”   卫若子想了想,在桌上又写:“告诉莫安之如何?”   杜沛然脸上挂着笑,温和地说道:“不要这样嘛,小兔兔。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是个好人。你怎么可以要挟一个好人?再说了,要挟这种手段,可并不适合你。”   卫若子认真地看着杜沛然,等着。   杜沛然摊了摊手,道:“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你逃不掉。。”   卫若子固执地看着杜沛然,继续等着。   杜沛然无奈地叹气:“你想叫我怎样帮你?”   卫若子写:“用你的方法。”   杜沛然终于妥协:“好吧,我需要时间。”   三天!卫若子笑了,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   明天就是随驾行围的日子,不管自己的要挟有没有用,好歹出门在外,总是个机会。即便杜沛然不吃她这套,转身再把她卖给莫安之也没有关系。她既然逃了一次,就不信莫安之不会防她再一次继续出逃。她已经彻底被莫安之给绕糊涂了,不知道那丫现在究竟到底信不信她是卫若子本尊。既然装卫若子不是,不装卫若子也不是,那她还不如破罐子破摔,能想出什么招就是什么招,能扯得上谁,就扯谁。   反正最坏的结局也就那样儿了,不是吗?难道就不许她垂死挣扎一下下? 第四十四章 开宴 更新时间2012-8-22 14:25:53 字数:2555  当天晚上,卫若子与莫安之并肩躺在床上,讨论的话题明显无关情.色。   莫安之问:“会骑马吗?”   卫若子想:呃?骑马?卫若子会骑马吗?丫的她怎么可能知道?   莫安之继续说道:“明日围猎,娘子骑射疏浅,最好是与女眷们一同在行辕内候,不要乱跑。”   卫若子想:老娘现在就是您砧板上的肉,还不是你想怎么切,就怎么切?   莫安之帮她将被子拉拉好,道:“若为夫恰巧没有陪在娘子左右,娘子可得小心点护好自己安全,可别不小心走丢了。虽说是京都近效的皇室围场,但毕竟山深林密,若没个识路的人跟着,怕是很容易走迷了道去。”   卫若子想:想提醒姐记得跑路吗?又TM试探姐,姐才不会上你这当。   她也将被子往身上再拉拉紧,翻了个身,将脸往床头里侧一扭,表示自己已经睡了。   那天晚上自莫安之表演了那个激情逆转过后的一百捌拾度大转弯,卫若子便巴巴地瞪着眼珠子想了一夜,临到天亮的时候才突然福至心灵,蓦地想起前世在微.博上看到的一个段子如是说:但凡是个男人,只要不是心理扭曲兴趣变态,倒是没几个人愿意玩霸王硬上弓这种游戏的,毕竟一个不好,被伤了根本,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不管靠谱不靠谱,好歹这说法能稍稍安慰安慰卫若子那颗杯弓蛇影的心。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怀揣着剪刀这样给自己打气:你丫要敢再动手动脚,姐就敢帮你修理修理零部件。哼,不怕你不蔫下来。   不知道莫安之有没有发现她暗藏的剪子。反正自那晚之后,莫安之又恢复到了以前的夜间模式:一齐上床,半夜出门,凌晨归位。   既然能够保证互不相侵,那这一出耳鬓厮磨的假凤虚凰就还能继续演下去。   隔日风清云淡,黄叶飘零,确实是个结队出游的好日子。   行围的场地虽说是在京都近郊,但离皇宫却也有好几十里地,这么富丽堂皇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是不可能当日便玩个来回的。卫若子坐着的马车一汇入这支豪华车流,她便马上做好了得在所谓的沐汀围场玩上十天半个月的心理准备。   周人尚武。为了保证自家的皇子龙孙们能一直将开国之初周人一贯的英武骁勇承继下去,天子之家一直以来都有这个行围狩猎的传统。每年或春或秋,大周朝历代的皇帝们,总会拉起队伍,浩浩荡荡这么一回。   说白了,其实也不过就是皇族总动员的一次家庭式亲子围猎活动。听说这次皇帝老子不仅把他三个儿子统统带上了,便是公主小萝莉,也在这个排场浩大的行围大队中。   马车穿越了重重森严至极的关防,进入一片极为辽阔宽广的草场。这草场倚山傍林,一往无垠,举目望去,很有几分“天苍苍,野茫茫”的雄伟壮丽。卫若子站在马车边,看着早已在蓝天碧草间策马纵横的一个个身影,不由得感慨:天子脚下,皇城根畔,居然也能开拓出这样一片猎场,果然不愧是皇家手笔。   正看得入迷,一旁的香琴一边举袖为她遮着并不毒辣的太阳,一边给她摇着手为她扇着风说道:“小姐,秋老虎最是毒人,可大意不得,咱们还是快些进去吧。”   “听说南国使团给皇上献了几大盘夜明珠,皇上一高兴,吩咐今儿晚上要在行宫里开宴会呢……”   “少爷是招待副使,今儿定是有得他忙的。这不,还没到地儿,就被那些官儿们给叫走了。小姐若想等着少爷回来陪你,怕是等不到了。依奴婢说,咱们早早把自个儿安顿好了,晚上才有精神好好乐一乐。”   卫若子翻了翻白眼:吓!几大盘?夜明珠?乖乖我的香琴小妹子,你以为是巧克力豆没?夜明珠还有论盘上的?   入夜过后,礼乐大做。京郊围场里的沐汀行宫内,灯火辉煌。祈捷殿中,端着食盘与酒浆的宫女们在平几间来回介地穿梭着。   卫若子与莫安之坐在中间案几坐下,抬头看着中间空着的主位,心中有些小兴奋:嗷嗷,皇帝哟!天子哦!货真价实的哦,不是电视机里随便一阿猫阿狗套件黄袍子装的那种哦。亲眼观膜国家领导人这种殊荣,以前做穷吊的时侯她可是想也不敢想的。虽然前世想看胡爷爷的话,只要每天准时七点打开新闻联播就成。但那怎么可以与这个相提并论?传说中上位者们的王者霸气,不亲临左右,怎么见识得到那种强大气场?   正此时却听莫安之侧头下来与她低声说道:“皇家赐宴一向规矩繁多。不过陛下发了话,在外头玩,用不着那么多讲究,就按着家宴的规制办。娘子无需紧张。”   卫若子不以为然地别开头:你丫才紧张呢,姐姐这会儿激荡着哪。   没多时,几位皇子公主渐次到齐,各自按方向坐定了。小公主甫一落坐,眼光便“唰”地一下,向着卫若子的方向扫了过来。小萝莉脸上挂着久别重逢后的喜悦,居然还冲她挥了挥手中的帕子,脸上再扯了几个夸张的大表情,似乎有很多话要跟她说一般。   卫若子挺喜欢这个可爱范小萝莉的,看得出来小公主是真心将这个本尊卫若子当贴心手帕交的。卫若子摆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回望过去,正了正身子,表示自己一切安好。   小公主像是看懂了卫若子的回应,放心地点着头,拍了拍胸口。小公主的大动作将一旁的小胖子四皇子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四皇子顺着皇姐姐的目光看过来,不想却看到卫若子身旁的莫安之,吓得忙故做淡定地将目光移了开去。过了没多一会,却趁着莫安之没注意的间隙,给卫若子做了一个不坏好意的鬼脸。   卫若子看得好笑,忍不住就想逗逗这可爱的小胖子。她嘴角上翘,弯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身子往莫安之那侧凑了凑,冲着小胖子挑畔地扬了扬下巴。   四皇子果然蓦地沉下脸,恶狠狠地冲她挥舞了一下肉滚滚的小拳头。   正闹着,殿侧一方突然传来一阵庄严的宫乐,然后是太监的高声嘶喊声:“皇上驾到!”   大家均起身站定迎候。候了没多久,一个中等个头,平常面目的黄袍男子,温和笑着走了出来。殿内呼拉拉跪倒一片,齐呼“万岁”。   卫若子从地上爬起来,却看到对面有一伙人居然只是躬身行礼,却并没有跪下参拜。莫安之随着她的目光在那些人身上看了一圈,低头道:“看起来娘子对他们倒是颇有兴趣。那便是南国使团一行人等了。皇上今日这家宴,便是为了答谢他们进贡的夜明珠而特意设的。”   “说起来,若有机会,娘子可得与他好生亲近亲近。娘子如今喝的那些养身保命的金丝血燕,可全得靠他们进贡才得有。这南国君臣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么好的东西,居然贡着贡着就断了。皇上去年因为这事,可是很有些微词的。这不,这次他们巴巴地求着一同跟着前来围猎,为的,就是想找着机会能面见皇上,看看能不能将这每年贡品的内容,由金丝血燕,换成他们特产的珍珠。”   卫若子不解地看他一眼,心中暗自警惕:这丫什么时候转行做起义务解说员来了?那帮人什么身份什么目的,关她屁事?这家伙从来不无的放矢,这会儿无端端地给她旁白一通,一定没安什么好心。 第四十五章 闹剧 更新时间2012-8-26 9:01:03 字数:2526  皇帝陛下高高在上地坐着,再下两个台阶,太子独自坐了一个座位。再往下,依次坐着两位皇子。公主之下,便是使团一行人。再之后,才是随行的百官亲眷。   皇帝看了殿上众人一圈,微笑说道:“今日只算家宴,大家无需拘礼,都随意些罢。”大家应声落座,该守的礼却一点也不敢差,只管坐下埋头进食,不敢说话。随着皇帝驾临后顺势带来的那股莫名威严,殿内众人更加地谨言慎行,举止小心。   卫若子默默地叹:果然是虎躯那个一震啊,各种霸气都给侧漏了出来。   宴会正式开始,酒过三巡之后,席上的气氛才慢慢活络了起来,皇子官员之间也开始纷纷举杯。   卫若子自得其乐。难得正逢盛会,各种欣赏感慨。游目四顾间,目光落在皇上下方的俊逸太子身上,不由得将他与另一旁的二皇子各种对比。心中更是感叹连连:左看右看,那皇帝老子长得也不算多么的出类拔萃啊?为毛他这么几个儿女,却个顶个的长得如花似玉般呢?就连那小胖子,虽然胖是胖了点,却也长得是眉目清秀,一副帅哥胚子像。想来只要出落个几年,去了这一身膘,管保也是一娇弱形花美男啊……   她这里正叹着,隐隐听到“咚”的一下,突觉额上刺痛。不觉口中低呼一声,正准备伸手摸头,不想又是“咚”的一下,左额上又中一招。卫若子抬眼瞧去,对面案几下坐着的一众皇子公主使团诸人,一个个吃喝饮酒,谈笑莫名。正诧异间,正与身侧礼部官员聊天的莫安之察觉到她的异动,转过头来,没有说话,只是用疑惑的眼神代替询问。   卫若子也没搞清状况,只得放下手,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摇了摇头。那一侧那位长着白胡子的礼部官员,似乎对莫安之这位新晋副使的状元公特别殷勤上心,眼见着莫副使别开了头,忙拔高着声调,重新将莫安之的注意力给牵了过去。   卫若子再一抬眼,便看到对面的小胖子四皇子正得意洋洋地在用目光向自己示威,一边还夸张地用银制的勺子吃着青豆。卫若子恍然大悟,原来那小屁孩拿着勺子当武器,用青豆当子弹,找着机会冲自已这活靶子发射呢。   卫若子暗骂一句:小屁孩,真当你自己是卷心菜投手了么?姐姐可没你想的那般好欺负!   拿眼往眼前案几上的各色菜式扫了扫,卫若子偷偷拿了两片青菜叶片,拼了个八字胡造型贴在食指上。然后再瞪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对面的小胖子。   四皇子以为自己的举动气到了卫若子,心中正各种得意。小胖脸笑得油光可鉴,小眼睛眯成了两条缝。他一边喝着汤,一边还不忘拿眼睛看着卫若子,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欠抽造型出来膈应她。   卫若子心道:“嘿,怕的就是你不喝汤。”   瞅准机会,将贴着青色八字胡菜叶的食指往鼻子底下一摆,卫若子原本清美俏丽的一张少女脸上,瞬间多了两撇滑稽碍眼的八字胡。不仅如此,她还适时地将脸皱成一团,耸拉着眉头,撮着小嘴,眼珠子还要骨碌碌地转两圈,活脱脱一个范冰冰版的卓别林。   这转变落差太大,小胖子反应不能。一口汤恰在嗓子眼里将落未落之际,入眼突见如此怪异的一张脸平空冒了出来,忍不住“卟”地一声,将那汤一口喷了出来,紧跟着便再也忍不住,憋红着两腮,大声地咳嗽起来。   然后便是安静。众人都停了动作言语,不约而同地将眼光齐刷刷地向四皇子投了过去。偌大的殿内,只剩下小胖子尴尬的咳嗽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悠然回荡。   四皇子一边红着脸大声咳嗽,一边用手指着卫若子。卫若子双手早藏到了案几底下,随着众人的目光一起,用一副十足茫然不解的神情,无辜地望回对面的小胖子皇子。   其时南国使团正派出大臣代表,对着上座的皇帝进行着例行的歌功颂德,正在狠狠地宣扬着两国间传统而伟大的友谊。突然被这一阵骤然响起的咳嗽声打断,该大臣就着小胖子的尴尬,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往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显得比小胖子还要尴尬三分。   殿内众人的表情各种精彩。只听皇帝皱着眉头,沉声喊道:“靖成!”   四皇子用尽全身力气止住咳嗽,连滚带爬地从案几下来到殿中跪下:“父皇恕罪,儿臣失礼了。”   皇帝沉着脸,冷冷地说道:“哼,倒还知道自已失礼了?”   四皇子苦着一张胖脸,趴在地上颤声说道:“儿臣……儿臣……”他被父皇冰寒的气势一压,吓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偏偏却是越急越是说不出其它的话来辩解,只是低头伏在地上,讷讷地“儿臣”着。   “父皇,儿臣有下情禀告。”皇帝下首的太子终是看不过眼,起身说话。只见他冲上首的皇帝躬身说道:“四弟殿前失仪,固然冒犯尊使。但依儿臣看,这事原也怪他不得。”   皇帝面无表情,只淡淡说道:“讲。”   太子行了一礼,继续说道:“儿臣听闻前些日子,鸿胪寺少卿莫大人的夫人卫氏,在入广懿宫觐见时不慎落水,这卫氏险些因此丧命。幸得父皇天恩体恤,将内库余存不多的金丝血燕尽数赐给了莫大人,才得以救回卫氏一命。别人倒也罢了,只是这卫氏自小被选入宫中与蟾玉伴读,蟾玉待其甚是亲厚,所以这些日子咱们的小公主过得很是忧心仲仲。”   皇帝神色一缓,侧脸冲坐在二皇子身侧的小公主温声问道:“莫卫氏既然性命无虞,咱们的小蟾玉还有甚么要忧心仲仲的?”   小公主坐在那里脆声说道:“父皇有所不知。若儿姐姐自幼身子孱弱,这次在儿臣那里浸了得有小半个时辰的生水,湿寒早就坏了内腑,若没有那金丝血燕日日养着,终究还是活不长久。父皇你赏的那一点点燕窝,杯水车薪,根本济不了多大事儿。”   皇帝沉吟着问道:“内库的尽数赏了?”   太子躬身道:“尽数赏了。因这金丝血燕乃南国贡品,得来甚为不易,以往年间进贡的原就不多。这几年不知道怎的,却是再不见进贡了。所以最后这一点儿,赏了这莫卫氏,便再没有了。”   皇帝皱眉道:“想我堂堂大周,想要给臣下们赏点药材,居然还这般捉襟见肘?”   殿内一时寂然,原本赞歌唱得甚欢的南国大臣,却不知什么时候,黙默地退回了座位。皇帝似乎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太过纠缠不清,转开话风道:“这与靖成又有何关系?”   太子低声道:“四弟与玉蟾最是亲密无间,玉蟾日日烦心此事,自然连带着四弟也为这事上了心了。刚刚乍听南国尊使盛言两国情谊,四弟怕是想到此事上,想着两国交好,区区血燕,自是不在话下。一时高兴,情不自禁之下,难免便失态了。”   皇帝冲还趴跪在殿中惶恐的四皇子点头道:“嗯,倒难为你对你皇姐姐的事如此上心。退下吧。”随即声音略扬,问:“莫卫氏可在?”    第四十六章 谁在忽悠 更新时间2012-10-23 17:49:41 字数:3347  莫安之拖了卫若子的手到殿前跪下:“臣鸿胪寺少卿莫安之,携妻卫氏,参见皇上。”   皇帝目光淡淡扫过莫安之,落在卫若子头上,神色温和地问道:“身子可大好了?”   第一次面对国家领导人级别的大人物向自己温声慰问,骨子里十足小屁民情怀的卫若子难免有点受宠若惊。为了缓解这种没出息的紧张无措,她故意仰头迎视过去,直勾勾地看着皇帝,心想:看着其实挺和气一人呀,瞧刚刚把小胖子给吓得,好像这皇帝爹要活宰了自己儿子似的。至于吗?   一旁的莫安之见她突然犯愣,忙代她回道:“请皇上恕罪,内妇因前些时日罹患哑症,口不得言。臣谨代其谢陛下天恩垂询。拜皇上所赐血燕调养,内妇近日身体大有起色。只因其先天不足,体质赢弱。故太医嘱咐,若想大好,仍需用金丝血燕等补品调养些时日才行。”   一面说,一面将跪在身旁,正用直愣无惧的眼神死盯着皇帝猛瞧的卫若子拉了拉。   皇帝无视卫若子肆无忌惮的打量,径自转了目光,看着莫安之道:“我大周宰辅的千金,虽说身子羸弱了些,但许了你,便是你的福气,切不可亏待了。好生调养着罢,若缺着甚么珍贵药材补品,只管去内库药房那里讨要便是。”   莫安之强拖着一直不在状态内的卫若子俯首磕头道:“臣谢主隆恩。”   二人刚欲起身退回席位,却见对面使团一行中忽然站起一人,冲上座的皇帝长揖一礼,道:“请恕外臣唐突,斗胆问上一句:这位夫人,可是京中盛名传颂才绝天下的卫四小姐?”   皇帝面色平淡未语,陪坐下方的太子却皱眉答道:“贵使既知此乃莫副使室内之人,如此冒昧相询,未免无礼。”   大周一向民风开放,这种出游行猎间的皇家宴席,随行官员携眷参与也是常例。虽然皇帝一再强调宴为家宴,但招待的毕竟是他国使者,名义上还是为答谢别国进贡珍品的友谊之举,所以规格规制规矩无一不是按的国宴标准。堂堂国宴之上,一介他国使者居然问起内臣家室,却也太不讲究了点儿。   主人假惺惺地叫你“不要客气”,那是在讲客气。若客人真个乖乖听话地“不客气”,那可着实称不上“客气”。   所以虽然皇帝面色平静,在座相陪的一些大周臣子们的脸色,已然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   这人倒不显慌乱,向场中的莫安之拱手一礼,道:“确实无礼冒昧了些,望莫大人包涵则个。副使大人谈吐风雅,博闻广记,见识不俗。这几日承蒙副使大人陪同招待,周到妥贴,一路之上,我等一行无不为莫大人的风采才学心折叹服。但在下在上京繁华之都盘桓日久,却听得尊夫人之才名,竟是不在莫大人之下。传闻尊夫人不仅风姿美貌天下无双,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绝。只可惜天妒红颜,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却偏生怯弱多病,常卧病榻,终日与黄汤苦药为伍。在下闻之在兹,叹惜之余,便存了一念。希望能有机会,以外臣微薄之力,为莫大人伉俪绵尽些须心意。"   如此一说,这人似乎还是一片好意。   太子微微一笑,看了看场中未及退下的莫安之夫妇,正待说话。不料坐在席间上首的二皇子却在此时缓缓开口说道:“听贵使的意思,贵国似乎不仅有能活死人生白骨的金丝血燕,似乎还出有起死回生之能的医道圣手。”他温和地笑了笑,又道:“我等均知,莫大人爱妻若命,卫丞相最宠小女,吾妹蟾玉,与莫夫人情逾姊妹。贵使若有良医相荐,善莫大焉。”   这使臣淡笑点头,答道:“外臣正有此意,确实想为莫夫人荐上一位名医。”   众臣原本因为他的示好而缓和了一些对他刚刚无礼言词的敌意,此时听到他居然提出要为莫安之推荐名医,均不由得在心中嗤笑起来。   大周上至朝堂君臣下到市井百姓,谁都知道卫四小姐先天不足,自出娘胎始就落了个虚寒的病根。为此,多年来丞相府里便没断过派人四出延医问药的举措。这些年卫丞相不知谴了多少人出去寻访。天下名医,不管被请还是被抢,均被领回相府给四小姐看过诊开过方,但愣是没能访出一位能将卫四小姐的病根给治好的圣手神医。这四小姐的虚弱身子,不仅十多年来几无起色,近日甚至还有日趋严重之势。   这不,听说前些日子一场风寒,就差点把个娇滴滴四小姐的一缕香魂,给带去了阎罗殿。好在毕竟丞相大人位高权重手眼通天,莫大公子诡狤多智能量巨大,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些什么手段,居然把告老多年,早已退隐不出的前朝太医——素有“赛华佗”之誉的张太医,从偏远的江南小镇里给请出了山,专门驻养在相府为四小姐调养医病。饶是如此,却也没能拦住那场小小的风寒,将这个多才多艺的卫四小姐给生生折腾成了个哑巴。   卫若子微微别过头瞄了那使臣一眼。只见那人身材削瘦,面容长得甚是清隽。她自从取原主而代之后,便一直面对着张太医那张老得都辨不清表情的脸,当然对相府曾经轰轰烈烈走马灯似的大夫兵团一点概念也没有。看到在座群臣们脸上不以为然的嗤笑模样,卫四小姐理所当然地一头雾水。睁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四下里瞄了一圈,恰好迎上这使者温和平淡的微笑,心中不由好感大生,忙扯了个友好的微笑回视过去。   使者脸上笑意更深。这人长得原也就是个清秀,夹杂在殿内一众花美男丛中,平凡得毫不起眼。偏生这人笑得好看,轻轻浅浅地一笑,便让他那原本毫无特色可言的五官,骤然生色不少。他毫不避忌地迎视着卫若子,却冲着她身侧的莫安之问道:“不知莫大人可听说过‘北神机,南鬼谷’之名?”   “贵使说的,可是‘北岳神机莫测,南澄鬼谷无遗。’中的神机与鬼谷两位仙师?”莫安之欲喜还惊,似乎满心狂喜,却矜持着上国大臣的身份,压抑着故做平静的样子,表情那叫一个复杂深刻饱满。   那使者抚掌笑道:“副使大人既然知道鬼谷神机之名,想必无须在下多言赘叙了。”   莫安之平静的语调里荡漾着三分激动:“世传当代两大智者,八门六术,无所不能,识长短纵横之术,有捭阖阴阳之能,敢问世上能有几人不知?便说二位仙师早已窥破生死之妙,只待择日飞升,怕也是没人不信的。拙荆若能得二位仙师医治,那便是再生之恩……”说及此处,他神色稍黯,道:“只是二位仙师神仙般的人物,神通虽大,却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个逍遥湖海,一个独隐孤岛,着实是仙迹难觅啊。”   言下之意,这位想来并不是没有打过二位“仙师”的主意,私下里只怕早就不知道找了多少遍多少年了。   那使者讪然道:“莫大人自然知道神机岳北不居山,鬼谷澄南莫寻踪之说。我南国得地域之便,虽濒澄南孤岛,但我国主以一国之尊,亲自登岛求闻仙训,也是几番求而不得。没有天大的机缘造化,哪能轻易便得沐仙师亲授?夫人天纵之姿,仙缘一到,自有痊愈之日。”   卫若子虽然脸上还是一副小白免般与人无害的茫然之状,听了这话肚子里却早笑翻了天:这人文诌诌的车轱辘话说了大半天,却原来是扯虎皮做大旗,尽忽悠人呢这是。   莫安之很应景地做出希翼破灭后的失望神色,那一头的小公主却仗着有父皇的宠爱,嗤声笑道:“咦,说了半天,原来你也没见过两位仙师嘛。本宫还以为你把人都给带到殿外候着了呢。”   小公主俏脸上扬,冲上首的皇帝脆声说道:“父皇,我看这人八成是故意扯着什么仙师的名头,招摇撞骗来了,这是想骗您的恩赏呢。”   皇帝轻声笑道:“蟾玉莫要捣乱,且听人将话讲完不迟。”   小公主撇撇嘴,似乎低声嘟噜了句什么。然后歪着头,郑而重之地盯着使者,一副“我就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的样子,分外可爱。   那使者从容笑道:“公主说笑。外臣确实是领了人在殿外候着,虽不是二位仙师其一,却是神机仙师的亲传弟子。”说完这句,这人故意住口不语,只微笑着静待场上反应。   果不其然,此言一落,殿内很给面子地响起一片低语窃议之声。   要说“北神机南鬼谷”是神仙样的人物,那打着他们的名号说是其传人的,自然也沾了几分仙气,好歹得算个半仙了吧。这年头没有各种“星”造出来给人追,能被广大百姓念叨膜拜的,也就是这些传说中的“神仙人物”了。听到有“神仙”的弟子大驾光临,殿上在座相陪的一众大周臣子,不敢将热烈的目光投到高高在上的皇帝脸上,却都不约而同满心期许地看向了对面的使者。   皇帝显然也被成功挑起了兴趣,面上微微动容,嘴里淡淡说道:“哦?如此,倒需见识见识。宣。”   “宣——”   随着太监们悠长的传唤声,从大殿外徐徐走进一人。   卫若子听那使者故弄玄虚,正乐呵着想见识见识被他隆重推荐的“神棍”究竟是怎样一个忽悠大神。谁知待她将那衣袂飘飘正做神仙范儿的来人正眼打量清楚之后,只差没将她下巴给惊掉。   吓!原来是他!   居然是他!   果然是个神棍!    第四十七章 继续忽悠 更新时间2012-10-24 16:43:56 字数:3392  杜沛然!这丫居然是杜沛然!   次奥,这演的究竟是哪一出?卫若子风中凌乱了……   她确实是拿了一屁大点儿的事去要胁这丫的,要求他给她来次拯救行动。实在话,当初她找人家的时候,自己心中还没谱呢。谁知道,这丫居然就这么光芒四射万众瞩目地冒出来了,出场方式居然还这么地抽风……呃,拉风。   瞧瞧这丫那副得瑟样——脑袋四十五度左上侧轻扬,眼神四十五度左上侧斜视,面部肌肉很矜持地绷出一款莫测高深的高人形状,宽大的衣摆无风自动,天生一股飘飘欲仙的臭屁气质。然后再臭屁哄哄云山雾罩地回答着自皇帝起,至太子,而皇子以及大周众臣的垂询验证,毫无压力地接受着一切来自在座大周权贵仆从们崇拜敬服的目光洗礼。   卫若子完全被这突然状况雷得不能思考了,场中的对答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这丫是来救她跑路的吗?是的吧?是的吗?   正恍惚间,觉得身边突然有人扯她袖子。卫若子转头,见莫安之目光叵测地示意她看向殿中。卫若子一惊,发现殿中大部份人的目光居然转移了聚焦,齐刷刷地关注在自己身上,耳畔正响着皇帝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公主年幼气盛,叫人见笑了。至于卫若子这个丫头,别看小姑娘业已嫁做人妇,却是自小给朕的小公主做伴读的。说起来,倒是朕看着长大的,算得上是朕半个女儿了。蟾玉公主历来最是钦慕她这位姐姐的才气,莫安之虽是代妻自谦,确也有点过了,难怪朕的小蟾玉要不服气。”   卫若子有点跟不上趟,搞不清楚状况。群臣们却知道,刚刚“杜半仙”提出根治卫四小姐的先天病症虽然有点麻烦,但却并不是毫无办法。只是杜先生言语间对卫四小姐的才气名声颇有不以为然之意,似乎是想看看这位才女值不值得自己出手一治。言谈之间却惹恼了卫四小姐的铁杆粉丝——玉蟾公主。小公主不服气,理所当然地挺身而出,为闺蜜姐姐出言辩护了一番。   大家都知道皇帝陛下一向最疼爱小公主,此时听到皇帝这般说话,便知道为了公主的面子,为了皇上的面子,为了大周的面子,今晚这位莫夫人,怕是免不了要辛苦一番,需得代表大周为那位“杜半仙”以及南国的使者们,演示演示才艺了。   果然,只见皇帝侧头冲卫若子唤道:“卫若子。”   莫安之忙将卫若子往场中推了出去。卫若子身不由己地出席,懵懵懂懂地上前跪倒。   只听皇帝温声说道:“朕知道你是有些才气的。琴棋书画四艺之中,朕似乎还没有见识过你的画作。恰此时既然有贵宾客慕你才名,为两国邦谊永固,你不若就此画上一副,以彰其事。”   骤然之间受此重任,卫若子反应不能。席间群臣们一片附和称道之声,此起彼落,她只木楞楞地立在场中,心中却已开始呈暴走状态:次奥,这TM又是什么个情况?她十分地想要大喊,想要抓狂,想要骂娘。   琴棋书画?个毛线的琴棋书画啊!尼玛姐要会这些劳什子,姐上辈子还用得着整日宅在家里伪装彪悍,嘲讽全开地用鄙夷小清新的娇羞来掩饰自己剩女的尴尬本质么?   强压下心中澎湃的怨念,卫若子可怜兮兮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侧的莫安之。结果那丫给她回了个一如既往的警告眼神后,又顺便一如既往地将她给彻底无视过去。   卫若子只得可怜兮兮地又将目光转了回来,然后再把可怜兮兮的目光投到不知何时坐到首席之上的杜沛然身上。很不幸,正倾情出演一代高人的“杜半仙”同志,此时依然脑袋四十五度左上侧轻扬,眼神依然四十五度左上侧斜视,甚至连个眼尾的余光,都没有施舍给卫若子的意思。   卫若子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悟了。阴谋,这一定是个阴谋。这些人十成十早就预谋好了的。莫安之刚刚不是煞有介事地为她充当免费解说员,早给她预先敲了警钟了吗?恐怕不管有没有杜沛然的出场,莫安之那厮怕早就安排了准备叫她这个“才女”在一班使者面前好好做场秀,代表周国人显摆一通吧。   卫若子握着不知什么时候被太监塞到自己手中的毛笔,看着摆在面前的雪白宣纸,满腔悲愤:才艺表演?这么高水准的活明摆着就是给正版卫若子量身安排的,她个冒牌货怎么可能玩得转?莫安之这王八蛋,明知道自己有可能是个西贝,居然还要推她上场,这不是故意要她当众出丑吗?   明白归明白。事到临头,她除了硬着头皮上去胡乱画一气,还能有什么辙?   卫若子环视了一圈殿中心思各异的君君臣臣,在心中给自己鼓了半天劲,知道自己终究是赖不掉的。磨蹭了一番,终于提起手中的毛笔,开始挥舞起来。   管他的,豁出去了!   “唰”“唰"几笔,洁白的宣纸被卫若子又分成了若干大小均一的方格子。   一旁的莫安之看着横横竖竖的水墨线条眨眼间在纸上勾勒出的小格子,眼瞳明显地缩了一缩。他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敢在这种时候如此儿戏。心中动念,便想出声阻止。   随着卫若子的笔墨起落,莫安之曾经见过的那几只线条简洁的小动物们相继出现在了第一个格子里。看到那只怪异搞笑的兔子,居然被卫若子在同一个格子中画了一模一样的两只,莫安之心中略有所动,阻止的话到了嘴边,却又收了回去。   只见卫若子描绘了一只高坐在王座上的狮子王。狮子王指着两只搞笑兔子正说着些什么。王座下站着三只凶狠的熊,虎,狼,虎视眈眈地看着当中的两只兔子,眼中无一不画满了夸张的小星星,寓示着它们对兔子占为己有的欲望。   看着纸上那些如幼童胡乱涂鸦般的拙劣线条和那些童趣未泯的动物们,在座诸臣使者们脸上的表情由最初的或期待,或兴奋,或关注,慢慢全转成了不以为然,对面使团中有些人的脸上,甚至直接挂上了鄙夷的神情,只差没将那句“果然见面不如闻名”脱口而出了。   卫若子才懒得管这些不相干的表情姿态。她此时完全是赶鸭子上架,哪里有多余的心情来尴尬。她觉得自己画得很明白,在如狮似虎的君臣们的注视下,谁会知道自己这只众目睽睽下的小兔子,其实是李代桃僵的第二人?   她脑中空白,手下不停。在第二个小格子里,卫若子让那只气势汹汹的老虎上前抓住了其中的一只兔子。嗯,卫新元把女儿嫁给了对自己心藏血海深仇的莫安之做老婆,这跟他亲手把自己女儿杀死有什么区别?卫新元当然是那只笨老虎。   那纸上线条淋漓,构图夸张。诸臣们虽然觉得这位莫夫人有点胡闹,虽然颇有些不以为然,但大人们可不会在皇帝陛下没有表态的情况下,傻到出言来阻挠卫四小姐继续去画这些四不像的东西。   看起来陛下今天似乎有意要让这位莫夫人出些风头。在座的都不是傻子,就凭刚刚陛下只用了一句话,便把这位八品协律郎的夫人,给抬举成了半个公主的举动,便不难看出,陛下这是要给莫大人一个出头的机会。只是没想到那位素有才女之称的莫夫人,居然是如此地名不符实,这回怕是要替莫大人及卫丞相,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真是可惜。就怕不只是浪费机会这么简单。莫夫人这番要是出了丑,皇上震怒,那就不知道等待着卫丞相与莫大人的,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了。如此一想,大人们的心中不由得又开始各自精彩起来。   卫若子可想不到这些。她现在画得兴起,虽然心中还残留了一丝忐忑,但却已欲罢不能。笔下不停,只管一格一格认真地继续往下画着。   只见那张白纸上的第三个小格子里,狼也同老虎一般,恶狠狠地抓住了一只兔子。   原版的卫若子死了,她这个倒了血霉的替代品,自然难逃莫安之这只恶狼的魔爪。   最可气的是,杜沛然这丫的降临得太过闪亮,且来意不明。他这是跟莫安之这丫的串通一气狼狈为奸地戏耍自己呢?还是别有目的?前途莫测的残酷现实让此时的卫若子痛感自己人生之无常,前路之漫漫。   所以她此时只能郁闷地将“杜半仙”化身成自己笔下的憨熊,将他刚刚团团环视下侃侃而谈可劲忽悠的嘴脸夸张地描绘在第四个格子里。   而第五个小格子里,卫若子画的老虎满脸的悲凄之色,动作夸张地抹着脖子。在卫若子心目当中,她丞相老爹现在干的就是个自寻死路的活儿。她也唯有拿这个比自己还要悲催一点的老爹来聊慰自己悲催的穿越人生。   真希望莫安之也有这一天啊!!卫若子在脑海中肆意憧憬。紧接着的第六个格子里,她酣畅淋漓地用线条勾勒出恶狼躺在血泊之中的模样。害人者终害已,多么美好的愿望。   诅咒装神弄鬼的杜沛然那丫的也不得好死。卫若子恨恨地带着恶意地将YY成憨熊的杜沛然也画死在第七个格子里。只见画中那只憨货胸腹处插着长刀,临死前还不忘做侃侃而谈状,冲着高坐在王座上的狮子继续忽悠。   嗯,好了,全死光了。世界干净多了。最后一个小格子,狮子王看着死了一地的虎,熊,狼,附掌大笑。剩下两只兔子一脸呆萌地无辜地看着狮子。   完工!   殿中一片寂然。   完工的卫若子此时一脸呆萌地,无辜地看着狮子……呃,皇帝。    第四十八章 大家一齐来忽悠 更新时间2012-10-25 18:40:24 字数:3540  殿中一片寂然。卫若子虽然早已决定听天由命,但依然忍不住怀惴着忐忑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殿中响起一阵哈哈大笑。笑得那叫一个畅快淋漓。   卫若子眼睛不由得瞪圆了。   笑?大笑?皇帝老子居然在大笑?究竟哪里好笑了?   动笔之初,卫若子做好了几种准备:比如皇帝老子觉得她这通鬼画桃符给咱大周朝丢了大脸了,恼羞成怒后一声大喝:拖出去斩喽……   再比如皇帝老子尴尬于自己的识人不明,冲着莫安之一顿狂吼:赶紧把你老婆领回去调教好后再放出来,别搁这儿现眼了……   或者干脆厚着脸皮装近视,无视于她的莫名其妙,敷衍几句把她打发了,送走使者后再给来个秋后算帐,把她和她所代表的莫安之揪出来一顿死整……   好吧,反正她从一开始就想着要拖莫安之下水。她可不傻,这种情形下,她当然一定必然绝对是跟莫安之绑在一条船上的。不管莫安之出于什么目的要她出来现,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结果是摆在眼前的。难道许莫安之不安好心,就不许她卫若子一通乱画?   所以无论怎样糟糕的结果卫若子心中都有备案,但她实在没有想到皇帝老子的反应居然会是——哈哈大笑?   她可不相信皇帝老子会是跟她一样,从另一个时空的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所以她绝对不相信皇帝老子会懂得欣赏二十一世纪卡通漫画的幽默讽刺天真童趣。但可是,可但是——有哪个脑子正常点的能来给她解释一下,这个诡异的“哈哈大笑”,究竟是TM怎么一回事?   卫若子的眼神在殿中各位的脸上一路扫视下去。笑声中,除了太子、二皇子、杜沛然、莫安之等少数几个脸上的神色莫测高深之外,其余围观众们基本也跟她一样,被皇帝老子笑得一头雾水,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小公主嘟着嘴不满地打断父皇的笑声,道:“父皇,若姐姐的画很……很是新奇有趣呀?父皇究竟在笑甚么?”   皇帝缓住笑意,环视了一圈场下的茫然众,把目光停在莫安之身上,道:“莫爱卿,你来代你家夫人为众位解释解释。”   莫安之闻言出列,面色平静,语调谈定:“回禀陛下,内妇所画,是二桃杀三士的故事。”   二桃杀三士?这也能扯上?我了个去……卫若子心中做吐血状。她那么混乱的思维,如此前后不搭的格子画,居然能给他瞎掰成那么经典一故事。更让人无语的是……二桃杀三士?那个时空的古老故事,为毛这个时空也可以有?   更让人觉得诡异的是,莫安之此言一出,满堂俱静。众人一时莫名所以,面面相觑。皇帝陛下双眼微眯,目光幽深里透着一丝欣赏。   微静过后,殿中渐渐又响起一阵低声窃议之声。   莫安之轻轻咳了咳,压下场中渐次趋大的低语声,从容走到画作之前,负手而立,轻声背诵道:“《晏子春秋.谏下二》中有云: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事景公,以勇力搏虎闻。晏子过而趋,三子者不起。晏子入见公曰……”(注一)   莫安之漫语轻言,语速不疾不缓,一派名士风范。这人本就长得漂亮,此时因先前略喝了点酒的关系,面色微醺,在众人环视之下,神色谈然地徐徐背诵着人人熟知的那篇名章,光是那份清逸脱尘的风姿气质,便将刚刚在殿中震住一众凡夫俗子的“杜半仙”给比了下去。   诵到适时,只见他以手指着画上开篇的第一个格子,停在那两只兔子处,流畅地背诵道:“……公使人馈之二桃,曰:‘三子何不计功而食桃?’……”很明显,这丫在指兔为桃。   然后手指移向第二格中抓着老虎的兔子,继续背诵:“公孙接仰天而叹曰:‘……接一搏猏而再搏乳虎,若接之功,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援桃而起。”   卫若子瞠目结舌,这丫居然把抢兔子的老虎给生生说成了公孙接在抢表功劳。   忽悠还在继续,第三格:“田开疆曰:‘吾伏兵而却三军者再,若开疆之功,亦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援桃而起。”   好吧,画上明明是一只狼抓着兔子在流口水,结果却被这丫说成了田开疆在抢桃子。   然后第四格:“古冶子曰:‘吾尝从君济于河,鼋衔左骖以入砥柱之流。当是时也,冶少不能游,潜行逆流百步,顺流九里,得鼋而杀之,左操骖尾,右挈鼋头,鹤跃而出。津人皆曰:‘河伯也!’。若冶之功,亦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二子何不反桃!’抽剑而起。”   卫若子说画上这只憨熊是杜沛然在装神弄鬼忽悠群众,莫安之却偏偏要说这货是古冶子在自表其功义愤填膺,你又能奈他何?   第五,第六格:“公孙接、田开疆曰:‘吾勇不子若,功不子逮,取桃不让,是贪也;然而不死,无勇也。’皆反其桃,挈领而死。”   很显然,虎和狼是羞愧不已,自杀的。卫若子无语凝噎,心中哀叹:卫爹爹,安之夫君,死得其所哉?   第七格:“古冶子曰:‘二子死之,冶独生之,不仁;耻人以言,而夸其声,不义;恨乎所行,不死,无勇。’亦反其桃,挈领而死。”   唉,看来这憨熊不管是当杜沛然,还是做古冶子,无非就是神棍跟白痴的区别而已。这都是命啊!   背诵完最后一句,莫安之一脸淡笑,手指划过最后一个格子,负手在后,华丽退场。   这样也行?卫若子简直要膜拜了:人才啊!什么叫人才?这TM就叫人才!   而在场众位,有那回味过二桃三士这典故背后所代表的意思的,纷纷做恍然大悟状,带着些微意味不明的挑衅微笑将目光看向南国使臣一方。也有不明所以的,被身侧同僚低声解释一番,也接二连三地悟了,看向南国使臣们的目光中也跟着带上了几分挑畔和意味不明。   更有那自始至终不明所以的,便跟着明白的或后来明白的,也把目光投向南国使臣方向,继续不明所以地保持围观。   南国国小积弱,虽两面临海,一面却是与世间第一高山大峰——玉山比邻相望。那玉山峰高山险,像平空而生一般,夺天地造化而成。南国原本因为地势之利,独居一隅安居生息本无后顾。可惜那玉山山后绵延数百里的原始森林和沼泽里,却养着一群化外之民。粗暴蛮横,彪悍难驯,几与蛮荒野人无异。每每结团成伙侵入国境,烧杀劫掠无所不为。南国百姓深受其苦,而南国王室不胜其扰。只奈何小国积弱,民富偏安,武力不举。每每一到此时,便需求助雄瞰天下的大周国出兵围剿,方能平息一段时日。   南国王室贵族们不是没想过以怀柔之策收服这帮化外蛮族,奈何若想示好于强国大周,长长的纳贡清单之上,玉山绝壁之上的金丝血燕却是不可或缺的必贡之物。本来以南国之富,这天下之物又有什么不能用银钱交换而来?偏偏就是这金丝血燕,却需得以命相换。   南国虽然国小,但临港通商,国民衣丰食足小富则安,谁会稀罕拿命去博那稀罕物儿?除了以巨大的金钱利诱那帮穷疯了的山蛮子,谁敢去登峰取燕?偏偏山蛮们因为摘取血燕要么一门三代一齐失足坠崖,灭门绝户,要么留下一些为此而丢了胳膊折了腿脚的,从而对南国贵族们仇恨更深。   大周是虎,山蛮是狼。山蛮子或许能以怀柔厚禄收为兵力,看家护院。周国皇帝天纵其才,胸怀大志,谁能猜得到,隔邻那只猛虎,有没有生出将南国这块肥肉一口吞下的心思?   居安也需思危。这些年来,南国皇室贵族们战战兢兢地,相继做了些许试探。几年来小心翼翼断断续续地,无非就是在尝试着看能不能停了金丝血燕的进贡。   但是似乎,这位大周皇帝,并没有南国君臣们所以为的那般好说话。   以大周国力之强,兵锋之盛,自不会去斤斤计较于小小贡品的得失。但今年朝周进贡的南国团队,却分明感觉到了来自大周朝中的某些阻力,所以也不再如往年那般,能在大周上京城中呆得顺心畅意。从最初鸿胪寺众官员们的刻意冷待,到大周朝中传出权势滔天的大周宰相千金病危难治,急需金丝血燕延命的消息,再到今日宴席之上皇帝对使团们挖空心思想出来的讨好之策无动于衷……种种迹象表明,大周皇帝,似乎并不像明面上表现的那般不在意。   然后再到现在的“二桃杀三士”,这便简直就是在赤裸裸地打脸了。   大周皇帝和莫安之莫副使这是在用这个古老的故事告诉他们:看看你们上窜下跳的瞎蹦跶个什么劲儿啊?我们摆明了就是在用“金丝血燕”这只桃子,要将你们的防范之心扼杀于萌芽,你又能奈我何?   使臣们面色青白,有些目光中明显难掩敌意怒意。只有刚刚出言将杜沛然引荐给大周君臣的那南国使臣,脸上仍保持着淡然微笑,对在座的一众打量目光做无视状。   属于不明所以众的小公主一脸疑惑正待发问,却被一旁的二皇兄拉住制止,没有出声。   没有人在此时撕破脸面,毕竟这是关乎两国间友谊是否能够持继发展的事情。严格来说,是南国使臣们不敢当场发怒,毕竟他们今日所做的一切,无非也是为自己微弱的国家勉力争取一些说话的权力而已。只是结果,似乎并不尽如人意。   卫若子同样属于不明所以众,但没有人为她解释,所以她只能享受着大周众臣们或赞扬或佩服的目光,凌乱地不安地无措地……安坐于席上,直到宴席结束。   **************************************   注一:设定是两个时空大同小异,差别只是名字而已。所以这里引用的,是一样的历史典故。原本还想着把人名书名改一改,反正大家都知道。后来觉得有点多余,便算了。希望没人说偶注水。    第四十九章 将忽悠进行到底 更新时间2012-10-26 23:44:50 字数:3139  宴席结束,莫安之被皇帝留了下来,所以卫若子被小香琴一路陪着回到给她安置的住处时,脑子里还是各种想不明白。   杜沛然究竟是什么来头?他这个“半仙”的名头又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既然来头如此之大,那他又怎么会给莫安之这区区八品小官打工?看今日皇帝的反应,杜沛然的出场绝对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杜沛然在殿上的一番做态表现,似乎皇帝也得卖他或他那个挂名的“神仙师父”三分面子。若是假,那他又怎么会搭上南国使团这条线的?居然能让南国使团来给他当担保人,这丫忽悠的本事究竟有多大?   头都要想爆了,还是想不明白。卫若子苦恼地拍了拍脑袋。然后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又默默地想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自打离了那宴席,香琴这只多嘴小麻雀,居然一反常态地跟她一样,哑了声了。   卫若子惊奇地偏头瞧过去,发现这小丫头伺立在自己身侧,直直地看着前方,正盯着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点在不停地傻笑着。   卫若子“啊”“啊”了两声,以前一向机敏伶俐的丫头居然没有反应。卫若子索性将手伸到香琴眼前,做召魂状。   “啊,小姐。”香琴猛然醒了过来,俏脸飞红,有些慌张地迎上前来,“小姐要安寝了吗?奴婢这就去给你准备去。”   呼——这丫头总算回魂了。卫若子放下手,斜倚着床头坐着,歪着头一脸戏谑地瞧着她。   香琴清丽的小脸上浮出羞涩之意,为了掩饰这种羞涩,她忙手忙脚地上前给卫若子端茶倒水,希望最近变得有些像三小姐一样喜欢捣乱的小姐,能就此放过自己。   以卫若子这种没有乐子也要创造条件制造乐子的性格,又怎么会将送上门来摆在眼前的乐子白白放过?所以她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脸鬼笑地盯着香琴一阵猛瞧,足有不将小丫头脸上盯出一朵怒放鲜花来便绝不放过的气势。   小香琴哪里敌得过她的电眼神功,而且这丫头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在自家小姐的压迫下抵挡招架。一看小姐那架式,她立马娇羞地掩嘴一笑,低低怯怯却毫不掩饰地道:“小姐,那杜……杜先生,长得当真好看。”   卫若子若是能说话,也得无语。丫的这丫头才多大?十四岁?十五岁?杜沛然那丫太过份了,连个小初中生都不放过,看看他将这丫头给魔怔成了个什么样子?   再说了,香琴妹子你每天盯着莫安之那妖孽美男看,还没审美疲劳吗?小姐我说句公道话,就杜沛然那货色,比你家少爷可差着好几个阶次呢,你至于这么花痴么?   卫若子毫无心理障碍地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谴责了一番香琴小丫头对大好男色不争气的沦陷,完全没有觉得自己不管是以十五岁的稚嫩娇躯还是以她二十八岁的沧桑芳魂,卫四小姐对着一众花美男的花痴劲儿,完全可以将可怜的香琴小丫头甩出几条大街去。   次日上午,莫安之按照计划安排,陪着皇帝和皇帝家的几个儿女以及一众随行大臣们出去围猎去了。卫若子被莫安之以身体虚弱,体力不济的理由,留在行宫里“安养”。对于这个安排,卫若子倒没有什么意见。反正她一不会骑马,二不会打猎,即便是硬着头皮凑上去围个观打个酱油,她还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当成猎物让人家给围了。倒不如索性留在行宫睡睡懒觉补补眠。   自从发现莫安之的夜间行为模式之后,卫若子便成了时差党。夜半三更无人之时,她双目有神精神亢奋异常警觉;日上三竿常人活动,她却昏昏恹恹一副万年睡不醒的憔悴样儿。不过这样倒是坐实了卫四小姐“身娇体弱,常卧病榻”的民间传闻。   正睡得迷迷瞪瞪的,耳旁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吵醒了她。微微挑了挑眼皮:嗯,日光正好,看样子可以跟周公把棋下完。翻个身,找个舒服的姿式还待继续做梦,不想香琴见她睁了眼,立马用她那雀跃聒噪的海豚音叫道:“小姐,你醒啦!杜先生在外厅侯着您很久啦。”   香琴丫头根本用不着求证,直接就当她已经睡饱了,不由分说地走上前来伺候卫若子起床洗漱。卫若子窝着一肚子起床气,就想耍耍小姐脾气抗议抗议,突然回想起香琴妹子昨个晚上的星星眼,对小丫头此时的雀跃急迫顿时了然会意:还能是什么?小丫头花痴病又犯了呗。   收拾停当走出外厅,只见杜沛然一身青色布衫,迎窗背门,正站在窗边的案几前,似乎在画着甚么。   香琴目光炽热,无限崇拜地道:“先生说,少爷临走时托先生过来给小姐看诊。奴婢想着先生最后总要留下个方子,便把文房四宝给提前备着了。没想到先生果然是神仙传人,连小姐面都没见着,就能直接给小姐写方子呢。”   卫若子忍不住又想翻白眼。想到呆会儿自己与杜沛然的互动定然外人不宜,便摆了摆手,示意香琴先退下去。   “小姐——”香琴颇有些不情不愿。   卫若子用眼光在她脸上扫了扫,香琴神色一敛,忙唯唯地退了出去。   丞相府里的规矩虽然没有那些百年豪门传承世家里来得恁般讲究,但卫若兰治家颇严,最重的就是个尊卑上下。平日在自家院子里怎样亲厚无拘都没甚关系,但若在外人面前不知进退,失了丞相府的脸面,那你一定会死得很难看。所以香琴一见卫若子不再说笑,便立马乖乖地退避了出去。   打发走了香琴,卫若子窜到杜沛然身后。自打她这女主人一这门,这丫就一直装没听到,背着她兀自在案几上写写画画,不知道又在搞些什么。写药方?她脑子摔了才会认真这丫现在正在给她开药方。   将头凑过去一看,卫若子不禁又是满头黑线。这丫是故意跑过来鄙视她的吧?   只见那铺在案几上的白纸上画着的,正是她昨晚在宴席上当众画的那套四不像的格子画。线条简单,构图夸张,形象恶搞的动物们全部被杜沛然一一还原了出来,还原度百分百,居然连根线条的位置都没有画错。要不是她此时正看着这丫在将最后几笔勾勒完工,她简直要怀疑这丫是不是把昨晚的格子画拿去某台复印机上复印了一份。   杜沛然笑呵呵地将笔往桌上一搁,道:“画得怎样?看着可像你这京都才女的手笔?”   这丫果然是故意跑过来鄙视她的。卫若子恼火地瞄了他一眼,就势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端茶,喝水,无视这丫。   杜沛然继续笑道:“我可不信这是什么‘二桃三士’。来来来,小兔兔,快来把它们没说出来的话写出来。我可猜了一晚上了,愣是没猜出你这是些甚么意思。可把我憋坏了。”   杜沛然把笔递到她眼前,连眼睛都在笑。卫若子咬了咬下唇,眼珠在眼眶里骨碌碌转了几圈,突然转颜一笑,扯出一脸的阳光灿烂来。她伸手接过毛笔,走到桌前,就着那副画写了起来。   狮子高高在上,熊、虎、狼团团围着两只兔子,上头一根短短的粗线,指着一句多出来的话,表达出了动物们对兔子的感情: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老虎抓着兔子,旁边配的对白是:我先吃。   狼也抓着兔子:我也吃。   原本正在慷慨陈词的憨熊头顶上,被卫若子添了一丛火苗,以示愤怒:为什么我没有?   老虎拨刀自杀:坑爹啊!太他妈难吃了!   狼拨刀自杀:坑爹啊!太他妈难吃了!   憨熊泪流满面,自杀:坑爹啊!为什么我没有?   嗯,卫若子当然没忘了给这只憨货脸上添两条方便面眼泪,以渲染情绪。   狮子王指着死尸们哈哈大笑:傻瓜,因为你们没放盐啊!   卫若子手指夹着毛笔笔头在桌上一敲一敲地,偏着头笑嘻嘻地看着杜沛然,心道:就不信你丫能理解得了二十一世纪新新人类对冷笑话的伟大定义。   杜沛然果然一脸呆滞,从卫若子手中拿过笔,在那纸上圈圈画画了半天,然后指着“坑爹”二字问:“这两个字,是不是还有另外的写法?或意思?”   卫若子注目一看,不由得佩服不已。这丫居然帮她把那几个句子里夹杂的几个简体字都给翻译成了繁体版,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猜出来的。更可爱的是,那些繁体字们,居然也模仿着她的POP风,一个个圆头圆脑地挤在原本的简体字上方,毫不突兀。   卫若子看着画,看着那些字,忍不住“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杜沛然看着画,看着她,也跟着她一起咧嘴笑了起来。   “坑爹”是什么意思?她画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恐怕这丫头即便是能开口说话,也不会正儿八经地给他解释。这丫头根本在玩儿呢。不过,如果这丫头能开口说话,会不会更好玩一点?    第五十章 公主的好意 更新时间2012-10-28 21:55:22 字数:3853  卫若子趴在书案上,嘴里啃着毛笔笔头,眼睛瞄着桌上那张加了料的格子画,还在想着刚刚杜沛然说的那番话。   “小兔兔,我说了多少遍了,我跟你家状元夫君并不是你所以为的那种关系。”   她以为?她怎么以为的?丫的她根本从来就没想明白过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好不好?什么关系?难道是——攻和受的关系?   “你确定你要离开丞相府?”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她又不是活腻歪了,搁这儿让人利用完了再一脚踹死?她还能更贱点么?   “好吧,既然小兔兔如此这般信我,我怎可辜负了小兔兔的一番期许。你且安心再等上几日罢。”   卫若子愤愤地想:你丫的昨儿晚上装逼都装得天人合一了,信得过么?我这是死马当活马医好吧。信?我信你八辈祖宗。姐姐我TM谁也不信。   正抱着一团浆糊的脑子,正在为想不出个前景辽阔的未来苦恼无比。香琴忽然跑进来道:“小姐,小姐,公主回来了,差人来请小姐过去。”   跟着小太监走进公主的大帐,不想却看到一帐子的人。小公主自不待说,太子和四皇子也都在。除了这二位,居然——还有方含轩。   是的,方含轩,原版卫若子的心上人——方家哥哥。   不过,既然原版都已经是过去式了,那么这所谓的心上人什么的,当然可以直接无视了。   卫若子低眉顺眼地走了进去,这些人聊得正高兴,估计今天出猎的成果不错。四皇子一脸兴奋,满面红光,唾沫横飞:“……那吕小将军不愧是行伍出身,骑射功夫好生了得。皇姐姐你是没看到,今日所猎所获,泰半死于他的箭下。莫安之那厮与他比起来,可当真是差得远了。嘿嘿,武状元?我看他怕是只能在咱上京城里称称状元而已……”   “咳咳,小四儿,不可胡言乱语。”见卫若子进来,太子轻咳一声,制止了小胖子的美妙回味。   “我可没有胡言乱语。”四皇子愤愤然,虽然撇转头早已看到了卫若子,仍不在意,继续说道:“我说错了么?那莫安之号称武艺高强箭法如神,结果怎样?今日除了放倒了几只獐子外,几无所获。就这,还不许我说上几句?”   “若姐姐。”小公主笑着迎上来,制止了卫若子后知后觉的行礼,招呼着她一起坐下后,再转回头冲着四皇子道:“你没有胡言乱语,只是在胡说八道。父皇可不是叫他们比试打了多少猎物来取乐于你。我记得父皇今儿有叫哥哥们带着你一起练练身手,好叫你下次与我们比试的时候不至于太过丢脸来着。你倒好,尽缠着那吕宜武一边儿玩去了。我倒要问问你,你今儿到底放倒了几只獐子?”   四皇子胖脸一红,心中恼火暗道:也不知道这哑巴子究竟有哪般好处,值得皇姐姐这般护她,以至于如此不给面子地拆他台打他脸。她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个皇四子,才是她的亲兄弟吗?   羞恼之意一生,忍不住便迁怒到卫若子头上。他故意装做没听到皇姐姐最后那一句打趣,顺势将头一扭,看着卫若子做惊喜状:“嗨,原来是哑巴子来了。本王原想说什么来着?哦,对了,哑巴子,你昨晚可真是大出风头啊。”   卫若子就着原本恭谨万分的表情迎着他的目光对视过去,然后神色一缓,扯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抬着食指往鼻子底下一放,右眼一眨,嘴角一歪,奇快无比地做了个鬼脸。随即右手放下,脸上又是一片恭谨神色。   小样,跟姐姐玩,你还嫩着哪。   四皇子想起昨宴席之上被她的两撇菜叶胡子惊得当众出丑,不由气得鼻子冒烟,忍不住恶形恶色地挖苦嘲笑道:“本王见你昨日那画,笔锋拙劣,结构松散,着实当不上你那‘京都才女’的名号。本王还在想,那二桃三士什么的,莫不是莫安之那厮为了不让你出丑太过,故意想出来的胡诌之词罢?”   小公主脸色一变,怒道:“杨靖成,你又想叫我将你赶走不成?”   四皇子十分憋屈,闷着声音委屈说道:“皇姐姐,你可不能因为这‘才女’是你闺中好友,便罔顾事实,不讲道理。”说完,又抬头冲着卫若子恶声恶气地道:“哑巴子,你自己说,你那画画的本事,是不是烂得很?”   卫若子看着眼前这个气急败坏,但可爱异常的小胖子,故意眨巴了两下眼睛,然后再端庄严肃郑而重之地点了点头:要说她自己原本的画技,那确实烂得很,承认事实又不丢脸。   却听太子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夫人昨晚宴席之上不弄技巧,以拙为进,只用那稚童笔法,便直退南国异心,怎是皇弟这种稚口小儿所能看懂的。”   小公主脆声接道:“就是,若姐姐,你别跟这小子一般见识,也别委屈自己妄自菲薄。昨儿晚上你用那画打那些南国使臣的脸面儿,可叫我看得痛快极了。”说完,还狠狠地剜了四皇子一眼,既是示威,又是警告。   “果然每年这例行的沐汀之行,不能少了卫丞相家的千金们。”太子话风一转,不露痕迹地转开话题,缓解了大家注目在四皇子身上的尴尬:“以往的沐汀围猎,总是卫家三小姐风头最胜,无论骑射猎捕,绝不屈居我等须眉男儿之后……说起来,今年场上少了你家三姐的飒爽英姿,殊为可惜。只是不知何故,为何卫三小姐这次没有一同前来。”   卫若子觉得真好笑:喂,大哥,您这可装得过了点儿啊。跟咱一哑巴,您犯得着端着尊贵的架子做热情攀谈状么?想知道我家三姐为啥没来跟你们一起玩儿,比较靠谱的询问对象,似乎应该是我家那个状元公吧?   迎接回了卫若子理直气状沉默无言的目光,太子继四皇子之后,也成功沦为尴尬党。大家果然都没有什么跟哑巴聊天的经验,所以一时之间,场面有些冷场。   卫若子想了想,觉得老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她家三姐彪悍娇蛮武艺高强光彩夺目也就罢了,她若还一天到晚顶着个“才女”的头衔继续招摇撞骗的话,迟早有一天会死得连渣都不剩。   要毁,就得毁得干脆利落点儿。   想到此处,她抬着下巴,冲坐在一旁虽然老实但并没安份的四皇子扯了扯嘴角,笑盈盈地做了个眼色。小胖子果然不负重望地捕捉到了这个暗示,小剑眉一挑,脱口便问:“哑巴子,你有话说?”   卫若子将腰间揣着的那张白纸扯出了一角,做拈花微笑状。四皇子小孩心性,自然禁不起她这般故弄玄虚的逗弄。见她做态,想也不想便走过来一把扯住那一方纸角,将卫若子身上的白纸给扯了出来。   那是卫若子出门之前揣在兜里的,杜沛然临摹,她配对白的格子画加强版。   卫若子静静地等待着皇字头三兄妹的鄙夷。   “哈哈,我就说嘛,那哪是什么二桃三士……”四皇子将那画抓在手中,初初扫了一遍,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哇哇乱叫。话没说话,眼睛却已然扫了第二遍了,旁白的那些肥胖可爱的POP风海报字所表叙的意思也便被他看了进去:“哈哈,没放盐……真好笑……”   又认真地看了第三遍,然后捂着肚子直乐:“哈哈,好笑,太好笑了……因为没放盐嘛……哈哈……那么蠢……”   小公主凑过去,原本只是被那可爱趣致的文字形状挑起了兴趣,一时倒不觉得有多好笑,待看到皇弟笑得打滚的样子,也不禁莞尔:“哪儿就有这般好笑了?”   太子神情复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被卫若子的沉默堵回问话的尴尬还没来得及褪去,扯着一脸的不自然,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这根本就是在胡乱瞎扯,甚至连有趣都算不上。若是让父皇知道这女子昨晚这画的本意原是这般如此,真不知道会怎么想……   小公主巴巴地将卫若子请过来,当然不是为了叫她来陪着自己几个皇字头的兄弟姐妹开亲子座谈会的,所以一番笑闹过后,便找了借口把哥哥弟弟给遣散了。不过诡异的是,一直像副静物画般坐在一边的方含轩却被留了下来。   小公主拖着卫若子的手道:“若姐姐,这些日子可担心死我了。上次是妹妹没有把你招呼好,所以这几日妹妹一直在想,得好好帮姐姐一个忙。想破了头,才想到,这偌大的上京城,能知道姐姐心意的,可不就只有妹妹我了吗?”   卫若子瞪着眼睛,一头雾水。   “妹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小公主笑着看看卫若子,又看了一眼方含轩,最后得意洋洋地说:“想来你们平常在京城里不得相见,好在这次出来行围,我总能得着机会帮你们安排安排。”说着便站起来往外走,边走边回头冲卫若子眨了眨眼睛:“时间不多,你们慢慢说吧!我先出去了。”   卫若子呆愣愣地转过头来,只见那花美男方含轩,自始至终,嘴角含着一个温润妥贴到沁人心脾地步的微笑,脉脉温情地注视着她。   卫若子此时的心情很复杂,就像一只刚刚逃出流浪猫狗救助站的野猫,好不容易挣脱牢笼重获自由,转身却在街拐角处遇着一同情心泛滥爱心爆棚的慈祥老婆婆。不幸的是,那老婆婆恰好还有个专门搜罗流浪猫猫当家庭成员的特殊癖好。   她想起上辈子曾经某次在自家小窝楼下对门角落那间小饭馆兼咖啡店里,约她那不靠谱表哥聊天打屁兼借钱的遭遇。因为她无数次把相亲地址定在这间灯光幽暗情调暧昧的街边小店,所以那家店里好脾气的店老板旁观了她与每一款相亲男士的交手过程,顺带还在结束之后义务倾听她对各款型相亲男所附带的极品属性所做的精准点评。所以当不靠谱表哥顶着一头凌乱如鸟窝的造型,挂着两个黑深无底的熊猫眼来与她相对而坐时,好脾气店老板便很直接地将这款相亲对象想象成了来历不明暗藏怪癖的吸毒人士,并自以为是地认定这姑娘想嫁人已经到了一种饥不择食地境界。   为了拯救失足少女于陷落边缘,好脾气店老板奋不顾身义不容辞地充当起了临时救火员。以一副哄求生气女友回心转意的深情男友姿态从天而降,用各种讽刺挖苦刻薄不屑羞辱了一番不靠谱表哥后,拎着她一路跑回对门楼上她的小窝,完了还不忘痛心疾首地谴责了一番她对婚姻奋不顾身舍身取义的错误态度。卫若子记得当时自己满心满肺里都填充着一股荡气回肠的感动,若不是知道那家咖啡小店里还坐着个随时随地都挂着一脸娇怯笑容的老板娘,她恐怕当场就会以身相许余生以报。   虽然那时的片断画面现在拾起已然零碎不堪,但卫若子此时面对着小公主这股毫没来由的自发性援助服务,情不自禁就想起了当时那股萦绕在胸间荡气回肠的复杂心情。   这么久远的往事现在想起来简直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咳咳,根本就是上辈子的事情。之所以现在思维错乱,实在是因为对面方含轩那双意味深长情丝纠缠的幽深黑眸,真真搞得她左右不是坐立不安一身鸡皮。 第五十一章 我在灯火迷离中遇见你 更新时间2012-10-30 0:39:41 字数:2823  两人相对而坐,静默无言。   卫若子打定了敌不动我不动的主意,低着头,只管盯着眼前的地面发呆。虽然对面的美男秀色可餐养眼怡人,但她现在全没有欣赏赞叹的娱乐心情。要说穿越过后的经历给她冲击最大的感受是什么?那就是:越美丽的东西越危险。经验总结如下:如果有哪只生物刺激得你肾上腺素急剧上升的话,那么,原地转身一百八十度,有多快跑多快。   可惜,现在的状况是,对面那只生物动了,她却有心撒丫子,无力跑路。   “我很没用。”那只生物温柔地说着,语气平静,但内容却是情意澎湃:“明知道你过得不好,却甚么也做不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过得不好了?卫若子愕然抬头,正对上方含轩那双晶亮的眼睛,吓得她莫名打了个机灵,连忙又把头低了下去。嗯,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也不能动。打死也不动。   方含轩叹息了一声,半晌又道:“莫说你不信我,若换做我处在你的境地,怕也早该死心。”他看着前方,自语说道:“所以这些日子,我常常想着我们初遇的时候,你看着我的样子。想着那时你的样子,我便知道,我不能放手。”   他直视前方的眼中,已然带上了一丝惘然:“那还是前年的花灯节,璧月流光的花火之夜,你带着你那贴身婢女一起出来赏灯猜谜……你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留仙裙,头发很简单地挽了个髻子,随意地插了一根玉步摇在头上……那日似乎很热闹,似乎满世界都是人,又似乎……整个世间只有一个你……”   “两边有无数的花灯,恍若星海,看不到头似的。你与你那婢女一路走,一路看,一路轻轻浅浅地笑。你喜欢那些难解的灯谜,看到那些久久无人解的,便远远地站在人群外,低着头,轻笑着与你那婢女耳语一番。然后你那婢女便钻入人群,俄顷间再返来,手中便多了些中彩后得的小物事儿,与你一番笑闹,你那轻浅的笑容中,便多了几分得色。”   “我随了你一路,这一路,我心中只存着一个念头:若能得这女子回首望我一眼,此生,便再无他求……”   “可是这一路,你那小婢女虽若有若无地回了几次头,你却似故意一般,顾盼间目光始终便不肯在我身上停留一下。痴迷着我跟出了人群,直跟到你与你哥哥姐姐们会合欲返。我心中骤然若失,觉得这样的女子,眼中怎会有我,怎可能看得见我这样的男人。可就在那时,在你临上马车时那一刻,偏偏却转回了头。你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冲我笑了……”   方含轩又沉默了,眼光依然直视前方,没有落在卫若子身上。   那一年,我在灯火迷离中遇见了你。   那一年,你在灯火迷离中冲我浅浅一笑。   从此,我的世界便多了一些什么。   从此,我的心中被劈出了一方天地……   多么经典俗套的清新小段子啊!卫若子心中感慨……   去年元月夜,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月夜,月圆人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多么古意盎然才子必配佳人必遇的元宵初会夜啊!卫若子还在感慨。   ……   ……   “这是你退还与我的鸽哨。”原本有些恍惚,像是飘在半空中的声音,骤然在耳畔响起。卫若子吓得浑身一抖,一抬头,又是那一眼睛的深情,如泣如诉。卫若子再一次受到惊吓,慌不迭地垂下眼睛。   眼前是一只修长白净如女子纤葱的手,那手掌中心,平放着一只玉哨儿。那哨子有如半截手指般长短,被雕成三管竹节并排相连的形状,每根竹管上头都有一个吹气的小口子,莹翠晶亮,哨尾掉了个五彩丝攒成的流红穗子。只拿眼这么一看,卫若子就禁不住地喜爱:这简直就是个精巧到了极处的工艺品。   “你或许不会相信。但我确实直到收到这只鸽哨的那一刻,才知道,原来在那之前,你曾有叫‘小咕’给我传过消息。那时我才知道,你为何对我如此绝望。”   卫若子心中叹气。明知道此时一伸手,接过的将会是无数不可预料的麻烦。但是……唉,美男啊,绝色款的啊,深情无限啊,还自带电眼功能啊……全部都戳中她的萌点啊有木有……这鸽哨子也TM好看到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啊有木有……   “若儿,信我……”卫若子抬起头,股起勇气迎战美男的电眼,那里面三分命令七分恳求,热烈的眼神中燃烧着莫名的沉痛……   卫若子溃败了。她移开目光,抬手,平移,伸向他掌心。准备接过那只鸽哨。   托着鸽哨的手猛地一抖。卫若子只觉右手一热,一紧,再一痛。她没有再抬头看他,也没那胆子再去接受他眼中滔天情焰的洗礼。她只愣愣地看着眼前包着自己小手的大手。那大手掌心温热,微微颤抖,似乎他握着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她整个的身心。   我擦!痛死姐了!骨头都要碎了!!   卫若子将手猛地一抽,愤愤地怒视着他:差不多就行了哈,大哥!   方含轩盯着她,脸色一点一点地变青,眼中的眸色又痛又冷。他不甘心地又低喊了一声:“若儿,信我。”   卫若子管不了那么多了,抽回手,飞快地往外冲去:拜托!大哥,饶了我吧!我可不是演技派,真演不了感情戏。   “若儿!”方含轩又喊了一声。这一声声音严厉,是那种久居人上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卫若子不由自主地在门口停了下来。默了许久,方含轩颓然道:“下次再遇到事,记得用这只鸽哨联系我。我……定不会再让你失望。”   卫若子小心地将身子往前移了移,见身后不再有反应,确认了他并不反对自己的离去。大松了一口气,立马一撩门帘,逃也似地跑出了门。   结果这一蒙头蒙脸地冲出门,跑了一气,待夜风一吹,醒过神来时,卫若子又傻眼了:她丫迷路了。   发现了这一点,卫若子反倒放慢了速度,悠哉地在四下密布的帐篷间兜来转去,权当自己是晚饭吃得太饱撑着了,出来散步消食的。   要说借着这会儿身边没熟人跟着的大好机会,干脆溜之大吉,人间蒸发,卫若子也不是没想过。不过她虽然不幸沦为穿越一族,但好在脑子还没二到跟那些白痴女主们一样犯抽抽的地步。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皇帝老子安营扎寨的地方!自行宫而外,里三层,外三层,全部都是蒙古包似的帐篷围着。因为按大周朝的行围规矩,所有参与围猎的,不管是皇子皇女、天潢贵胄还是朝中俊才、军中新贵,对不起,统统都得给我住帐篷。据说这是为了弘扬大周朝“行围肆武”,“治兵振旅”的优良革命传统。非但如此,听说最最最最外层,还驻着一整支御林亲卫军,组成了人墙护卫在外。所以,别说是她一个七不懂八不懂的世外来客,只怕就算连只蚊子,如不遵循正规编制,那也别想囫囵个儿从这沐汀围场里溜出去。   但她若想以自己极品路痴的资质从这层层复层层的蒙古包中找到属于她的那一个包,那也是件比天方夜谭还要天方夜谭的事情。所以她索性放宽心,决定依循以往无数次迷路后总结出的经验——等人来找。   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个默默支持他的女人。而每一只极品路痴的前方,都有一颗只有她才能看得到的红太阳。   路上碰到巡营的士兵都侧身站住乖乖地给卫若子让路。卫若子泰然若之,也不搭理,只管似闲庭信步般在帐篷间游走参观,闲适至极。正悠哉间,忽然一阵‘得,得’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耳畔掠过一阵风声,身子忽然凌空而起。再下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居然被人给拎到了马背上,圈在驭马之人的两臂之间,一颠一颠的,恍若在腾云驾雾一般。    第五十二章 小将军也染情思 更新时间2012-10-30 19:33:53 字数:2864  一阵疾驰,卫若子感觉自己都快要与这扑面的烈风融为一体了,骨头也要散架了。脸被刮得生疼,象是被人拿着无数把钝刀子朝她劈面扔来,在她脸上划拉着向后掠过。   马速好不容易渐渐慢了下来,然后彻底停住。那人翻身下马,还没来得及回身扶她下马,卫若子却因为失了他这股托力,整个人像一堆流动着的塑胶果冻一般,从马背上滑溜了下来,瘫在地上。她现在连手指头都是痛的,哪里还动得了半分。   那人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皱眉道:“你居然——不会骑马?”   卫若子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那人有点心慌,拿手指在她身上戳了两下:“嘿,没死吧?”   你丫才死了呢!!卫若子心中咆哮。奈何实在提不起精神做怒发冲冠状,只翻了翻眼皮,动了动手指,以示自己还活着。   那人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她身边,不屑说道:“真想不到,你三姐那般能骑能打,你居然——连马都不会骑。”   卫若子在心中继续咆哮:这天下你想不到的事多了去了。你傻X啊,不知道卫四小姐是有名的病痨药罐啊?   那人又道:“嘿,别装死啊,我知道你能动。”说着,居然又戳了她几下,“最讨厌你们这些娇滴滴的大小姐了,好似一阵风都能将你们卷起来刮走似的。就你们这样儿的,除了给人当累赘,还能有啥用处?”   卫若子怒了,强打精神,一个鲤鱼打滚,翻身坐了起来。她用喷着火的眼睛盯了他半天,结果却愣是想不出个能直击对方要害的有效手段来给他予以有力反击。   那人嘿嘿笑道:“哟,这就火了?倒算有点脾气。嗯,这个样子看起来才有点像那个刁蛮小姐的妹子。”   听了这话,卫若子才发现眼前这人有点眼熟。她没有移开目光,只管盯着这人的脸一阵猛瞧。这一次不再是控拆,只是打量。但是越打量,她眼睛瞪得便越大,便越觉得这人自己在哪见过。那种熟悉感汹涌而来,可偏偏就是想不出来他究竟是哪一号。   浓眉,大眼,高鼻,脸型方正,眼尾处有一条刀疤,直入髻后。目光清亮有神,歪着嘴笑得甚为讨厌。   这人究竟是TM谁?   “再瞪,你眼珠子怕要掉出来了。”那人笑道:“别想了,我是吕宜武。”   哦,吕宜武,吕小将军。是了,就是他。   不,不对!似乎有哪里对不上号!卫若子刚做恍然明了状,脑子里掠过那日射柳会上这人的面目形状,头猛地一抬,眼睛瞪得更大一些了:吕宜武不是个大胡子吗?这哪里是吕宜武了?   吕宜武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目光中居然藏了丝扭捏。他嘿嘿地干笑两声,问:“你家三姐,这次为何没有来?”   卫若子恍然大悟。想明白了他将她掠来这里的目的,顿时觉得一股笑意扑面而来。她咬着下唇,忍了半天,没忍住,然后“噗”地一声,终于笑了出来。然后便很自然地接收到了旁边这位吕小将军带着恼火的目光。想起这位那日在射柳会上弯弓射排柳的英姿,她立马识趣地把下唇咬住,将即将要喷薄而出的哈哈大笑尽数堵在了嘴里。旁边这位武力值太高,绝对不是一位她能惹的货。   吕宜武带着几分尴尬地转开目光,看着前方低垂的星空。   时近傍晚,幽蓝的夜色笼罩着大地。不远处那一片低洼地里,围了一圈一圈的帐蓬,从这地势略高的土坡上往下看去,像一个一个平地而起的土白包子,整整齐齐满满当当地排了一笼屉。营帐里已打起灯火,明明灭灭,就着散落在苍穹顶上的还略显淡涩的星光,映衬得这草原更加地深远无边。眼睛里的场景极为辽阔。   卫若子转头,这男人英武的脸庞上挂着的那丝扭捏尴尬越看越是滑稽。咬了几次嘴唇,实在忍不住,卫若子干脆放开声,哈哈大笑起来。   她不知道这年头居然还有这么隐晦可爱的表达爱意的方式。   吕小将军八成在那次射柳会上和卫三小姐看对了眼,不打不成交,一打一闹打出了情思。他满心以为这次出围行猎,卫三小姐绝没有不来的道理。巴巴地把大胡子鲁莽汉给拾缀成了个英武小将军,好叫三小姐界时能来个眼前一亮另眼相看,说不准也能达到个让三小姐不小心看对眼的理想效果。不成想,结果这卫三小姐居然还真就没来。所以,显然,吕小将军这一番心思算是白白收拾了一场。   卫若子正笑得畅快,却听吕宜武阴沉着声音道:“笑够了?”   卫若子一愣,又瞄了他一眼,很识趣地拿手捂着嘴,忍住不笑出声来。但双肩仍自一抖一抖,摆明了一副没笑够的样子。   只听吕宜武道:“直说与你听也不怕。反正找你出来,就知道你是个不会说话的。而我要问你的,只需你点头或摇头即可。”   卫若子的笑容嘎然而止,就那么不尴不尬地停在脸上。果然身为一枚哑巴,别人最耐烦陪你玩的,就是点头yes摇头no的游戏。   真TM爱欺负哑巴!   看到成功把卫若子的笑给僵在她脸上,吕宜武觉得自己总算找回了些场子,声音终于不再那么阴沉,干干脆脆地道:“我确实看上了你家三姐。只是……”干脆了没三秒,他便又开始吞吞吐吐起来。话停在这里,顿了半晌,然后又张了张口,似乎想问什么,踌躇着又想了想,临出口却又转了口风,问:“她这次没来,是因为……我?”   卫若子沐浴着他殷切的目光,很严肃地摇了摇头。吕宜武嘴角一弯,正准备放心一笑,谁知道卫若子的严肃不变,却将头又缓缓地点了点。   吕宜武被她的“点头yes摇头no”给玩怒了:“你究竟是甚么意思?”   卫若子面上维持着正经严肃的表情,心中冷笑:小样,你不是只需我点头摇头便什么都能明白么?姐这就给你点头摇头了,你现在明白了吗,亲?   吕宜武一张脸跟个调色板似地,一会儿红,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最后终于忍住怒气,问:“你是说,她这次没能来,既有我的原因,又不是全因为我,是也不是?”   卫若子做惊讶状:咦?看不出来这小子不笨嘛。离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还相去甚远啊。   看到卫若子脸上的惊讶,吕宜武忍不住又想怒。憋了半天,才又问:“她心上有人?”   卫若子脸上的惊色更浓:这小子何止不苯呀,那简直可以用“聪明”二字来形容了!   吕宜武脸上闪过一抹凶横,然后再问:“是谁?”   卫若子这次不惊了,只是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够言简意赅的啊大哥。但是,你不觉得这问题的技术含量颇高么?光靠点头摇头什么的,哑巴我可表达不了这么复杂的人物关系啊。   吕宜武似乎也意识到这问题问得颇具挑战性,对于卫若子这个哑巴来说,回答起来难度偏高。他想也不想,顺手将地面上的杂草扒拉开,落出底下黄褐色的泥土地,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扔过来一根树枝,道:“写。”   卫若子低头认真地想,嗯,“莫安之”三字貌似是简繁通用字,写出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后患麻烦。确定了这一点,她很听话地捡起树枝,在那微湿的泥土地上用力地划出了莫安之的名字。   吕宜武脸上变色,看着卫若子的目光阴晴不定闪烁不明。   卫若子面容平静地点头给以肯定:卫三小姐在这事儿上的态度表现得相当前卫,吕小将军回去只要稍加打听,便不难知道结果。她犯不着搁这儿藏着掖着。事实上,她对吕宜武面对莫安之这情敌的态度持有相当浓郁的兴趣。   很可惜,吕宜武并没有能够及时满足卫若子那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因为他这时侯突然敛了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变幻,从地上站了起来。   前方蹄声阵阵,一人一骑从远处飞驰而来,转瞬即到眼前。   好吧,什么叫说曹操,曹操就到?眼前就是。   卫若子抿着嘴,嘴角抽搐,内心深处非常地想冲来人问候一句:操,你妈好吗?    第五十三章 十项全能白富美 更新时间2012-10-31 19:18:13 字数:2911  马还未停稳,莫安之便从马上翻了下来,扑到卫若子面前,神情急切焦虑忧心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要多丰富有多丰富:“若儿!你……没事吧?”   卫若子一脸淡定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杂草。   莫安之这才想起跟吕宜武打招呼:“吕将军。”   “莫大人。”吕宜武客气地还礼,脸上做风轻云淡状,将刚刚暴露在卫若子面前的那一副荷尔蒙泛滥的中二少年本质隐藏得极好,“莫夫人似乎是走迷了道路,下官巡查至此,恰好遇上。正准备护送夫人回去,没想到莫大人爱妻心切,这便寻了来了。”   莫安之更加客气:“内人贪看边塞景致,一时忘形,给将军添麻烦了。吕将军此行兼禁军统领与御前侍卫之责于一身,肩负各位贵人们的安危性命,职责重大。还要将军为内人的鲁莽造次劳心分神,下官惭愧。感激不尽!”   二人你一句“客气客气”,我一句“哪里哪里”地寒暄了起来。卫若子看得好笑。这俩货,一个内心淡定得反物质武器都轰不变色的极品妖孽,却一定要装出十分的忧形于色铭感五内的澎湃表情出来,一个明明是情感充沛到荷尔蒙严重过剩的中二少年郎,偏偏却硬要摆出一张肌无力症状明显的晚娘脸孔……   好容易二人表演完毕,吕宜武华丽退场。莫安之也胜利回归,摆着他那张面瘫扑克脸,冷冷地看着卫若子。   要不怎么说真实的才是最踏实的呢。反正只要莫安之一换上这张冰脸,卫若子立马就觉得踏实了。她一如既往地做无视状,脚一抬,当先便欲向营帐行去。   跟着便是右手一沉,卫若子一个趔趄,险些又坐跌在地上。她顺着力道站稳了身子,别着脑袋看着拉着她手腕不放的莫安之。   “上马!”莫安之冷冷地命令道。   我上你大爷!老子不会!卫若子心中咒骂,迎着莫安之的眼光却是一派天真莫名,天然呆装得很到位。   “上马!”莫安之无视天然呆,又说了一遍,语气隐隐然透着那么一丝不淡定。   卫若子心中权衡了一番:继续天然呆?这家伙的耐心似乎被磨透支了……这会子天色已晚,回去之后势必将要与此货同被而眠,若将这家伙惹炸毛了,下场很堪忧啊……那么只有……   卫若子硬着头皮,颤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凑到马前,试探着摸了摸马背。那马适时地打了个响鼻,喷出一股白气。卫若子吓得就想缩,一回头却看到莫安之那张快要凝出冰花来的脸,小心肝又急速猛跳了几拍。终于还是股足勇气上前,两手扳着马鞍,双脚像章鱼般一上一下地努着劲,妄想通过这样的姿势爬上马背。   那马跟它主子一般淡定。身上趴着一只张开四肢猛往上凑的人形壁虎,却依然气定神闲地喷着响鼻甩着尾巴,好像那只贴在身上乱噌的人形壁虎不是正在努力想要骑上它,而是在给它殷勤小意地抓着虱子挠痒痒。这货似乎很享受。   莫安之终于淡定不了了:“你不会骑马。”   这是一句肯定句。卫若子干笑了两声,停下了在马肚子上做壁虎爬的动作。   卫若子确定这丫脸上现在一定已经成功凝出了冰花,因为这丫说话的调调已经开始“嗖嗖”地在空气中放着寒气:“卫若子人虽柔弱,可正因如此,卫新元让她自小与卫若兰和我一起练习骑艺射术。那日射柳会上卫若兰骑术如何你是见着了的,卫若子的骑术虽比不得卫若兰,但也能说得上是一把好手。”   呃?这也能是一好手?卫若子那女人这是要逆天吧?这也太TM强大了!十项全能?穿到多功能型人才身上果断伤不起啊!   “射柳会隔月便会举行一场,卫若子虽然甚少参与,但也不是没有上场骑射过。你如此这般,是想要告诉所有人知道,你不是卫若子?”   “明日合围,所有随行人等尽皆出列。原本以你素来病弱的名声,托词称病避不出列是最好的法子。只可惜……”莫安之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脸上波澜不惊,语声里的波涛汹涌却预示了足够丰富的信息量,“杜沛然今日为你看诊过,称你精神矍铄,拒鞍顾眄不在话下。”   你丫才“精神矍铄”!你丫才“拒鞍顾眄”!欺负姐姐不懂成语啊?姐TM一青春无敌靓丽无双美少女,活脱脱让丫给说成了《夕阳红》片头里那一对相互搀扶着步履蹒跚的剪影。   卫若子愤愤然,努力想从这番话里找出一些偏正面点的内容:好消息是,终于可以肯定这丫绝没有半点把她当原版卫若子看的意思。   莫安之那里还在持续释放冷空气:“你今晚,必须学会骑马。”意识到目标定得有点儿高,他将唇角抿出了一条弧线,顿了顿,才又补充:“最起码,上马,纵马……不掉下来。”   卫若子心中一片凄凉,用无限哀怨的眼光注视着莫安之:尼玛这丫是准备玩夜训啊!   莫安之视若无睹,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上马。”   卫若子无奈认命,乖乖地重新拿两只手攀着马鞍,做壁虎爬。   两脚正蹬得十分卖力,身子忽然一轻,右脚不知为何,终于踩上了马蹬。脚上着力,上身被人一托,整个人便翻坐在了马背上。卫若子还没反应过来,忽然风声又起,后背一暖,莫安之居然也翻身上马,坐在了她身后。然后那冷刀子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刮得她耳膜隐隐生疼:“你只管坐着,抓紧缰绳。先走上一圈,记住感觉,尽量不要让自己掉下来。”   莫安之在她身后稳稳坐着,既没越过她抓缰绳,也不知他在她身后如何动作,只听他硬邦邦说了三个字:“坐稳了。”然后双脚猛地一夹马肚。   马冲了出去。   卫若子身子依着惯性往后一仰,嗓子里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发出奇怪的尖叫声。神奇的是,背后那个冷漠的冰碴子声音居然可以穿透风声,在她耳边低喝:“闭嘴!”   卫若子这时虽然整个身心都沉浸在惊魂失魄的感觉当中,但莫安之的声音似乎更具备恐吓作用。一听到这俩字,她居然下意识地咬紧牙关,乖乖地闭了嘴,顺便把眼睛也给闭上了。   但问题是这丫居然还不依,冷喝声应时响起:“睁开眼。”这丫究竟是怎么看见的?难道这丫眼睛是X光射线,具备透视功能?   马跑得其实并不算快,反正不知道莫安之是怎么做到的,缰绳在卫若子手中握着,那马却似乎是按着莫安之的意志在跑,方向快慢,全由身后那人在操纵,然后这丫还有功夫在她身后时不时讲上两句骑马操控的注意事项。   一夜苦训……卫若子终于学会了怎样让自己坐在马上不掉下来。嗯,如果能够换一匹稍微矮一点小一点的马的话,她似乎应该可以能够骑着慢慢小跑一下下……   临天明,莫安之才算放过她,一句“暂且这样吧”,就带着她回了帐篷。   只是再次从马上滑下来的时候,卫若子又一次化身成了塑胶果冻,瘫软得都快不成人形了。莫安之也不说话,只将她打横抄起,直接一个公主抱,给抱进了帐子。   主子没回,香琴也是担心得一夜未睡,坐在帐篷外守到凌晨。见二人如此这般地回来,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惶恐地迎了上来,结结巴巴地道:“少……少爷,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   莫安之似乎也懒得做戏,直冷着声音吩咐道:“去打点热水,先伺候她把身子洗了。”   大浴桶里热水一泡,舒服得卫若子都要飘起来了。就着一旁香琴抽抽搭搭的哭声和一片“小姐怎么了”的絮叨声,卫若子干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正迷瞪着,忽然听到香琴讶然惊叫:“少爷!”然后只觉身上猛地一凉。卫若子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居然被莫安之从浴桶里捞了出来。只见莫安之横抱着她,右脚把搭在一旁椅子上的中衣往上一勾,盖在她身上,就这么一路大步流星地将个赤条条的她给抱回了床上。   这丫还脸不红气不燥地吩咐小香琴:“送点伤药过来,没有吩咐不许吵扰。”   如此旖旎暖昧,你叫个未成年的小丫头如何自处啊?啊啊啊?    第五十四章 一夜无话 更新时间2012-11-1 23:19:12 字数:2640  事实上,不知该如何自处的,正是现在的卫若子自已。   被莫安之一把扔到床上,卫若子顾不上疼,一个翻身缩到锦被之中,手脚并用,忙不迭地将手边的衣服猛往身上直套。刚把胸衣亵裤穿好,再将手伸出被子外,想去摸放在外边贴身穿的中衣中裤时,莫安之居然气定神闲地丢了三个字出来:“可以了。”   卫若子怔愣了一下,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实在是——这语气内容跟现在的场景完全不搭嘛。卫若子被迷惑了:这丫叫她……干嘛?   莫安之坐在床沿,径直伸手抓过她的脚裸,往前微一用力,卫若子整个身子便被拖了一截出去,上半身被堆在被子里,两条腿却光溜溜地平搁在莫安之的大腿上。   卫若子根本顾不上去感觉此时两人间的姿势有什么不妥。随着莫安之这一拉,两腿之间传来一股撕裂般的痛感,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嘴里忍不住便“啊”出了声。   练了一夜的骑马,两条大腿内侧全都磨破皮了。刚刚累得脱了形,压根没感觉,这回被热水泡过之后,再被莫安之这么一扯,疼痛顿时扑面而来。   脚裸被莫安之握在手心。莫安之目光落在她那只皮肤粉嫩透白曲线优美诱惑的足裸处时,有一霎时的怔愣。但他很快便转了目光,双手用力,猛地一下,扒开了她的两条大腿——   卫若子惊得小心肝猛地一缩:这丫要干嘛?想到今晚这丫笃定她不是原版卫若子的作派,再回想起那个差点失身的不眠之夜。卫若子心中警铃大做,手便下意识地开始去摸那把早已藏好在垫被之下的剪子。   谁知莫安之面无表情地左手一伸,将刚刚香琴放在床边的瓷药瓶拿了过来,开始在她大腿内侧破皮红肿处撒药粉。   卫若子脑子懵懵,在床被之下一通乱摸的手,突然触手冰凉,总算是摸到那把剪子了。将那把冰冷的铁器攥在手心,卫若子稍稍松了口气,心里踏实了一些。   然后注意力又回到脚上——擦药的地方是不是……太那个……敏感了一点?卫若子觉得自己劈开大腿让莫安之上药的样子实在是相当不雅——咳咳,何止不雅,简直就是春情荡漾啊……心中不自在,她忍不住双脚猛力一缩,想翻身坐起——上药这种事,还是自力更生比较好点。   足裸处像被铁钳箍住了一般,她这猛力一缩,反挣得她脚上一阵筋骨交错的刺痛,害得她忍不住又痛叫出声。   莫安之淡淡说道:“明日还要骑一天马,伤口不处理一下,你撑不了。”   看来这丫态度坚决,卫若子无奈放弃。但还是忍不住面皮一阵发热,穿得本来就少,裸露在外面的肌肤也羞得发红,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只刚从开水锅中捞起来的红皮虾。不过她也确实是被莫安之从热水桶里刚捞出来不久。   莫安之上药的力道不重,但说不上有多轻柔,仅从手法而言,一看就知道这丫裹伤抹药之类的事没少干,熟练工啊。   好不容易上完药,卫若子正要大松口气。谁知这丫被子一拉,翻身就在卫若子身旁躺了下来。   卫若子身子不由自主地一僵,手里的剪子攥得更紧了。   莫安之理所当然地抻手将她揽在臂下,吹灭了灯,说道:“睡罢,今儿累了,眯一会。”   卫若子藏在锦被下光溜溜的身子更加僵滞了:你丫的眯一会,我怎么办??掌心中的剪子被攥出了温度,卫若子很有一剪子捅过去的冲动。   临近天明时的夜晚最是静谧无声,似乎连藏在草被下的虫蚁们也都睡着了一般,听不到半点声音。只帐外时不时响起巡营士兵们整齐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再自近而远,一阵一阵,搞得卫若子时不时地要心率不齐一下下。   黑暗中莫安之忽然极轻微地叹息了一声,几乎微不可闻,只听他轻声道:“我不会动你,你睡会儿。”   锦被下的卫若子蜷缩成了一团,身子绷得极紧,听了莫安之的话,身体缩得更紧了一些。莫安之忽然冷哼一声,说道:“我对没长开的身子没甚兴趣。”   卫若子先是一窘:这是在鄙视她身材没料发育不良吗?然后大悟。话说她这一直讶异着这丫那天晚上为毛突然来个360度大转弯呢,原来原因在这里啊!认真想一下,也是,这卫若子常年病弱,十五岁的身体还完全没长成型呢,该凸的地方凸不起来,该凹的地方不堪一握,看着就是一半拉孩子。正常点的男人,只要不是恋童癖患者,应该也很难对着这样一具身体腾升起什么热烈火辣的犯罪欲望。   所以如果莫安之说这句话的本意是想让卫若子放下心防,安心睡觉的话,倒还真有那么几分作用。因为卫若子审视了一番自己这具豆牙菜般瘦弱身材后,对莫安之的鄙夷深以为然,相当认同。再加上这一天一晚确实也够折腾的,卫若子身心俱疲,虽然仍带着七分防备警惕,可实在抵挡不了那股大面积侵袭而来的浓浓睡意,挣扎了没多久,便彻底睡死过去了。   莫安之静静地端详着这张干净得不带一丝杂质的脸,只有这个时候,她看起来还有一丝卫若子以前的样子。   以前的卫若子是什么样子?莫安之的脑子里掠过一抹淡淡的影子。以前的卫若子很安静,即便是没哑之前,也很少话说。脸上永远是一副温和的清淡的浅笑,配着这样一副娇柔怯弱的身子,整个人看着很有几分仙气。但卫若子性情冷淡,便是与她最亲近的父亲姐妹,也常常一副疏离淡漠的样子,常人很难与她走近。   但这个女人——她就算是个哑巴,也绝不可能是个安静的哑巴。那张脸上,嗯,说句实在话,莫安之当真想不明白,同样是在这张脸上,她怎么就能拉扯出这么多生动精彩却又含义丰富的表情出来。如果说以前的卫若子算是个飘飘欲仙的仙子,那这个女人,那简直就是一个……不,是一只,那简直就是一只杂耍艺人养来挠首逗趣的猴子……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挑出这样一个没有半分心机,一眼就能看透的女人安排到他身边来?究竟出于什么目的?这女人竟然傻到以为拿把剪刀就能保住自己清白的地步,她能做些什么?   熟睡中的卫若子微微动了动,双眉紧蹙,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似乎有无限悲痛藏在双眉之间,浓得化不开,散不去。   莫安之落在这张脸上的目光不知不觉地变得柔和了起来。这样悲凉痛苦的脸,他已看过无数次。也只有在她真正熟睡之后,这样的沉痛才会浮现在她脸上,与白日里的灵动活泼判若两人。   他不知道这张熟悉的面皮下藏了多少心事,似乎历经沧桑踏尽红尘。似乎将无数世情苦痛强掩在心底深处,只有在熟睡之后心神微松之际,才得以释放出来侵扰梦境,令其反侧难安。   卫若子紧闭的眉眼痛苦地纠结了一下,翻了翻身,又陷在了沉沉的梦境之中。   莫安之探出手,在她紧锁的眉间停了一停,似乎想帮她将那拢起的眉峰抚平。手在半空中滞了一滞,又收了回去。   世事艰辛,凡尘多难,在这世间红尘中碌碌而生,谁没有三分苦难辛酸?她既然能为人所用,踏入这滩混水,自然有她的不得已。那么不管是被迫还是自愿,最终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必然也都已想得清楚明白。   所以……明天会有怎样的结果留给她?似乎只能……也只能是看她自己的运气了。   若是,若是她明日没死,她还能不能继续保持这种至情至性的笑?这张脸,还能继续再这样张扬透亮吗? 第五十五章 合围开始 更新时间2012-11-2 22:01:31 字数:3116  昨天晚上宴席散后,皇帝可不是为了表扬莫大人应对得当,将南国使者的脸打得好打得巧妙,才将莫安之留下的。   “这是小事。”皇帝说。   莫安之恭敬答道:“经此一事,想来南国那些贵人们,总应该掂得清自己的斤两了。自此以后,他们必然得要安生一些。”   皇帝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忽然皱眉问道:“听说老二这几日有些不安份?”   皇帝所说的“老二”,自然便是那个排行第二的二皇子殿下。莫安之躬了躬身子,略有些欲言又止的踌躇之意。皇帝眼中精光一射,声音徒然转厉,沉声命令道:“说!”   莫安之忙应声答道:“二殿下确实做了些安排。界时皇上回看城的途中,想必会遇着一些阻碍。”   皇帝冷笑道:“他不会蠢到以为这样便能成事罢?”   莫安之垂首侍立一侧,不知是不是因为皇帝的威严压迫,所以表现得颇有些紧张不安,但应对奏答的声音却依然十分平静:“二殿下的初衷,恐怕只是想以此事,嫁祸于太子,以恶其名。”   皇帝默了默,然后静静问道:“太子准备如何应对?”   见问到太子,莫安之显得更加恭谨了一些,头也压得更低了一些:“太子那里也探知了些许风声。太子的意思是,以不变应万变。”   皇帝唇角多了一丝讥诮,淡淡说道:“哦?看起来,朕这个儿子,似乎终于要有点长进了。”稍顿了顿,再接着吩咐道:“那么,且静观其变罢。”   莫安之领命,躬身退下。皇帝没有看到的是,他这位心腹暗臣的眼中,却在此时透出一丝寒光。寒芒一闪即逝,眸中又换上一片深幽,晦暗不明。   皇上需要静观其变,他莫安之也需借此事以观各方应对,探明一些人事。那么,合围那日,且看这场大戏如何上演罢。   这日天刚透亮,卫若子不情不愿地被香琴折腾起来,萎靡得像一堆烂泥,似乎随时随地都会瘫软在地上。   香琴看着着实不忍,小心地问道:“小姐,若没精神,咱们还是别去了罢。就说这草场风大,夜里受了寒,身子实在不济。量也没人能说些甚么。”   莫安之却语调清淡地说道:“今日合围之始,三军齐出,若无特旨,谁敢缺例?再说既然来了,这种皇家威严浩盛的热闹场面再错失了,未免太过可惜。今日既有神机仙师的弟子随行同往,却也不怕有甚闪失。”   听到杜沛然的名字,卫若子心中一动。那丫说他自有安排,要她见机行事。而这个“机”嘛,当然只有在人越多场面越乱的情况下,“机”才会越多。如此一想,不由精神一振:去!拼死也得去!   其实所谓合围,说白了就是派两队官兵,分头而出,将这漫山遍野的野兽全赶进一个由这些官兵们围成的人圈里。等到将这些动物们包围成功后,再由皇帝带着一帮子亲贵儿女们冲进人圈,将围在人圈中的野兽们换着花样调戏,或射,或捕,或打,或杀,想怎样整怎样整。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关门打狗,不错,就是这个词。   马鸣萧萧,旆旌悠悠。随着合围成功的口令传出,皇帝陛下一声令下,领着这帮子亲贵才俊们,便冲入了那堆狂奔乱叫的兽群之中。卫若子跟着这帮亲贵,在围场中转得晕头转向,心中嘀咕的却是:关门打狗虽是不错,若是把“狗”们逼疯了,反过来咬你,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妙了。   发这感慨的卫四小姐,此时正小心翼翼地扯着缰绳,努力地回避着四下里擦身而过,如疾风般冲入场中的英武身影们,努力地不让自己从马背上跌落下去,以至被乱蹄踩死。莫安之与她并辔而行,一路少不了装模做样做细心呵护小心关注的模样,时不时还要帮她安抚一下骑在她身下的那匹据说性子十分温驯此时却明显躁动不安的小马。   此时围场之中猎捕之势正当热时,呼喝声声,沙尘漫漫。莫安之看了看左右,一众皇族贵胄们跃马扬鞭,个个手持长枪箭矢,在围场之中策马追杀,奋勇上前,唯恐落于人后。场面喧嚣混乱血腥不堪。   转眼再看卫若子,这丫头却是精神焕发,神采飞扬。她只管注视着场中厮杀,又是拍手喝彩,又是吆喝助兴,看得津津有味,兴奋莫名,哪还有早上起床时的半点萎靡之态。莫安之见她此时一张小脸上已是兴奋得透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眸中熠熠生光,拍手叫喝的声音已趋沙哑。不禁皱眉对香琴吩咐道:“看你小姐此时模样,怕是撑得有些过了。我这里一时还不便离开,你先带小姐回看台之上,我随后便来。”   香琴小丫头打一开始就在担心自家小姐的精神头,无论场上如何热闹甚或热烈,她浑然不见,只睁着一双眼睛无比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姐。见自家小姐一反常态地热衷于热闹,看得那叫一个不管不顾兴奋异常,小丫头便更加地忧心仲仲,生怕小姐精神一个不支,栽下马来。此时得着少爷的吩咐,正求之不得,哪里还会有半点耽搁。忙不迭地掉转马头,强拉着自家小姐就往看城方向跑。   那看城是在距行宫二三里的高土坡上设的一座大黄幕幄,以便皇帝呆会儿打猎打得累了,有地方休憩休憩,顺便居高临下地观赏场中诸王和禁卫军猎手们驰逐群兽的飒飒英姿。   卫若子刚刚看得热血沸腾。这种现场版的群雄逐鹿,场面着实恢宏壮观,果然不愧是皇家手笔。想想前世在电脑桌前看的那些复制粘贴出的千军如土,万马奔腾,那些所谓电脑特技3D效果,真是……真TM全是扯蛋啊……   初时还想着在人群中找一找杜沛然,看看是否能趁着这股乱劲儿交换几个眼色,磋商磋商跑路大计什么的。结果一不小心,被眼前兽鸣马嘶鲜血四贱的场景给吸引了过去。看得太过投入了点儿,待到她回过神来时,被她骑在身下的这匹小马,早已被香琴驱控着离了人堆,往看城方向一路行了过去。   卫若子还自意尤未尽,频频回头。忽然前方陡然传来一声大喝:“哑巴子,你这就走了么?”   卫若子愕然回头一看:咦?这小胖子居然没去场上厮杀,搁这儿堵她干嘛?   四皇子似乎看明白了卫若子的疑惑,颇有些不好意思,皱眉闷声说道:“每次这种时候,都是他们争着在父皇面前表现的时候,反正我也争他们不过,抢上前去有甚意思……”似乎觉得在这个哑巴子面前说这些太过丢脸,小胖子硬生生地转了话题,呵呵笑道:“本王随你一道回去。”   卫若子觉得这位四皇子对自己的态度转换得太过离奇,遂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副“你究竟想怎么样”的表情。   四皇子似乎也觉得自己前倨后恭的转变有些诡异,颇扭捏了一番,最后才讷讷说道:“你昨日那画儿画得很是有趣,不若你回去再帮我画两张如何?”   卫若子不禁莞尔:还是小孩子好哄啊,区区一个冷笑话,便能让这小胖子对自己刮目相看了……然后无比惆怅地想:若是莫安之那丫有这小胖子一半好忽悠就好了……   卫若子一边感慨着,一边热情洋溢地招呼示意着四皇子一起同行。围场那边此时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的山呼“万岁”的声音,夹杂着一些欢呼称颂。貌似是在皇帝的带领下,合众之力又放倒了一只身躯巨大的黑熊瞎子。   大家忙着拍皇帝的马屁,没有人望向他们这边。卫若子中途离场本就不合规制,所以莫安之只让香琴跟着一同离开。而小胖子四皇子,更是找准机会甩开贴身侍卫,专门溜过来堵卫若子的,自然更不会引人注目。三人三骑两前一后一路同行,渐渐地离那处人声热闹越来越远,呼喝声喧闹声在身后慢慢隐去。   三人并不急着赶路,走得甚为随意悠闲。四皇子小孩天性,离了管束,各种兴致勃发。偶尔从马前蹿过一两只野物,他便大喝一声,随着那些小狐狸小狍子一路追赶过去,不过每次都是欢呼雀跃着飞奔出去,结果却一脸悻悻地空手而回。   “只差一点点,”四皇子牵着马,手舞足蹈,一脸喜悦兴奋,“只差一点点我就捉住它了。”他刚刚紧赶着一只兔子追了过去,然后继续空着两只手悻悻而归。因为四皇子途中临时生了要逮一只猎物回去的宏愿,所以三人都弃了马,牵着缰绳,一路步行。   卫若子说不了话,只能扯出各种搞怪的鬼脸肆意嘲笑。小胖子不服气,小规模打猎行动进行得更加有兴头了,追赶得小兔子们四处乱窜。   “呀!又一只!哪里逃!!”小胖子怪叫一声,身子往前一冲,与那只颇不识趣的小兔子一道,飞快地蹿了出去。    第五十六章 掉坑里? 更新时间2012-11-3 20:18:55 字数:2716  卫若子正与香琴一道摇头笑叹,四皇子举着只兔子兴冲冲地奔了过来,跑得飞快:“哑巴子,看看这兔子像不像你画的那只……”   正看着圆滚滚小胖子一脸童真得意的小肥脸由远而近,耳边突然响起一声炸雷:“小姐——小心——”   脑子却被香琴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给震懵了,卫若子下意识地扭头回望,只觉眼前一黑,香琴葱绿色的身影从她身前飞速地掠过。紧跟着再听到小胖子拖长了声音“啊”了一下,再然后是“呯”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卫若子脑子完全不够用,心里还在嘀咕为什么香琴高喊着“小姐小心”,结果却是小胖子飞了出去,这俩事儿之间应该存在着某些必然的因果关系吗?脑子还没缓过来,却又听到一阵利箭破空时发出的尖锐的呼啸声。   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几乎是与这声呼啸同时响起,耳边又“啊——”的一声尖叫。这一声却是刚刚推开小胖子后,就势扑倒在地的香琴,猝不及防下发出的高亢的香琴牌海豚音。   卫若子下意识地左手一捞,便握住了香琴那只在空中慌乱挥舞的手。紧跟着一股强大的拉扯力将她整个人猛地向地面之下拖去。她下意识地扣紧了香琴的手,不敢放松。但香琴手上传来的那股拉力如此巨大,卫若子身不由已地顺着这股力道直往下坠去。   恍惚中,似乎还听到了“咚”的一声,似乎是利箭射进树干之中发出的沉闷的声响。   这一切全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说起来似乎过了漫长的一个世间,其实突变也就是发生在眼睛一眨的那个刹时,小胖子飞奔过来开始,香琴撕心裂肺的呼喊,箭声,香琴尖叫,再一睁眼,卫若子就只感觉到了自己正拉着香琴的手,被她拖着猛往下坠。   还没来得急生出慌乱恐惧,卫若子只感到右手一紧,再一痛,整个手腕似乎要骨裂了一般。伴随着这种剧痛,卫若子被两股力道撕扯着,吊在了半空之中。   好吧,终于能停下来让她慢慢反应一下了。卫若子寻着右手传来的痛感抬头望去。这一抬头,便迎上了莫安之那双幽深莫测的眼眸。   “放开她,我拉你上来。”他声音低沉,咬着牙用着力,脖子上的青筋一突一突的,原本俊逸无比的五官,现在看起来显得有些狰狞。不知道为什么,卫若子此时心中突然冒出一句:这丫这时候看起来真TM男人。   “小姐,你快松手!”香琴显然不像她那么有闲心发春,紧接着莫安之的说话,嘶声叫喊着。   卫若子低头瞧去,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原来自己之所以被香琴拖着直往下坠,是因为香琴扑倒的地方,居然是个捕兽的陷阱。她左手扣着香琴的手腕,右手腕被莫安之扣着,而香琴脚下五尺深的洞底,却是一根根削得锋锐无比的竹尖,冲着吊在半空中的二人,竖得笔直坚挺。   这山虽然是皇家围场,但除了皇家出游的这短短一段时间会被围禁起来,不许百姓进入之外,其余时日,却是开放给周边附近村落的猎户们捕猎的。所以山中各种各样的套子陷阱遍地都是,防不胜防。   香琴踩塌的这个,看起来就是这样一个捕兽的陷阱。而且一看就是那种专门为那些熊瞎子山猪之类体形庞大的野兽们量身定做的,所以这陷阱不仅铺得结实,挖得还比一般的要更深一些。而陷阱底下那一根一根仰天向上的尖头竹杆,可都是实打实的整根圆竹子削出来的。所以,一点侥幸也没有,只要莫安之一松手,卫若子这主仆二人,立马就得掉下去戳个对穿。   卫若子冒着冷汗,将底下香琴的手腕抓得更紧了。   “小姐,你松手罢,香琴下辈子再来伺你。”香琴在她脚底下绝望地叫着。   莫安之却在她头顶上咬着牙低声喝道:“松了香琴,我才能拉你上来。”   看来刚刚两个人下坠的力道太过巨大,莫安之半空将她们截住,这时另一只手里定是也扯着洞边的的某个树根之类的借力,才稳住下坠之势。这时候要他单手要将两个人拖上来,怕是没有可能。   卫若子仰头,两只乌黑似墨的眸子与他直直对视:开什么玩笑?他以为这是在叫她扔掉一块洗黑了的抹布?她要就这么松手,小丫头立马死得透透的。他没长眼睛吗?   莫安之绷着嘴角,冷声说道:“你别想多了,她刚刚扑过来,并不是要救你。”   卫若子很想冲这丫翻个白眼:你丫才自做多情呢。什么逻辑啊!这明明是两件事情好不好?杀人跟圣母有本质的区别好不啦?若她刚刚根本没伸手拉香琴一把,那小丫头掉坑里戳死也就戳死了,她半点心理负担也没有。但如果小丫头是从自己手里丢下去的,那跟自己亲手杀了她有什么区别?她以后的余生里,还想不想安生睡觉了?她就不信香琴小丫头的冤魂不会半夜来找她聊天。   不过卫若子此时根本没空翻白眼。她被两人一上一下两股力道拉扯着,这会儿脸上的肌肉绷得恐怕比莫安之的还要狰狞。偏偏香琴在底下还不安份,一劲儿地瞎晃荡,妄图挣脱她的手,自个掉下去。一边挣,一边还在抽抽答答地抒情:“小姐,奴婢对不起你。奴婢下辈子投胎,再做你丫鬟,一定对你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我擦,姐可没福消受。丫头,你不想活,姐还想活呢。你丫能别乱动吗?再动,咱俩一准得一齐玩完。这一头一脚两个人,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卫若子心中早炸毛了。奈何她一则没有说话的权限,二则她就算开得了口,也没那力气。现在她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才能扯得住香琴那只手腕,不让她继续往下哧溜。   香琴还在“呜呜”地抽噎着:“小姐,我对不起你……”   丫头,不抒情你会死啊?会死啊?卫若子脸上由红转白,然后白里再透出莹亮,看着有点渗人。她已经快要脱力了,但仍没有放开紧拽在手心的香琴。   莫安之低沉的声音里压抑着狂怒:“再不放手,你们俩个都得死。”莫安之有苦自知。变态骤起突然,刚刚飞身而出帮这女人把迎面射来的飞箭一一挡掉,却哪里想得到这女人在这危急万分的时刻,还记得去拉住掉入陷阱的丫环。她究竟知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不及应变,他只来得及拖住她的手腕。身子却随着惯性被那两个女人的重量也一齐往坑里拖了半个身子。好在左脚处恰好勾住了一个小土坑,才将将稳住了下坠之势。但此时身子被那两个女人的重量往下坠着,他半截身子却已无处借力。左脚勾处的土坑太浅,卫若子若够聪明,及地松了香琴,卸了一半力道。他还能就势将她拉上来。若再拖得一时,左脚勾往的那小浅坑,怕也承不住三人直往下坠的拖力。   卫若子却还在纠结:松还是不松呢?这还真是个问题。不松吧,看着莫安之这小脸白的,应该撑不了多少时间了。恐怕今天真得跟这小丫头手牵着手一齐玩完。松吧,那不用说,暂时用不着死,估计香琴就算玩完了,也怪不着她。只是需要考虑的是,剩下的人生怎么睡个安生觉的问题。   但失眠真的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啊……再说了,反正她这一辈子也是赚来的,更何况活得质量还不怎么乐观。仔细想一下,现在干脆点跳下去,似乎比顶着莫安之这丫的阴影憋屈地活着,还要来得干脆利落英勇壮烈一些……   是吧,英勇壮烈。如此想来,卫若子豁然开朗了。   她抬头,平静地坚定地决绝地看着莫安之。她相信以这丫的智商,应该看得懂她的意思吧。   因为她的意思很简单:兄弟,要么你再咬咬牙,努把劲,把咱俩一起拖上去。要么,你丫干脆眼一闭,手一松,咱们就此拜拜? 第五十七章 坑为谁而挖 更新时间2012-11-4 20:50:15 字数:2357  事后卫若子无数次回忆起这个惊险万分生死一刻的关头,一直没能想明白当时的自己为何拥有如此奋不顾身弃身取义舍已不利人的伟大情操。因为以她前世唐小平同志标准的diao丝性格,在这种关乎性命千均一发的危急关头,条件反射下的第一选择,那是想都不用想的,当然是以保命为本啊!她又不是圣母玛丽苏,犹豫个屁啊。   卫若子非常不解:为毛当时会有一种深沉的罪恶感拢在心间呢?似乎只要自己一撒手,便会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一般……难道真的是圣母光环莫名触发?又或者是雷锋同志英灵上身?   那次的结果她和香琴小丫头当然没有死成,因为最后关头——杜沛然来了。   是的,这丫就像是八九十年代烂俗的香港警匪片里结尾清场时呼啸而来的警车,总能让人在蓦然回首的时候忍不住骂上这么一句:你丫早点来会死啊!   劫后余生的卫若子被拖上坑,见到扯下蒙面巾冲她一个劲耍帅邀功的杜沛然同志时,就十分的想冲这丫来上这么一句。其时香琴同志在见到这位救命恩人之前已被这丫一掌劈晕,小胖子四皇子早在被香琴推出去的那个瞬间,脑袋被磕在石头上,磕晕了。   最不可思议的是,莫安之居然也被杜沛然同志给摞倒了!   卫若子瞪着大眼,一会儿看看倒在地上的莫安之,一会儿又看了看一身黑衣,脖子上吊着块蒙面黑巾冲自己傻乐的杜沛然,一脸的难以置信。   杜沛然做无辜状:“他不晕,你怎么逃?”   卫若子惊魂未定,一面坐在地上大喘气,一面看着晕在地上横七竖八的三个人,觉得眼前这个场面很有一些诡异。她歪着头,若有所思地将杜沛然打量了打量。   杜沛然笑道:“如此大好时机,该晕的都晕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卫若子不动,只是歪着脑袋看着他。   杜沛然被她的样子逗乐了,笑着问道:“可是你要求我将你弄出丞相府的,如今机会难得,为何又不走了?”   卫若子继续不动,一副你不说个清楚明白咱就绝不挪窝的态势:就是因为我一要求,你丫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如此地尽心尽力,这事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诡异。这不会是你跟莫安之合着伙做的套子罢?你丫来历不明动机不明,跟你走?被你卖了再帮你数钱?好歹咱也得做个明白鬼不是?   杜沛然无奈地摊摊手,问:“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卫若子点了点头,她太想不明白了。好好地在路上走着,居然也能莫名其妙掉坑里,自己的人品至于那么差吗?这坑是谁挖的?这箭是谁射的?她招谁惹谁了?居然还会被人抽冷子放暗箭?还有,莫安之不是在围场伺侯皇帝的么?怎么突然在这里冒出来了?   杜沛然想了想,在她身侧坐下,答道:“这里是回看城的必经之道,据我所知,刺客原本应该是为皇帝准备的。只是不知为何,突然冲着你来了。”   原来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了个移动靶子了,命真好。不知为何?那是为何?卫若子忍不住把目光移到昏迷在地上的莫安之身上:原本根据那天在二皇子府上的所见所闻推测,这丫八成就是个特务头子。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那今日的刺客,会不会就是他安排的?杀皇帝?这丫胆儿也太肥了吧?但是,朝她放冷箭,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杜沛然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莫安之,做思考状:“我想应该不是。他刚刚是看到四皇子突然与你们一道,才尾随你们一路跟了过来。依我看,你家相公应该早就知道这里埋伏有刺客,因为担心误伤四皇子,所以才临时决定随行保护。”   卫若子悟了:原来莫安之跟香琴一样,都是这小胖子的随身保镖。说到底,还是皇帝老子的忠犬。这样说起来,刺客为毛冲她放冷箭似乎没什么重要的了,反正不知道是哪一路人马为皇帝准备的大餐,自己似乎果然是被莫安之这条忠犬给扔出来当活靶子打了。丫的果然封建社会,还是皇帝最大。   那么杜沛然呢?又是哪一路人马?他救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卫若子忍不住眯着眼睛,将杜沛然从上往下来回看了几看,又撇过头,将躺地上的莫安之再从左到右地看了几看。   杜沛然看明白了卫若子的意思,苦笑说道:“小兔兔,我早说了,我跟你家状元夫君并不是你所以为的那种关系。”   卫若子撇撇嘴,相当地不以为然:不是那种关系,难道真的是攻和受的关系?   杜沛然很不满,将手中长剑递了过去:“要不,趁你家状元公现在晕着,你干脆一剑刺死他算了。也好还我个清白。”   卫若子愕然抬头,看到杜沛然一脸坏笑地看着她。卫若子却当真伸手过去,将剑接到了手中:这个提议貌似不错哦!帮她丞相爹把这个祸害结果了,一了百了,永绝后患。她提着剑走到莫安之身边,一边俯下身细细地端详了他一番,一边拿着剑尖在他脸上比划了又比划。   杜沛然似乎刚刚才想到如此做的好处,拍手说道:“是了,一剑结果了他,你便用不着逃了。还可以大摇大摆地回去继续做你的卫四小姐,反正这笔帐怎么算也算不到你头上去。你想想,有谁会相信手无缚鸡之力的莫夫人会是手刃亲夫的凶手?更何况你这位亲夫,还是个武艺高强的新科武状元。”   对哦,连跑路都省了,还可以继续披着白富美的皮过千金大小姐的米虫生活。听起来很有诱惑力的样子。   杜沛然继续鼓吹道:“你若不趁此大好良机结果了他,待他醒来,你彻底逃出去的机会可就变得微乎其微了。想一想,拿着皇帝陛下的尚方宝剑,他可以将大周国掘地三尺,到时你要往哪里逃?”   卫若子盯着莫安之好看的脸庞呆呆地看,手中剑身透着寒芒,剑尖隐隐发抖:一剑刺下去,便真的解脱了吗?   杜沛然不再说话,脸上似笑非笑,安静地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卫若子脸上的表情变幻,看着她的内心挣扎。   过了半晌,卫若子突然站了起来,将手中长剑一扔,拍了拍双手,歪着头看着杜沛然,用眼神示意他:可以开始跑路了。   杜沛然笑了,问:“不杀?”   卫若子不再理他,别转头,径自率先往林子里钻去:这丫实在是……长得太TM好看了,下不了手。   “小兔兔。”杜沛然在身后喊。   卫若子回头。   杜沛然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用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错了,走这边。”    第五十八章 藏身之处 更新时间2012-11-5 19:26:08 字数:3339  卫若子没想到的是,杜沛然居然把她藏在南国使团的帐篷里。   虽然当时在宴席之上没听明白莫安之所谓的“二桃三士”是什么意思,但过后有香琴那只多嘴小麻雀的耳听八方以及激情解说,卫若子那还有不明白这故事背后所隐含着的寓意的道理。可是现在,那个被自己当场甩脸的苦主,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她的恩主。这真真是,叫她情何以堪?   其实说起来,真正情何以堪的,应该是那个笑得很好看的南国使团的正使大人,林静书林大人才对。   林大人现在可一点都笑不出来。   林静书一脸怪异地看着杜沛然,好像在看一只长相凶恶的怪物:“你叫我……把莫夫人藏好?你确认你不是在开玩笑?”   杜沛然点头,表情认真:“这么大的事,我当然不可能跟林兄你开玩笑。不是藏好,而是,有可能的话,把她带到南国去。”   一旁的卫若子也很无语。她以为杜沛然什么都安排好了,才会才敢这么大摇大摆地把自己从莫安之身边弄走。却没想到这丫看着吊儿郎当忒不靠谱,实际做起事来,也是一样的吊儿郎当忒不靠谱。卫若子很怀疑杜沛然这丫根本只是心血来潮兴之所致,纯粹是因为无聊,才随手把自己弄出来,然后再把自己当成个麻烦,临急临忙地硬塞给人家。这丫甚至都没想过要提前给人家打个招呼的。卫若子也同样被老天爷一个心血来潮,不管自己愿不愿意,硬塞了一穿越惊喜大礼包到手中。所以她森森地知道这种感觉有多糟糕。所以她很同情这位使者同志,并心怀愧疚。所以一直安静陪坐在一旁的她,一直十分小心不安地看着林静书。   林静书没看她,只狠狠看着杜沛然严肃说道:“得罪莫安之的下场会很惨。”   杜沛然温和地笑道:“你难道想得罪我?”   林静书默然。良久,叹气说道:“我为何会认识你们?”   杜沛然做仙风道骨神棍状,依然笑得很温和:“这,便是你我的缘分。”   因为缘份,所以卫若子就这么无耻地留在了林静书的帐篷里。然后摇身一变,成了南国正使大人的——书僮。看看,多么奇妙的“猿粪”!   天近傍晚的时候,卫若子才刚刚代入书僮角色没多久,整个行围队伍的气氛便明显变得紧张了起来。帐篷外多了许多巡查士兵在来回穿梭,四下里人来人往,时不时穿过一队队官兵,或喧嚣声声呼喝连连,或步履整齐沉默而过。便是被安排在围场西南角落的南国使团驻营地,也闯了好几拨大周官兵们进来盘查。甚至连林静书这位正使大人也未能幸免,被骚扰了好几次。搞得卫若子缩在林静书帐篷的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这次事故貌似被搞得很大,如果仅仅只是莫夫人失了踪,这是小事。但四皇子遇刺了,这事的严重性便立马往上飙升了不止一个档次。谋刺皇嗣,这罪名可是能拿来抄家灭族的。当然,还有更为给力的事故余震在持续加温:香琴当时为了救四皇子,情急之下,将小胖子一把推开,却不想将个小胖子的脑袋给磕石头上了。这一下没磕好,貌似磕了个严重脑震荡:四皇子一直没能醒过来。   皇帝陛下相当生气,后果相当严重。尤其在知道这次刺杀的终极目标原本是皇帝老子自己后,龙颜更是大为震怒,只差没叫把随行的文臣武官们全杀了,好给四皇子去黄泉报道前先开个路。不过听说折腾得也够呛,随行的文武大臣们足足陪跪了两个时辰,才终于迎来了皇上后继的圣旨:即日回京。   大营开始准备开拨回京。整个营地变得诡异地喧嚣,透着惶恐,慌乱,和刻意压制着怕弄出声音来的小心沉闷。卫若子也紧张,莫名紧张,紧张得帮林静书磨个墨,都磨得呯呯做响墨汁四溅浑然不觉。   送走了杜沛然后,林静书明显要自在多了。现在的他又变回了那晚宴席之上气度从容,笑容亲切的儒雅模样。刚打发走前来通报情况的小厮,林静书准备写几封书信送出去,好在回京之前做些安排。皇子被刺,大臣妻室被掳失踪,这事不小。若估得不错,大周朝廷这次怕是免不了一番震动。如果有心人再借机做些文章,大周官场势必要有些变动。有些安排不提前做好,待到回京之后,全城戒严,怕就没甚机会了。   但显然这个刚收进来的小书僮,并没有自己这般镇定。看到又一滴墨汁飞溅而出,将白色信笺渲染了一小块黑痕,林静书不由莞尔一笑,索性放下笔,温和劝道:“在我这里,夫人大可放宽心事。在下既然答应了杜先生,自会安然不恙将夫人带到我南国的土地上。至于眼前,慢说不会有人有胆子有资格来查问我的人,便是莫大人此时进来,他也绝不会冲区区一名书僮多看半眼。”   所谓灯下黑,又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话她信。像莫安之那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官二代,眼睛里的下人仆从们一般都是被当做背景装饰品存在的,这个她也知道。自己丞相府的下人奴仆们估计他都懒得多看一眼,难道莫大公子还会跑别人那里去盯着人家的书僮猛瞧不成?所以林静书只叫她换了身书僮衣服,只管在他帐蓬里自行自便。这种随意其实是最好的掩饰。但是——卫若子还是忍不住紧张。   紧张归紧张,眼下还是得做做样子。毕竟人在屋檐下,若不出意外,眼前这个一脸笑容,看起来似乎很好说话的男人,将会是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的老板。杜沛然不是说么,自己要想成功摆脱莫安之,怕只能靠这位老板的身份和能力帮她“偷渡出境”,她岂能不小心伺候,小意奉承?既然现在老板发话叫“别担心”了,那她就得“不担心”。嗯,不管怎样,装也得装出一副“不担心”的模样出来。   卫若子站直了身子,强装出一脸淡定。手中的墨条也拿得更稳了些,小心地慢慢地在砚台中一圈一圈地画着圈圈。很是听话地做认真磨墨状。   见到卫若子的乖巧小意,林静书笑起来时显得特别好看的狭长双眼里,闪过一抹意外。然后摇了摇头,温和笑着地拿起笔,低头继续写信。   帐蓬里一时安静下来,似乎帐外的紧张气氛当真影响不到这一方天地一般。卫若子磨好墨,没了事干,便安静侍立于一旁,专心打量着这位执笔认真书写的“老板”。   看了一阵,卫若子得出结论:这位老板还是笑的时候好看一些。虽然有种说法说“男人认真的时候最有魅力”,林静书认真的时候也不是不好看,但卫若子坚持认为,林老板笑起来的时候别有一番风情韵味,似乎能让人原本烦乱的心情瞬间妥贴下来。林老板现在正全神认真地在写字,但却没有笑,所以卫若子的心情还是很烦乱。   呆站着没有事干,老板又还在工作,她这临时工书僮自然不好意思率先睡去。想到明天一大早还得随着大周的围猎队伍一起拨营回京,想到莫安之那厮仍在身周不远处,随时都有发现她揪出她的可能性……心中不由又是一阵烦躁,莫名不安。或者真得要等到离了京都范围,她才会真正心安。   为了转移注意力,分散心神,卫若子索性凑到林静书身旁不远处坐下,双手趴在书案上,无聊地翻看着桌面上随意搁着的文件。   是本帐本。卫若子索然无味地翻了翻,满眼睛竖版繁体字,看得眼睛疼。放下手中这本,又拿起另一本翻了翻。更糟,那本好歹还有一大半数字年月,这本倒好,满篇不知所云。   卫若子无奈,又将刚刚那本帐本拿起来。“哗哗”地将那册子快速翻腾了一遍,拿眼睛瞄了一下林静书,看到他依然全神贯注地埋首疾书,似乎压根没注意到她的样子。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帐目,不然也不会这般随意地放着。如此想着,卫若子便干脆专心研究起手中的帐本来。   “十六日,郡坊怙马三十匹,食麦三石二斗八升,付健儿丁光。”   “十七日,郡坊怙天山马廿八匹,送米升干判官王进朝到,付天山管王兴。”   “廿二日……”   “……”   看起来像是一本马匹交易的帐目,那册子上一竖行一竖行时进时出的记录看得卫若子很混乱。左右是打发时间,卫若子随手铺开一张白纸,也拿了支毛笔在手中,上上下下打好格子,开始拿着这原始朴素的帐本依着excel的制表方法,想要换算成二十一世纪的报表格式。有目的地玩,才能最快地打发时间。   全身心投入到一件事情里,果然很容易便忘记一开始的忧心害怕心率不齐了。正写写画画得哈皮,忽然帐外传来一阵喧闹,夹着门外小厮谦卑恭谨的声音:“莫大人,请容小的禀报一声。”   “莫大人”三字简直就是卫若子的梦魇,饶是她此时全部心思都放在面前纸上的图表里,却还是被这仨字吓了个胆颤,惊得她手中的笔都险些没握牢实,睁着一双不安的大眼,愕然无力地看着林静书。   林静书笑着低声说道:“自在点,先站好。”   卫若子猛地将手中笔扔掉,急忙忙摆出书僮的标准造型。林静书笑了笑,仍自低头继续手中未写完的书信,安之若素。   便在此时,莫安之掀开门幌,大步走了进来。    第五十九章 莫安之的威胁 更新时间2012-11-6 19:39:13 字数:2560  “林大人!”莫安之进得门来,在离门幌不远处站定,矜持有礼,气势逼人。   林静书搁了笔,站了起来。先冲卫若子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卫若子如获大赦,忙低着头,垂着手,恭谨无比地从莫安之身边走过,然后走了出去。待到了门外,她才拍着胸口长舒了口气:这阎王果然连眼尾都没扫她一下。   正撒丫子准备开溜,心想可得有多远跑多远,最好是能离这危险源越远越好。此时帐蓬内忽然传来莫安之一句冷冰冰的说话,倒让卫若子再也跑不开半步。   “我不会问你卫若子在哪里。”莫安之的声音阴冷低沉,听着让人忍不住就想打个寒颤:“你只需帮我带句话给杜沛然。若能直接说与卫若子听,那便更好。”   林静书的声音里居然还带着淡淡的笑意,既不否认莫安之话里的意思,也不出言分辩,只是轻声说道:“请说。”   莫安之的声音冷漠得不带一丝人气,缓缓说道:“我给她三天时间。三日后,卫若子若不回来乖乖地做她的莫夫人,我便让卫府上下满门,为她的南国之行铺路。”略顿了顿,又道:“差点忘了,还有一个皇四子。”   卫若子身子猛地一震,瞬间听懂了莫安之的威胁。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喉间一片涩痛,胸口像堵了什么东西一般,胀得难受。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扯衣角,将那衣襟在指尖绕了几绕,却仍止不住手指微微发抖。   林静书淡然说道:“既然杜先生要留在大周为客,想来也不会让你这般容易便将皇四子给杀了。”   “皇四子何需用杀?”莫安之接口说道:“别忘了,杜沛然能做到的,我一样可以。”他冷哼一声,又道,“更何况,不论四皇子醒或不醒,我都有无数手段让卫新元背上谋刺皇子的罪名。”   林静书叹气说道:“你如此逼迫于她,却是为何?”   莫安之的声音此时已平静如一潭死水:“林大人,你现在既然身在大周的国土上,那便最好弄清楚,什么样的事情可以做,什么样的事情不能碰。”   林静书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我答应过杜先生,便会尊重她的意思。”然后轻笑一声,说道:“如若这次果真能将卫丞相一举拿下……倒不失为一件美事。呵呵,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帐外卫若子却只觉四肢发冷,从头到尾一直站在帐外怔怔发呆,差点没来得及避开离开时的莫安之。不知过了多久,她跌坐在原地,心头一片混乱,一时倒不知道该怎样思考才好。   林静书见她久不进帐,寻了出来。围着帐蓬转了一圈,才看到卫若子跌坐在帐后的草地上怔愣出神。他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也不说话,走过去一撩衣摆,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已是入夜时分,虫蚁们藏在草被之下叫得很是欢畅,声音吱吱唧唧,短短长长,时抑时扬,让人恨不得能点上一把火,将这悉索细碎的声音彻底点燃,然后归于寂灭。四下里黑麻麻一片,头顶黯淡的星光和帐里透出的微弱烛火,反将四周的黑暗映照的更加深远辽阔。暗涩深蓝的天空沉沉地压在头顶,裹挟着无边的阴影将卫若子重重地包裹了起来。   卫若子想说:卫府上下满门?跟姐姐有个毛线关系啊?姐跟卫新元很熟么?跟卫若兰很熟么?跟卫若水很熟么?很熟么??   卫若子想说:姐姐要没有穿过来,卫府上下满门怕早八百年前就被你算计上了断头台了吧?话再说回来,便是姐姐回去了,你能不把他们往断头台上继续送了么?能么?   卫若子想说:你TM这究竟是根据哪一条哪一款推测鉴定,认为姐姐会把卫府一家子的死活绑在自已身上的?你TM究竟哪只眼有看到姐姐伟大圣母玛丽苏到了这般不知死活不自量力的田地?真TM是学习雷锋好榜样,榜样死了挂墙上么?   卫若子想说:小胖子很无辜么?姐姐比他更无辜好不好?他若没本事争不了皇位,迟早总要被他那几个哥哥弄死,这只是个早或晚的问题而已。而姐姐我呢?丫的被老天爷算计还不够悲催的,还得巴巴地穿过来送给你算计着玩儿!姐究竟招谁惹谁了?   你凭什么认为拿卫家人的命可以威胁我?   你凭什么认为拿小胖子的命可以威胁我?   姐凭什么要自投罗网?   凭什么?   ……   林静书在她肩上拍了拍,道:“夜了,进去罢。”卫若子抬头看他,眼神还带着些混沌,神情依然保持着怔愣。林静书冲她微笑说道:“你那桌上的图纸似乎还未画完。既然一时想不明白,不若先放放,暂时别去想它。”   卫若子叹了口气站起身:对哦,画图去,想那么多干嘛?不是还有三天时间么?   卫若子做了一夜报表。睡不着,索性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儿摘干净,一门心思扑在报表上,用力想着怎样把个古代的帐本换算成符合二十一世纪浏览习惯的帐目分析图表。好容易撑到天将透亮,门外拨营的声响渐次大了起来。卫若子才丢下笔,昏沉着头爬上林静书随行开进的马车,不管不顾地一头睡倒,彻底昏沉了过去。   再睁开眼,便看到杜沛然与她同在一架马车里,正坐在车厢的另一头,静等着她睡醒。   马车外蹄声隆隆,车窗外的光亮撒了进来,微有些刺眼。卫若子皱眉揉眼,很是懊恼:看来昨晚虽然刻意熬了个通宵夜,白日里还是没能睡个安生觉,仅就时间而言,便远远不够。这才睡了多久?这大队人马估计还没开进上京城门吧?   杜沛然脸上虽然挂着轻和浅笑,眼睛里却是一片认真:“你若不回丞相府,谁也勉强不了你。送你离开大周,虽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也没有你想的那般难办。”   卫若子忍不住又想皱眉。她别过脸,转头看向窗外。窗外树影憧憧,如飞掠过。再远处,天光明媚,白云如丝,田陌交错,垄上细碎的小野花儿冲着骄阳笑得很是谄媚。   杜沛然在车厢那头柔声说道:“小兔兔,你只管放心。无论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会帮你。”   卫若子依然看着车外,车声辘辘,间或夹杂着一两声被马鞭抽飞高扬的马嘶。离京都城越来越近了。   杜沛然终于叹气说道:“小兔兔,对不住。”   这真真是:吹皱一池春水,关卿底事啊?卫若子愕然回头,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这丫可真好笑。她自个儿上蹿下跳没跳好,一脚踏坑里,跟他这儿有什么关系呢?犯得着他杜沛然巴巴搁这儿堵咒发誓表忠心?   杜沛然赧然说道:“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这孩子看来是对自个儿的办事能力自我怀疑起来啦。也是,好歹顶着个神仙师父的牌头,办事这么不靠谱,是得好好反省一下了。不然以后还怎么摆神棍造型混饭吃呢?卫若子懒得理他,冷着脸又将头转回窗外。   杜沛然枯坐半晌,见卫若子始终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得起身,做下车离去状:“别想太多不相干的。我既然插了手,你便放心罢,一切自然有我处理。”   卫若子心中冷笑:得,你要靠得住,那当真是母猪也要上树了。    第六十章 选择 更新时间2012-11-7 19:34:12 字数:2275  杜沛然正欲翻身跃出车外。卫若子“诶”了一声,忽然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前来。   杜沛然展颜笑着走过去,却见卫若子用手指在旁边几上划拉了三个字:“我回去。”   “什么?”杜沛然一惊,一时不敢确定。   卫若子一本正经,认真严肃地在几上又开始重新一笔一划地写:“我回去。”   杜沛然脸色才变过来没多久,立马又垮了。只见他敛了笑意,正色问道:“你不再想想?”   卫若子从谏如流地歪头做思考状,但只一会,又抬头一脸认真地看着杜沛然,依旧肯定点头。   杜沛然歪着头叹气:“小兔兔呀,你这可是明摆着信我不过呀。”   卫若子保持脸上的认真神色,看着杜沛然,依旧点头,表示认同。   杜沛然无语片刻,似乎仍不甘心,又再问道:“真不再想想啦?不是还有两天么?”   卫若子看着杜沛然,面无表情,摇头。   杜沛然无奈,道:“两日后我再来找你。你……再想想。”默了一会,他眼中掠过一抹深色,严肃说道:“若到时你依然坚持,我会将你送回莫安之身边。”   卫若子觉得想得太多太TM容易头痛了,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还想个屁啊,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么?   只是奈何,卫若子想得简单粗暴,并不代表别人会认同这种简单粗暴。所以总会有那么些人觉得她在做决定的时候,十分地有必要应该更加慎重一点。   杜沛然刚离去没多久,林静书就紧跟着上了马车。   “夫人当真不愿仔细想清楚了,再做决定?”林静书面上虽然也带着笑,但眼中的情绪简直可以用凝重来形容。   其时卫若子正趴在书案上,又在继续努力冲着那本破帐本发飙。   林静书认真说道:“我知道你为何要离开丞相府。所以,我知道卫丞相的死活,其实与你并没有多大关系。”   卫若子停下手中正画着图表的毛笔,讶然抬头。她又被惊着了。丫的这帮子都是些什么人啊?怎么一个比一个精?敢情这整个时空的人,都是给情报部门打工的么?是不是随便遇一路人,也能把她扯到一边给她历数她的祖宗十八代?随便将她一拐,也能指着一小土包子朝她得意洋洋说道:呶,我连连你家祖坟在这里都知道,够门儿清的吧?   可是,问题是,她丫根本就不是这时空的人好不啦?   林静书继续说道:“你既然已被莫大人识破,留在相府还有甚么意义?若是担心你身后之人追究与你,倒无需顾虑。只要到了南国,我总护得了你周全。”   卫若子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丫的,自己这是被人当成粽子了吗?她指着自己的嘴,无声地问:“为何?”   “为何?你是问我为何如此相劝?还是问我为何无故相帮?”林静书看着她笑:“杜先生的面子我是得卖他三分,不过你所想的也没错,他的面子倒确实还没大到让我为了你,同莫安之翻脸的地步。”   “为何保你,是因为这个。”林静书指了指桌面上被卫若子摊了一桌子的图表,顺手从这一堆乱纸堆中将那本账簿拎了出来,翻了翻里面被卫若子做了细微记号的几处地方,轻声笑道:“原本以为你是另有所图。但不管你所图为何,也不管你是谁的人,只凭你能从这本账簿里找出这几处异处来,单就凭这个本事,若是只做个替身探子,倒着实可惜了些。”   林静书拍了拍账簿,又道:“这是位老帐房做的账目。不说这位老人家于此行浸淫毕生心血的本事。便说他若仅仅只做个虚帐,当世之人,怕也难有人能挑出错处来。”   “我虽然看不懂你这些。”他点了点桌面,然后又指了指翻开的账簿,接着说道,“但你能指出这些,便够了。”   卫若子坐着没动。之前之所以找这事干,一则心绪太乱,得找点无聊事儿转移一下注意力。这法子本就一向是她逃避问题装乌龟的秘密法宝。这也是搁在这既贫穷又落后还无趣的原始封建社会,只是想要麻痹麻痹脑子,都只能找这般费脑子的事来折腾。若要是搁她上辈子,唐小平同志一般不把祖玛龙珠连连看之类玩个昏天黑地天人合一,是绝不会罢手的。   而另一个方面嘛,既然眼前这人有可能是自己的新晋老板备选,自己总得找点机会卖弄些技能,好让这位未来“老板”觉着自己这个贴上门来的“麻烦”能够用着不亏,界时谈工资的时候,她好歹也能稍稍占些主动不是。   算盘虽然拨弄得不错,但架不住事情变化得实在太快。自己这还没开始折腾呢,就被莫安之那阎王转眼又给折腾回去了。她这时候要在这个有“猿”却实在没有“粪”的老板面前,再来卖弄这些半桶水的跨时空记账核算,倒显得无聊可笑了。这些显摆到现在还能有个毛线用,最多不过是代替龙珠小游戏,暂时给她玩着纯打发时间罢了。   林静书却正色说道:“我南国以商为本,尤为器重商才。夫人不用算珠算筹,区区一夜时间,便能查出周老先生经三月之久所拟帐目之中的疏漏,只此一技之才,便值得我林某人奉为上宾。”   这前景听着着实诱人,这老板也越看越是亲切。但是……有毛线用啊?有毛线用啊?但是——你们能先搞清楚这事儿的重点不?能不?你们倒是谁来给我保证一个,莫安之那丫的威胁,其实就是幼儿园老师们手中的棍子,其实是专门用来吓唬小朋友的?   不能吧?不敢吧?她就知道,不管是杜沛然也好,林静书也罢,不管他们怎么劝说保证利诱,却偏偏就是不敢说:莫安之根本不可能那么赶尽杀绝,根本干不出那么混蛋的事儿来……没人敢这么说,没人敢这么跟她保证。   所以喽,这事儿其实就摆在这里。虽然这决定有点犯二,卫若子自己也打心眼里深深鄙视着。但她没有其它选择,也做不了其它选择,莫安之根本就吃定她了。   回头倒真该想办法去打听打听,这时空会不会真有什么圣母玛丽苏技能的触发加持,再不然检查检查脑子也好,看看自己是不是当真被雷锋同志给缠上身了。杜沛然那丫不是干这行的么?神仙的徒弟么?干得了这事不?靠谱不?   卫若子低头埋首,又开始画起图表来。    第六十一章 谁对不起谁 更新时间2012-11-8 19:35:18 字数:2702  三日后,卫若子被送回了丞相府。   重新回到丞相府的过程,很有几分众望所归的味道。府内上下全体出动,列队而出,齐刷刷围在床边,全部用饱含深情怜惜心疼等等爱意满满的复杂目光,集体围观……呃,慰问着她这位“大难不死”的四小姐。   “众望所归”?是这词吧?且不管是不是吧,就目前这全家出动列队欢迎的架式,卫若子森森地怀疑自己的丞相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内幕猫腻。   卫若子是被人抽冷子一家伙敲晕后,给摸黑送回丞相府的。然后剧情走向跟她穿越第一天睁眼时的情节差不离儿。伴随着香琴小妹子悠扬高亢的海豚音,卫若子悠悠地睁开了眼。   “四小姐醒了——”   嗯,还是有那么些儿的不同。似乎……男主角的人选有那么些儿的不对头,貌似原来柔情满溢的深情款帅老公突然摇身一变,给换成了中老年版关爱有加的慈祥爹。这个,倒是可以有。   卫新元见到她眼珠子在众人面前骨碌碌团团扫了一遍,料想她在找莫安之,柔声宽慰道:“为了将你从那班贼人手中救出来,安之已是几夜没合眼了。回府之后见你昏睡不醒,又一直守你守到天明。我看不过眼,便叫人将他打晕,安排在西厢睡下了。”   看来莫安之借此机会又扎扎实实在大家面前秀了一把演技。这丫怕是深情男主演上瘾了,魔怔了吧?他不让杜沛然正大光明地将自己送回来,转头却玩了这么一出曲折煽情的小高潮。他这是男主角演腻歪了,想试着挑战挑战编剧或导演的高度么?卫若子忽然很有兴趣想要知道,这丫又编排了个什么经典台言苦情小段子来忽悠大家了?   “小妹……”卫若兰轻轻唤了一声,话还没说出来,眼眶子却已经开始先眨起红来。她平息了一下涌到喉间的哽动,才强做平静地说道:“都过去了,没事了,已经回家了……”话没说完,声音一哽,便又说不下去了。心疼怜惜诸般情绪全堵在胸间:老天何其残忍,如此娇弱的小妹,给她个多愁多病的身子还不够么?为何还要让她遭受这般多的劫难侵扰?   卫若子沐浴在这么多情关爱的目光下,十分不安:看那丫把这大姐忽悠得,真真入戏不浅啊……   卫若水侧身立在一旁,双唇微动,似乎想说一些安慰的言语。犹豫了犹豫,终于只是抿着嘴角,脸上挂着浓浓的关切担忧,愣是忍住了没有跟着她家大姐一道儿抒情。   卫若子心中感叹:还是二姐有立场。坚守住啊,姑娘!   一家子各就各位倾尽全力表演了一番劫后重逢的悲情戏,各自抒发了一番对卫家小妹大难不死的侥幸悲悯,再说了些闲话,便在卫老爷子的威严示意下,通通退散了。   屋内剩下卫新元独自坐在卫若子床前。为了照顾卫若子这个伤病号,厚厚的窗帘子被拉了下来,挡着屋外的日头,屋子里显得有些昏暗。卫若子心里正嘀咕着:这丞相爹特意遣散众人,独自留在自己屋里,这事儿很有些蹊跷呀。便在这时,卫新元低低地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卫若子继续咂摸着,这丞相爹怕是有话要说。   果然,默了许久,卫新元突然探手出来,在她头上轻轻地揉了揉,说不出地宠溺怜惜慈爱。   卫若子心中轻颤。这感觉……熟悉,却遥远。   有多久没在老爹面前卖萌发嗲蹭慈爱了?上辈子做唐小平的时候,因为长成一副随时随地看起都很欠拾缀的颓样,所以很难在人前装小清新做粉萝莉的可爱范。也曾有犯少女病的年纪,时不时怀揣着一颗粉嫩粉嫩的公主心,做风中柔弱娇羞状,幻想着白马王子从天而降的保护。   奈何懂得欣赏她娇羞的从来只有老爹大人。她在残酷现实中受挫时,老爹揉着她满头乱发,笑着为她摇旗呐喊;她在人生困境中犯昏的时候,老爹一边揉着她满头乱发,一边给她敷上冰毛巾……   打住!关于上辈子的回忆,于此时的她来说,那可跟个蠕虫病毒差不了多少。严重警告:越美丽的回忆,越致命!   卫若子收拾好心情,睁着一对迷茫的大眼,呆呆地看着卫新元。一边在心里想:要不要再在脸上适当来点受惊过度的凄迷神色?被狂风暴雨摧残过后的娇弱小白花,在这种时候应该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唉,不是演技派,各种不给力啊。   “我知道你恨爹爹。”卫新元抽回手,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儿,声音冷静,神色冷厉。转眼之间,就将刚刚的诸般温情全部敛了去,寻不着半点痕迹,“爹爹对不起你。”   卫若子费了好大力气,才强忍住自己脸上的五官不致于因惊愕过度而移了位。辛苦努力之余,不禁由衷地佩服起莫安之那厮的演技来:果然宝剑锋从磨砺出,要做个实力派可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卫若子努力保持着脸上的迷茫,卫新元继续平静说道:“你原是最听爹爹话的。本以为,自那晚你找了爹爹,咱们一番长谈过后,你虽不致能理解爹爹为何如此行事的因由,但想来,以你的性子,终还是会认命的罢。”   “你一向最是柔弱,最听话……”   “便是再如何恨爹爹,却是绝不敢忤逆爹爹的……”   “所以这次,若儿倒是让爹爹大吃了一惊。”卫新元盯着卫若子,看着她的眼睛,希望能从那双清澈水眸中看出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良久之后,他又沉沉叹了口气,“你确实应该有你的不甘心。换做是谁,都会不甘心。爹爹只是有点意外,有点……意外。”   他说到最后,语声已低至喃喃。卫若子算是看出来了,卫新元今天之所以如此这般,也许只是想揪着自己这个哑巴女儿,倒一倒肚子里某些见不得人的苦水。但是,亲爹啊,你就算是要倒,可以不要倒得这般吞吐隐晦么?闺女智商捉急,若儿我很难听懂您的意思啊!   这种低喃也只有片刻,卫新元很快便从自己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他看着卫若子冷冷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何时转了性子,会知道用些手段了。但爹爹还是要警告你,不要招惹他!不要以为与他绑在了一起,爹爹便会顾念着你一些。”   “若儿是最清楚爹爹性子的。既然是爹爹决定了的事,自然便不会再做任何改变。”卫新元站了起来,神色沉痛,声音微寒,说道:“迟早有一日,你便知道,活得最长久的,反而是最痛苦的那个。”   卫新元推门出去。卫若子绷了半天的心,终于一松,整个脸顿时垮塌了下来。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自己这次自认为圣母光辉普照大地的自投罗网自我献身行动,是不是其实只是件超级自讨没趣的破事?   她为毛觉得这种可能性灰常,灰常的大?   正一面用手揉着两侧的太阳穴,一面在心中默默地念叨:老公是灰太狼,老爹是大灰狼。卫若子,你丫还能更悲催一点么?还能么?能么?   香琴小朋友恰此时推门进来,一反过往叽叽喳喳的跳脱模样,径直走到床前,“卟通”一声跪在地上。也不说话,只一个劲“砰砰”地磕头。   卫若子听着这声音不对,吓得立马从床上跳了下来,急急地伸手去拽她。好容易将这丫头扯住了,捧住她小脸一瞧,不由倒吸了口凉气:好么,这死丫头可真敢对自己用狠啊!   香琴满脸泪水,仰头哭道:“奴婢对不起小姐。”迎着从窗口泻进来的日光,香琴原本光洁白嫩的额头上,已是一片青紫,此时正细细密密地渗出血珠来。    第六十二章 狗腿也可以有二心 更新时间2012-11-9 23:18:29 字数:2710  “奴婢欠小姐一条命。”香琴呜咽着,又开始拿头往地上磕。   我去,丫头,你当你脑袋是个铁瓜瓢子,磕不破的没?卫若子忙又扯住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一口气还没叹完整呢,一转念,突然就觉得自己真TM是个活生生的“sb”,并且这“SB”二字还让人大写了用粗体描黑,再喜气洋洋地摆在人前招摇,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地想凑上前来调戏一番。   莫安之那丫拿她当枪使也就罢了,而眼前这位最有可能做她忠心狗腿的小丫头片儿,居然也在拿她当枪使着玩。多好笑,忠心狗腿!她丫差不多就要相信了。   香琴就势扑在卫若子脚下,抱着她的脚只哭,边哭边说:“奴婢是他人派在小姐身边的,但奴婢发誓,奴婢从未做过对不起小姐的事,除了这次……”   说及此,想到自己那日情急之下,舍了小姐的性命不管,却是抢先去救下四皇子。如此不义在先,可在紧随其后性命相交的那一刻,小姐却拼着自己性命不要,也不愿对她放手。那一时那一幕如在眼前,她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悲从中来,号啕道:“小姐……奴婢对不起小姐……奴婢……奴婢只有下辈子,下辈子再……再给小姐当牛做马。”   卫若子苦笑:想当日,自己乍乍穿来,初来乍到,人地生疏俩眼抹黑,懵头懵脑间束手无措,一心只想学那帮万能穿越女主们,好歹也先收个把心腹,养几只忠犬,以备不时之需。结果呢?结果她把自已的屁股都豁出去了,板子挨了,圣母装了,苦情也演了,人却屁颠颠跑来告诉你:小姐,你来晚了,人家其实是别人放出来的狗,一早养不熟了的。要不,您下辈子赶早?   嗯,她下辈若能再混个胎穿,八成就能赶上了。   卫若子接着刚刚没叹完的气继续叹完,一时间心灰意懒。伸出食指贴在香琴正上下开合着的两片唇瓣上,示意她消停消停。香琴一时不及反应,果然止住了哭泣,愕然收声。卫若子在她肩上拍了拍,然后站起来,又爬回床上,继续仰面躺下了。片刻,床沿外伸出一只手,冲跪在地上的香琴无力地摆了摆。   打一睁开眼到现在,这不还有一重要人物没登场做戏呢么?卫若子心里老不踏实了,这会子还真没那心力跟这小丫头算帐。   香琴独自怔愣了半响,似乎自己想明白了些什么。站起身坚定了神色准备再表一表决心什么的。临到要说出口来,一时却觉得说什么都多余。她在卫若子床前站了站,终于还是蔫耷耷地低头走了出去。   屋内燃着安眠香,卫若子躺在床上,两眼大睁,直直地瞪着帐顶。那帐顶挑金描龙,飞银绣凤,很是富贵喜气。她面上一片安静淡定,内心无比蛋疼……唉,没蛋也TM疼。   莫安之没出现,这并不代表她就能逃过他势必汹涌而至的怒火。自己上一次妄图从他手中逃跑,这丫就差点没把自己给活活掐死喽。那这一次呢?等着自己的又将会是什么?该来的迟早逃不过去,这丫总不会冲着她云淡风轻地来一句:元芳,你怎么看?   丫要真这么问,她倒真该惊悚了。   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啊……且闭着眼睛养好神,耐心等着吧。   结果这一等,直等到入夜天黑,也没等到莫安之露面。然后眼一闭,一睁,一天又这么过去了。   秋末微雨,淅淅沥沥地从半夜开始,便浑没有要停的意思,直下到次日天明。整个上京城被这细雨一浇,倒显得更加地沉闷威严了。上京城市井里辛苦谋生的无数百姓们,被这场秋雨洗得精神稍振。秋老虎虽说刚走不久,却还留了个欲退还迎的尾巴,暑气并未褪尽,少不得整得人成天恹恹无神。好在有这场雨,总算叫憋闷了一整个秋夏的老少爷们儿,轻舒了口闷气。   丞相府外微湿的长街之上,一辆刻着卫府特有徽记的黑色马车,正安静地停在门口。忽然一声门响,青色的油布伞面下,遮护着一位披着绯色斗篷的美丽少女,从相府里慢步走了出来。一旁俊逸的少年书僮态度恭谨,神色淡漠地将少女扶上马车。然后冷着脸,坐上御者的位置,手中马鞭轻扬,“吁——”地一声,马车由缓而急,开始在秋雨中宽阔的青石街面上,急急地奔驰起来。   雨一直下,气氛不太融洽。同一辆马车里,莫夫人老实得像只鹌鹑,莫大人面无表情,却气场强大。他虽然样式慵懒地倚着软枕坐着,但偏偏就是这种随意发散出来的冰寒的王八之气,足可以生生冻死几个活人。   真真是秋风秋雨秋杀人啊!卫若子扭着脖子看着窗外的雨街,忍不住叹气:莫安之这次怕是要来狠的了,干脆连地点都给换了。也是,丞相府里的场景气氛,毕竟还是比较适合演恩爱苦情戏。如果有要用上血腥场面的话,倒确实是有碍观瞻得很。想想啊,若是一个不小心,她被整得悲声惨叫起来,吓着府里的猫猫狗狗们了,那多不合适啊。   莫安之撩起眼皮淡淡地看了卫若子一眼,没有说话,只在她脸上略顿了顿,脸色略沉了沉,便将目光平平地移了开去,又低下头去看手中的书卷。   马车在这种诡异的安静中默默驰行。   车至西街菜市口,雨渐小,人渐多,马车的速度缓了下来。外面人声沸沸,前面似乎有些拥堵,马车速度又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缓缓停住。然后车外四平一声吆喝,便听到人群里一阵惊扰喧闹,前面似乎被让出了一条道儿,马车只停了一小会儿,便又慢慢地开始移动起来。   卫若子将头搁在窗口,看着一路由稀渐密的人群。这些人分明是渐次从四下的街巷中走出来,然后再顺着马车行进的方向越聚越多,再而结成人海的。但在卫若子眼中,似乎恍惚之间,这些人就这么突然地冒了出来。贵贱不同的百姓们穿戴着颜色不一的衣饰,带着他们身上或显著或模糊的行业属性,渐渐地聚满了马车的前后左右,密密层层,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些密集的人群正是刚刚令马车停下的原因。而不知为何,刚刚四平嘴里只吆喝了一声:“呔!看清楚了,还不让开!”随之而起的惊扰喧闹其实只有短短的一小会儿,然后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   人们看清楚了,看清楚了马车上刻着的那个特别的徽记。这是丞相府的马车。人们猜测着,那位以俊美著称,以文名称道,再以狠厉惊世的年轻公子,此刻莫不是正坐在马车里?更有那看到马车窗口隐约探出的那张美如谪仙般的少女的脸,便更是心头大震,纷纷在心中或叹或赞或单纯地只是敬服:传闻果然不假。你或者可以试着去得罪一下这位温和知礼儒雅有度的状元公,但可绝对,绝对不要妄想去伤害这位莫夫人。京都城中,谁不知道,传说中那位病蔫蔫娇滴滴的卫四小姐,才是这位状元公的逆鳞。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今天出来所看的热闹是因何而起,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这场热闹,与马车中这一对美得不似人间中的神仙眷侣有着怎样的因果关系。   于是,沉默地人群开始主动地向着侧方挤去。人群左右分开,从人海中慢慢地分开一道大大的口子,给那辆黑色的马车,让出了一条直通终点的通道。   马车在这一片沉静人海的注视下徐徐向前。卫若子被眼前黑压压密麻麻却沉闷闷的人群给惊吓到了。她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掩不住眼中满满地惊惶,愕然看向车厢中的莫安之。   莫安之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马车外的诡异,兀自低头,专注看书,时不时从容地翻上一页。目光平静,表情淡定,面对着卫若子失措的目光,这丫这次甚至连眼皮都没撩一下。 第六十三章 秋风秋雨秋杀人 更新时间2012-11-10 21:35:45 字数:3069  马车在人海中缓缓向前,像平稳行驶在大海中的一方孤舟,破浪而行。直驶到前方一座极简易的木台前,才算彻底停了下来。那木台搭得极为随意,若不是四周围围了重重的禁卫士兵,以及身着京都府役官服的衙役们四散在人群前面维持秩序的话,那木台其实也跟一些跑江湖卖艺人临时搭的戏台子差不了多少。   这原是一片极为平阔的广场。此时因为人群簇拥的缘故,显得异常地拥挤不堪。马车停稳之后,人们终于还是压不住对即将到来的血腥场面的热切以及期待,又开始喧闹了起来。浩瀚人海涌了上来,将那方木台重重包围在了中心。人群中传来一阵一阵由小渐大的声浪,将这辆黑色的马车也一并淹没在这片喧嚣人海之中。   雨点织成细密交错的雾网倾盖下来,落在广场地面,落在如蚂蚁般密集的人头上,落在各种或粗布或锦缎或丝绸织成的衣裳上,却依然没能驱散这些莫名激荡的京都百姓们。   广场中弥漫着各种情绪,紧张、漠然、兴奋、莫名的悲哀,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将这一方天地包裹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奇异热闹得扭曲了的场景,并将它与原本平静的世界生生切割了开来。百味杂陈的人群在躁动不安地等待着……   一列气势凛冽的队伍沉默而肃杀地开了进来,在人们的注目下,京都府尹大人昂首带着一众官员们威严凌厉地走上木台,列席坐下。府尹大人的眼光在底下人群里威风凛凛地扫视了一圈,陡然看到人群中那辆沉默的黑色马车,眼皮不由得一跳,气势骤然弱了几分,神色间无由地平添了三分卑微恭谨。   “带人犯——”木台上一声高亮的呼喝,又有一队官兵押着一辆囚车从人群里穿行而过。囚车中锁着一个头发蓬乱满面血污衣衫斑驳的大胖子,那胖子双手套枷,露出一颗圆滚滚的脑袋,脑袋上神情痴呆,眼神有些畏缩,有些惶恐,有些惧怕,还有一些……隐藏得极深的愤懑。   自这囚车乍一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人群“轰”地一下就爆发了。人们压抑许久的期盼和兴奋,被这囚车上胖子衰败颓丧的形象激出了第一轮的宣泄。   “是他么?是这个人么?呀,听说做很大官的……我就说么,一看就是个当大官的,你看他这一脸福相……”   “呔,还一脸福相,一脸衰样还差不多。要不衰,今日还能落到这种地步?”   “切,你以为状元公就是这般好得罪的?要我说,这位侍郎大人啊,他就是个没长眼的。惹谁不好,居然让猪油蒙了心遮了眼,竟去招惹状元公子。你说状元公子是那么好招惹的?”   “就是就是,他招惹状元公子也还罢了,这夯货居然还敢将状元公子的心头肉小娘子给绑了去。你说他这不是找削是甚么?嗐,真白白浪费老天爷给他安排的这一世好运道……”   “……”   “……”   “不是说状元夫人这次是给一班山贼恶人绑走的么?听说还没来得及怎样呢,那班恶贼就被状元公子领着人在山里追着蹿了三天,然后一窝给端平了。那夫人汗毛都没少一根,哪值当弄这恁大肝火?”   “噫,说你是个没见识的你还不服气。那班蟊贼怎值当状元公子来用这狠绝手段?斩草当然要除根,擒贼当然得擒王。你以为状元公一转回头来,便给这位侍郎大人扣上了恁般大的罪名是所为何来?不知道了吧,好教你知道,其实啊,这位侍郎大人才是这次状元夫人被捊事件的幕后主谋……”   “这下看出状元公子的手段了吧!话说这位状元公自山中救回娇妻,回京二话不说,就把这位侍郎大人给揪了出来。看看,看看,乖乖不得了啊,直接就给定了个谋反!”   “啧啧,俺就整不明白了,不就是抓了个娘们嘛,怎么就谋反了呢?”   “咦?这你都不知道?这次沐汀围猎,四皇子被刺啦!听说那小皇子到现在都还没醒呢。要不是状元公出手迅捷狠厉,这事儿想整清楚,嘿嘿,恐怕就没这么快喽。想想,谋刺皇子,就这,还是轻的呢,还没给诛九族呢。”   “真是看不出来,状元公子那般漂亮柔弱的公子哥儿,怎么看也不像这般手段狠辣的人啊。”   “所以啊……”   “……”   “……”   “啊,赵大人,你也来了?”   “咳咳,刚刚下值,便来瞧瞧。”   “……”   “……”   “钱大人这次,可算是踢中铁板了。”   “唉,谁能想到呢,堂堂吏部侍郎,竟然会栽在区区一个鸿胪寺少卿手中……”   “嘿嘿,莫大人再是个少卿,也不看看他背后站着的是谁?钱大人失策就失策在,这次不仅犯了莫大人的忌,更触了丞相大人的雷啊。既然谋刺皇子的真凶一时三刻之间难以查出,朝廷为了天家颜面,总是需要在第一时间让百姓们看看天家的雷霆手段的,而恰恰好钱大人份量又够重……最主要的是,这位大人仗着有太傅大人撑腰,对丞相门生向来不怎么待见。莫大人这次,不拿他开刀,拿谁开刀。”   “呵呵,这个中门道,赵大人倒是门清得很。”   “咳咳,这不算枉议国事罢……呵呵,咱们官小职卑,想来还入不了那班隐卫的眼去。”   “哈哈,赵大人言之有理。看热闹,看热闹……”   “……”   “……”   “……”   木台上这时立起了刑架。瘫软的胖子被两个大汉或架或拖地绑了上去,人群中爆出如山一般的呼喊,声浪又跃上了一个新的高度。这一浪高过一浪的议论声自刑台四周开始,一波一波向后延展。然后汇聚成一起,变成了如雷鸣般的声响,直透云霄。   那胖子一身囚衣之上早已是血迹斑斑,想是刚从牢里拎了出来,这两日没少受酷刑。身子被绑在刑柱上,脑袋却不堪承重似地,无力地耸拉着。那张胖脸上面色灰丧,头发和着血痂胡乱地纠结在一起,看着无比的凄惨。   雨点劈头盖脸地从半空之中砸了下来,将胖子头发上凝结成的血色一层一层地洗刷着,就着那一团一团的发丝,模在脸上。原本已有些深色的囚衣,被这秋雨淅沥着一遍遍冲刷着,原本干涸的血色自深而鲜,再由鲜而淡,慢慢地变成了一种深浅不一脏污不已的粉色,破破烂烂地的挂在身上,看着更觉凄凉悲惨。   这是要砍头吗?这就是传说中的砍头吗?是吗?是吗?卫若子趴在马车窗口,下巴搁在窗棱上,两只眼睛因为睁得过大而显得涩痛无比。但她一无所觉,还在兀自用力地抻着眼皮,想要将眼睛睁得更大一些。她一动不动地趴着,全身除了十指在忍不住微微颤抖外,整个人早已因为浓郁的紧张,因为隐隐的兴奋,还有一丝莫名的不安和害怕,僵硬得如同一座木雕。   一个官员模样的人站了出来,手捧着圣旨开始高声颂读起来。只是因为雨声,因为人声,因为一旁的犯人时而冒出的一两声呻呤声,那位大人的宣旨声显得模糊不堪,很难听清。卫若子只看到他的双唇在上下开合着,却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到了最后,只见那位大人面色一肃,声音陡然转高,又尖又厉地高声叫道:“凌迟!”   人群彻底沸腾了起来。人们不顾那些打在头脸上越发凌厉的雨珠,完全顾不上自己被雨水打湿的狼狈,只管发声喊着往前汹涌着挤了过去。谁都想离那刑台更近一些,谁都想站在离刑台最近的地方,好看到这人犯每一刀被割下去时最真实,最直接的表情。   这可是个多年难得一遇的热闹!上一次这种热闹是什么时候?十二年前?还是十三年前?看看,这就是住在天子脚下帝都里老百姓们的福利。不管皇城里那些大人物们怎么个斗来斗去,谁死谁活,老百姓们好歹总能捞些热闹瞧瞧。   黑色的马车就停在刑台最近的地方,不仅能清楚地看到人犯每一刀被割下去时的表情,还能最贴近地收听到人犯嘴里发出的每一声凄厉的惨叫。   果然是,秋风秋雨秋杀人。   卫若子的脸不知不觉间已是惨白一片,微微的颤抖自十指间开始,向着全身蔓延,不一会儿,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抖了起来。她突然明白了莫安之的用心,明白了莫安之的目的,明白了自己被带到马车上,被带到这个地方来的原因。   莫安之这是要叫她亲眼看一看,她逃跑的后果。即便不是卫新元,他也要叫她知道,虽然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但——总有人,总有那么一个人,必须得为她愚蠢天真的逃跑行为买单。   换句话说,台上那个胖子之所以被绑在雨中那根高高的柱子上,之所以得接受随之而来的千刀万剐,是因为她,是因为她卫若子某一次心血来潮的挣扎。   莫安之这是想告诉她:她才是那个手持利刃的刽子手。 第六十四章 凌迟之刑 更新时间2012-11-11 22:41:00 字数:3041  一张鱼网从天而降,将那柱子上的胖犯人兜头盖脸地裹住。然后鱼网骤然一紧,胖子嘴里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这一声厉喊,居然盖过了场下人们发出的隆隆的喧嚣。广场突然一下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这声惨呼的声音和着雨声在半空中飘荡。   卫若子呆呆地看着台上。那胖子整个人被那张鱼网给勒成了一团,白生生的皮肉凹凸起伏,活像一只刚被剥了皮的圆白粽子。由于平素养尊处优的原故,胖子原本好酒食养出来的一身松软肉膘,此时因为网绳的深深切下,一块一块规则地从网洞中冒了出来,一小突一小突地,还有些甚至在颤颤微抖。   刽子手持着一把特制的锋利小刀,肃然来到台前,居然还冲着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微微躬身示意了一下,然后走近那团肉粽身侧。   胖子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不停地喃喃着些什么。场下的人群听不到那般低微的声音,有人高声叫道:“大声点!大声点喊出来呀!”   然后是一片附和之声:“对,对,大声点,听不清啊!”   “是啊,是啊,吆喝一个,英雄点给大伙儿看看!”   “……”   刽子手冲台下啐了一口唾沫,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然后高高扬起手中的刀片,缓缓往胖犯人身上比去。   人群在这时突然沉寂了下来。   卫若子坐在马车上全身无力。马车离那刑台恍惚只有咫尺之距,卫若子甚至能看到胖子苍白脸上的泪珠汗珠鼻涕混杂在一起,就着密集的雨水纵横交错地从那张肥脸上流滚了下来。她甚至能听到那两片肥肥厚厚的嘴唇里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声音:“我冤枉……我没罪……我不想死……我没罪……”   锋利的小刀沉稳地切开了皮肤……卫若子不敢再看,下意识地将双眼紧紧地闭了起来。   眼皮还没来得及完全闭合上,突然身上一麻,一股怪力将她两眼冲撞而开。卫若子僵硬地,被迫地,无奈地睁开了双眼,直勾勾的视线身不由已地落在台上。刑台之上,刽子手刚刚将一片自那网眼之中剃割下的血色肉片,递入了一旁官员伸过来的圆盘之中。那白生生的肉片被雨水拍打得颤颤巍巍,残留在肉片上的血水被几滴雨水一冲,迅疾淡去无踪,更显得惨白渗人。   “仔细看着。”莫安之悄无声息地坐到卫若子身旁,头微微低着,与卫若子的视线保持着平行,也直直地看着窗外的刑台:“下一次,就该轮到父亲大人了罢。”平静无情的声音在卫若子耳畔轻轻地响着。这声音甚至比场上一刀快过一刀的肉片切割还要恐怖。轻缓的声音低沉好听,是他一贯略带磁场的性感低沉嗓音,这声音先是摩挲着她的耳膜,然后再化为利刃,直接切进了她的心肺深处。   胖子的惨呼声一声高过一声,一声厉过一声,一声比一声尖利刺耳。才几刀下去,那胖子已是满身血污,几成血人。然后再被紧随其后的雨水冲淡,然后再一刀下去,血色又浓……   刚刚还兴致勃勃的京都百姓们,被这蓄势而出的血腥吓得忘记了出声。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注目着场上的血水飞溅,一时连眼睛都忘了眨。场中只有雨水倾泻的声音,胖犯人渐趋沙哑的惨嚎,以及刽子手沉重的呼吸……   卫若子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她两世为人见过的最血腥的场面,也不过是某次老爹手捂着血淋淋的手指头从厨房冲将出来,一路哇啦啦地大放凄声。而那不过是老爹切菜时失手剁到了自己的小手指头。她丫甚至连一场稍微惨烈一点的车祸现场都没赶上过,现在莫安之居然让她直面如此真实入骨血腥惨厉的凌迟现场?他为毛不干脆一点,直接一刀捅了她算了?   卫若子双手捂住耳朵,用力将头扭向一边,妄想逃开眼前惨厉的画面。可她头才微微一侧,下巴处骤然一紧,然后一阵剧痛从颚骨处散开,直冲头顶。   下巴被莫安之迅疾无比的手给牢牢钳住,这只手强硬地将她的脸扳回原来的位置,让她的视线又平直地回到了前方的刑台之上。   那圆盘中的肉片已越堆越高,红白相间,看着果然有点像是被片开的生鱼片。那色泽,像是……三文鱼片?鲔鱼片?   胃里一阵翻腾,有一股混浊的气味就要夺口而出。卫若子紧紧咬住牙关,强忍着不让自己在这时候呕吐出来。   “仔细看着!”莫安之的声音微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这便受不了了么?那未,若此时在上面惨叫的,换成是卫若兰,卫若水,你会不会感觉更糟一点?”   场上胖子此时突然又是一声厉声惨呼。刚刚痛晕过去,却被新近这一刀更猛烈的疼痛惊醒了过来,忍不住又叫了出来。他此时浑身的血肉已经模糊,除了那张脸干净可辨,其余没有哪一个地方可以看得出来他曾经是一个人。   底下人群中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喝彩,虽然不怎么整齐,但众人皆看着兴致勃勃,津津有味。时不时随着胖子喉间间或的一两声惨叫,爆发出一阵阵震天价的叫好声!   秋雨纷纷扬扬,似乎也同这世间群人一样,看得好生兴奋。   卫若子紧紧地闭着嘴巴,牙齿狠命地咬住唇内下侧处。头被莫安之硬生生地卡住,动不了分毫。眼睛似乎被莫安之点了穴,想闭也闭不了。捂着耳朵的双手,刚刚被莫安之斯条慢理地一只一只给拉离了双耳。   不敢看,不敢听,不敢想。但,她无法不看,无法不听,无法不想……   不要上当!不许上当!不能上当!这跟她丫有毛线关系啊!她要认为台上那倒霉催的死胖子现在的遭遇跟她有半毛钱的关系,她丫就正中莫安之的下怀了!   莫安之要她看,要她听,不就是要她内疚的么?不就是要她认为那死胖子是被自己害的么?莫安之真把她当圣母重生的吗?她凭什么要内疚?她才不内疚!   看就看!台上那些算什么呀。二十一世纪的惊悚片,恐怖片,灾难片,暴力变态血腥片,哪个不比这重口味啊!你丫就当自己在玩一款超前科技的高性能感官游戏,全方位真实体验版的。不行么?不行么?那句广告词怎么说的来着?——“非一般的感受!”是吧?   是啦,非一般的感受!爽吧?   卫若子双眼僵硬地睁着,泪珠从那大睁着的双眼滚落,顺着眼角,沿着脸颊,无声地汇珠成流,悄悄地滑落了下来。   莫安之转过头,直视着卫若子右脸细嫩的肌肤被泪痕慢慢地划出一条曲折透明的线条。俄顷,又一滴泪珠滑过,将那线条描得更粗了些。脸上那层细密轻软的少女脸上特有的绒毛,被泪水冲刷得隐隐抖动,泛着淡淡的微光。   “我很好奇。”莫安之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情绪:“你既然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回来做什么?”   “你明明跟任何一方都没有关系,更没有人管你的死活。你究竟——回来做什么?”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还是想从卫新元那里得到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   冰冷的质问一波接着一波。他明明知道她是个哑巴,明明知道她回答不了他半个字,却还是用这一个一个问题击打她的心门,用面前这血腥的场景击打她的心门,用散布在四周凄厉残酷的声音击打她的心门。   一种被逼至人生绝境的悲凉涌上心头。那个世界莫名地遗弃了她,而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人人面目模糊,事事都有设计,处处皆是陷阱。卫若子觉得四面是敌,又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十字路口,四野处茫茫一片人兽无踪,只有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感包围在她身周四处。她被这种绝望憋屈刺激得血脉喷张。   一时激愤,也不再管扣在下巴处莫安之那只牢若铁钳般的手。头猛地往下砸低,小嘴大张,牙齿正好落在他的腕上。卫若子想也不想,双齿奋力一咬,几乎用上了她全身的力气,唇齿之间顿时一片腥甜的血涩味道。   莫安之不闪不避,右手稳如磐石,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式,卡在她下颚之上,托着她俯低的头。   卫若子也不松口,双齿之间越发用力,发狠地往他肉里咬进,只恨不得能咬下他一口肉来泄愤。   莫安之眼睛微微眯起,语音里终于透出一丝冰寒。他把脸凑近她,一字一字地说:“若儿,你不知道,为夫现在对你有多么大的兴趣。”   卫若子感觉嘴里又咸又涩又苦,嘴角与他手腕贴合处,慢慢地渗出一抹血迹。    第六十五章 前因?后果 更新时间2012-11-12 22:43:26 字数:2754  自那日刑场回来之后,卫若子变得异常消沉。前几月突然转了性子喜欢四下乱蹿满园子瞎跑的四小姐,似乎又回到了更早之前的娴静温和。   卫家二小姐不知道小妹曾被大哥偷偷带出去看了那样一出大戏,还以为小妹是因为围猎被俘,在贼人手中受了惊吓,所以才变得沉静了起来。虽然大哥那日半夜救回小妹时说过,贼人的目的原本就是拿小妹要胁于他,所以没敢对小妹怎样。但如今看小妹日渐消瘦的模样,二小姐也不由得越发地担忧起来。每日里只要莫安之上朝当值,便总会过来这边院里,陪着卫若子一起,或枯站在园子里某个地方发呆,或坐在书房桌前埋头临帖。   香琴也是忧愁满面。这段时日她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有办法让自家小姐回复之前的明媚神采,不免有些着急。她有时候会拖着卫若兰悄声说:“二小姐,你快想想法子吧,小姐要照这般瘦下去,可怎生是好?”   卫若兰叹声说道:“草莽之中岂有良善之辈?还不知那群山野莽汉对小妹是怎样个威迫恐吓的。咱们未经其难,教我等从何处劝慰起?没甚好的法子,我们别扰她烦她,且让她先安心静一静罢。时间久了,便会好的。”   卫若子听得心中冷笑连连:时间果然是剂万能仙丹。让你每日与狼共枕试试看?且睡它个十年八载的,看看会不会最后睡成个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来?   日子一天一天变冷,树上的叶子早已掉光,一棵一棵全跟这颗歪脖子老树一般,光秃秃地难看死了。卫若子常常站在歪脖子树底下,看着那根还差着一米左右便能伸出墙外的横枝,心中无比惆怅:你说你就不能努把劲争口气,再往横里多长长?你可知道,那墙外的风光,是有多么地自在得意……   香琴将斗篷给她披上,柔声劝道:“小姐,外头凉。咱们还是去屋子里歇着罢。”   卫若子依然仰着头,看着树枝与墙头的差距,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   香琴忧心忡忡地说道:“小姐。少爷就快下值了,他若看到你这个样子,又要不高兴了。你……”   卫若子心中说:你都知道,是吧?小丫头,你什么都知道。也是啊,身为一名职业粽子,你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呢?你又不是咱这种穿越过来任嘛不懂的异时空小白,你多专业啊……   可是,小丫头。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叫你家小姐我,再去辛苦自己伪装娇弱扮出一副恩爱有加的贤妻模样,去讨好那个明明别有居心心怀叵测一肚子坏水的莫官人,这又是为了毛啊?   香琴四下看了看,然后低声说道:“四皇子已经醒了。小姐若想去宫里探看四皇子,这事便需得少爷为你周旋。所以……小姐,你还是别跟少爷斗气罢。”   卫若子一惊,果然低下头来看她。香琴低着头,盯着地面,不敢与卫若子对视,只轻声说道:“好在这次杜先生受皇上所邀,没有随那帮南国使者一同离去。四皇子昏迷的这些日子,一直都是杜先生在为他医诊。吏部钱侍郎被凌迟次日,四皇子便醒了。”   据说这次“状元夫人围猎期间失踪事件”的官方解释是这样的:吏部侍郎钱大人因官场积怨,同僚相忌,激愤难当。故一时头脑发昏,策划了这次事件。据钱大人自己交待,其早在出行之前,便买通了山贼惯匪,想借着这次行围出猎的大好时机,一举除了某位官途之上的宿敌。结果运气不好,误伤了尊贵的皇子殿下。可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既然误伤皇嗣,那谁还管你初衷是冲着谁去的?自然刑同谋反大罪,被凌迟处死那是一点儿也不冤的。   其实这位钱大人还是挺冤的。   根据“路透社”透露出来的马路消息,更为全面一点的说法应该是这样的:在暗底里进行得如火如荼的皇位争夺战中,二皇子一向是属于积极进取形的。这次也不例外。皇家成员集体旅游这样的活动,若不被二皇子好生利用一番,倒真对不起二皇子腹有经策多谋善断的高大形象。据说皇子党这次行动的策划初衷是冲着吕宜武吕小将军去的。吕家因为一直旗帜鲜明地高举太子.党大旗,一向为皇子党所忌。这次吕小将军既然临时被加封禁军统领与御前侍卫双职于一身,全程负责此次行围安保工作的总指挥总策划,那么皇子党们只要想办法让这次围猎活动进行得不怎么安全一点,太子.党便会很快失了吕宜武这位有军功在身的新晋大将。   不幸的是,这次嫁祸行动的具体落实,被分派到了这位侍郎钱大人头上。因着钱侍郎在官场之中与莫安之莫少卿时有摩擦碰撞,钱大人便在执行计划的过程中徇了点小私,将这个安全漏洞的目标放在了莫大人一向以身娇体弱著称的新婚夫人身上。好在这位夫人正巧刚刚在国宴之上大出了一番风头,皇上对其正是观感大好的时候,若莫夫人出了差池,不仅皇上不会放过,怕是小公主也不会轻饶。到时侯,吕小将军被追究一个重大失职之罪,便是个早晚的事情。   但钱大人真的选错了目标,真的。惹谁不好,你怎么就会认为莫安之是那般好惹的呢?居然还要不知死活地去触这魔头的逆麟。   所以,不管是朝堂中私底下的议论,还是市井间唾沫横飞的演义,大家都一致认为:钱大人死得当真一点儿也不冤。   听起来似乎是这么回事儿。只是卫若子知道,事实即便是如此,自己在这个故事当中扮演的角色那也一定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娇贵女主,而只是一颗大好的,丢出去试雷的话必然十分顺手的炮灰种子。   卫若子这几日早已默默撸顺了这条线:莫安之肯定一早就知道,那日自己若是提前回去,一定会落入二皇子布下的陷阱。而自己的下场越凄惨,二皇子的谋算便更有效果。那丫明知道,却还真就屁颠颠把她往火坑里给推了进去,一点儿也不带含糊的。若不是四皇子横空插了进来与她同行的话,自己这炮灰铁定是死得连碴都不剩了。   后面的事情就很好解释了。既然他莫大人赶了个现场,救下了四皇子,邀了个首功。那么做为莫夫人的她再被牺牲了就有点太不划算了,莫安之当时叫她扔了香琴乖乖被拉上坑时,算的应该就是这样一笔帐了。   只是他没料到会被杜沛然从背后敲了一记闷棍,可再生利用的资源被人从自己手中平空掠走,是男人都吞不下这口恶气。莫安之与杜沛然在背后经过了一场怎样的较量博弈,她卫若子当然搞不清楚,但自己成了莫安之怒火的集中宣泄点,这个后果是不用怀疑的了。   问题是莫安之这丫一上来就上了精神折磨这一道大餐,是人都受不了啊。   卫若子内伤很重。   但刚刚香琴的话提醒了她:再怎么样,现在也不是自舔伤口自悲薄命的时候!难道她就这么轻易地便被打倒了?真个就万念俱灰了?就此跌倒趴在原地赖死不起来了?香琴说得对,四皇子是一定得去探试的。不说得感谢这小胖子横插一脚歪打正着的救命大恩,便只一条,自己如若还想跑的话,这堂堂皇子,好歹也还可能算是一条路子不是?   咱就当个打不死的小强,折也要把莫安之那丫给折腾死。   卫若子又抬起头,看着歪脖子上那根横枝,默默地想:丫的,姐就不信姐逃不出你的五指山。   她这还正做风扶弱柳小白花状,摆着poss自己给自己打气呢,一团火似的红云忽然就卷到了眼前。卫若水风风火火地冲到她面前,扯着她转身就往外拖:“卫若子,你跟我来。”    第六十六章 三姐出手 更新时间2012-11-14 2:55:01 字数:2840  卫若子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身不由已地被这位三姐拉扯着一路往前直行。香琴一下没扯住自家小姐,又不敢直接与三小姐较劲,只急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叫道:“三小姐,你这是干什么?你不能这样,你这样会拉坏小姐的!”   卫若子听得直翻白眼:丫头,你可以斟酌些用词么?拉坏?你家小姐敢情是你家厨房门上的木把手?还是质量不过关的塑料玩具呢?   香琴又急又慌,浑不知这位三小姐今天发的是哪门子疯。看这架势,还不知道准备怎样折腾小姐呢。本以为三小姐前段时日被禁了足,想来总会要安生些了。可谁知道……这究竟是哪个不开眼的,又将这位小祖宗的邪火给撩拨起来了?   “三小姐,小姐这段时日心情不好,身子一直虚着,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三小姐,你这是要带我们小姐去哪儿?小姐身子弱,经不得风……”   “三小姐,不若咱们等少爷下值回府后,再一道儿出门可好?”   “三小姐……”   “……”   卫若水此时已一路将卫若子拉到丞相府大门口。她先不管不顾地将卫若子一把给推进停在门口的马车里,然后一只脚踏上马车,一只脚还踩在地面,骤然回头冲着一直紧跟在后的香琴猛一瞪眼,喝道:“闭嘴!”   香琴忙咬住下唇,听话地闭了嘴。只仰着脸哀求地看着卫若水。卫若水将手中马鞭一挥,道:“回去!”   香琴尤自不敢放心,做最后的挣扎:“三小姐——”   卫若水此时已钻进了马车,不再理香琴,只冷冷吩咐车夫:“走。”   马车在大街上疾驰起来。   卫若子现在一坐进马车就觉着憋闷,莫名地头晕想吐。她皱着眉,苦着脸,暗自鄙夷着自己:丫的想她上辈子不管是天上飞的,海里开的,地上跑的,飞机轮船火车等等等等,什么交通工具让她晕过?结果这一世倒好,直接让她来个“晕马车”。这什么毛病啊?   卫若水坐在卫若子正对面,小身板立得直直地,好看的脸蛋绷着一个严肃的表情,看着卫若子道:“你真没用。”   嗯,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卫若子抬眼睛扫了眼对面依然红艳艳得非常好看的三姐:这位姐姐今天貌似心情不好,自己还是少招惹的好。她郁郁了好几天的心情依然还是没有调过频道来,只这样扫了三姐一眼,便又垂下了眼皮。样子很是敷衍。   卫若水脸色一变,就想发脾气。想了一想,还是强自忍住,又冷冷说道:“区区几个蟊贼,便将你吓成了这般模样,这不是没用是什么?亏你还是曾跟我与大哥一起学习过骑射技艺的,便只有这点心胆气儿么?”   卫若子听着她满满一副挑事儿的口吻,忙低着头,往马车角落里又缩了一缩:小妹子,姐今天实在没心情陪你斗气玩儿。   又是这样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卫若水最恨的就是小妹这一副做态,不由心火又起,忍了半天,才又气呼呼地道:“你不觉得你这娇滴滴的柔弱样儿,太给安之哥哥丢脸了么?”   卫若子心中暗道:唉,三姐,你若只是想开开嘲讽,刺刺小妹,大可在自家府里开骂。何苦还要整出恁般大动作?你这大老远的是想往哪儿去呀?   卫家三姐把卫若子给带到了演武场。   所谓演武场,便是那种专门开辟出来为一些好武的京都子弟,江湖侠士,民间豪客们切磋武艺,演练身手的消遣场所。而卫若水来的这个地方,却是京都城里最大的一处。卫若子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一时还没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环视一圈,四下里是一大片空旷的草地,怕得有四五顷左右。周围散落着一些半人高的马障,和一排排的箭靶或枯柳。身后是一排排布置精巧的演武厅,一间一间各自隔间,独立成户。各厅中门窗大开,轻帘卷动,露出里面翻身飞舞的一个个矫健身姿,伴随着一声声呼呼喝喝的拳脚吆喝声,倒是颇有些血脉贲张的热血劲儿。   卫若子知道周人尚武,且武风颇重。却没想到此风居然浓郁到了此种地步,居然还出现了这种以盈利为目的的商业化服务性场所。卫若子不由默默叹服:这老板可真有想法。只是,把她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走个路还要怕被风刮走的娇滴滴大小姐,给带到这种连空气中都填充着浓郁的男性荷尔蒙的地方,她家三姐这是想干嘛?卫若子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卫若水也不打话,领着卫若子,在小厮的带领下就进了那一排演武厅其中的一间。   这是一间布置华美大气的演武厅。演武厅场地阔大,四面开窗,通风透气,靠壁处堆了好几排武器架子。卫若子身子娇小柔弱,孤零零地站在空旷的大厅正中,样子看上去特别地楚楚可怜。   可惜卫若水并不是男人,所以眼里也看不到小妹的风扶弱柳。一进到大厅,她随手从架子上抽出一根长棍,冲着正站在大厅中茫然四顾,手足无措的卫若子就是一棍子敲了过去。   卫若子大惊:果然女人的第六感最可怕。她好像每次“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时,那个“不好”总会在转眼之间扑到面前。慌乱之中,她急退几步,堪堪躲开了三姐那一棍子。“你疯了!你要干嘛?”她一面退,一面在嘴里哇啦啦大叫。只可惜没人听得懂她在叫啥。   看她三姐的样子,卫若子可以肯定,这姑娘便是听懂了她的吆喝,怕也不会回答她。因为紧跟着刚刚那一棍落空,卫若水根本不做任何停顿,长棍一举,又狠狠地冲她挥了过来。   卫若子左支右闪,左退又避,被她三姐的一根棍子追赶得四下里满大厅乱飞。说也奇怪,她家三姐的棍子虽然舞得风风做响,每一棍子看起来都像是恨不得要重重地敲到她头上去一样。但最后却总是能让卫若子堪堪避了开去,虽然总不免有两三棍子落在身子上,但似乎也并没有想像当中那般的疼痛。比起那天晚上跟莫安之学骑马的那番折腾,这棍棒好像打得还算轻柔的。   两姐妹这一番你追我打,最后终于在卫若子体力不支,瘫倒在地的情况下做了罢。卫若水似乎也打得脱了力,在一边气喘呼呼地道:“从今日起……以后每……每日,你便随我来这里练一番拳脚。”   卫若子苦脸做哀求状:每天一打!我的个乖乖三姐姐,区区夺夫之仇而已,至于要将你家小妹我恨成这样吗?只不过为了区区一男人嘛,至于吗?至于吗?   卫若水看着她脸上满满的夸大的哀求,脸上依然故做严肃狠厉,嘴里却道:“那……三日,以后每隔三日,便随我来这里练拳脚。”   卫若子趴在地上,大叹命苦。只见她垮着脸,小嘴左歪右撅,夸张地做崩溃状。   卫若水见她虽然一脸苦相,眼睛却清亮清亮地看着自己,里面满是笑意。虽然明知道小妹早已洞悉了自己今日扯她来此的目的,自己却还是拉不下脸,只沉着脸道:“父亲和安之哥哥素日里就知道宠着你,惯着你,所以才惯出你这一身弱不经风的毛病。若是早依我的,多多习武练身,哪至于像这次这般,区区几个小蟊贼,就将你给吓趴下了。真是丢我的脸。”   “哈哈,现在放心了吧。我早说了这卫三小姐是个练家子,下手哪里会没有分寸的。”一个洪亮的声音自门口传来,“不过三小姐刚刚那作态,着实将人吓得不轻。我还以为你这是要生生杖杀了你家小妹呢。”   卫若子趴在地上,刚刚又是躲又是跑,身上还挨了几棍子,此时已是浑身无力,动也不想动。她听到这话声,只是将头撇了撇,把眼光朝门口瞟去:两双皂靴。眼光再抬高一点点:一青一赭两身云缎直裰。费力地仰起头:嗯,看清脸了。居然是吕宜武和方含轩这两位。   方含轩!卫若子心中一惊,力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身体里。她身子利索从地上跳了起来。再抬眼看过去,果然,方含轩那双情深似水的眸子,正含着满满的心疼怜惜,脉脉地看着她。   这电眼神功太厉害了。卫若子惊得小心肝一颤一颤地,眼皮一扯,忙埋下头做羞涩不堪状。 第六十七章 关你屁事?关卿底事? 更新时间2012-11-14 20:36:04 字数:2599  卫若水此时一张俏脸早已绷得冰寒,连眼眸里的光都带着冷意。她撇头冲那吕宜武冷声说道:“关你甚事?”   躲在二姐身后摆羞怯小娘子poss的卫若子在心中默默地叹:唉,到底是大家千金,想装个傲骄范还各种不到位。你说说这“甚”字若能改为“屁”字吐出来,这效果气势那得是多么的迥然两样啊。   听听:“关你屁事!”——多带感!   果然,“关你甚事”四字压根对军痞出身的吕宜武同志具备不了半点杀伤力。只见小将军嘿嘿一笑,道:“三小姐误会了,在下可当真是一片好心。看你家小妹脚下虚浮,下盘无力,怕是从未曾沾过武事。若是像你这般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瞎胡乱折腾一气。嘿嘿,我敢打个保票,怕是用不了几个‘三日’,你家妹子就得给你折腾得下不来床。”   卫若水脸色微微一变,心中虽然不尽以为然,但终还是有些惴惴后怕。一抬眼见眼前这厮一脸得意,不由恶感又生。强忍住心中忐忑,继续冷着一张脸道:“关你甚事?”   这吕宜武脸皮却也够厚,既是有心与这三小姐搭讪,自然绝不会去计较她的言词态度。当下只当做没听到这四字,兀自说道:“三小姐的意思,这便是信我不过了。其实三小姐不信便不信,这事原本确也不关我事。只不过眼睁睁地看着这位稚弱娇怜的莫夫人,要生生折陨在自家姐姐的一片好心爱护当中,吕某我看着,着实好生不忍啊。”   卫若水终是忍将不住,眉梢抖动了几下,脸色已是变了数变。嘴唇开合了几下,“关你甚事”竟是有点说不出口了。   吕宜武嬉笑着继续说道:“其实也难怪三小姐信我不过。既是练习拳脚功夫的法子和手段,当然还是要在拳脚功夫上说得上话才行。那日与三小姐在太子府上一番较量,切蹉的不过是些粗浅的骑射技艺而已。不若这样,咱们另寻一处地方再行比过拳脚。这种拳脚上的事情,自然是谁的拳头硬些,便是谁的法子有道理一些。三小姐以为如何?”   卫若水听得大为心动。那日在太子府上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了这厮,心中总有些不甚服气。自觉自己当时气怒攻心,根本没有拿出素日最好的功夫出来,一时气盛轻敌,输在这厮手上,实在有些气恼难平。这厮今日竟然送上门来约战自己,哪有不战的道理。如此一想,眼光便不由得看向自己身侧明显早已虚脱得弱不堪言的小妹,神色间几是踌躇。   一旁的方含轩看出她的意动和为难,轻笑着温和说道:“莫夫人刚刚行动得太过急切,一时怕不能再行剧烈活动。你二人若要切蹉拳脚,便另寻了地方打过。我在这里陪着莫夫人歇一歇,一会再去会你。”   卫若水认识方含轩,知道他是太子太傅方大人府上嫡子。太傅大人待他甚为看重,此人也行正持方,在一众天潢贵胄豪门子弟中的口碑向来不错。留他在这里照看小妹一会,倒也放心得下。如此一想,她便冲着吕宜武冷哼一声,高声应道:“比便比!若论拳脚功夫,放眼这满上京城里,可还真没几个能叫本小姐服气的。本小姐今日倒要看看,小将军手上究竟能强横到哪里去。”   吕宜武哈哈大笑着领先出门,卫若水不甘落后,身形一动,紧随而出。   偌大的演武厅内,转眼间又只剩下了卫若子与方含轩两人。   目睹了整个事件的承转经过,卫若子不由得目瞪口呆。这位姐姐会不会……太TM好忽悠了点儿?这……这凯子也太好钓了吧?可是三姐,你老人家乐呵呵去做你的小白花没关系,你……你可不可以不要把自己这个老妹也顺手给打包附送了啊!你这送得也太……太TM大方爽快哈皮了吧?   卫若子内心暴躁得很狂放,面上却是一片不胜娇羞的小模样。怯怯生生地低着头只管盯着地板,很有些局促无措和不安。   方含轩静默了许久,终于还是缓缓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方某还是先送夫人回府罢。”   卫若子还不及做出适当回应,门口处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不用劳烦方世兄了。小妹随我一道回府便可。”   卫若子转头向门口看去。果然见到二姐卫若兰清丽的身姿娉娉走了进来,身后正跟着一脸忧急之色的香琴。   卫若兰冲方含轩矜持地福了一福,温柔有礼地说道:“我家三妹行事太过鲁莽,虑事不周,给世兄添麻烦了。”   ……   坐在回丞相府的马车上,卫若兰看着卫若子一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一副欲吐又止的虚弱模样,不由得疼惜不已,柔声说道:“你别怪你三姐。”   卫若子捂着嘴,无力地靠坐在软榻上,强笑着看着二姐,很是诚恳地摇了摇头。   卫若兰叹气说道:“这些日子你不爱动,不爱笑,不是懒在屋子里,就是在院子里发呆。你三姐看在眼里,很有些担心。”   “虽然她今日做得有些冲动莽撞,但她是真想你好起来。”   卫若子继续点头。她当然知道。   卫若兰紧挨着卫若子坐着,用手在小妹后背上下来回轻轻地拍抚着,动作温柔,节奏轻缓,似乎这样便能替小妹将心中的难受抚平一些。   卫若子看着二姐瘦削的脸:这些日子二姐默默地陪在自己身边,没少跟着自己一起瘦。她将头埋到二姐怀中,心中温暖。集在心间满心满肺的委屈难过突然一下子涌了上来。鼻腔一酸,眼眶一热,泪水便再也止不住,不要钱似地拼了命地从眼中喷薄而出。   卫若兰拍着她的背,喃喃叹道:“哭罢,哭出来就好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似乎上辈子和这辈子的眼泪全总在一处,可着这一次全给倒了出来。哭得卫若子觉得自己都快跟孟姜女同志有得比肩了,才算是断断续续地止了悲声收了泪。   抬头正好迎上二姐满是爱怜的眼光,想着自己现在蓬头垢面面,鼻涕眼泪四溅横飞的狼狈样,终于还是没忍住,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这一通大哭倒是哭得卫若子神清气爽,痛快无比。直到进了府门,踏入自个院子,她还好一阵意尤未尽。   丫环迎了上来,道:“小姐,少爷下了值回府时问了小姐没在,很不高兴呢。这会子正坐在厅里等着小姐。”   卫若子习惯性心中一紧,小脸瞬间垮塌了下来:得,又得装鹌鹑。她惴惴地走进花厅,却发现厅里坐着等她的不只莫安之一个,而是两人。   杜沛然与莫安之并排而坐,正相对品茗论道着呢。看到卫若子进来,杜沛然忙起身行了一礼:“莫夫人有礼。”   莫安之立于一侧为她解释:“这位杜先生娘子之前见过,正是神机仙师座下首徒,深谙岐黄之道。为夫特意将先生请过府来,代替张太医留在府上,专门为娘子调理身子的。”   杜沛然冲着卫若子笑得一脸肆然,连眼眸深处都笑得那个畅快,似乎在说:小兔兔,惊喜不?   卫若子瞪大两只哭得红肿肿的兔子眼,张着嘴愣愣地看着杜神棍:惊!确实惊!但她喜个毛线啊!如果说莫安之是只深沉面瘫腹黑狼的话,那杜沛然这丫绝对就是只捉摸不透笑脸狐。论起玩心眼子,她卫若子压根就不是这俩的菜啊。    第六十八章 兔斯基重出江湖 更新时间2012-11-15 20:39:40 字数:2810  自行围之后,莫安之明显变得忙碌了许多。皇四子被刺事件,他救应及时,剿匪缉首得力,得了个首功,少不得一番升官……发财?嗯,发财什么的暂且先放一边,升官可是实打实的。听说这官升得还挺高,从鸿胪寺少卿,直接就户部侍郎了。虽说都是副职,但正四品官儿能跟从二品官儿相提并论的么?这丫果然走个路也能捡坨粪球,坐直升飞机也没他这么快。   听说户部是个管钱的衙门?果然,这丫离发财也不远了。   卫若子一点点正常起来。众人都把这功劳归到了神棍杜沛然的头上。卫若子自己虽然很不服气,但苦于被禁言的系统属性,即使她再怎么鄙视杜沛然在自家院子里道貌岸然地装逼,却也无法就这个事实展示哪怕半点吐槽的本能。   别以为杜沛然打着神仙的旗号堂而皇之地代替原先的张太医,成功入住到丞相府,“杜先生”就真个可以大大咧咧地登堂入室,去卫若子她新房就能像去自家卧室那般随便。大周朝再怎么民风开放,也没开放到这种地步。所以每次,卫若子都是卧在书房屏风后的软榻上,在莫安之虎视眈眈的陪伴下,接受着“家庭医生杜专家”的私人会诊。   这日杜沛然为她看过诊,嘱咐了几句日常注意的细节,便被莫安之领出外厅奉茶去了。卫若子转出屏风,想在书架上再找几本简单点儿的诗册画卷来临贴。这段日子她刻意用功,虽说现在写的字能有原主九分神韵,但她终究还是一繁体字小白。没办法,卫若子一看到那些笔画繁琐的繁体字,就忍不住地想抓狂。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既然要顶着原主这张“京都才女”白富美的皮继续混日子,她总不能还戴着文盲帽子不肯脱。所以,抓狂归抓狂,该努的力儿一点也不能松。   走过莫安之书桌,原本也没想多看那案上成堆的书籍文案。莫安之的“办公桌”向来很乱,除了他自己,卫若子觉得很少有人能从那一堆纸片中找出他所要的书信或文书。所以卫若子当真只是随意地一瞟,但这一瞟,忽然就瞟出点奇怪的东西来。她回过头,再冲着桌面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一堆的某个角落里,还真有那么一块看着很是熟悉的灰色布片。她走过去,将那布片角从一堆仅供参考翻阅的古籍书页里扯了出来:居然是一块屉布。   卫若子心中猛地一跳:这东西怎么在这里?杜沛然当真好大胆,居然将这东西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放莫安之的书案上了。丫的暗度陈仓也不是这般度法吧?再回忆了一下刚刚那丫给自己诊脉时,可没半点暗示性语言动作,他怎么就知道自己一定会看到莫安之的书桌上去?若自己正巧错过了,结果这块布片却被莫安之那厮发现了怎么办?卫若子心中不由得只冒冷汗:丫的,神棍的脑回沟果然是常人无法揣测的。   这张屉布赫然便是某天晚上,卫若子酒足饭饱之余心血来潮之下画的“小兔兔”,这叫心怀暗鬼的卫若子怎么能够不惊?   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想来是莫安之打发走了杜沛然,继续回书房办公来了。卫若子不及细想,忙将屉布揣到怀里,装做若无其事地在书架上随意抽了两本书在手中,便溜回到屏风后,做伏案临贴状。   听着屏风那头书页翻动和笔墨唰唰的响声,莫安之显然又沉入到了忙碌的工作状态之中,怕是连她是不是还留在书房内都没注意到。卫若子平静了下心情,将那屉布从怀中拿出来,展开在手里。屉布那日被她塞在灶灰里,想来杜沛然掏出来后曾做过一番清理,布面虽然还有些灰黑,但纵横交错的炭黑色格子线条依然明晰如故。只是有几个简体字的旁边,赫然多了几个对应的繁体字。那几个字龙飞凤舞,墨迹淋漓,似乎要从布面里穿透而出一般,又刚劲,又漂亮。   想来那日“二桃三士”上圆滚滚的POP风应该是在刻意地模仿她。而眼前这个,才算是杜沛然那丫真正的笔迹吧。还真没看出来,这丫的字居然可以写得这般好看。   卫若子手指轻轻摩挲着屉布上的炭色线条,想着某天夜晚曾经让她心悸难忍的肚饿,某天夜晚发现自己居然能够随心所欲地画出诸般如意线条时的惊喜,一时便有些痴愣。   杜沛然似乎仅仅只是想将这块屉布物归原主。因为之后几次惯常的看诊,也全然不见他有半丝暗示之类的言语举动,一切与往常一般自若。卫若子小心观察了几次,更有几次趁着莫安之没注意的空当,冲杜沛然各种暗示眼色鬼脸地旁敲侧击了一番,也没见杜沛然有甚反应。卫若子终于确定了杜沛然“还屉布”的举动,竟然居然果然,还真的就只是单纯简单的——还屉布,而已。   这一放下心来,卫若子又不免开始心思蠢蠢了。之前也曾要求莫安之带她进宫去探试探试四皇子,没想到居然被莫安之无情地予以了回绝。也不知道这丫是不是猜到了她心中的小九九,她那日用花了好几天恶学恶补学会的繁体字,在莫安之面前写出自己想要进宫探试四皇子的意向恳求,这丫居然只冷冷地扫了一眼,连“不行”二字都懒得奉送,直接就将她给无视了过去。   探试这条路子虽然被莫安之贴上了“此路不通”的标签,但并不代表着卫若子就死了跟四皇子交流的心。想想,四皇子若不是心羡她卫若子出品的兔斯基版冷笑话,那日也不会巴巴地随了她一路,结果却平空将脑袋给撞了石头,磕了个严重脑震荡,直晕了大半个月才醒过来。卫若子单只想到这一点,就觉着脑门子隐隐做疼,就觉得自己十二万分地对不起小胖子。   既然小胖子喜欢她的兔斯基冷笑话,那她便应该多画几组给他送过去,好歹也是个慰问心意不是?聊以慰怀嘛。正愁找不着人帮她传送呢,这下可好,杜沛然这丫居然就这般屁颠颠地自告奋勇了。   所以她很是用心地画了几组关于那个时空里广为流传的“小白兔系列”经典冷笑话的四格漫画版,并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将这几张漫画作品藏夹到发现屉布的那堆古籍书页里面,并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杜沛然的下一次会诊。   “夫人这段时日心境渐宽。若能保持下去,不出三个月,在下便可以开始为夫人着手研调驱寒怯本的方子了。”杜沛然微笑着放开为卫若子把脉的手,眼光根本不在卫若子脸上停留,只客气地看着莫安之,温和地说道。   莫安之一如既往地斯文有礼,拱手说道:“还是要劳烦先生多加费心。”   “既承莫大人看得起,杜某理当尽力。”   “……”   “……”   卫若子很是无语地看着这二人一边互飙着演技,一边一起往外走。待二人脚步言语的声响渐渐地消失在前方花厅处,她才迫不及待地跑出屏风,往莫安之书桌上翻去。待翻到书页当中夹着的那一叠白纸依然故我地呆在原处,卫若子心中不由得沉了一沉:居然原封未动!丫的太不够意思了,这点忙也不愿帮。   随手将那叠漫画纸翻了翻,卫若子面上突然然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只见翻展开的第一副兔斯基漫画上头,入眼是“已赠”两字,依旧是酣畅淋漓漂亮刚劲的大字,看着好生喜气。不用想,这丫想必临摹了一副一模一样的繁体版转交给了四皇子。而她手里现在握着的这一叠原版,被这丫将其中的简体字们一个一个全挑了出来,将他依着意思猜出的对应的繁体字,全给她一一写在了一侧。也不知道这丫是故意在嘲笑她,还是真良心大好,起了帮她学习繁体字认知的好心。   切,才懒得管这丫是好意还是坏心呢!卫若子看着纸上那些笔墨干净的字迹,脸上笑得很是畅快。    第六十九章 又一个俗不可耐的故事 更新时间2012-11-16 22:39:03 字数:3461  福伯今天睡得有点早。往常这个时候,他或者还要趁着府里的主子下人们入夜安歇了,再在花圃里更多地停留些时候。或着松松土,浇浇粪,剪剪枝什么的,趁着四下无人时多做一些,也免得白日里自己这副尊容让人撞见,再给吓着人家。虽然现在有四小姐特意给自己做的古怪面纱带着,遮了满脸峥嵘,给人的感觉也多了几许亲近。但福伯下意识里,总还是有些畏缩,总觉得有自己在的地方,旁人还是掩不了心底对自己恐怖面容的惧怕。   当然,这个旁人里面,并不包括那个最近几月以来,变得有些奇怪的四小姐。旁人是对自己躲还躲不及的,这丫头倒是好,居然就上赶着粘上自己了。说来也真是有趣得很,要放在以往,府里性子最是清冷胆怯的,便是这位年纪最小,身子最弱的小姐,躲自己躲得最彻底的也还是这位四小姐。可不知为何,自那次自己无意将四小姐好一番惊吓过后,她却突然变得对自己特别关注起来。专门给自己做了个滑稽古怪的轻纱面罩带着还不够,没事还总爱来自己这落梅轩呆一呆,还非常起劲地喜爱跟在自己身后,帮着他一起剪剪花枝,淋淋花草,顺便再添添小乱。   说起来,四小姐最近来得倒是少了。听说上次随驾围猎的时候被人给掳了去,很是受了点惊吓。小姑娘向来身子娇贵,可别是被吓坏了罢。福伯有些忧心地在床上翻了身,继续在心里想:花了无数心血栽培出的紫金百合,眼见着就要谢了花,明天得把土里的白果挖几粒出来,配上紫珠草和黑山栀,应该能管点用罢。唉,那孩子也是命苦……   夜已深,丞相府的内宅后院一片安静。丞相府的夜晚向来都很安静。   但很显然,安静并不代表就一定平静。   福伯今天睡得有点早。但他一直没能如愿地早早进入梦乡。因为打更的梆子声刚刚远远地从府外的街上传了进来,甚为烦人;因为上京城里某个街巷里隐约传来的狗吠,甚为烦人;因为门外梅林里时不时传进来的衣袂拂动,拳脚生风,低呼暗哼声,甚为烦人……   福伯屋外,落梅轩内,此时并不平静。   两个黑影在枯落的梅树之间忽高忽低穿来梭去,时而缠斗在一块拳来脚往,时而擦肩即过一触即分,打得好不热闹。   福伯实在睡不安生,也实在忍受不了屋外这番吵闹,暗暗叹息了一声。终于还是翻身下床,推门走了出去。   恰此时,那身着青墨色劲装的男子正举掌横劈,迅如闪电般向着一身玉色窄袖深衣的男子脖颈处猛劈下去,掌势凌厉若刀。玉色身影飞起右脚,身子就势后仰,堪堪避过对方掌刀,足尖却猛力向那青色身影后腰命门处踢去,去势奇快,劲猛异常。   随着木门“吱呀”一声暗响,福伯披衣而出。玉色青色两道身影竟像是突然被人点穴了一般,蓦地停在了当下。   福伯冲那玉色身影做了个揖,喜感的圣诞老人面纱下,发出的声音有若厉枭夜啼,在这初冬寒夜里听得人毛骨悚然,入骨瘆人:“见过公子。”   玉色身影正是相府大公子莫安之。只见他从容收势,右脚从停在半空本意踢向对手腰间命门的途中,临时改道,徐徐踩在地上。他面上神色不变,声音平稳说道:“原来你还能说话。”   福伯如夜枭般的声音嘶哑空洞:“之前欺瞒公子,实乃有因。望公子恕罪。”   “你儿子我刚刚差点被他一脚踢死。还以为你宁肯眼睁睁地看着,也不愿现身一会呢。”青色身影虚惊甫定,就势一屁股坐在地上。从腰间取出碧色玉壶,往嘴里倒了口酒,定了定神,才冲着福伯悠然说道。   这青色身影自然便是杜沛然。刚刚莫安之直取命门的那一脚快逾电闪,势若雷霆,他几乎避无可避。若不是福伯恰好推门而出,他今日怕真免不了得吃些苦头。今日深夜来此,本就是冲着福伯而来。只是没想到临到门外,却遇上莫安之挡在门外,一见他二话不说,劈面就打。搞得他无奈之下,只得与其交起手来。   师弟之前说得没错,这么多年没见,自己还是依然打他不过。   福伯声音干涩说道:“公子手下功夫已趋化境,收放自如。他若无心杀你,你自然死不了。更何况,你跟了仙师那么些年,若如此没用,倒不若死了干净。”   杜沛然闻言,正往嘴边倒酒的手微微滞了滞,脸上闪过一抹苦色。只是这抹苦色来得极谈,去得极快,转瞬便被他脸上惯常的嬉笑颜色所掩。他呵呵一笑,倒了大大一口酒喝下肚里。   莫安之对杜沛然淡淡说道:“如果叫你改掉你那喜爱多管闲事的毛病,似乎并不容易。但我还是想要提醒你一下:卫若子是我莫安之的妻子,你如若想带她走,需得经过我的同意。”   杜沛然摇头道:“虽然你仍然无法确认她的身份来历,但你也无法否认,她不是卫若子。所以,她并不是你的妻子。”   莫安之道:“她的身体必定是卫若子无疑。至于里面住着的是什么东西,我会亲口问出来。”   杜沛然没有理会他言语中的绝情冷厉,皱眉问道:“你想让她再度开口说话?”然后摇头又道,“老头子曾经说过,无言散之所以叫无言散,便是因为这药一期入口,此生此世便再无言可说。老头子之前为你配药之时,便再三问过你:是否心意已决?师父之所以如此问你,自然是因为无言散无药可解,要你慎重决定。”   莫安之依然平静说道:“老头子,我自会去寻他出来。”   杜沛然沉默半晌,忽然沉声说道:“她既然与这些事没有半分瓜葛,何不放过她?”   莫安之道:“我说过,她是我莫安之的妻子。”   杜沛然静静看着对面看似绝情绝性,没有半丝人味的师弟,无奈笑着叹气说道:“你既然知道喜欢多管闲事是我的习惯。那你便更应当知道,若叫一个人骤然转性,那有多么地不习惯。”   莫安之静了片刻,才淡然答道:“既然如此,那你好自为之罢。”他转身向福伯点了点头,道:“他与你有话说。我改日再来找过你。”   说完,不待福伯答话,便举步往落梅轩院外走去。走了没几步,忽然停住,也不再转身,只背对着杜沛然冷冷说道:“差点忘了告诉你。这次行围,真正向卫若子动杀手的,是卫新元。”   杜沛然怔了怔,俄而苦笑说道:“你既查明此事,却仍然不愿放手让她走。”   莫安之身形僵滞了一下,随即继续向院外走去,步履虽然轻缓,去势却是极快。呼吸之间,这道孤绝的身姿便渐渐掩入一片夜色之中,直至完全消失。   随着莫安之的离去,福伯明显少了一些恭谨,多了一丝细微到难以察觉的温情。他似乎有点局促,有点不安。双手习惯性在衣服上擦了擦,索性绕过坐靠在一株梅树下的杜沛然,向一旁的花圃走去。从熟悉的地方拿出泥筐和花锄,蹲在花垅间,竟然又专心地给那一片紫色小花锄土掘草起来。   夜凉如水,月冷如刀。银色的月辉洒在那一片紫色上,隐隐泛出淡淡的金色来。那紫色小花形似百合,却又不大相像,比一般的百合花要小上一半有余。花瓣弯长如舟,每朵只得三瓣,每一瓣自花蕊处延伸出来,由浅金至深紫,花瓣边缘各长了一圈灿金色的纹路,将整个花朵的形状勾勒得跳脱出来,看起来煞是冷艳诱人。   脚步声在福伯身后停下。福伯没有停下手中的掘土的动作,也没有回头,只是漫声说道:“这是你母亲最喜爱的花。”   他的声音像是长长的指甲从光滑的金属面上狠狠划过一般,撕裂尖锐,令人听得极为难受。杜沛然听了这话,心田却似被熨铁刚刚熨过一般,极为妥贴温热。   他不知什么时候收了手中酒壶,立在福伯身后,看着眼下这一片泛着浅色金光的花丛,轻声说道:“我倒不记得娘亲最喜欢哪种,好像只要是花,她都爱的。那时候将军府里的花草都是她伺弄的,可比这丞相府里的好看。”   略顿了顿,他继续说道:“那时候还太小,很多事都记不大清楚了。不过印象中娘亲笑得最开心的一次,手里便是捧着一束这样的小紫花儿。”   福伯哑声说道:“这叫紫金百合,极为难活。自你母亲去后,这世上怕是再没人栽出极品的紫金百合来了。”空洞洞的声音似哭似笑,又似低沉的呜咽,在这清冷的冬夜,听着着实渗人。   杜沛然轻声笑道:“你这确实没有她栽出来的好看。”   福伯道:“你母亲喜欢这紫金百合,是因为夫人喜欢。”   杜沛然默然不语。   福伯继续说道:“所以我想,你母亲当年若是在我身边,想来也不会阻止我。”   杜沛然继续沉默不语。   福伯又道:“你若要怨我,我也无法。”   ……   ……   十二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急促的马蹄声,喝斥声,敲门声,全汇集在将军府门外,似阵阵催命的锣声,一阵盖过一阵,砸得将军府里自上至下,一片战栗,瑟瑟不已。   府内某间书房侧门之外,一个面目中正的男人一脸阴戾之色,对着面前做园丁打扮的男人沉声说道:“事发突然,你我皆应对不及。府内只有你儿子与五公子年纪相仿。为今之计,也只能拿你儿子替一替了。”   园丁声音微抖,却道:“他们如何会信?”   那男人冷声说道:“一切有我。”   ……   ……   这似乎又是一个世家豪门即将陨灭前惯常出场的义仆护幼主的故事。在这样的世界里,哪个积蓄悠长的门阀里,没有调教出几个这样愚忠到底的义仆呢?   这似乎,仅仅只是一个俗不可耐的故事。    第七十章 月下.树上.他和她 更新时间2012-11-18 0:31:03 字数:3114  卫若子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偏偏就是醒不过来。无论怎么挣扎都没有用,就是醒不过来。   似乎掉在万丈深壑的最底层,又似乎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地飘在半空。四下里黑漆漆一片,浓郁的黑色好像将整个世界都给淹没了一般,伸手不见五指。但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呆在这一片黑暗里。身周有人,全是人,四面八方,漫山遍野。   无数双眼睛漂浮在她身周四处,将她团团围住,用茫然的,无助的,哀求的,不解的,害怕的,天真的……各种,各种的眼神,盯着她看。眼睛们发着阴冷的光,直勾勾地看着她,瞪着她,盯着她,在无边黑暗里用无数情绪反射出的阴冷侵蚀着她的心脏。这些眼睛直盯得她横生出一股被千夫所指的罪恶感,以及随着这种罪恶感衍生而出的铺天盖地的自责。好像自己做了件多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她深深地陷在这种自责里无法自拔……   卫若子跟那些眼睛们一样害怕,一样无助。这种罪恶感和萦绕不去的浓烈自责来得实在TM的莫名其妙不知所谓不明所以毫无来由,来得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气势汹汹毁天灭地。卫若子被这股毁天灭地压迫得不能呼吸……   窒息终于无法忍受,卫若子被憋醒来了。   翻身坐起,卫若子冷汗淋淋。才发现自己刚刚缩在那床怕有十来斤重的棉被下,睡得那叫一个深沉。恶梦?没憋死你那是老天爷心地好。   卫若子擦了把汗,发现莫安之已经启动夜间模式,早已出门而去不知所踪。她在床上呆坐了许久,心里堵得慌,憋闷得厉害,实在无心继续睡眠。烦躁不安再加上彻底失眠,卫若子干脆披衣起来,推门走了出去。   悄没声息地爬上那棵歪脖子老树,视野开阔了些,再被初冬深夜里的寒风迎面凛冽了一下,堵在胸口的那口浊气,终于舒缓了很多。   今夜有月,月如钩。   卫若子依旧坐在那根横枝上,靠着枝叉间粗壮的主干,看着脚下这座古色古香的城市剪影。溶溶月色下,脚下的古城恍惚而抽离,在她眼睛里沉静得像另一个空间里的布景。自那次被莫安之带着强制参观了一场足够原生态的凌迟现场之后,卫若子的睡眠质量直线下降,夜里就没少做过恶梦。只是,卫若子幽幽地叹了口气,别人的梦要么五光十色,要么光怪陆离,要么煞笔得如同两只手偶在对掐……但好歹人有内容,有情节,有故事。而她呢,悲催得就连学人家做个恶梦,都TM要虚妄得没有终点。   正在这里对月伤怀顾影自怜着,耳边忽然起了一阵微风,一个身影轻飘飘地落在她身边:“咦?原来是你坐在这里。”   卫若子完全想不到这种时候居然还能被人抓个正着。心中一惊一慌,便忘了自己正在树上坐着,直觉里还以为又被莫安之给逮着了,下意识里就想站起来装鹌鹑。结果脚往下一踩,立马重心失当,身子很给面子地直接往下就掉。卫若子暗道不妙:得,又掉下去了。这回可不得砸个结实?   唉,什么时候,爬个树也成了个危险的活儿了?   她这还没感慨完呢,身子在半空中突然一轻,腰间被人横手一捞。就着呼呼风声,卫若子的思维还没完全跟上节奏,自己又完好无缺地原样坐回了树上。   区别只是,旁边多了个人。   杜沛然嗤声笑道:“就你这身手,也学人家爬树晒月亮?”   卫若子丢了记白眼给他。晒月亮怎么了?这么有深度有思想有情调的事情,不是你个2B青年能体会理解得了的。她干脆将身子放松,一手勾着边上的粗树干,两只脚吊在半空中一晃一荡的。小脸轻轻微侧,呈四十五度仰望星空状;双眼微眯,弥漫出一层迷思恍惚的淡淡沉醉……相当经典成功的一款文艺少女对月装“纯”的造型。   杜沛然果然不懂。他轻笑着揉了揉卫若子披散的长发,轻轻叹了口气。居然没再说话,只安静地与她并排坐在横枝上,学着卫若子的样子,俊脸微侧,仰头看着天边的一弯新月,沉默不语。   咦?这丫难不成真个是来晒月亮的?卫若子装不下去了,歪着头瞪着眼,将身旁这货认真地从上往下打量了打量。   杜沛然看着月亮说:“小兔兔?你的父母是怎样的人?”   这货居然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卫若子很好奇。   中间是一段长久的沉默。然后。   “这世上,原本无不是的父母。”这声音很是消沉。   这货今天受什么刺激了?卫若子更加好奇。   “刚刚仔细想了想,我居然,从未怨过他。”这丫居然从怀中掏出一只碧色玉壶,仰头往嘴里倒了一口。一股浓浓的酒香扑鼻而来。果然美酒从来都是坏心情的催化剂。   这货今天心情不好。卫若子很肯定。   杜沛然神色惘然,轻声说道:“我只是有点不大喜欢这种感觉。我居然,从未怨过他。”   他忽然转过脸,看着卫若子认真说道:“我很清楚,我应该怨他。甚至,恨他。”   果断受刺激了,且这刺激还真小不了。卫若子不防他突然转头,初初有点惊,继而在脸上缓过一个笑脸:倒是很少见他这样低沉的样子。   自认识这货以来,这丫都是一副懒洋洋万事不过心的样子。或者是因为第一印象的原故吧,杜沛然在卫若子的心中从来就是一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样子。好像世间所有的事情,在他眼中就没有一件正经的,每一件都能拿来玩儿一般。比如说他在二皇子府里把她捞出来这事,卫若子至今怀疑这丫是不是正好路过,又正好跟她家那状元老公有些交情,所以便很顺手地将她给救了。又比如她后来叫他想法子将自己弄出丞相府,卫若子也很是怀疑这丫那时候是不是正好处在一个“空虚寂寞冷”的无聊状态,所以才那般爽快利索地被她给“要挟”了。再然后……反正她跟这丫的一次又一次,她就没见这丫真心认真过,随意得她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就是一陪他玩儿的开心果。   所以,卫若子虽然挺愿意与这个男人打交道,也挺喜欢与他相处时随意自在的感觉。但她却,从来也不敢将他当朋友。   不过现在,卫若子觉得这丫应该是把自己当朋友在处了。   卫若子安抚地在他后背拍了拍,是朋友间真心劝慰安抚的那种拍背,很有些豪迈爽利劲儿。为了表示她真诚的友谊,她伸手接过他手中的酒壶,对嘴就往口里灌了一大口。   初冬的夜晚已然透着刺骨的寒意,卫若子出来的时候只随手披了件外衣,此时确实有点冷了。   但她却没想到这么精巧的小酒壶里,居然灌着这么……热烈?呃,的酒。   卫若子这张脸先是在月辉下莹白中透着粉红,是少女天然的粉嫩颜色。烈酒骤然下肚,这脸上便初初将双眉轻耸,还有些猝不及防的怔愣,然后酒劲突然在这张脸上弥漫开来,涌上一片艳红,将原本的粉嫩完全替换。她脸上的五官一时间全部错位,眼睛用力地一张一闭,小嘴哈哈连声,舌头在嘴里一抖一抖,空出来的那个手,还动作很大地在嘴边扇着风。这丫头不知是因为不能说话的原故,还是因为天性使然,每每总喜欢用最夸张最生动的动作和表情,来表达她最直观的心情和想法。   杜沛然起初被她豪迈拍背的宽慰之举弄得很有些感动,却没想到她表情转换得如此急剧,转瞬又换上了另一副截然两样的滑稽搞怪。想来是因为自己酒壶里的烈酒超出了她的预估,所以反应来得如此巨大。   杜沛然忍不住爆出一阵哈哈大笑。   卫若子被他笑得一脸赧然。不过看他随着自己被烈酒刺激到的尴尬给逗开了怀,些许的不好意思也便随风飘散了。她好不容易平息了鼻间喉间的那股辛辣,将手中酒壶凑到鼻间再闻了闻,就着那股浓烈的酒香,她又将酒壶拿到嘴边。这一次,她只轻轻地抿了一小口。   “还不错吧。”杜沛然将大笑改为轻笑,伸手接过酒壶,也喝了口酒,然后说:“这酒是北疆之地的荒人用来抵御寒冬时喝的烧酒,极是烈性。便是以善饮出名的军中汉子,饮得一大碗也能醺然欲醉,你可得悠着点喝。”   卫若子摆摆手,又伸手去接他手中的酒壶。喉间那股子辛辣蔓延到五脏六腑,哄得全身暖洋洋地甚为舒服。先前被夜风吹得冰凉的手脚,也微微有了些暖意。   +++++++++++++++++++++++++++++++++++++++++++++++++++++++   今天很多事情,好容易才更上,但不能保证以后不会修。其实,在上传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以后修文时的悲惨命运。    第七十一章 请你吃碗面片汤 更新时间2012-11-18 21:12:46 字数:2671  酒烈如刀,入口易醉。   “你醉了!”杜沛然看着一脸傻笑的卫若子,无奈夺过她手中的碧玉酒壶。   卫若子当然醉了。醉得很彻底。所以她忘了自己现在是个哑巴。她笑嘻嘻地想把酒壶抢过来,一边摇头一边说道:“我知道醉了的人都会说‘我没醉’三个字。你看,我都没说这三个字。所以,我没醉。”   杜沛然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得摇头苦笑,知道今夜让这丫头喝酒是个严重的错误。他将酒壶收入怀中,将卫若子一把抱住:不管怎样,先将这个醉姑娘给送回去再说。至于怎么跟师弟交待?唉……到时再说。   四周的景物在卫若子眼中飞速旋转,转得她头晕眼花。卫若子将这个温暖的怀抱抱得紧紧地,傻笑着不放手,嘴里大声嚷嚷着:“你可别小看我,我很能喝的。”   两人的身形还在半空,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影,掌风霍霍,向杜沛然面门直劈过来。杜沛然只觉劲风扑面,身形在半空之中无法应变,情急之下,只得举手招架。谁知对方击他面门是虚,目的却只为抢他手中的卫若子。他心中刚觉出有异,便觉右手一松,怀中娇躯便已易手换人,落入了对方怀抱。   半空当中两人错手一招,快若电闪。再一转眼,两个黑影便已站在了树下。   卫若子整个人陷在男人怀中,脑子里已是一片昏沉。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往人衣服里直摸:“别小气。我知道你那壶里还有酒,别藏起来啊……”   看着在莫安之怀中手舞足蹈哇哇乱叫的丫头,杜沛然很无奈,很后悔。他看着莫安之,诚恳说道:“我不知道她酒量如此之差。”   莫安之没说话,嘴唇抿得很紧。他一手抱着卫若子,一手扣压着卫若子很不老实地在他胸间乱摸乱动的手。眼睛却是深沉地看着对面的师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杜沛然很抱歉:“只是……恰好遇到。所以便一起喝喝酒,晒了会月亮。”   卫若子双手受制,总也动不了。心中憋闷难受,好想哭。所以流泪:“老爹,我害怕。”   话说出来,例行变成一串串“啊啊哦呃”,无人能听懂。   杜沛然看着那张醺红面颊,一脸悲悯:“她很难受。没有人知道她心中藏了些什么事。”   莫安之面无表情,目光从杜沛然脸上收回。头略低,直直看着怀中的少女。   卫若子确实很难受,天在旋,地在转,感觉整个人生一片悲凉。她停住不断乱摸的手,将头埋进包裹着她的这一片温暖中:“老爹,我想你,我想回家。”   “嗯啊呃哪……”依然无人能懂。   杜沛然轻轻叹息了一声。   卫若子突然又笑。她从那人的怀中挣出来,抬脸傻兮兮地笑:“老爹,你女儿我死得挺莫名其妙的吧?老爹,你现在在那边一定也挺莫名其妙的吧?”   “喏哪嗯啊咿呀喂……”   莫安之在心中暗下决定: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将无言散的毒性给她解了。老头子不行,那鬼谷子呢?他却不信,这世上还有解不了的毒?   以卫若子的经验,宿醉之后,相伴而来的通常是难受得恨不能再死过一次的头痛欲裂,以及弥漫在周围的混杂着呕吐物的混浊,混杂着变质酒气的酸臭的刺鼻空气。这能让从这种混乱中清醒过来的人,萌生出重新再死回去的冲动。   意外的是,次日醒来的卫若子神清气爽,四周空气中飘散着熟悉的淡淡的栀子熏香。她当然不知道神机门的解酒丸最具奇效,只是为了让她酒醒之后能好受一点,便这般喂了给她吃了,若让那两师兄弟口中的“老头子”知道了的话,必然得大呼“暴殄天物”不已。所以卫若子将自己的好待遇归结到“好运气”的范畴,觉得昨晚虽然喝得迷糊,居然还能赶在莫安之回屋之前,自己先回了屋,不但没有发酒疯,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瞒了包括莫安之在内的身侧一众人等,实在是侥幸。看来昨夜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喝得太多。   所以与莫安之同坐在书房的卫若子,今天是从未有过的好心情。摊开面前的笔墨纸砚,卫若子文思如潮涌,下笔如有神。   “床前明月光,今晚喝面汤。”   “谁知盘中餐,请你喝面汤。”   “何当金络脑,请你喝面汤。”   “洛阳亲友如相问,请你喝碗面片汤。”   “问君能有几多愁,请你喝碗面片汤。”   “堂前明镜悲白发,请你喝碗面片汤。”   “借问酒家何处有,请你喝碗面片汤。”   “劝君莫惜金缕衣,请君同饮面片汤。”   “众里寻他千百度,不如喝碗面片汤。”   ……   ……   卫若子越写越兴奋,诗意汹涌,一发不可收拾。脑子里不可遏制地畅想着杜沛然摇头晃脑地吟诵着“请你喝碗面片汤”时的滑稽模样,嘴角上扬,禁不住地便笑出了声来。   笑声刚出口,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卫若子忙掩了嘴,有些心虚地抬眼瞄了瞄歪坐在软榻那侧做看书状的莫安之,不想却恰恰与他的目光交错而过。不知怎的,这目光相错的一瞬,卫若子似乎觉得莫安之的眼神居然比她的还要心虚。   莫安之这种腹黑男会有心虚的情绪细胞吗?卫若子很快便将这可笑的感觉唾弃在地。自嘲地一笑,将桌面上的笺纸偷偷藏好,又将这几日在与杜沛然暗中往来的漫画交流中新学的几个繁体字练了几遍,便托词倦了,径自回了卧房。   坐在二楼卧房窗前,卫若子双手托腮,想着这几日与杜沛然的漫画交流,脸上笑得很是温暖。   杜沛然显然是有意想通过这种方式,锻炼加强她对繁体字的认知。那日她看到“已赠”的漫画纸,回头便又画了个硕大的,摇头晃脑的兔斯基放回原处,并附上谢意:“先生果然热心,小女子感沛于心。”   果然没过多久,她便又在同样的一张纸上,看到了“熱”“於”二字赫然写在“热”“于”二字旁边,一样龙飞凤舞,漂亮非凡。   自此卫若子便一发不可收拾,积压在肚子里差点把她憋成内伤的倾诉欲,总算找到了发泄的渠道。三天两头的,卫若子用各种形款的漫画人物配上她唐小平式别出心裁的刻薄话,吐槽着她对这个穿越人生雄壮的不满。真到最后无槽可吐,她便又换上各种形式的冷笑话和脑筋急转弯段子,浑不管看她内容的对像能不能理解她的莫名幽默,她其实只是想以此种方式纪念一下离她越来越远的那个世界。   杜沛然先只是一丝不苟地将她的“错别字”给挑出来。一来二去得久了,便也有了些微的互动。比如上次,她在纸上画了抱着大树狂吐的醉汉,一旁写着:猜一字,动物。   结果那丫居然真给猜出来了,那醉汉边上不仅写了个大大的“兔”字,那丫似乎还怕她认知的“兔”字还有另一种写法,甚至在那醉汉身侧,也给画上了一只卫若子版的兔斯基。   卫若子兴奋不已,在那纸上添上三个字:第二天。然后在后面又写:再猜,两字,动物。   这次没画兔子了,只在那个大大的“兔”字前,又添了一字,那答案便成了:野兔。   卫若子乐不可吱。虽然知道这丫既然找着了规律,再猜出第三次的答案已是必然,但她仍止不住玩心大起。重新画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呕吐醉汉”,又写上:又一天。注:再猜,两字。   果然,再看到那画时,画上已多了两字:山兔。   搞得卫若子拿着那画,躲到没人处好一阵狂笑。    第七十二章 不如谈场恋爱? 更新时间2012-11-19 19:02:37 字数:3261  窗外不知何时,居然飘飘荡荡地下起雪来。虽然不是很大,却眨眼间将整座丞相府渲染得模模糊糊,皑皑一片。   卫若子全然未觉,托在双手上的俏脸粉腮,笑得很有些花痴。   刚刚的“面片汤”诗句写得她意尤未尽,再回想起那日纸上多出来的兔斯基,以及那笔墨开阔舒展,银钩铁划的“兔”、“野兔”、“山兔”几个大字;又想起昨晚杜沛然宽厚的大手在她头上宠溺揉搡时,心头涌上来的熟悉无比的温暖感觉;想起杜沛然在清朗月色下的情绪低落,真情流露……   卫若子突然心中一动,然后醍醐灌顶,顿开茅塞。   卫若子突然就想:老娘真TM是在资源浪费啊,有木有!白白占着一大好个白富美的坑,你TM怎么就可以不拉一坨香艳艳的屎呢?所有的穿越前辈们以身试法后告诉了你个什么道理?还不知道么?人前辈们巴巴地辛苦穿越是为了哪般?如此明显的榜样示例,还没教会你些什么吗?还不明白?穿越的主题应该是什么?当然,肯定,绝对,是TM谈恋爱啊!你丫辛辛苦苦死去活来地穿了过来,不谈一场轰轰烈烈天崩地裂惊天动地泣鬼神的恋爱,你对得起谁?啊?你对得起老天爷费尽心思给你安排的穿越情节吗?   卫若子痛心疾首:你看看你,放着正事儿不干,你尽折腾了些啥了?上蹿下跳,装小白扮痴傻,白糟蹋老天爷给你送这一大好皮囊,不好好珍惜,尽抠着diao丝的精华特质在手里死不愿放。如此暴殄天物,怎不天怒人怨?   卫若子捶胸顿足:白富美啊!白富美啊!你不知道白富美仨字儿什么意思么?白富美该干些啥?不就是伤伤春,悲悲秋,没事谈谈恋爱,诉诉衷肠。或者弹几支小曲儿,填几首小词,反正怎么个凄婉哀怨怎么来。人要问“为谁憔悴损芳姿”,你就答“一片冰心在玉壶”;人要说“庭院深深深几许”,你就来句“只道天凉好个秋”。看看,多么地知性,多么地温婉,多么地——内涵……这才是一标准白富美资深穿越众TM该干的事儿嘛!   卫若子不觉痴痴傻笑起来,花痴病似乎又重了几份。   正痴着呢,眼前忽然就黑了一黑。卫若子反应有点慢,脸上的花痴笑容还没来得及散尽,脑袋以放慢了十倍的速度,慢动作般缓缓地仰了起来。   只见莫安之黑着一张脸站在她面前,绷着嘴角,沉默地打量着她。   两人一坐一立,就这般对视了片刻。卫若子终于从满脑袋遐思中清醒了过来,然后就惊着了。她想也不想,“蹭”地一下就跳了起来,差点磕着莫安之的下巴。眼见着莫安之的脸顿时又黑了三分,卫若子顿觉不对,忙又坐下。屁股往后退了退,一脸戒备地看着莫安之。   莫安之负手立在榻前,额上的青筋貌似蹦得很欢脱。   他确实很恼火。   “请君同饮面片汤”?这女人究竟想干什么?她难不成真想给他整顶绿帽子戴?她以为她没脑子,师兄会跟她一样没脑子么?这个女人究竟要蠢到什么程度才有个限度?   卫若子不知道这丫在怒什么,脸上的表情很是迷茫了一阵。然后调整了一调整,在脸上扯了个小心翼翼的,小意的,讨好的笑。   然后她就看到莫安之额角的青筋又非常有活力十分明显地蹦跶了几下。   又不对?老娘貌似没招你啊?卫若子小心地保持着脸上的讨好,一肚子不解。正考虑着要不要换个更诚恳一点儿的表情,莫安之说话了:“你看上杜沛然了?”   吓!他怎么知道?他这一问绝对将卫若子雷了个里焦外嫩:丫的,自己这不还正在分析权衡掂量犹豫着嘛,你这怎么就上赶着来给我下起结论来了?这不大好吧?   这一下惊讶的表情表达得太过明显。莫安之眼内的晦暗又深沉了几分,怒气蓬勃得连卫若子都能看出来了。卫若子颇为无奈,伸手在身侧榻上虚写:“是又怎样?”   莫安之显然看明白了,表情略有些怔愣,很有些搞不清楚这女人的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究竟缘自何处。   卫若子再慢慢地,一笔一笔地写:“你别有目的,我知。我不是原装货,你也知。既然如此,咱俩都别装了,行不?”   莫安之神色便回复了惯常的冷漠:终于不装了么?直等到卫若子写完这一句,他才将嘴角微微往上一挑,笑得阴沉森冷:“你承认你不是卫若子了?”   卫若子翻了翻白眼:这丫不烦么?   莫安之在卫若子身侧榻上躺下,双眼微眯。半晌,才不咸不淡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卫若子想了想,才在榻上写:“你还是把我当卫若子吧,免得一不小心叫错了口,对你对我都不好。”为了怕他看不明白笔势走向,她刻意又放慢了几分写字的速度。   莫安之的身子明显僵了一僵,又是半天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许久,这丫才又吐出两字:“来历?”   卫若子早在心中打好腹稿,随手就写:“你准备让我写个长篇报告?这难度太大了点儿吧?”   写完,她一面夸张地揉着右手,表示自己写了以上那么多字是多么地辛苦,一面将脸上的表情堆出十分的认真,为难,无辜,无奈等等等等。跟这丫混了这么久,像现在这么有挑战性的演出,她还是第一次尝试。内心非常期待对方能够到位地解读出她此时想要释放出来的各种情绪。   莫安之面无表情,冷冷地又吐出两字:“没错。”   卫若子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没错”,指的是“长篇报告”。然后发现自己的表演果然很失败,浓浓的挫败感涌上心头,她干脆利落地在榻上划拉了两字还给他:“没门。”   莫安之突然就欺身覆了上来。他半撑着身子,将卫若子压在身下。一只手挑起卫若子鬓角的一缕头发,在指上绕啊绕的,嘴却在她耳边轻柔地,带着丝丝缕缕的暖昧说道:“我倒是想知道,我若现在就将你彻底变为我的女人,你想想,杜沛然会不会要你?”   他将她当成什么了?卫若子的肝火“蹭”地一下,就直冲到了脑门。觉得自己额上的青筋这会儿跳得绝对比莫安之刚刚还要欢脱些。她只想冲这丫爆一句粗:去你妈.的。可她现在实在没空再一笔一划地手写她的愤怒,只能一面使劲往后仰头,一面用力推他,一面再用喷火的眼睛怒视着视线上面的这个男人:真TM想一刀捅死这只混蛋啊!对了,她的剪刀呢?   莫安之冰冷的唇已然压到了她嘴上。卫若子被他的唇冰得一激灵,突然就冷静下来了:以这丫的变态指数,怕是真干得出白日宣淫这种恶心事来的。这丫这会儿正在火头上,她可千万不能撩他。   眼见着这丫的舌头已经灵活地探了过来,正在强势而猛力地冲击着她的齿关。卫若子豁出去了,头用力往后一砸,躲开他的舌头。再伸手将自己胸口衣襟一扯,全身猛地一松,就势躺在榻上。然后半挑着下巴,斜睨着莫安之,脸含冷笑,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跟刘胡兰同志就义前横眉冷对的范儿一般无二。   莫安之僵了僵,动作停在当前,脸黑得似锅底。就那么半撑着身子,眯缝着眼睛,自上而下地静静地打量着她。   卫若子不惜再接再厉,再添把柴火。脸上带着娇笑,软软地伸出手来,指尖在他胸口上一勾一划地写:“谁的女人没关系,是女人便好。夫君现在想要么?”   效果貌似不错,这丫的锅底烧得更黑了,眼中还多了三分精亮。   莫安之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直恨不得把这张妩媚娇嗔的脸给拆开了揉碎了就好。过了许久,他突然在脸上展开一个阴寒到了极处的笑,直笑得卫若子全身冰冷,如坠冰窖。莫安之一面笑,一面又慢慢地欺身下来。冰冷的唇又印在她嘴上,舌尖就着唇齿的咬合,迅疾无比地冲开了她的牙关,肆横无忌地冲进了她嘴中。   卫若子手足乱舞,奋力挣扎,嘴里齿关用力,合嘴就咬。力还没用上,便觉下颔一痛,又被他死死扣住,怎么也合不上。卫若子又羞又怒:又是这招!你丫就不能换点新鲜的么?无奈心中再如何发狠,全身上下直至齿尖,全部瘫软无力,只能任由他在自己唇间碾磨撕咬。   正撕扯得激烈,门外忽然传来香琴怯怯的声音:“少爷,老爷……老爷请你过去。”   莫安之在卫若子身上僵了片刻,终于缓缓起身。又站了站,也不再看卫若子一眼,稍稍理了理衣衫,便走了出去。   卫若子心中一松,终于瘫倒在榻上,再也没有半分力气。   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香琴推门进来,看到卫若子倒在榻上的狼狈模样,惊愕了一下。继而在眼中抹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然后便一反常态地沉默着走上前来,温柔地服侍着卫若子洗漱整理。   一如既往地动作轻柔,手脚利索,服务周到全面。卫若子定了定神,伸手握住香琴正在忙碌帮她整理发髻的手,将她拖到自己身边坐下。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只碧翠如水的鸽哨儿,托在手中,缓缓地递到香琴眼前。    第七十三章 谈判 更新时间2012-11-20 22:23:48 字数:3835  香琴一见这鸽哨,娇小的身躯很是震了一震,然后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又开始往地上直哧溜,就要趴地上磕头。   卫若子早防着她这一手呢。心中无奈地叹着气:怎么老喜欢动不动就跪呢?这地上多凉啊。她顺手一带,便把香琴小朋友给稳在了身边。反正也说不了话,卫若子便只拿眼睛定定地盯着她。   方含轩曾经说过,原版卫若子在知道自己不得不嫁给莫安之时,曾经通过信鸽联系过他,向他发过求助的信号。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信鸽一直没能飞到方含轩那里。   是的,曾经出现在方含轩口中的“小咕”,便是一只信鸽。卫若子在知道这个事实后,稍稍捊顺了一点点原版在嫁人之前的那档子浪漫情事。想来这姑娘元宵之夜被那如玉般的痴情公子一路尾随,早已芳心暗动。这郎有情妾有意的,再要勾搭起来就很那什么顺理成章了。而那只名叫“小咕”的鸽子同志,便被赋予了为二人鸿雁传情的神圣使命,肩负起了一名光荣的爱情信息联络员的重任。   只不过悲催的结果是,英雄的“小咕”同志,因公殉职了。   香琴受不了自家小姐的这一阵猛盯,果断坐不住。死活挣开小姐的手,趴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着坦白:“小姐与方公子往来,老爷一直是知道的。小姐成亲前那次哭着去找老爷,回屋后便一直茶饭不思。老爷放心不下,叮嘱奴婢小心着伺候。那日小姐刚将小咕放走,回头便被老爷给截住了。”   卫若子微微冷笑。原来这TM都是老爷子授意的啊!这老爷子可真够绝的。不声不响地断了小姑娘与情郎的联系,让小姑娘满怀希望憧憬着意中人英雄般“踩着七色的云彩”来救她,结果却在等待中慢慢绝望……卫若子很设身处地地帮原版想了一想:老爹把自己推向虎口喂老虎,情人又靠不住,老公便是那只虎……嗯,她要是原版,她也觉得一死了之这法子挺不错的。   但是这亲爹肚子里究竟又是打滴个甚么主意呢?一会儿逼着亲闺女放弃真爱嫁给自家老兄,一会儿又警告闺女不得与自己老公玩真感情。乖乖个隆的咚,这人格都能精分出一部水浒传来了。敢情这府里最不愿意看她好生活着的,原来是那个最爱她最疼她最宠她的——亲爹啊!   这忒么还是亲爹么?是么?是亲生的么??   香琴边哭边做报告演说:“奴婢真没想要害小姐。奴婢也为小姐想过,那方家是世家大族,家中宗族子弟又多,虽说方公子是家主嫡子,以小姐的出身门弟,便是嫁给那方家公子也不至受什么委屈。但宅门里的那些污秽事儿,远不是小姐你这般透净的人儿能应付得了的,哪里有留在府里,让老爷疼着,被少爷宠着来得好。更不用说就小姐您这身子,自小就是被老爷少爷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养大的,若没有老爷少爷贴心费力地为您访着名医看着,寻那金贵药材养着,您怕是……小姐,您这身子可比不得旁人。”   卫若子目瞪口呆。   香琴歇了歇,又继续哭道:“小姐,您那时心心念念的都是方公子,听不得奴婢的劝。但老爷少爷为小姐好,奴婢是分得出的。小姐,少爷虽然……”丫头貌似说得有点投入,一不小心就差点说露了嘴,好在这车刹得也及时,生生在关键点上给卡住了。香琴小脸一窘,张了半天嘴,最后突然就来了这么一句:“小姐,少爷是真的喜欢你。”   卫若子被这一句搞得好生哭笑不得。看来以后有空还真得好好研究研究这丫头的脑回沟走向,为何跟常人是如此这般的不同。   卫若子叹口气,摆摆手。示意香琴将笔墨拿过来。   笺纸摊开,卫若子工整地写了几个簪花小楷:你是莫安之的人?   香琴愣了愣,忙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般,看得卫若子好一阵头晕。   不是就好。卫若子点了点头,将面上写着字迹的笺纸随手丢进一旁的手炉里烧了。又低头写了六个字:小咕,你知,我知。   要说人香琴到底不不愧是个搞情报工作的呢,素质就是过得硬。小丫头略一思量,人立马就明白自家小姐想要干嘛了。香琴白着脸,压着声音低声叫道:“小姐还想找方公子?”   卫若子诚恳点头:若想瞒过所有人,再弄只跟“小咕”一样的鸽子回来,这事八成也只有香琴这丫头才干得了。   香琴急道:“小姐,你现在都已经是少爷的人了,你还……”   卫若子忙举手制止了她的抒情,张口无声问道:“你家少爷,信得过?”   香琴的身子便僵了一下。卫若子跟着又摆出一副无限凄苦哀怨的模样,眼中噙着星星点点的泪光,托着香琴小朋友的手,嘴唇一张一合地恳求说道:“若为我好,帮我。”   香琴同志终于招架不住,含着热泪,无比沉重地点了点头。卫若子暗暗大松了口气,果然没白跟莫安之混这么久,以她目前的演技,要糊弄莫安之杜沛然那些人精虽然还差了点火候,但哄哄小丫头片子,好歹还成。   入夜,卫若子在房中坐立不安。白天都到了那个份上了,莫安之那丫从头发丝开始到脚趾甲缝里,周身上下无处不在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咸湿味儿,她要能跟这只狼再同床共枕同被而眠的话,那她胆儿也太肥了点,做女人也太二百五了点儿。保不齐这丫今晚就给她来个兽性大发,直接就把她给办了……她找谁哭去?   卫若子先是拥着被子,紧攥着剪子,呆坐在床上,如坐针毡。实在坐不住,在屋子里搓着手,走过来走过去,团团乱转。最后终究还是强自冷静了下来,她走到书案前坐下,摊开笔墨,认认真真地开始临帖写字。   莫安之推门进来的时候,便是看到了这样一副画面。   少女身着单薄的白色中衣,黑发如瀑随意顺滑地披散在身后,身姿端正坐在书案之前,提笔蘸墨,低头凝神书写。桌上一灯如豆,摇曳的烛光不时跳动几下,在近前少女的脸上,打出一层氤氤氲氲的晕光。少女原本五官精致绝美,此时因为认真,因为专注,便更多出一层可爱娴静来,衬着这微红烛光,朦胧飘忽得不似人间景致。   她哪里是“卫若子”,她便是安静如斯,也生动得没有半点“卫若子”的影子。   卫若子知道莫安之进了屋。等了半天,却不见脚步声再起,忍不住抬起头,却见他远远地站在门口,整个人沉在暗影里,神色莫测,安静地看着自己。卫若子便放下笔,端正坐着,也安静看着他。   两人就这样遥遥对视了片刻,莫安之许是觉得有些怪异,转开目光,直直地向她走过来。   卫若子低头换了张素净的笺纸铺在桌面上,待他走近,提笔在纸上写道:“咱们谈谈?”   然后停下笔,撩起眼皮看他一眼,等着他接下一句“谈什么”。结果等了半天,桌前这丫也没半分动静,只那么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没办法,卫若子便只得低头继续写:“现在的情况呢,是你需要有一个卫若子来配合着演戏。所以虽然明知道我是假的,咱俩也只得先演着。其实你也看出来了,我虽然是个假的吧,但好在一早被你弄哑了,就算想坏你事,也没那本事,凑合着用用呢,还挺就手。我没说错吧?”   卫若子停下笔,抬头看他。莫安之依然沉默地站着不发一言。卫若子无奈,只得提笔又写:“我吧,其实配合着你演演戏也没什么关系。我只一个要求:事成之后,放我离开。”   她也死了看那丫反应行事的心,只管按着自己的思路,换了一张纸,又继续写道:“你看吧,我也就一哑巴。放我走也泄不了你什么密。与其现在你防着我,我躲着你的,不如咱俩先好好合作,把你的正事儿先干完,然后咱俩好说好散。这样既不耽误事,效率还挺高,你说这法子成不?”   卫若子咬着笔头,仰着头,用她能拿出来的最诚恳最真挚的眼神看着莫安之。   莫安之正默默地看着她,眼神很复杂。见卫若子看过来,他终于给了点反应,伸手指着纸上的一处逗号,问:“这是什么?”   卫若子愣了愣,然后更加用力地咬笔头,欲哭无泪。兄弟,姐姐费力巴拉地写了这么多,你知道重点是什么吗?重点是合作!合作啊,兄弟!姐姐小学语文学得好,标点符号使用规范,可不代表姐姐这时候就有那闲心义务来给你普及标点符号的使用百科啊,姐就算有那闲心义务,你难道还想姐用“写”的来为你科普?   笔头咬得很卖力,眼神很傻很天真。   好在莫安之也不纠结于此。很配合地将话题拉回来:“我若不放你走,你会如何?”   卫若子眨巴了两下眼睛,本着实事求事的精神,低头认真写道:“我会继续逃,我会捣乱。虽然坏不了你什么事吧,总归也能招你烦烦心。”你说苍蝇它咬不死人,它还烦不死人吗?这种形象的俗语太能表达她的意思了,可惜就是写起来麻烦。唉,悲催的哑巴。   莫安之嘴角抽动了两下,没有说话。   卫若子一边在肚子里暗自嘀咕,一边又苦口婆心地写:“你若逼得我急了,我干脆把心一横,自我了断了,你不也麻烦多多吗?你还能日夜防着我自杀?”   莫安之脸色突然就那么黑了下来,冷着声音说道:“你是我莫安之的妻子,便是死了,也还是我莫安之的妻子。你能逃去哪里?”   卫若子本来还想继续苦口婆心来着,仔细一咂摸,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怪呢?敢情这位的逻辑始终跟她不在一个点上啊。他这究竟是不信她是“卫若子”呢?还是信呢?   卫若子还想再努力努力,将笔蘸了蘸墨,又想继续写。谁知莫安之出手如电,蓦地将她手腕扣住,看着卫若子寒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烛灯乱闪,照得他脸色铁青,神色骇人。   得,这丫又回到老问题上来了。卫若子想:若直告诉他自己就是一魂穿的野鬼,这丫会不会真把自己给一把火烧了,免得招邪?说不定这丫真干得出来。莫安之的脑子究竟怎么运作的,向来不是人类能研究得了的领域。她可不敢拿小命冒险,最怎么也不能拿穿越过来的命不当命不是?   她轻轻将莫安之的手指一根一根自腕上扳开,然后端正坐好,掀开面前笔墨渲染的旧笺,在新的雪白笺纸上一字一字地写道:“你若能教我重新开口说话,我便说与你听:我来自何处。”   莫安之的身体明显一僵,眼神很有些深暗。他静静地看着那些字,喉头动了几动,突然涩声说道:“我答应你,你再度开口说话之前,我不动你。”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卫若子怔怔坐在桌前,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这又是,哪里跟哪里?    第七十四章 除却巫山 更新时间2012-11-21 22:38:25 字数:2453  莫安之是夜摔门而出,次日一大早回来,却宣布了卫若子的禁足令。   卫若子很颓丧。本来借着三姐拉着她“习武强身”的由头,她这段时日还时不时地也能松泛些,能跟着卫若水一道出府去透透风换换气。那日也不知道卫若水与吕宜武的比试结果如何,三姐虽然没有再坚持自己“每三日拉小妹去演武厅暴打一通”的初衷,但卫若水还是固执认为她家小妹的身体之所以虚弱多病,完全是因为严重缺乏体育锻炼所致,所以很需要适当的“打磨摔练”。所以卫三小姐决定,每隔个十天半月,得拖着小妹一齐去那演武厅里打上一架。   所谓“打上一架”,当然不是跟小妹卫若子这种菜鸟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每次两姐妹在演武厅还没开练,吕宜武同志便会很适时地出来撩拨一番,然后每每结果就是:小将军三小姐打得热火朝天,方公子莫夫人在一旁看得好生哈皮。   现在倒好,就这难得的几天乐子,莫安之那丫还帮她给掐断了!理由无非就是诸如“天气不好”啦,“若儿身子弱”啦,“杜先生嘱咐不能过于劳累”啦……之类,搞得那位三姐又是好一通飞醋吃的。直到现在偶尔遇着,三姐看向小妹的眼神儿都还能迸发出灿烂的火苗来。   也幸亏卫若子见机得快,及时搞定了香琴。要不然,这以后可真就没得玩了。   这一禁,便到了春节。   唉,又是一年春来到啊。窗外早已是举目皆白,万里雪飘,鞭炮的响声也满上京城里四下乱响。就连身边仆妇们的脸上,也带着股翘首期盼的洋洋喜气。   既是过年,按大周的惯例,除夕那日,有品敕的官眷,都是要随着自家官老爷一起进宫参加国宴大庆的。卫若子对这天筹谋了许久,终于等到日子到了,她心中却是好一通惴惴不安,胸口上像是装了一面小鼓,擂得她不得安宁。   皇家国宴,场面自是热闹非凡。入眼的排场布置,无一不是极尽精巧华贵。卫若子心中装着事,倒是不自觉地真成了个鹌鹑。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莫安之身侧。她如今在人前装弱不经风柔弱状也已经架轻就熟,一点压力也没有。所以一路下来,让行礼便行礼,让就坐,便就坐,整个把自己当成一人形木偶,随着莫安之的一举一动,乖巧听话,很是让人省心。   国宴之上,自然皇亲国戚重臣妻眷军人新贵齐聚一堂,举目望去,场中黑压压地……不对,应该是“亮闪闪”的,全都是人。那些贵妇小姐们头上金钗晃晃,珠翠摇曳;身上罗锦生光,绸缎堆绣,衬得偌大的殿堂之中,很是五光十色富丽堂皇。   卫若子心里有事,眼睛只不住地在场中寻找自己的目标对象。好在那人身份贵重,殿堂之中人虽多,但要找起那人来也不至太过费劲。卫若子琐定目标,便不住地拿眼瞄过去,刻意关注。好容易见那人喝酒吃菜间略有了些醉意,终于趔趄着站起来开始往外走。就见他撇了内侍,径自往殿外去了。看那样子,八成便是去放水。   卫若子心中一喜,暗自暼了一眼身边的莫安之,见他似乎没有注意自己,赶紧着也站了起来。不想莫安之却突然伸手将她手腕一扯,问道:“去哪?”   卫若子无奈,捂了捂肚子,往有茅厕的出口处指了一指。莫安之眉头一皱,低声吩咐道:“记得叫宫女引着路,别走丢了。”   卫若子挑了挑眉梢,忙不迭地点头答应着,出了殿。   到了殿后,卫若子打听好了茅厕方向,便在那人回殿必经之路的一处廊子里坐下,摆了个望梅看雪因景伤情诗意哀婉的知性美人造型,好整以暇地等在那里。   没过多时,很不意外的,那人文艺范十足的声音是时地在卫若子身后响起:“瑶台雪映无穷玉,阆苑花开不度春。这宫中雪夜,景致确是极美。不过,素闻夫人身虚多病,若因贪看这宫中美景,染了风寒,怕莫得又要急煞我们的状元郎了。”   卫若子一面在心中腹诽着“文艺青年爱装逼”,一面转身做受惊状,窘迫矜持却仪态万千地向来人屈膝行了一礼。然后仰脸抬头,带着盈盈的浅笑,眸色清亮地看着来人。   来人一身天青锦袍,腰围玉带,发束金冠,面如冠玉,气若芝华,可不是那文艺青年二皇子是谁。   二皇子被卫若子脸上淡定从容的浅笑怔了一怔,然后似有所觉,脱口道:“夫人原来特意在此候我。”   卫若子略略将头低了低,伸手自怀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方锦帕,矜持有礼地递了过去。   二皇子先是一惊,却不去接那锦帕,只是眼神闪烁地打量了一下卫若子。卫若子依然浅笑着做莫测高深状。二皇子默了默,终于一脸疑惑地接过帕子,慢慢展开。然后便不出卫若子所料地,怔在了那里,脸上的神色由之前的疑惑,成功地换成了卫若子意料之中的——怅然若失。   那锦帕之上,是她花了好大功夫,找了二姐的手书,刻意练了多时,才仿出的十成足的二姐笔迹,写的一首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花了这多心思,要的,自然便是眼前的效果:这位文艺二皇子,好的不就是这口吗?   莫安之要报仇,要卫家一家子抵命,觉着绑架了卫家俩姐妹便能拖她后腿,让她便是逃也逃出个良心不安来。那好,她卫若子就给他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赶在那丫的雷霆手段之前,她便先给这俩姐妹找个足够强硬的长期饭票给嫁了,看他莫安之还拿什么来要挟她。   至于卫新元?哼,那丫自己便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危险性能绝不比莫安之低多少。她可还没有不自量力到,以为凭她的小白手段,便能帮这位亲爹脱困的地步。   好在姐姐们姿质都还不错,硬件软件都还挺拿得出手的。用不着她像那个世界里操心的老爹老妈们那样,要去相亲市场辛苦淘人。这俩要想脱手还真心不难,现成的人选都排着队候在那呢。   二皇子的怅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便回过神来。不着痕迹地将那抺情丝掩入心底,面色如微风抚过,转眼间便平静如水,问道:“夫人这是何意?”   卫若子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将早已准备好的一方素笺,递到二皇子手中。然后福了一福,翩翩然往回路走去。走了许久,再回头,果然见那二皇子萧索的身姿独立在原处,手握着那方锦帕,看着满园的雪景,默默出神。   她那素笺之上,是以莫夫人的语气,打着状元公的幌子,给二皇子卖的一个好:“前次顽劣叨扰,不胜歉然。今无意得家姊闲诗一首,读之唏嘘不已。拙夫并奴念君前次宽待之情,故将其转赠于君。望君珍重。”    第七十五章 好一个二八俏佳人 更新时间2012-11-22 22:28:39 字数:2553  头还没回过来,身后忽然又是一声大喝:“哑巴子!”   卫若子闻言一喜,忙回过头来。果然看面前正站着一个锦衣华服头戴金冠的小胖子,歪着头,一脸得意地看着她。卫若子很欢喜,前不久还听说这小胖子昏迷不醒来着,害她好一阵挂念。没想到这会儿活蹦乱跳的,活得很是滋润嘛。目测貌似又多长了几斤膘啊,那小眼缝儿眯的,都快看不到眼珠子了。   她开心地迎上前去,一把将小胖子拖过来圈在两手间,手心在四皇子额头上狠狠地揉了两把。两只眼睛笑成月牙儿般看着他,时不时眨两下,很形象地表达出了她的问候:“怎么样?这儿还疼吗?”   四皇子也没料到卫若子的热情这般足料,居然一不行礼问安,二不恭谨退让,反倒亲切无忌地直迎上来便揉他额角:那是上次围猎中磕到的伤处。小胖子一时倒被她吓住了。怔怔地站在那,任眼前这哑巴子好一番揉搓。待到额头感觉到她手心的柔软,心中突然也涌起一股暖意:便是皇姐姐,也没这般直接温柔地待他好过。小胖子不自觉地便放低了声音,轻声说道:“哑……哑巴子,我好像知道,皇姐姐为何那般护着你了。”   小胖子眼睛里泛着一层晶晶亮亮的光,脸上却是有点讷讷。他仰着小肥脸,看着卫若子,认真说道:“你确实,招人喜欢。”   卫若子受之无愧地在脸上展开一个单纯的“姐姐对你好吧”的笑,然后很没心没肺地扯着四皇子往最近的暖阁里走去。四皇子一边走,一边喜滋滋地道:“哑巴子,你上次托人送来的小兔子太好玩了,就是看得不过瘾,只那么几张。正好,趁着这会子,快给我多画几张。嗯,最好不要老是小兔子,换点新鲜有趣儿的。”说着,便回头招手叫太监准备笔墨。   进得暖阁,趁着太监们忙碌的空当,卫若子忙将贴身藏着的小包包掏出来,拿在手里冲四皇子炫耀般地扬了扬。四皇子眼睛一亮,立马跳起来:“什么好东西。”伸手夺过来,麻利地拆了展开,脸上顿时失望至极,“我道是什么好东西呢,原来只是个坐垫儿。”   看起来虽然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坐垫儿,不过这可当真不普通。这原就是卫若子特意琢磨着,花了好大一番心思,做给四皇子开心逗趣的玩意。想着这次进宫,怕是有可能遇着小胖子,便特意搁身上揣着的。   小胖子那次虽然只是无意凑了个热闹,但却不啻于救了卫若子一条小命。若不是小胖子这个堂堂四皇子临时凑上来与她一道同路回看城,恐怕半途之中,她便是被人射成了个筛子,充其量也只会是一个别人意料之中的“意外”而已。既然是救命之恩,那当然就得涌泉相报啊。可以卫若子目前的处境来说,估计她就算有心以身相许,人四皇子恐怕也稀罕不了。好在逗弄小孩子的本事,原本就是她最拿手的,脑子里随便转一转,便知道什么样的东西最能得小男孩的喜欢。   卫若子将那坐垫儿接回手中,示意小胖子凑脸过来。小胖子见她一脸故做神秘的卖弄模样,也知道这坐垫儿很可能有些古怪。好奇心自然大起,很是听话地凑到卫若子前面,两颗豆子似的小眼珠儿滴溜溜地瞅着她。   只见卫若子将那坐垫一角翻出一个小口子,塞到他嘴边,却是示意他朝里面吹气。小胖子虽然不解,倒觉得甚是好玩。也不多话,对着那小口子,鼓着腮用力一吹,那坐垫居然被他给吹得硬是鼓胀了一圈。小胖子一见大乐,吹得更加卖力,直吹到实在连半口气儿也吹不进去了,卫若子才将这胀鼓鼓的坐垫接了过去,将那小口子仔细绑好扎紧,不露一丝风儿。再笑嘻嘻地将那坐垫辅在软榻上,示意小胖子坐上去。   小胖子早被她这番玄虚逗弄得心痒难搔,见她示意,立马迫不及待地将他那小胖墩儿般的屁股直往那坐垫上压去。然后便只听得一阵阵拖长了的,悠扬细密的“哔——”“嗤——”“卟——”,各种连绵不绝,此起彼伏,抑扬顿挫的放屁声在暖阁中回荡着。   随即,一阵爆笑在暖阁中炸了开来。   要说还是正月里热闹。这不春节的喜气劲儿还没折腾完呢,元宵便也迫不及待着跟着来了。这个时空虽然管元宵节叫花灯节,但过法却也差不离儿。无非就是挂花灯,耍狮子,舞龙灯,猜灯谜,放烟火这么些活动。因为全府上下都知道原版卫若子对这花灯节最是热衷,无论刮风还是下雨,都阻止不了卫四小姐在每年这一日出去游玩的热情。所以莫安之一时却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禁她的足,便索性决定与她一同出府游街赏灯猜谜。   没让香琴跟着,莫安之穿了件黛色窄袖轻袍,携着一身翡翠叠层襦衫的卫若子,在星海灯光,衣香鬓影间慢慢地闲逛。一个不爱说话,一个不能说话,所以这一对姿容绝顶的壁人,只并排在人群中沉默地走着。   沉默归沉默,卫若子沉默的却只是嘴巴,脸上可是一片新鲜。虽然身侧跟着个煞风景的黑神,卫若子却不想把这难得出门游玩赏景凑热闹的大好机会浪费在旁边这丫身上。她只管不住眼地左瞄右看,前后打量,甚至偶尔与她擦肩而过一两名姿容明媚的妙龄少女,她也会频频回头,恨不能像上辈子的某些街头无聊人士一样,撮起嘴来送上一串欣赏赞美的悠然口哨。   莫安之安静地陪在她身侧,时不时帮她隔开一些有意无意拥挤到二人身边的闲人。走了一阵,估摸着她也差不多累了,便引着她到了上京城里最高也是最高档的酒楼——饮胜楼。   寻了处靠窗的雅间坐下,莫安之介绍说道:“这里是上京城观灯看景最好的去处。过不多会,便会有耍狮舞龙的队伍自这底下过。反正你猜谜的本事也不怎样,不若在这里清清静静地看看热闹,歇一歇也好。”   卫若子撇撇嘴,心中鄙视:搁这卖啥好啊?是你自己走不动道了吧?就你这腿脚劲儿,要不幸穿到二十一世纪,能坚持陪白富美女朋友勉强逛一小时商场都算不错了。唉,如此没用,也就一蹲守“男朋友寄存处”的命。   她低头看了看楼下的人来人往,鱼龙灯舞,不禁又叹:不过这地方倒确实是个好地方,想来除了皇宫,这楼该算是上京城里最高的了吧。倒也称得上是个观灯看景第一去处。   两人正各自看各自的,忽然就听到杜沛然的声音像是从天而降般,在雅间里响起:“原来莫大人也在。贤伉俪果然意笃情深不负京城美誉。如此良宵美景携手同游,端端羡煞旁人。”   卫若子闻声回头,便看到门口果然站着一脸懒散笑容的杜沛然。只是旁边还俏生生站着一位姑娘,一身鹅黄色衣裙,配着头上简简单单的流云髻,髻上一根简简单单的碧玉簪子斜斜插着,肤白如新剥鲜菱,唇红似深秋红杏,一双黑眸,便恰若那垂枝的葡萄,漆黑发亮。   啊呀,好一个二八俏佳人啊。   卫若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第七十六章 好好一个屁 更新时间2012-11-23 22:39:01 字数:2595  美人冲着屋内二人盈盈一福,脸上笑得轻浅有礼,眸色却颇有些清冷。卫若子突然便觉得有点不舒服,胸口有些微的酸涩,看向杜沛然的眼神,便有了些怪异:好么,自己原还一厢情愿地觉得杜沛然这丫倒是挺够条件跟自己合谱一曲“穿越时空的爱恋”的,结果人怎样?人一早挎着自个儿清脆欲滴的漂亮小蜜,在人前各种郎才女貌娇羞恩爱着。唉,果然花痴病不能随便犯。   杜沛然对卫若子的酸气未有所觉,很自来熟地领着美人踏门而入,冲莫安之拱手一礼说道:“既然遇上,自然得叨扰东家两杯水酒喝喝。”   莫安之看杜沛然的眼眸深处颇有些深暗,面上却是一片温和轻笑:“杜先生既然有美同行,何需在我这里凑热闹。”   那美人听着这话,头略略低了低,眸光在莫安之脸上一扫而过,又迅即无比地垂了眼敛,似害羞,似胆怯般,只低头看着地上。   两位演技派客气又哈皮地演着对手戏,不想门外又是一声怪叫:“呀!哑巴子,你也来啦!”众人一齐扭头看去,见门口又多了几位贵人,却是四皇子与那方含轩吕宜武一道,被这饮胜楼的老板一路佝着身子往前引领着,欲往前方雅间而去。将将路过此间门口,却与他们撞了个正着。   虽然都身着便装,毕竟身份摆在那儿。众人便先各自行礼的行礼,寒暄的寒暄,场间一时间变得很有些热闹忙乱。忙乱寒喧中,这三人便也厚着脸皮决定赖在这屋,要一起吃酒赏景。理由自然是:难得遇上,“猿粪”使然。   卫若子很内心狂躁:个狗屁的“猿粪”啊!上京城统共也就巴掌大的地儿,大家同在一个朝廷做官,同在一个圈子里当纨绔,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天当中都不知道要“猿粪”个多少次。她要是只“猿”,她都不好意思再拉了。   心中正百般滋味,看着眼前这个混乱的组合很是头痛,眼角一个不小心,却突然暼见四皇子此时趁人不备,正一脸贼笑地要将她那日送的那个“打屁坐垫”放到莫安之座下。卫若子恍然:她就说嘛,小胖子素日里遇见莫安之像老鼠见着猫似的,躲还躲不及呢,今儿怎么一反常态的敢跟他在一个屋子里喝酒了。原来是仗着有吕宜武这个武力值彪悍的小将军做底气,胆气壮了,便就想要找机会寻莫安之玩报复呢。   但莫安之是那般好惹的么?卫若子与这黑神相处久了,对他面上一套背后一套的作风简直是太熟悉了。她这会儿眼珠一转,看到莫安之那丫面上虽然一派波澜不惊温和有礼,如谦谦君子般和睦微笑着,眼眸内却是一闪一烁,很有些诡异之色,便知道这丫定然对突然冒出来的这各路英雄好汉肚中的盘算,早已在心中有了一本明帐。小胖子这点小伎俩,唉!连凑个数给人家配个背景音的资格都不够。   便见那莫安之脸上不动声色,只有意无意之间,就将四皇子让到自己原本坐着的主位上。四皇子满脸尴尬,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怔怔傻笑着站在那想着托词。   卫若子暗叹口气,羞怯怯地一边与一众帅美男们一一见礼,一边故意转到小胖子身后,瞅个空当,手脚麻利地将那“放屁坐垫”给转移到了目标地点。然后一脸若无其事地转回莫安之身侧站好,冲小胖子偷偷比了个“OK”的手势,与已经叙好座次的在场各位一道,等着身份最为尊贵的四皇子一声令下,便要就坐。   四皇子虽然有些失望这次的报复行动又告失败,但转念一想,只要出丑的不是自己,那便一样可以乐呵呵地看热闹。脑子转过弯来,心中再无挂碍,便堆着一脸的笑嘻嘻,示意大家不必拘礼。   “坐下说话,坐下说话。”四皇子装着皇子应持的金贵范儿如是说。   各位一一落坐。然后,理所当然的,接下来的重点自然是那一声细细的拖长了的“嗤”的一声屁响。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大家的目光一齐往声源处看去,却只见杜沛然一脸安之若素的微笑,坐姿端正。   但似乎这丫屁股并没有大家看到的那般放端正了,因为在座各位各自维持着面上的淡定微笑,好不容易等着那一声屁响“嗤”完,正要开始今晚齐聚当下应有的第二轮客套寒喧时,杜神棍屁股下居然又传来一声“嗤——”   如此辗转迂回了五六次。   众人的脸上便都有些绷不住。杜沛然脸上的淡定微笑都快要裂开了。   莫安之在一片静谧之中站了起来,举杯轻笑道:“花灯之夜,当是看楼下龙狮起舞才是正经。这眼看着第一拨的耍狮队便要从底下过去了,大家还是先吃些酒喝点菜,将肚子吃饱了,呆会才有精神赏玩。”   场中随着这话开始,渐渐活络起来。莫安之自不用说,那方含轩却也是个和稀泥的高手,再加上杜沛然自己更加急于从这一片尴尬之中挣脱出来,所以即便吕宜武和四皇子的爆笑早已生生涌到了嘴边边儿上,也被这三人一通“乾坤大挪移”的手法转开了注意,从善如流地吃喝起来。   卫若子看着桌对面杜沛然与陪坐在他身侧的黄衣美人儿谈笑晏晏,混不管场中各位男士们看向美人儿的眼光各种若有所思,只自管自若地与美人儿时不时地低语几句。卫若子心中憋屈,烦躁得很,眼中盯着这二人,手中便要举杯往嘴里灌酒。   结果酒未入口,手便被莫安之按下。莫安之神色关切自然,语气温柔多情,低声劝道:“娘子酒量太浅,不宜多饮。”   多饮?这是哪门子的多啊?姐这还没开始“饮”呢!卫若子愤愤不已,扭头将一旁伺候的小二招近前来,示意备上笔墨。   另一旁的吕宜武正好瞧见了,大笑问道:“莫夫人这是酒助诗兴,胸有佳句,想要来上一首不成?”这上元灯节,原本就是那些文人骚客们酒酣耳热之时卖弄诗文的大好时机,时有绝妙好句籍由这上灯佳节的热闹传颂开去,常为佳话。因为有此风气,所以一般酒楼里,这种时候便早会备得有文房四宝在一旁待用。   卫若子面无表情,也不回应,只端坐着待那文房四宝摆上桌来。桌前众人早已止了手上吃喝的动作,注目看着这位诗名在外的莫夫人,都想要看看她此时会有什么惊人之句写出来。   卫若子淡定地接过笔墨,淡定地摊开桌前素纸,淡定地提笔蘸墨,淡定地在纸上写:好好一个响屁,生生给放得稀烂,真真郁闷。   她都快憋出内伤了,早TM想吐这句槽了。   屋中又是一片静谧:这——确是惊人之句。   想到开席之前那几声此起彼伏曲韵悠扬的“嗤——”“嗤——”声,小胖子第一个忍将不住,笑得滚到了地上,捧着肚子不住地“哎哟”“哎哟”。   紧跟着是吕宜武声若洪钟的哈哈大笑。   再是杜沛然红胀着脸,却一个不小心,自己没憋住,也痛快地大笑出声。   方含轩一如既往地在脸上漾开一个温润的浅笑。   黄衣美人儿手拿一方绢帕,以帕掩嘴,含羞带怯双肩微抖,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莫安之抿着唇,唇角微微抽动,却愣是看不出他这脸上的表情,究竟是悲是笑。    第七十七章 忐忑 更新时间2012-11-24 20:15:07 字数:3132  楼下耍狮的过去了,舞龙的也过去了,屋内酒残杯住,整个空间里飘荡着黄衣美人儿曼妙轻柔的清歌浅唱。   “步障移春锦绣丛。珠帘翠幕护春风。沈香甲煎薰炉暖,玉树明金蜜炬融。车流水,马游龙。欢声浮动建章宫。谁怜此夜春江上,魂断黄梁一梦中。”   曲子确实好听,这姑娘嗓音清脆,直透喧嚣,绕梁而上,余音不走。   方含轩微笑赞道:“好词,好曲,不错。”   杜沛然此时早已散尽了之前的尴尬,懒散依旧地举杯喝酒,然后笑道:“歌好,人更好。不错。”   虽然词好曲好歌好人更好,但卫若子还是觉着有点不舒服。觉得自己很长一段日子以来,心中怀惴着的那种剃头挑子一头热的自以为是自做多情很有些好笑,正是因为羞恼于自己的这种可笑,所以她今晚看什么听什么都觉得很别扭。总觉着杜沛然那厮与这美人儿的各种亲昵举动,都像在故意挖苦她,嘲笑她,打她脸。   想着这段日子,夹在那隐蔽书页之间的字画往来;想着自己肆意无间的漫画吐槽,想着那些回馈回来的一个个墨汁淋漓,笔划张扬的繁体字;想着自“面片汤”之后,夹在原处再无动静的字笺……卫若子心中有些难受,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那黄衣美人儿一首小曲原本带出了心底三分心事,眼眸里很是荡漾了些凄楚之色。卫若子这声轻叹听着就有了些刻意,有了些刺耳,似乎带了些别的意思。美人儿的心事莫名又耿耿然更深刺了几分。她之前因为卫若子那句“生生给放得稀烂”,对眼前这位“上京才女”陡然新生了些不屑的观感。此时再听这声叹,心中更不免对这位夫人的肚量又愈加地看轻了些。胸腹间有了这些意气,便不想退让。   美人儿起身福了一福,娇声说道:“夫人曲艺精绝,才名誉满上京,奴家适才不自量力,班门弄斧,叫夫人见笑了。”稍顿了顿,她轻声又道:“奴家久羡夫人大才,今日有幸能在此间遇着夫人,心中甚为欣喜。若非因着夫人身子不适,奴家今日定不至错过这个向夫人请教的机会。”   此话一出,房间里的气氛突然显得怪异了起来。席间各位,除了还只算半大孩儿的四皇子,其它人脸上都有了些不自然。这位苏眉娘大家都认识,虽然在京中艺人里倒也算得上头等人物,排场拥趸皆都能拿得出手,堪称大家。但再如何风流人物,也毕竟只是风月场上的风流。这席间众位人人身份显赫尊贵,她若不是被杜沛然这位来头颇大的江湖散人带着一道,只怕是连在此间陪坐的资格也没有。又哪里轮得到她这区区一介伶人,在这向卫若子这位堂堂二品官夫人叫板。   莫安之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苏眉娘显然被吓住了,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有意无意地往杜沛然身后藏了藏,竟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那样子,却凭空又多出了十分的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便心生怜惜。   卫若子睁着大眼眨呀眨,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啊?敢情这美人儿刚刚是在——挑事?   着啊,这不正好呢么,挑事她喜欢啊!卫若子本就被这一桌子不说人话的演技派从头到尾一通假模假式的寒喧客气搞得云山雾罩,心中正塞满各种烦燥,郁闷至极,内心深处正巴不得能出点幺蛾子来散散胸间这口闷气呢。   所以反应过来的卫若子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众皆愕然,不知道她究竟意欲何为。倒是杜沛然似有所觉,心中暗道:这丫头莫不是好胜心起,想要来首口哨小调震震在座各位?嗯,倒没想到,今晚居然能有此耳福。   如此一想,便懒声笑道:“看来莫夫人当真是想要指教一番啦。”   他这般一说,卫若子本已强压下去的羞恼在胸中重新翻腾了起来,且更加地激昂了:不就是唱曲嘛,谁不会啊!你以为就你家小妞会?欺负咱哑巴么?睁大你的眼,好好看着,姐这叫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哑巴也能唱晕你。   于是,卫若子摆出龚大家在人民大会堂里的造型,开始唱《忐忑》。   曾经的唐小平一直认为,神曲之所以被捧为“神曲”,从来不是因为这首没有歌词的歌是有多么的神乎其神。神曲的精髓,根本就在于“著名歌唱家”龚琳娜老师脸上五官的精彩表现。正是因为有了龚老师在那张脸上所呈现出的那种夸张丰富,变幻莫测,扭曲变形的表演,神曲才能称之为“神曲”。   所以现在卫若子充份领略精髓,倾力演绎。   啊哦   啊哦诶   啊嘶嘚啊嘶嘚   啊嘶嘚咯嘚咯嘚   啊嘶嘚啊嘶嘚咯吺   ……   ……   卫若子做得很到位:圆溜溜的眼珠都恨不得瞪出眼眶去,不时地随着她嘴里的“啊喔”之声,双眼一忽儿眯成一条缝,一忽儿眇着眼斜睨四众。只见她时而卖力甩头,时而轻松甩腰,时而陶醉地闭上眼,跟着自己嘴里的曲调起伏,挑着眉峰一耸一耸,小脑袋很有节奏地一摇一摆,白皙修长的脖颈时不时一伸一缩,身子跟着节奏前倾后仰……相当投入。   众皆瞪目,结舌无语。   正唱到高潮部分,卫若子一路高昂到“呔咯嘚呔咯嘚呔咯嘚”……桌下突然传来“咔吧”一声脆响,生生把卫若子的尽情欢唱给掐断在半途。   众人目光呆滞地看向脆响的来处,莫安之一脸平静地站了起来,淡淡说道:“内人喝多了,见笑。”   他又转身冲微张着嘴被无词歌声震得一脸傻傻模样的四皇子微微一躬,道:“臣妇不胜酒力,为免再行失仪之举,臣先带她告辞了。”   说罢,也不待四皇子答允,径自强拉着自己那位意尤未尽还没发够疯的老婆,在一班兀自瞠目结舌着没反应过来的俊男美女的注视下,头也不回地率先走了。   若依卫若子以往的性子,兴头上正哈皮着被打断,哪里会这般好说话地乖乖随他走,不跟他挣扎撕扯一番直到尽兴唱完定然不会甘心罢休。可刚刚她就站在莫安之这丫身侧,亲眼看着这丫竟然把一直攥在手中的酒杯生生给捏碎了。这丫平静说话之时,紧握成拳的手指之间还正滴嘀嗒嗒地往外冒血珠子呢。适才那一声“咔吧”脆响差点没把她胆魂儿给吓飞喽,这时节她哪敢再继续扮演叛逆少女,整个人马上又缩成个鹌鹑,乖巧地任他一路拉扯着,被拖到了楼下正街之上。   一架黑色马车无声无息地驶到二人面前。自那日参观了凌迟表演之后,卫若子一见这马车就犯怵。她惨白着脸,用很没骨气的哀求眼神,告饶地看着莫安之,希望能够不要再坐上这驾恐怖马车。   莫安之置若罔闻,或者看到了她的哀求,但根本没打算理会。直接将她拎起来,一把扔进了马车。自己也紧跟着跃了进来,冷声吩咐车外驾车的四平:“走!”   卫若子瑟缩在角落里。莫安之板着脸看着她,一张脸黑得能滴出墨汁来,冷声问道:“这便是你说的:故意捣乱,招我烦心?”   卫若子的脸色白得发青。这驾马车是她的梦魇。一进到这个方正昏暗的空间,看到黑色车壁上那口闭关着的车窗,那随着马车开动起伏招摇的车帘,她眼前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日四溅飞散的血雨,那声声刮骨的凄厉惨呼,那圆盘里颤微微,白生生,大小均一的肉块……   莫安之脸上终于现出怒容,漆黑幽深的瞳仁里泛着勃勃的红光,声音隐隐颤栗:“你便如此,如此喜欢杜沛然?”   卫若子感觉胃液在胃腔里不停翻腾,眼看着就要溯流而上,直涌上喉间。莫安之的声音冷漠刺耳,似远似近,油腻皴滑。   她感觉莫安之正钳着她双肩拼命摇晃:“你真这么喜欢他?”   肚子里翻腾的混浊气浪终于成功溯流冲上,夺口而出。卫若子再也忍将不住,身子向榻前直接倾倒,趴着榻沿,“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直吐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恨不得把肚里的五脏六肺都给倒腾出来,直吐得胆汁儿都变成了清水,她仍自瘫趴在软榻边上,“嗷嗷”地干呕着。   莫安之自她第一声呕吐开始,整个人似被凝在了当下,身子坐得笔直,瞪着眼睛直看着卫若子吐得不成人形。他像是突然才想起之前卫若子看见黑色马车时脸上的畏怵恐惧,想到她眼中的哀恳求饶……身子便微微抖了抖,想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吐成这样。   心口似乎有一根针尖慢慢地探了进去,先是微不可察地隐隐做疼,然后那针尖突然就改变了方向力度,在肉里一通胡乱搅动,直搅出一个血肉淋淋的大洞,那剧痛才在心口处四散开来。   手指在窗棱上轻轻磕了磕,马车骤然停稳。莫安之将卫若子打横抱起,蹿出车外。    第七十八章 立雪庭下 更新时间2012-11-26 0:43:10 字数:2124  陈雪还未融尽,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新一轮的雪来。先是星星点点的小雪粒飘落到地面上,触泥即化。然后这小雪粒渐渐变成了飘飘洒洒的雪花儿,一朵一朵,摇摇晃晃,铺天盖地地散了下来。不一会儿,残雪褪后留出来的斑斑驳驳的深暗,转眼间又覆上了一层新色。天地间又是一片茫茫。   夜已深沉。之前摩肩接踵的人群早已散无一人,只余下门户间屋檐下一排一排整齐的花灯,将夜色中的长街,勾勒出两条暗红色的曲线,蜿蜒至尽头。   雪色模糊,灯光蜿蜒,天地间一片清冷。四处无人,只有一个踽踽独行的黛色身影,胸前抱着一团雪色狐裘,在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深夜街头,在漫天飘散的大雪中,慢慢地走着。   那雪色狐裘之中,裹着的自然是卫若子。   马车被莫安之打发回去了。莫安之打横抱着卫若子,可能怕她剧烈呕吐过后,再经不起颠簸,所以莫安之在风雪街头走得极慢,走得极稳。狐裘紧裹着卫若子娇小的身躯,透不进丝毫寒风。   雪一直在下,雪落无声。只有脚踩在雪地上,积雪下沉的声音。卫若子的脸贴在男人的胸口,能听到那胸腔里跳得沉稳有力的节奏。   她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要是能换个人物背景的设定,当前现下,雪夜街头,帅哥熊抱,这TM该是有多么的罗曼蒂克啊!啊——   似乎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又似乎只是走了极短的一段路。莫安之突然就停了下来。   卫若子将头探出狐裘,扭头向外看去。穿过眼前这条横巷,便是她与莫安之所住院子的前府大门。而这条横巷正中,却正是丞相府后府花园的侧门。侧门门口,此时正站着一对男女。   虽然夜色已深,但大雪披银,举目间一片晶莹玉色。即便隔得有点远,朦胧中也能看清那男子身着玄色暗龙锦袍,长身玉立,眉目清朗;女子玉色貂鼠毛斗篷,身姿娉婷,姿容如玉。居然是便服打扮的太子殿下和她家二姐卫若兰。   远远地,她家二姐正冲着太子娇怯浅笑,欲诉还羞,一脸明媚,将四下里的雪色花灯衬得光华尽失。   太子淡笑示意,温和有礼地将二姐目送回府。然后坐上候在一旁刻着明黄色皇室徽记的马车,踏雪离去。   卫若子心中沉了一沉,心中隐隐觉得有哪里错了。   突然却听到莫安之喑哑着嗓子说道:“四皇子今日是与太子殿下一道出宫的,途中被你二姐着意引开,想来是一道赏灯去了。”   卫若子心中就想:丫的,果然错的不是一点两点。自己难道真成了个乱点鸳鸯谱的乔太守不成?   她将脸又埋入雪白狐裘之中,不敢看那二人之前站立的地方,心中略有些不安。   莫安之抱着她在雪中沉默站了许久,突然慢慢开口说道:“卫若兰一直想做太子妃,她也一直在努力。卫新元同样希望她能当上太子妃,所以也一直在帮她努力。”   卫若子缩在他怀中的身子便紧了紧,不敢做任何反应。   莫安之托着她身躯的手臂跟着也紧了紧,声音低沉说道:“给我些时间。”   卫若兰无论是成为太子妃亦或是皇妃,结果给他来说都没甚区别。既然卫新元的身份初衷目的都已查明弄清,那他莫安之的目标也已开始清晰明朗了。对于报仇这种事情,他跟卫新元对结果的要求或者会有些出入,手段自然也不可能达成一致。所以最终,也依然只能各行其事罢了。   只希望,在有些事情上,还来得及。   见卫若子在怀中依然紧绷着身子,显然对自己的防备从未放低过。他不自觉抱她抱得更紧了些,似乎觉得只有这样,这个女人才不可能从自己怀中逃走。但心中却始终有个声音在低声说道:“她不是你的,从来也不是你的。”   胸中便涌出一股无名怒火。忍了忍,终还是忍不住,又沉声问道:“你便如此,喜欢杜沛然?”   卫若子刚刚吐得脚软手软,被莫安之这丫一路抱回来,虚脱得连稍微意思一下,假装一下矫情表示一下反对的力气也没有。舒服地缩在他温暖的怀抱中蹭天然暖气,因为太过舒服,所以蹭得很有些忘了形。姿势虽然满有些暧昧旖旎,引人暇思。但好在她刚刚才在杜沛然那丫手里头碰了好大一块铁板壁,心中的懊恼自嘲还没缓过劲儿来,此时倒还不至于犯新一轮的花痴病。   所以此时见问,心中的羞恼“腾”地一声又冒了上来。身子在他怀中动了动,右手抽了出来,在他胸口划拉:“是又怎样?”   莫安之的身子僵了一僵,闷声说道:“你不能喜欢他。”   卫若子忽然就觉得好生奇怪:这男人看着不像个二货嘛,怎么会说出这般SB的话来?能不能喜欢他,跟喜不喜欢他是一回事么?是一回事么?   心中如此想着,手中下意识地便开始在他胸口写:“那又怎样?”   莫安之无言以对。   痴立半晌,卫若子见莫安之似乎又开始有了些情绪不稳的迹像,哪里还敢再赖在这人形暖炉里蹭暖气。再说了,眼前就已是府院大门,她二人若真要以现在这种造型回到府里,实在太过肉麻了点。卫若子于是四肢乱动,挣扎着就从莫安之身上蹿了下来。   跳下来时太过急迫,脚下没站稳,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幸亏莫安之反应迅疾,及时伸手拖住她,帮她稳住身型,皱眉问道:“还没缓过来?”   卫若子摆摆手,率先往府门走去:丫的,这厮太爱演了。这不是还没进门么,前戏就开始演上了。   回屋时一路从后院花园穿过来,隐隐约约似乎见到二姐的玉色貂鼠毛斗篷在某棵怒放的寒梅树下,怅然而立。卫若子一时有些许的惘然。半月之前皇宫某处的廊柱之下,一个同样萧索孒立对雪伤怀的身形,不期然与今夜梅树下那个娉婷身姿,悄然交错,然后重合。    第七十九章 赐婚 更新时间2012-11-26 23:13:11 字数:2417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卫若子跪在大堂,听着眼前这名太监翻滚着的嘴皮子里吐出的字句,努力想把它们串成一句自己能听得懂的完整的句子。奈何直到圣旨读完,她丫还是一头雾水,愣是没搞清楚皇帝老爷子究竟想干点啥事。   好在对于卫府来讲,自家老爷子的官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接圣旨这种事自然也就成了个熟门熟路的流程。按着以往既有的套路招待打发走宣旨的太监,卫府一家子难得齐整地全坐在堂前花厅里,沉默得有些诡异。   卫老爷子脸色阴晴不定,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掌微微用力,青筋隐现。   卫二小姐陪坐一侧,脸上表情很有些恍惚,似悲似喜。   卫三小姐却反常地平静,只是微抿的嘴角轻轻往上挑了挑,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莫安之微微一笑,道:“二皇子……也不错。”   卫若水脆声说道:“有甚么不好的。二皇子一表人材,于诗词上的学问更是常被人称道。依我看,日后定能与二姐一唱一合相得益彰。我倒觉得这姐夫不错。”   卫若子小嘴微张,心如鹿撞:二皇子?这丫动作也忒快了点吧?这才多久?居然真就搞定了他家皇帝老子,还真就将这纸赐婚的圣旨给忽悠下来了,还真就将她家二姐给许了二皇子啦。谁说封建社会没效率了?看看人二皇子这速度,真TM不是盖的。   她不知道她那日送的“除却巫山不是云”,对今日这结果的促成起了多大的作用。但是她知道:丫的那首诗太起作用了。   卫若兰终于平静了脸上神色,冲卫新元略低了低头,淡淡说道:“女儿今日便进宫递牌子,看能否见一见淑妃娘娘。”   卫新元冷冷说道:“圣旨都已经下了,你以为你这时候再去求见,娘娘会见你么?”他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些微的疲惫,突然就放软了声音道:“就这样罢。你大哥说得对,二皇子,并不委屈你。”   卫若兰却轻声回道:“说不上委屈不委屈。爹爹难道不知道女儿若是就此嫁给二皇子,意味着什么吗?”   卫若水语气讥讽地接了话头,说道:“自然是意味着咱们家虽然不至于就此失了当前圣眷,却终究还是错失了抱另一只更粗更大的大腿……的机会。”   卫若兰没有发火,沉默半晌后冷声接道:“抱大腿?看来你这些时日与那小将军倒是打出点交情来了。如今连说话,也学着人带上了三分痞气。”   她话语虽轻,却丝毫没有减弱语音里的威严气势:“你莫要忘了,你是大家小姐,可不是混迹在军帐中的粗痞妇人。”   卫若水先是一愣,继而怒道:“军中痞妇又怎的?那些痞妇好歹知晓自己心中喜欢甚么样的人,若是喜欢,眼中便无其它,只有那人。可不似有些故意矜持造作的大家小姐,明明心中喜欢,却偏偏要想这里顾那里。拿自己当成画眉轩的胭脂,以为凭着外面那层盒椟做得精致,便能卖上个好价钱。”   卫若兰脸上“刷”地一下便成煞白,饶她再怎么沉稳端持,被自家妹子这般指着鼻子诋毁,也是受不了。只见她双唇微抖,露在水袖外握着帕子的纤葱指节隐隐泛白。好容易吸了口气,她努力放稳声音说道:“我若不能卖上个好价钱,你三小姐又凭着什么可以这般肆意无忌地去挑选你心中喜欢的那个人?”   卫若水被点燃了火气,说话便习惯性地不过脑子了。听到姐姐这话,想也没想便反口驳道:“若是喜欢,为何非要去管他究竟是平头布衣,还是天潢贵胄?喜欢便是喜欢,我若是喜欢上了个乞儿,我也愿意与他一道临街要饭。便是要饭,想来也是开心的,也比跟个不喜欢的人日日在一起两看相厌的好。”   说到这,她灼灼的目光便直接地往莫安之脸上扫去,热烈而大胆,毫无所忌。莫安之状似随意地握了握身侧卫若子的小手,眉头微微皱了皱,将桌上的手炉递给她,在她耳边轻柔说道:“手这般凉,也不愿拿个手炉暖着手。仔细又软在床上起不来。”好似根本就没有看到另一头那火热的目光一般。卫若子惴惴地接过火炉拱在手中,然后转着眼珠偷偷瞄向三姐,心中很是不安。   卫若水果然脸色大变,只是还未及火起,那边卫若兰却已冷冷说道:“不要以为我们大家纵着你,你便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咱们家是什么样的身份?可以由得你想怎样便怎样么?休怪我没有提醒你,今日二皇子能说动皇上给我赐婚,他日太子殿下未必便不能说动皇上将你赐婚于他。”   卫若水眉梢一扬,正待接口。卫若兰根本不容她说话,接着又道:“你年纪不小了,莫要再将自己当成年幼无知的少女,成日里再将那些荒唐可笑的昏话挂在嘴里。你需知像我们这种人家,婚事非但不可能由我们自己做决定,便是爹爹和哥哥有心为我们做主,怕到时也没甚办法改变些什么。”   卫若水怒上心头,再也按捺不住,猛地站了起来,恨恨说道:“我偏要看看,不幸生在我们这种人家,是不是当真就得绝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念想。”说罢,袖子一甩,竟然转身奔出了门外。   卫若子很无语:这孩子,气性也忒大了点吧。   卫若兰咬咬下嘴唇,怔怔看着妹妹奔出门外的身影,心中一片惘然:同样是二八年华的怀春少女,又有哪一个不想“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傻妹妹,你可知道,卫家若没有个长久稳固的靠山,你便是有幸能得着你的“一心人”,又拿什么去保住那个费尽你千辛万苦得来的“白首不相离”?   莫安之平静说道:“若水虽然是一时意气,但她刚刚说的不无道理。二皇子素有诗名,听说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妹妹嫁过去,倒是能放得心的。”   稍顿了顿,他接着淡淡说道:“至于妹妹担心的那些,着实轮不着妹妹来操心。难不成,妹妹便如此信为兄不过,觉得为兄保不了妹妹们这一世的平安康泰?”   卫若兰神色清冷,静静说道:“不是信哥哥不过。哥哥是读经文的人,‘君子虑福不及,虑祸百之’的道理,想来是比妹妹要更加明白些的。咱们卫家门庭单薄,妹妹不过只是想尽一尽为人子女的心力,而已。”   莫安之轻轻一笑,道:“但是妹妹和二皇子的联姻,如今已成定局,容不得再商议了。”   卫若子愣了愣,一时无言。痴痴静默了半晌,最后冲爹爹与大哥福了一福,不再言语,径自回屋去了。   卫新元看莫安之冷冷说道:“我不管你究竟意欲何为,我只想告诉你知道:有些事,不是你不想,你不愿,便可以逃得了的。”   莫安之对着卫新元行了一礼,道:“父亲大人对孩儿的一番心意,孩儿感佩在心。但孩儿觉得,有些事既然是孩儿的事,最后总需由孩儿自己来拿主意才行。” 第八十章 犹有花枝俏 更新时间2012-11-27 21:45:08 字数:2573  这几日落梅轩的梅花开得很是妖娆。虽然积雪将每一根细弱的梅枝压得沉甸甸地不堪负荷,偏偏总有一些梅朵儿,挣扎着在雪堆着的枝杈间放出一串串艳红来。那一串串红梅就着高耸的雪色,深暗的梅枝,楞是红出了一股苦尽甘来的畅快。   卫若子蹲在花圃里,遥看着梅林里那一片黑的枝,白的雪,红的花,鼻间萦绕着淡淡的梅香,心中忍不住默默地诗意澎湃了一把:以前从未有机会见过这满园的雪景寒梅,如今身临其景,才知道“已是悬崖百仗冰,犹有花枝俏”,竟然有如此傲然遗世的气度。   她身侧的垅道里蹲着福伯,正低头在那早已谢了花,覆着雪的花圃子里伺弄着。卫若子记得早春时这花圃里曾开着一片细碎的紫色小花,当时也正是因为贪看这一片浅紫,才被福伯的一脸峥嵘给吓到。而现在,佝着背蹲在雪道里埋首掘土的福伯,披着蓑衣,带着斗笠,脸上覆着自己给做的那块滑稽的圣诞老人胡子面纱,看着很有几分喜感,心中不禁多了几许亲近,早已没有当初的惊悚。自打自己厚着脸皮将这个胡子面纱挂到福伯脸上,再加上这一年来自己来这望梅轩来得也勤快,捣蛋的事儿就更不用说了,玩得不少。奇怪的是,福伯反而不再像一开始那般着意躲着她了。日子一久,卫若子便能明显地感觉到福伯看向自己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柔软,有时还能发现福伯常常背着她,趁她不注意时,偷偷地慈爱地端详她。   卫若子挺喜欢被这种单纯的怜爱的目光打量着。这个丞相府里人人带着面具,谁也不知道谁背后掩着些什么身份和心思。除了那个通透得有点犯二的三姐,这偌大的府邸里,真正能让她放松心情的地方,似乎也只剩这个甚少人进来的落梅轩。也只有在这个戴着圣诞老人胡子面具的哑巴福伯面前,她才能完全放开心防。福伯,是她的圣诞老人。   似是感觉到卫若子落在自己身上的感激目光,福伯抬头看了看她,冲她腼腆地笑了笑,很是温暖。他将手上的花锄扔回筐里,探手摸了摸卫若子手中的暖炉。触手温热,嘴里随即便“吚吚啊啊”地表示了一番不满。将手炉接过,蹒跚着走回自己小屋,帮她将手炉重新换过一紮新炭,然后再折回来将手炉塞回卫若子手中。口中又是一番“啊啊呀呀”,似是责备她的不知冷热。   卫若子呵呵笑着接过手炉塞在怀中。然后顺手一扯,两只手狠狠地搂住福伯,用力地福伯坑坑洼洼的额头上亲了一大口。   福伯被她这一下过份亲呢的举动搞得惊吓不已,手忙脚乱地挣脱开,双手一阵乱摆,嘴里又是一通“哦哦呀呀”。   卫若子脸上扯着一个灿烂的笑,学着他嘴里的调子,也是一通“啊啊呀呀”。然后看着福伯满是受宠若惊的样子,忍不住又是一通“咯咯咯”开心的大笑。   落梅轩里梅雪争芳,老人与少女相对虽然无言,却时有“吚呀哇啊”的怪异腔调和少女阵阵银铃般的娇笑声,和着寒梅的清香,星星点点地从梅林间飘散出来。   莫安之与杜沛然远远地站在梅林一角,负手而立,看着远处雪堆间露出的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各有所思。   杜沛然脸上也是一片温暖:“我爹看来挺喜欢这个丫头。”略停了停,突然又摇头笑道,“我可不认为她会就这般算了。”   “她若是认命,那她与之前的卫若子有甚区别?”莫安之淡淡说道。眼光还落在花圃垅道间,披着一团胭脂红貂皮斗篷的卫若子身上。以前的卫若子喜欢素色,无论何时何季,身上总是一袭白衣,虽然气质上确实多了三分仙气,但整个人却显得过于冷清,总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错觉。而现在这个女人,自围猎回来之后,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而为,反倒是很少见她穿白了。青朱粉黛,全看心情。   杜沛然忽然很有兴致地问道:“听说她送了首诗给二皇子?”   莫安之眉头微皱,默了默,才漫声吟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吟至最后,声音渐趋低沉。   杜沛然笑道:“好诗。”   莫安之沉默不语。   半响,杜沛然又道:“曾经沧海难为水,曾经沧海……是不是对她的‘曾经沧海’很有兴趣?”   莫安之看着远处的一抹胭红,那胭红里裹着的笑颜明妍胜雪,肆意无拘。形状小巧好看的嘴唇里畅快地吐着“啊啊呀呀”的声音,状似与福伯交流得很是顺畅愉快。莫安之继续无语,只是负在背后的双手已悄然握拳,指节间隐隐泛青。   杜沛然叹道:“老头子最好能找到办法解了无言散的毒,不然的话……我猜你会很后悔。”   见他眉间锁得更紧,呼吸渐沉,杜沛然忙知趣地转开话题:“老头子还没消息?”   莫安之冷哼一声,道:“老头子若是这般好找,那他也就不叫神机子了。”   杜沛然认同点头:“说不定这时候正趴在哪个山沟沟里等蜈蚣呢。如今皇帝对你颇为倚重,若弄出太大动静,难免叫人生疑。倒确实有些难办。”   莫安之淡声说道:“他的十香油差不多也该用完了罢,用不着等太久了。”   杜沛然一愣,然后失笑道:“我却没想到这层。老头子吃鸡若不放这十香油,那不得要他老命了。哈哈哈,亏你想得到,却去断他这十香油的源头。”   远处,福伯拎着泥筐正往他所住小屋走去。卫若子扛着花锄,一边走,一边时不时搞搞怪。这会儿正一边倒退着,一边妄图用锄头去蹭前边福伯头上的笠帽。待到福伯略有所觉,回头察看时,她又扮出一本正经的模样,认真地低头走路。这姑娘玩儿得很高兴。   莫安之眼光落在那处,眼眸清亮。杜沛然心中默叹,面容认真地问道:“既然我爹给你的那块玉牌是当年四皇子掌兵的虎符,那豫关的西北大营,终需你亲自跑几趟才妥当。虽然军中不少当年四皇子调教出的死忠将士,更不乏一些身居高位之辈。但军中人心,向来不是由区区一枚虎符便驱动得了的。”   莫安之轻轻颔首答道:“我已做安排。卫新元经营了这么多年,根基早固,要易手并不难。只是卫新元所要的太多,有些事,我需得想清楚。”   杜沛然下巴轻扬,往卫若子消失的小门所在的方向挑了挑,道:“因为她?”   莫安之眉川深陷,沉声说道:“她最近跟方含轩来往颇密,我不太放心。”   杜沛然莞尔笑道:“这丫头又想怎样逃?她二姐虽然算是安排妥当,她家三姐可还没着落呢。”   莫安之沉吟说道:“你帮我看着她点。二皇子之所以下定决心争取了卫若兰,是因为在我这里探定了口风。太子殿下可并不像表面那般懦弱好欺,方太博一党,并不好相与。”   杜沛然知道他所说的“看着她”是指什么,嘴角微微上挑,自嘲笑道:“要获得你家小娘子的信任,可并没有那般容易。”   莫安之面色突然转青,声音冰寒说道:“她信你。”扔下这三字,也不待杜沛然再答话,便就此转身甩袖走了。   杜沛然一时错愕,不解地摸了摸鼻子,苦笑说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然后看向那间小屋,想着屋里的一老一少,轻轻摇了摇头。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抬步向那屋中走去。 第八十一章 听墙脚 更新时间2012-11-29 1:30:09 字数:2741  在福伯简陋的小屋里混迹了一会,估摸着再不回去,香琴肯定要急得四下里到处找人了。遂起身准备回去。恰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杜沛然顶着风雪推门进来,看到卫若子,热烈地笑了笑:“你怎么在这里。”然后冲她身后的福伯说道:“听人说你这里种了些可以入药的花草,我来看看。”   卫若子撩了撩眼皮,冲福伯“啊啊”了一声,算是打招呼示了意。然后当做浑没见到眼前杜沛然这么大个人似的,径自推门走了出去。   还没走出园子,身后便传来一声唤。卫若子不用回头也知道,定是杜沛然那丫在福伯那里随便敷衍了一下,便赶着出来追她了。不想理他,也不回头,脚下步子却迈得更快了。   “哎,叫你你怎么反倒越走越快了?”杜沛然是练家子,要追上她当真不用费什么劲。只转了转眼,人影便挡在了卫若子面前。   卫若子整个脸藏在斗蓬里,调整了一下方向,避开眼前人影,埋头继续往前直走。   杜沛然停在原地,提高声调无奈说道:“我就算哪里惹着你了,好歹也该让我知道,是在何时何地,因为何事?”   卫若子前行速度不变,只是随着她远去的身形,一阵轻声哼唱的曲调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越传越远,最后随风而散。   曲调应是那日苏眉娘唱的那首鹧鸪天的调子。杜沛然看着那抹胭红消失在拱门处,不禁哑然轻笑:看来丫头对他花灯夜市那日揩伴夜游,很有些意见啊。   入夜,月亮挺着个大肚子挂在半空,照得世间一片清冷。月光从阁楼壁上的窗口穿过,卫若子卧房内一室清华。莫安之没在,卫若子蜷在被子里,睡得正香。粉嫩的脸颊就着月华,晕了一层淡淡的清辉,显得格外恬静美丽。   杜沛然坐在窗棱上,远远看着月辉下的睡美人儿,忍不住心底的赞赏,低低地叹了口气。   卫若子如蒲扇般的睫毛突然颤动了两下,原本轻蹙的眉峰骤然锁紧,眼珠在眼敛内转了两圈,然后猛地睁开了双眼。   杜沛然身形微动,霎时跃到床前。赶在她发出惊叫之前,忙用食指压在她双唇之上,低声说道:“是我,莫怕。”   卫若子瞪圆两只大眼,一双眸子黑多白少,分外晶亮。只是现在那里面明显燃烧着熊熊怒火:丫的这人毛病吧,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么?   杜沛然故做哀怨地委屈说道:“谁叫你白天不理人?”   试问有谁受得了好好一五尺汉子在自己眼皮子跟前做此等卖萌勾当?卫若子翻了翻白眼,无语望天。   杜沛然做无辜状:“你那日在饮胜楼故意让我出丑,我都还没生你气,你反倒怨上我了。”   卫若子想起那日的羞恼,然后反省了反省,觉得自己着实有点无理取闹。自做多情一厢情愿一直是她自己在没事找事,细细想一想,确实跟这丫半点关系也没有。   杜沛然见她神色放缓,小心地试探着问道:“带你去个地方,去不去?”   卫若子心中一动,回过头奇怪地看着他。   杜沛然神秘地一笑,道:“去了你便知道了。”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这次可是冒着把你家状元公得罪死的风险,给你透口风来的,你可再不能怨我了。”   莫安之?透口风?貌似有什么隐私可扒的样子……卫若子顿时两眼放光,狗仔精神肆虐而出:有句老话果然不假,好奇害死猫。   被杜沛然揽腰拎着,两边的房屋树影像奔驰着的火车窗外的风景一般,如飞般疾退。无数的画面,在她眼睛里不停地倒着带。两耳边上的风声呼呼做响,像小时侯玩过山车时的感觉,忽高忽低,速度迅疾,玩的就是个心跳刺激,卫若子很过瘾。   杜沛然速度忽然慢了下来。卫若子眼中聚焦,看到自己二人已来到了一条流光溢彩的长河边上,河中飘着灯光错落的十几艘画舫。   杜沛然裹着卫若子,几个纵跃起落,悄然蹿上了其中布置最为精巧的一艘花舫二楼,猫着腰蹲在一处窗台下方。轻手轻脚地将卫若子放在地上,然后强压着她的背,不敢让她探高头。再伸出食指放在自己嘴前,冲卫若子做了个“嘘”的手势。   卫若子很不解。上辈子太多的电视剧情告诉她,一般这种情况下,经典偷窥犯们的标准动作,不是应该将头贴在窗户上,然后再鬼鬼祟祟地伸出个手指头,跟着再往窗纸上狠狠地戳个洞洞的么?结果杜沛然这丫居然……居然就这么没骨气地带着她蜷缩在窗台脚下。不说连看都没得看,姿势还很不舒服。   这还偷窥个毛线啊?这不科学啊!时间久了,血管闭塞,会手脚麻木的好不好……卫若子很不屑。   心里正吐槽着,窗那边居然传来一个女子悠悠的声音:“她确实配不上公子。”   这声音听着很耳熟嘛。卫若子心里算了算,二姐三姐的都不像,小公主不可能。香琴?那丫的海豚音是她的恶梦,隔三里远她都能听得出来……认识的姑娘就这么几个,都不像的话,那会是谁?但这声音,听着确实耳熟得很。   歪着头恰瞥见杜沛然一脸怪怪的笑,卫若子脑子里顿子闪过一个黄色的丽影:是了,想起来了,是元宵那日杜沛然这丫带的那个妞。苏眉娘!是叫这个名吧?   杜沛然见她脸上神色变幻得很精彩,怕她激荡之下又弄出什么声响来惊动了屋内的人,忙不迭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卫若子撇了撇嘴角,做认真倾听状。   只听那苏眉娘继续说道:“以往对卫家小姐总有三分怜悯,三分歉疚,还有三分仰慕。不想花灯节那日一见,却只剩了三分失望。公子,卫四小姐她,实配不上你。”   莫安之淡淡的声调隔着厚厚的木制门墙传了出来:“配不配得上,似乎还轮不到你来说。”   苏眉娘的声音透着些许的刻薄,隐隐传出:“你二人成婚一载,世人常道你们夫妻伉俪情深,水乳相融。却无人知道对娇妻爱若性命的状元公子,日日深更另宿他处。都道卫四小姐新婚燕尔风光无俩,谁成想莫府一载新妇,却依然是卫家空床处子……”   苏眉娘幽幽一叹,道:“公子每日里三更来,五更去,由不得眉娘不在心中暗自猜度:公子出身尊贵豪门,诗礼之家。新娶娇妻美眷,却日日夜宿花丛,怎不蹊跷?眉娘心中喜欢公子,这些疑惑便藏在心中,不敢宣之于口。况且眉娘也是女人,新婚遭弃,自能想到那卫家小姐心中会是何种滋味。眉娘悯其失语堪怜,慕其才名当盛,却被眉娘日日取其而代之,陪在公子左右……眉娘心中歉疚,便更加无脸相疑。”   莫安之声音里透着丝丝寒意,漠然说道:“既然一直不敢疑,那便莫要再问,继续藏在心中便好。今日怎恁多废话。”   苏眉娘语气里透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娇嗔,柔声说道:“花灯节那日,有幸得见尊夫人一面。原以为卫四小姐诗书称世,琴棋传道,定会是个神仙似的人物。没想到一会之下,那卫四小姐除了美丽而外,其余相差多矣。眉娘便以为,眉娘或许能稍稍懂得公子些许的心事了。”   见莫安之只是默然不语,苏眉娘又叹了一叹,道:“公子虽然每日身在眉娘处,心却不知遗在何方。眉娘心中忐忑,患得患失,日夜不宁。这种日子,其实并不比那卫四小姐舒坦多少。”   “眉娘知道,公子心中有个人。”   “眉娘知道,终有一日,眉娘会再等不着公子。”   “眉娘只是想知道,公子心中的那个人,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   ……   沉寂了不知多久,莫安之淡漠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   “知道我为何喜欢宿在你这里吗?”   “因为你是这整个流晶河上的姑娘当中,最安静的。”   “因为你懂得在什么时候闭嘴。”   “既然你不愿意再安静,偿你所愿便是。”   “明日,你无需再等了。”   ……   …… 第八十二章 捉奸的搞不懂偷情的伤 更新时间2012-11-29 22:23:19 字数:2294  咦?这丫这就准备走人了?卫若子刚刚听得紧张,憋了半天的气,一直堵在胸口不敢呼吸。眼见着那位危险高压源貌似马上就要离开了,她忍不住放松心情,偷偷吐了一口气:“呼……”   “谁?!”她这口气还没吐完,窗那头便传出了莫安之的冷喝声。   丫的这是什么耳朵啊!卫若子顿时风中石化了……   问题是还有更不可思议的:杜沛然那丫居然身形一闪,灵巧地往上一跃,眨眼间就这么蹿到了船顶上。丫居然就这么不见了!丫居然就这么遁了!丫居然就这么华丽丽地把她给撇下了!丫居然就这么不管不顾地……丫TM太没义气了!   卫若子张着嘴,瞪着眼,看着眼前突然空出来的一片暗黑,根本还来不及愤怒。因为下一秒,莫安之迅猛矫健的身姿,猛地一下,就亮在了她眼前。然后这丫的手便很轻车熟路地伸到了她的脖子上,又一次钳住了她的喉咙。   这感觉因为太过熟悉,卫若子反而一时忘记了害怕。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矮低着身子蹲在暗影里,一门心思在哀叹自己悲催命苦的脖子。那里莫安之钳着她脖颈,猛地一把将她拎起身来,就着室内透过来的灯光,方才认出手中掐着的居然是自己那个不安生的老婆。他手指头总算松了松,压着怒气低声吼道:“你怎么在这里?”   卫若子一面摸着脖子用力咳嗽,一面眼珠乱转,左右四顾。一会儿翻着眼皮抬头望天,一会儿错开脑袋,伸脖子看窗,一会儿掉转头去,压着身子看楼下,看河水……就是不敢看莫安之。   她只恨不得能开口说话:“咱可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您是不是也当没看到咱,抬抬贵手,将咱当个屁给放了算了。”   莫安之显然听不到她的心声,冷声喝问道:“谁带你来的?”   卫若子摊摊手,再指了指天:正主在房顶啊,笨蛋。还不快去追那丫的,再晚就来不及了。   莫安之眼皮只微微抬了抬,根本没有半分要往房顶蹿的打算。他脸色冰寒,将卫若子一把扯入屋内,怒声说道:“跟我回去。”   屋内灯光太亮,卫若子刚从暗处进来,一时被闪得睁不了眼。那苏眉娘心神大震之余骤逢大惊,好像也才刚刚反应过来。只听她颤声娇唤:“公子……啊!卫……莫……夫人!”   卫若子又想翻白眼了: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啊?丫的杜沛然,咱俩的梁子这回算是结大发了,老娘跟你没完!   莫安之似乎没打算继续理她,攥着卫若子的手腕,拖着她冲着门口直往外走。临到门边,却听一声闷哼,两人身影突然一滞。卫若子回头一看,只见苏眉娘正扯着莫安之的衣摆,摔倒在地。卫若子回头看时,见她手中抓紧莫安之披着的那件玄青色外衣衣角锦缎,不肯放松。一张含羞带俏的美丽脸蛋,微微仰着,那上面铺满了哀求,后悔,凄惋,绝望等等各种情绪……卫若子看得那叫一个纠结:都是两眼睛一鼻子再加一张嘴,这得是有多么深刻的功力,才能让五官们在一时之间,便将这十味大全般的情绪纷繁表现得如此淋漓饱满啊。真TM让人心疼。   “公子……”苏眉娘眸光似水,哀哀地看着莫安之,哀哀地唤了一声。   卫若子本就纠结的心便忍不住又颤了一颤。忙把攥在莫安之手中的手腕用力挥了挥,想挣脱出来。脸上堆出一脸和善的笑,再用另一只手指了指门外。意思很明显:你们慢慢聊哈,我在门外等着就好。咱不着急。   莫安之手上力道骤然又增了三分,一张脸跟着也一起黑了三分,神色阴沉地看着卫若子。卫若子挣了半天,发现根本挣不脱。只得放弃挣扎,无奈地看着他。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半圆,指尖落在他紧扣着她手腕的手背上,写道:“你们随便聊,我不赶时间,等得起。”写完,卫若子摆出无知小白花的标准表情,一副傻傻待命的样子。   莫安之沉默不语,额上的青筋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卫若子等了等,见他半天没表态,继续向他做保证,用指尖在他手背上接着写:“你放心,我决不偷听。”然后举手做发誓状,小意地讨巧地看着莫安之,样子很无辜。   莫安之的小俊脸便白了白,额上的青筋隐隐透出些暗紫来。   苏眉娘显然不知两人又是表情又是比划地正在交流着什么,但看得出卫若子意欲回避的态度很坚决。一时无语地坐在地上,仰着头痴痴地看着莫安之。   卫若子眼珠子转了几转,真想不出辙了。不由在心中怒:丫的大男人家家的,至于这么扭捏做态么?咱就一哑巴,就是听见了又怎么着嘛?难不成还能给你做成《朝闻天下》,在全国人民面前给播报了出去?咱就算有那心,也没那功能啊……   莫安之手上劲道越来越大,真恨不得将这女人的手腕直接给捏碎了就好。忍了半天,终于将衣摆猛力一挥,把那片衣角自苏眉娘的手中挣脱了出来,微微侧低了一下头,对她淡声说道:“我言尽于此,便这样罢。”说罢,拖着卫若子,连拉带拽地把她一路扯出了门外,往回府的路上走去。   屋里传来一阵哀怨的恸哭声。   卫若子怜悯地往后看去,发现转出了门,根本再看不到那美人儿的身影。然后又忍不住回过头来,丢了个鄙视的小眼神给莫安之。   这男人怎么可以这样呢?虽然姐知道你的人生目标是冲着年度十大渣男的方向埋头奋进的,但是,拜托,你丫渣也渣得有点底限好不好?你好歹也睡了人家一年半载了,人刚刚才跟你深情表白来着,你便是不领情,总还可以装出点柔情回馈给人家嘛。人好歹也留个念想不是?你这都打算分手了,至于临了还摆出这么一副死人脸给别人么?这到底是你睡了人,还是人睡了你啊?别人一夜夫妻还百日恩来着,人露水夫妻还有个香火情来着……   卫若子手腕生痛,被动地让莫安之那丫一路拖着走,一路在心中碎碎念,念得很愉快。   莫安之咬着牙,绷着脸,忍得都快要崩溃了。   这女人脸上的不屑表情如此浅显易懂,根本用不着猜。她以为他跟苏眉娘是什么关系?她以为他是什么样的人?这女人脑子里都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莫安之忍不住就想把杜沛然找出来,狠狠地打一架就好。   不,是狠狠地揍他一顿才对。   卫若子要是知道莫安之此时心里正在做如此打算,铁定要高举双手投赞成票。绝对不遗余力全力以赴卖力怂恿。这TM决对是:英雄——呃,所见略同啊! 第八十三章 能带我走么? 更新时间2012-12-1 2:29:20 字数:2756  这个夜晚,注定一波三折。   莫安之揽着卫若子,按照之前杜沛然的套路,抱着她凌空在卫府后花园的高树假山之间高低纵跃。卫若子却没有去时的心情,只在心中默默吐槽:你有见过这般回自家卧室也偷偷摸摸得像个采花大盗般的人么?严重怀疑这丫已经养成一入夜就爬墙的行为定式了。   卫若子被莫安之挟在腰下,将将在后花园某棵树上掠过时,突然就瞥见树下一抹暗红:居然是卫若水。   卫若子心中不觉奇怪:这大晚上的,三姐不睡觉,跑她这边院子里猫着,这是想要干嘛?   卫若子都看见了,莫安之没道理看不到。但莫安之的身形只缓了缓,最后还是带着卫若子几个起落,蹿回了二人所住的二层阁楼之上。   莫安之将卫若子往床上一扔,然后就那般居高临下地静静地看着她。   气氛不对。空气中似乎有淡淡的硝烟味道。屋里太黑,看不清这丫的脸色,想来肯定是好不到哪里去的。卫若子把手藏在背后,偷偷地乱摸了一气。没摸到那把剪子,心里便有些悬。想了想,干脆翻身爬起来,凑到床边。伸手将莫安之的手拖过来,将他手掌摊开,在他手心写道:“我真的,什么也没听到。”   莫安之抬着手掌站在黑暗之中,没有反应。   卫若子还是觉得气场不对,猜不到这丫正在想什么。心中持续不安,她继续在他手心写道:“其实吧,就算听着了也没什么。我能理解,真的。男人嘛,谁没有个小三小四的啊。更何况,我这还……”   “还”字才只写了一边,莫安之手掌突然收拢,猛地将她的手合握到自己掌心。黑暗中只听他沉沉地说了一句:“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卫若子压根不关心他跟苏眉娘之间到底是哪样。她现在只关心:这丫到底要闹哪样?   手被握在他手里,宽厚的掌心干燥温热。但谁知道这丫会不会下一秒突然发飙?卫若子不敢乱动。她低着头,脑子里翻过无数念头,紧张地思索着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各种应对。   莫安之似乎低低叹了口气。过了半晌,才又开口,道:“虽然明知道你一直在装傻气我,但是……”他突然就停在这里,又静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睡罢。”语气中带着丝隐约的无奈。   “睡罢”两字说完,他便回转身,走了出去。   卫若子看着那扇闭得紧紧的房门,发了会子呆:是不是脑子抽了,为毛觉得这丫刚刚的背影看起来很有些——萧索?是这个词?   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卫若子猛地跳了起来,向门外冲了出去:切,果断脑子抽了。莫安之那丫这会儿肯定是去会她家三姐去了。有这好戏不看,搁这坐着愣什么神啊?   一路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循着记忆找到了刚刚那抹暗红站着的位置。果然看到莫安之与她家三姐相对而立,站在一株积雪压枝的松树底下。   卫若子还是习惯按上辈子的模式记时间,这会儿差不多该是过去凌晨四五点钟的样子。天空已经开始黑里透着灰白,衬着满园子高高低低参差的雪色,很能看清人或物的大体轮廓了。有了之前的教训,卫若子这次不敢靠太近,远远地找了一丛矮树蹲着藏了身形。竖着耳朵听着零零碎碎的声音,被冬末新晨的寒风一阵阵地吹过来。   卫若水脆亮的声音正在说话:“我睡不着,心里着急。在床上坐了一夜,想着你差不多该上朝了,便索性来这里等你。”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出门总得打这里过。”   便听莫安之放柔声音说道:“有甚么事能急成这样?明天不能说么?”   卫若水气呼呼地说道:“太子要娶我。”   莫安之默了默,便道:“你打哪儿听来的消息?”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波动。   卫若水急道:“你管我打哪儿听来的消息,反正这消息是准信儿,假不了。”说到这,忽然话锋一转,恨恨说道:“我以前只道二姐想做太子妃想疯了,却没想到她能魔怔成这样。她自己做不了这劳什子的太子妃,居然就想来将我推给那太子。我便就想不明白了,咱们家不出个太子妃,便活不了了么?”   莫安之静静待她说完,才又说道:“咱们家能出个太子妃,那是莫大的尊荣,有何不好。”   卫若水怒声叫道:“我不要做太子妃。”   莫安之便住嘴不语。   两人一时无话。静了片刻,卫若子终于忍不住,道:“安之哥哥,你得帮我想想办法。我不要嫁给太子。”   莫安之叹气说道:“若水,这种事情,能由得你想不嫁便不嫁的么?”   卫若水压着怒气说道:“有何不可?你那时还不是一样推了公主,娶了……娶了小妹?”说着,声音便带上了一丝哽咽:“娶了小妹……你……我一直在问你,为何是小妹?为何是小妹?你为何一直躲着我不肯答我?”   卫若水忍将不住,扑到莫安之怀中,奋力捶打着莫安之胸口,泣不成声。莫安之又叹了口气,道:“若水,别闹了。大哥为何要娶若儿,早已向你解说过数次。你还要再听一次么?”   卫若水以手捂耳,摇头泣道:“我不信,我不信。说来说去,总是那些话。但我不信,我偏就不信。”   她边哭边叫:“是,卫若水哑了是可怜。爹爹心疼她,姐姐心疼她,你也心疼她。难道,我就不心疼她么?那些日子,谁不是在小意地哄着她逗着她,想尽法子伺候着她开心?便是大声说句话,也都怕惊着她。我知道,大家都怕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所以个个都陪着十万分的小心围着她转。我都差不多要搬进她的潇妃馆里去陪她同吃同住了。但是,你们一定要用这种法子来逗她么?一定么?”   “爹爹的意思?爹爹不是只有她卫若子一个女儿,我也姓卫,我也是他女儿。爹爹为何明明知道我喜欢你,还要叫你去娶她?”   “你不是说过么?你心中是有我的,你自己亲口说的!”   “你心中有我,为何还要娶她?”   “……”   “……”   “安之哥哥,你带我走罢。”卫若水突然抬起满是泪光的脸,灼灼地看着莫安之,眸色清亮,满是希翼。   莫安之双手握住她的身子,直视她的目光,肃声说道:“若水,不要闹了。你该知道,这不是儿戏。”   卫若水痴声说道:“这怎是儿戏?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这还不够么?我那日说过,只要是跟着大哥,咱们便是临街要饭,若水也是开心的,也好过做那劳什子的太子妃,好过做这劳什子的丞相小姐。”   莫安之低声道:“我一早便同你解释过。父亲待我恩同再造,情重如山。我不能对他不起,更不能忤逆于他。娶若儿,对若儿好,能教父亲大人放心,我便娶若儿。你若能做太子妃,对你也是件尊荣至极的好事,对卫府更是多了一层保障,那又有何不可?”   卫若水猛地仰起头,盯着莫安之死死看了片刻。然后一把推开他,指着他冷笑说道:“是了,是了,我倒忘了,你跟二姐向来是一路货色。你们都是爹爹的好儿子,好女儿,所做所想,皆都是在为卫家筹谋,为卫家打算。只有我是个不懂事的,成日里只知道胡闹,满脑门子里只会想着自己的情情爱爱。我自私,我可笑!”   她一边趔趄着往后退,一边说道:“我真不明白,卫家究竟要怎样了才算好?姓卫的都把日子过开心了,过舒坦了,这不叫好么?”   “我把自己的日子过舒坦了,难道就不是为卫家好么?”   她站定身子,看着莫安之恨声说道:“我便偏就活出个随心所欲来,看看能害着谁?”   然后转身,向着相府前院狂奔而去。    第八十四章 互信 更新时间2012-12-2 0:13:42 字数:2403  卫若子风风火火地闯进落梅轩偏厢的那间角房时,杜沛然正围着火炉子,与福伯相对而坐。两人居然坐在一起,手中各自拿着瘦长的布条,缠着一根根长短相若,细长均一的黑木炭。   卫若子一眼就看清二人手中的细黑木炭,正是前几日,她磨着福伯帮她弄的炭条。当时看着一堆堆零零散散,黑忽忽的炭木叉叉,长长短短的,她跟福伯比划了半天,才把她想要的效果表达出来。过后还有点忐忑,不知福伯究竟有没有到位地明白她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她只是想做一些可以随身携带,拿出来就能写写划划的炭笔而已。   谁叫她是个哑巴呢,总不能走到哪里,有话要说时,先给人比划一通:哎,你这可备有文房四宝?她可不相信除了莫安之那种妖孽,别人就着她的手势,便能看懂她写出的每一个字。话说,她跟莫安之比划的那些,那丫真心看明白了没有?   福伯这间屋子简陋得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份,除了一床一桌,再加两把小椅子外,居然很难再找出些什么多余的布置。这会儿卫若子冲进屋子,便很难再从房里找出第三把椅子出来。福伯见是她,忙站起来,搓了搓黑乎乎的炭手,冲卫若子憨憨一笑。然后从边上拿出一根用布条缠绕得细密紧致,粗细合适的炭笔,递到卫若子手中。覆着布纱的脸上,只有大小不一的两只眼睛,露出询问的眼神看着卫若子,等待她的肯定。   卫若子太高兴了。这笔比她想像当中好太多,太方便了。她忍不住“哇哇”叫了两手,伸手就要去搂福伯。福伯经了上次的教训,哪还不知道她过份热情后会有些什么举动,早探开身子,躲到一边。嘴里再“啊呀啊呀”一通,边示意,边满意地笑着推门走了出去。   杜沛然高举着手中的笔,冲卫若子邀功般地笑道:“这可是我的功劳。没我使力,这炭条儿绝切不得这般均等划一。像福伯那样就拿个挫子干挫,怕不得挫到明年,到头也挫不了几根能用的。”   卫若子不出声,也不坐。就那般站着,歪着头,眼光不善地看着他。   杜沛然一脸苦相,指着嘴角一处裂伤,看着卫若子诉苦般道:“别这样看着我,我也没逃过。他今日上朝之前,已经找我打过一场了。”看着卫若子的眼光很有些不以为然的意思,不由苦笑更甚:“还不满意?你总不能叫我脱了身上的衣服,让你看看我满身的青肿,那才满意罢?”   卫若子嘴角终于抽动了两下,心想:这主意貌似不错哦,美男健壮的裸。体哦,有没有六块腹肌?想想都想喷血啊……   杜沛然见她眼光骤然清亮,竟是生生地打了个寒颤,暗道:“这丫头不会真想这般干吧?”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前襟,忙不迭地将卫若子扯到刚刚福伯的椅子上坐下,顺手将早就备好的一叠四方笺纸递到她手中:“试试,看好用不好用。”   卫若子握了握:还好,跟以前的炭笔粗细差不多,布条柔软,手感貌似不错。随手在纸上画了个扭曲摇摆的兔斯基,炭迹均匀,软硬度也能接受。脸上便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杜沛然见她满意,也懒懒地笑着说道:“知道你定会来福伯这里等我,便先来等着了。结果看到福伯正在给你弄这些,顺手便帮了个忙。”   卫若子就在纸上写:“想叫我感谢你?门儿都没有。昨晚上的帐我还没找你算呢。”   杜沛然无奈说道:“还真没完了?”   卫若子便拿着笔,不怀好意思将他打量了打量。   杜沛然将之前没缠完的炭条拿过来,再扯出一根细布条,接着继续缠。一边缠一边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卫若子在纸上刷刷两下写完,然后将纸举到他面前,那纸上写道:“你跟莫安之,究竟是什么关系?”   杜沛然停了手中动作,难得认真地看着卫若子。半晌,才幽幽问道:“我说了,你信不信?”   卫若子想了想,看回他,也认真地点了点头:最起码,这丫不会害他。   杜沛然见了又是一阵沉默,突然摇头说道:“你既然信我,那便先别问这个。我怕我说了,你便不信我了。”   见卫若子的眼神隐隐地又开始冒怒火,忙又说道:“除了这个,你问什么我都诚实答你。”   卫若子本想发火,转念想了一想,还是压住。忍着火气又写:“神机子真是你师傅?”   杜沛然便笑:“自然是真的。”   卫若子眼珠转了转,又问:“那,他有没有本事治好我这哑巴?”   杜沛然眼中闪过一抹黯然,脸上却依然笑道:“这段时日我已经帮你调过不少药方,你也试了不少,感觉怎样?”   卫若子耸耸脸,摊了摊手:没感觉。   杜沛然叹气说道:“你这是寒气客于厌,则厌不能发,发不能下至,其开阖不致,故无音。是为气滞血瘀。你本先天体虚,内有蕴热,再骤染寒邪,寒邪包热,闭郁于内,再致脉弦紧弱……或许找到我师傅,会有法子也说不定。”   卫若子一听他掉书袋就头大,好在有最后一句,让他看到了些许希望:“那你师傅……”   杜沛然没让她写完,打断说道:“我师傅一向行迹无踪,神出鬼没,除非他来找你。你若是想要主动去寻他,那可是难得紧。”   见卫若子一脸懊恼,便又说道:“你家状元公已在想办法寻他,不日便会有音信。你大可放心。”   卫若子闻言心中一紧:莫安之找神机子?打死她她也不相信这会是冲着给她治哑巴去的,她倒情愿相信他是为杀人灭口,彻底断了让她再度开口说话,帮他爆料的可能。   杜沛然却道:“我一直不懂,你究竟怕他什么?”他抬眼看着卫若子,若有所思地道:“你是他的女人,他不会杀你。”   卫若子突然很想笑:尼玛,这丫不会也跟香琴那丫头一样,也来一句“他喜欢你”吧。这事太搞了。莫安之那丫虽然没把她当成原版卫若子一般,对她怀着似海深仇。但她也没必要白痴地以为那丫就会因为这点放过她吧?保不齐那丫还打算拿她当一辈子性.奴用呢。要真这样的话,不光穿过来这辈子,再捎带上上一辈子,她TM都算是白活了。   卫若子便在纸上写道:“我若是再逃,你还会帮我吗?”   杜沛然淡笑答道:“你信我,我自然帮你。”心中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正说着呢,香琴忽然一阵风似地推门进来,急火火地道:“小姐,小姐……小姐,你果然在这里。出事了。”   卫若子将手边手笺纸将进脚下的火炉中,抬眼疑惑地看着香琴。   香琴道:“三小姐又被老爷禁足了。”    第八十五章 姐妹交心 更新时间2012-12-3 0:39:15 字数:2545  香琴一边给卫若子系着披风,一边叽喳着报告。   “三小姐是被吕小将军送回来的。听说三小姐今儿跑太子别府闹事去了。老爷很生气,也没见三小姐,直接就叫人把三小姐锁楼里了。”   “老爷和少爷这会子都在前厅招呼吕小将军,三小姐一直在屋里哭闹,二小姐已经往一鸣居那边去了。”   见卫若子出了门径直便往前府卫若水住的一鸣居方向冲,香琴忙扯了扯她,嗫嚅道:“小姐,咱们还是老实点在自己院里呆着吧。您去了也不济事,反把三小姐的脾气惹您头上来,没得受委屈。”   卫若子脚下不停,只是斜了她一眼。香琴忙把头低了下去,嘴里轻轻嘟噜了一句:“奴婢真是为小姐着想。三小姐那脾气……”前边卫若子走得更急,压根没打算再继续理她。香琴无奈,一边低声嘀咕着,一边急步跟了上去。   走到一鸣居,卫若水似乎已经消停了。门上挂了锁,屋子里寂然无声。卫若兰独自站在门外,看着那把锁怔怔无言。   卫若子挥了挥手,将香琴谴了开去,默默地走到卫若兰身边。   卫若兰没有转身,只看着那门锁叹了口气,说道:“爹爹是为了她好。”默了片刻,才回过头来看卫若子:“以后你这三姐若是惹出些甚么事来,还得你多担待点。”   卫若子一怔,然后了然地摇了摇头。知道以她三姐的性子,刚刚哭闹的时候,定是又说过些类似要跟她家安之哥哥“一生一世一双人”之类的话。   卫若兰却眼神迷离,透过卫若子看向远处,轻声道:“小妹,二姐是不是错了?”   卫若子不知道她指的是“想当太子妃”这事,还是说“想要卫家有个太子妃”这样。居然真的做认真思考状,想了想,然后拖过她家二姐的手,在她手心慢慢地写:二皇子,不错。   卫若兰感觉着掌心轻柔的麻痒,在心中还原着笔迹走向。明了了这几个字的意思,不由苦笑说道:“二皇子是不错。”她将小妹的手就势包在双手之中,幽幽说道:“其实刚听到圣旨的时候,我心中很是舒了口气。当时心中,更多的,居然还是欣喜。”   她吐了口气,又道:“我当时好欢喜。”   卫若子眨了眨眼,然后扯着嘴角,宽慰地冲她家二姐笑了笑。   卫若兰默了片刻,突然又道:“你身子弱,你三姐又是个大咧咧的性子,所以一直以来,府里一些事,都是我在打理着。外边有事,爹爹也惯会先与我商量着。”   “娘亲死得早,爹爹一心只顾得上在宦海中博杀,虽然有大哥一直暗中帮持,但实则早已心力交瘁,身心俱疲。家里与我们姐妹,难免会少些天伦。我身为长姐,理当要代替娘亲,将你们护得好好的。结果二姐还是无用,不仅一直无法将你身子彻底医好,你风寒致哑,二姐更是束手无策,一筹莫展。小妹,大姐无用,没有把你照顾好。”   卫若子轻轻摇了摇头,再垂首静静地听着。来这个时空,要说刚开始的心思,确实是一心只想把自己与这一家人摘得干干净净,恨不能早早地躲得越远越好。但日子一天一天的过,这个二姐对自己真心实意的一番细心照顾爱怜娇宠,早已随着时间一点点,一滴滴地融进了她的血液中。她终有一天或许会逃离这个家,但这个二姐,这个三姐,想来无论她将来逃到哪里,逃得有多远,始终是逃不脱这番亲情的罢。这确是她在这个时空的姐妹。她在乎她们。   卫若兰继续说道:“如今朝中局势险恶,太子有方太傅一党尽心辅佐,登临大宝是迟早的事。而爹爹根基薄弱,在皇上没有明旨之前,实不敢早竖旗帜。但正因如此,无论今后是谁当位,爹爹总免不了因为今日的犹疑而获罪。最好的结局,怕也躲不过个告老还乡的下场。”   卫若子默默道:只怕这个“告老还乡”的下场,也是个奢望。   卫若兰苦笑说道:“我原以为,能挣个太子妃,总是咱们卫家的保障。但谁曾想,二皇子一番执念……世事弄人,天总不从人愿。”   她将眼光移到那把锁上,叹声说道:“你三姐总以为这次太子请旨赐婚于她,是我在中间捣鬼。她又怎知,太子妃便是那般好做的?那深宫从来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就凭她那点子心机,只怕还没怎地,便要被人支使着为他人做嫁衣了。我做那诸多努力,想的无非也是能让她逃过这一遭。结果……她若要怨我,实也是怨得着的。”   卫若子心中一堵,一时不知是何滋味,默默自问道:我设计推动二皇子来争取二姐,难道真做错了?前世家斗宅斗文看得也不少,细细想一想,以她三姐这二愣子般的性格,真嫁给了太子,确实前景堪忧啊。   卫若兰此时却看着卫若子道:“日后,卫家怕真只能指望大哥了。不是二姐信不过大哥。只是,大哥毕竟是姓莫,不姓卫。”   她盯着卫若子,认真说道:“二姐以前不忍心让这些事来烦着你。但如今,你少不得要学着多看看,多听听,多想想了。”   将手中小妹的手紧了紧,然后轻轻松开。再回头看了看那张落了锁的门,门内一直静寂无声。卫若兰最后叹了口气,终于转身离去了。   卫若子靠着那紧闭的门,慢慢滑了下来,抱膝而坐,蜷在门根上:她得好好想一想,这事儿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那段时间借着跟三姐一起出门的便利,与方含轩吕宜武之间打过几次照面。该聊的都已聊过,方含轩显然对卫若子还未死心,吕宜武自然是对她家三姐早已上心。冲着这两点,要勾搭这两货给她的逃跑提供一些便利还是很容易的。自香琴为她重新弄了只“小咕”过来后,她与方含轩后来又有了几次笔墨来往,诸事便慢慢地都商议妥当了。原本只要待吕宜武请了旨,将她家三姐娶了去,她便万事无忧。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浮云,拍屁股走人走得一定是个干脆利落。   她甚至连逃出丞相府后,怎样以她穿越客的优势,活出个风生水起肆意妄为的美妙前景都已经憧憬过了。想她堂堂一科技时代被系统的知识结构武装起来的新潮女性,总不成离了丞相府,便不能在这个发展缓慢的异时空活出一番别样的风采来。想想那些理工天才们玩穿越能搞发明造炸弹,她个普通小百姓做个豆腐卖个皮蛋什么的总能养活自己罢?   可谁知道,那太子爷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药,居然在这节骨眼上,想着要来娶她家三姐。我勒个去,那皇帝脑子摔了么?跟卫家做亲家做上瘾了还是怎样?一个两个的皇子,全送给卫家当女婿,他就不怕卫家积恩势大,尾大不掉?当皇帝的不都讲究个制衡么?这都把儿子们全制到一家来了,还怎么个衡法?   卫若子这里正一脑袋浆糊呢,门那头却传来卫若水的声音:“你还没走?”   卫若子一怔,心中忽然一狠。拿出刚刚顺手揣在怀中的笺纸炭笔,写了张小纸条,从门缝中塞了进去。    第八十六章 屌丝的逆袭 更新时间2012-12-3 23:15:57 字数:2750  纸上只有一个字:逃。   门那边沉寂了半晌,便听到卫若水低低的声音:“怎么逃?”   远处传来脚步声,见到莫安之的身形远远地过来,卫若子急勿勿写了四个字递了进去:听我安排。然后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冲着已走近过来的莫安之迎了上去。门那边,卫若水果然聪明地再无一语。   莫安之伸手揽她在怀中,皱眉说道:“外头风大,你昨夜又没睡好,不在屋里好好歇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卫若子很配合地做不安反省状,将头低了下去。   莫安之柔声道:“你帮不上甚么忙,在这也只能干着急。还是回屋去罢,我会安抚好若水。”然后揽着她便往回路走,“我先送你回去。”   原以为他当真只是送她回屋那么简单。谁知道莫安之扯着她穿花园,过游廊,绕曲径,一路回到后府。居然就不往他二人所住阁楼处走,直接来到西隅藏书阁处。沿着阶梯,径直登上顶楼,自楼外回廊处站定。卫若子以为这丫想跟她来个凭栏远眺,谁知这丫一个纵身,居然拎着她翻上了楼顶。在屋顶正脊之上将她放下,揽着她的肩,与她并排坐着。   卫若子一阵眩晕,果然高处不胜寒。   这是整个丞相府里最高的地方。从这里望下去,视线里居然能包览半个上京城的风情。已至冬未初春,暮雪初融,乍暖回寒的上京城,掩在一片星星点点的雪色之中,沉默不语。时近黄昏,远处天边一片霞红,映着斑驳雪色中的古城,分外妖娆。   莫安之将眼光投向那片夕红,静默良久,突然侧头问道:“感觉如何?”   卫若子紧了紧身上披风,做瑟缩状,心中很是后悔出门的时候没有叫香琴给披件厚点的斗篷。   莫安之侧着头,定定地打量着卫若子。少女神色故做淡定,绝美的脸庞在一片霞光洇染中,显得格外动人。莫安之轻轻扯了扯嘴角,复又转过头去,突然便道:“那日荷花池中,将你自水中捞上来时,你便已经不是她了罢?”   卫若子身子僵了一僵,也将目光远远地放在那霞光漫天的尽头,面容平静。   莫安之缓缓说道:“我与她一起长大,若不是事出突然,原也不想如此待她。”他似乎在心中思量着该怎么解说,又静了片刻,才声音低沉地说道:“因为福伯面容恐怖,府里下人轻易不敢往落梅轩附近走动。卫若子多病怯懦,常年只在自己的潇妃馆里坐着,甚少出门。那日不知怎的,却藏在落梅轩的角落睡了一觉。”   “为卫新元准备的罗网,原已筹算多年。当时只差最后临门一击,结果却在那天晚上,被卫若子无意撞破。也是在那一晚,我才知道,图谋了多年的恨事,却原来另有隐情。当时箭在弦上,一时之间改弦更张更有诸般举措。卫若子既在那时窥知我秘事,我自然容她不得。四平说得对,当时的局势,将她一杀了之,其实是最好的应对。”   卫若子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过去式卫若子撞破他与福伯密会,被他逼着喝下哑药的事。她紧了紧身上披风,嘴里“嗯”了一声,表示正在听着。莫安之又默了半晌,才继续说道:“那时事态纷繁,局势微妙。于我而言,各方势力均面目模糊,敌友难辨。卫若子只要稍有异动,我经营数年,藏在暗中的一些隐秘力量,便不得不全部暴露在人前。”   “有时想,那时将她杀了,于她而言,或许会更好一些。我这个大哥另有一番面目倒也罢了,连她亲生父亲,也只拿她当成棋子工具,这怕才是她最受不了的。”   “不过,她终还是死了。”   ……   ……   见莫安之又是好一阵静默无言,卫若子便偏着脑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脸“然后呢?”的表情。   莫安之怔了怔,再想了想,低声又道:“当年的隐秘我已查清,罪首既已不再是卫新元,那么,你无需担心我再会对卫氏姊妹不利。更无需日日担心我会杀你。”说罢,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卫若子。   卫若子却依然偏着脑袋,眉梢略挑了一挑,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还是一脸“然后呢?”的表情。   莫安之的眉头便慢慢地皱了起来,脸色随着渐沉的夜色一起,越来越黑。   卫若子见他面色不善,突然反应过来。自己配合得太过投入,貌似有些过了。正想着怎么往回倒饬一下,却听莫安之在身边压着声音说道:“若儿,究竟要怎样,你才能不在我面前装了?”   卫若子把头低了下来,心中暗道:尼玛,你丫不是一天到晚在装么?凭毛只许你秀演技,不许别人装孙子?   月亮不知何时爬上了半空,似乎就站在二人身后一旁,沉默地围观着屋顶并肩相偎的男女。只是就着月光清辉的映衬,莫安之那张脸现在已经整个成了黑漆漆的了。   他默默地打量着卫若子。许久,终于开口又问:“若儿,你真不懂我今日为何向你解说这许多?”   卫若子有些犯困。昨夜睡了一半,被杜沛然从床上扒拉起来。今天一天又是各种折腾,压根没机会合一合眼。她早已精神萎靡得像一滩烂泥,软趴趴地只想往地上哧溜。好在这屋顶地势险要,残存的理智还能告诉她:此时若是瘫软下去,势必会像一坨真正的烂泥一般,自由落体后,四溅飞散,保险不成人形。   强打着精神把头别过去,看着莫安之,把他的身躯往自己这边正了正,伸手在他胸口写道:“你想叫我怎样?”见他半天没有反应,卫若子叹了口气,无奈又写:“死心踏地毫无怨言义无反顾地做你的女人?虽然你长得挺帅的,但未免想得也太美了点。”   莫安之没有说话,但胸口明显起伏得颇为厉害。   卫若子睡眼迷蒙,压根没注意到这种细节。她此时已完全没耐心等他自己说透,索性就着睡意写道:“你也知道我不是卫若子,便就算我是卫若子吧,总不能你把人弄哑了,连话都说不上了,还不许人再叫唤几声吧?最好笑的是,你这会儿还非逼着要我这哑巴,打心眼儿里笑着对你这个凶手曲意承欢。人能讲点道理不?”   莫安之揽着她后背的手臂已然僵直,双拳紧握,迎着她的目光看着她。好半晌,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冷声说道:“若儿,你恨我。”   卫若子怪笑一声,摇了摇头。将他另一只手拖过来,在他手心划道:“咱也没你想的那般小气。都是造化弄人,谈不上谁恨谁。你看这事吧,原本就是因恨而起。咱们俩人之间,还是没有必要再搞得这般复杂了吧。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莫安之举着手,盯着她。月光下她的脸色一片坦然,倒是前所未有的诚恳。他忽然自嘲笑道:“你看得倒是透彻。”   卫若子耸耸肩,无奈摊手:这摆明了是老天爷在玩她,她若真搞得像他这般苦大仇深地,不正中老天爷下怀么?她才不上套呢。   莫安之沉默地坐了良久,忽然又笑了笑,低声说道:“若儿,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   卫若子撇了撇嘴,心中暗道:你若穿到我那地儿,八成眼里还是一样看不上我这样的女子。咱俩绝对不可能是蛤蟆看绿豆,一看就对眼的那种类型。   莫安之手上突然收紧,将卫若子一把拽了起来,双手拢握住她的腰,让她背靠在他的胸前,面向楼外。   夜已深沉,璀璨闪烁的星辰铺满苍穹,脚下夜色里的古城已然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近处脚下,偶有几拨府里的下人丫环们从回廊走道中穿过。她被莫安之胁持着摆出了那款《泰坦尼克号》里杰克和露丝经典的造型,只差张开双臂迎风招展了。但迎面夜风铺过,和着初春夜晚清新缥缈的花香,沁入鼻间,撩人心肺。确实让人忍不住心神一阵荡漾。   卫若子终于明白露丝这个标杆白富美,为何会被杰克这一非典型性穷吊丝如此轻易地就,逆袭了。 第八十七章 我许你平安康乐你送我一骑绝尘 更新时间2012-12-4 23:22:22 字数:2501  若不是脚下的正脊太过横窄,硌得她脚底板生疼,卫若子恐怕已经沦陷在这经典的浪漫场景中了。   且莫说还有更为猛烈的火力正在向她开炮。   此时的莫安之正将额头抵在她的后背之上,腔调柔软,低沉着声音,喑哑问道:“信我,若儿。我能许你这一世,平安康乐。”   卫若子强压下心中狂躁的跳动,在他怀中强转了身子,与他直面而对。莫安之静静地与她对视,两人许久没有说话。   卫若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张开嘴,盯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慢慢地做着嘴形:“我要的平安康乐,你恐怕许不起。”   这丫真当她是十五六岁的怀春少女啊?同样的一套对着她家三姐才玩过貌似没多久,这会儿再调转枪口往她身上招呼。这丫会不会以为女人都太TM容易忽悠了?   莫安之迎面楼着卫若子,两人四目相对。卫若子笑了一会,最终肃了面容,平静地看着他。莫安之脸色沉静,只是这样贴面抱拥着她,看着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笑了笑,无力说道:“一个昼夜没合眼了,想是累了,回去睡吧。”然后将她打横抱起,跃下屋顶。一路就这样抱着卫若子,将她送回卧室。   之后的日子,丞相府里渐渐忙碌了起来,也热闹了起来。随着卫家二姐大婚的日子渐次逼近,各色人等进出卫府也越来越是频繁。宫中甚至派了一组由嬷嬷太监宫女等宫廷后勤人员组成的团队,专门进驻卫府,帮着教导指点一切规矩细节事务。而卫若子正好趁着这拨忙乱,更是做了好些安排。   忙忙碌碌中,转眼便已到了婚礼当天。时节已由冬入春,虽仍是春寒料峭,但丞相府里早已张灯结彩,美轮美奂,一片鼓乐齐喧,喜气洋洋。整个府邸里都在宣泄着风流富贵吉祥如意的气息。   卫若子当日穿了件绣金的桃红夹袄,看着虽然喜气,却也不打眼。莫安之因为是府里唯一的男丁,一早就在前府操持张罗去了。卫若子却按着嬷嬷们的指点,临到下午时分,才被召到前府。在太临们的指引下,按部就班地走了一道道繁复的流程后,被归置在新娘内眷的指定安置地点,等着二皇子派来迎接新娘的车队,将她们一并接去新郎倌的府邸参加婚宴。   三姐卫若水今日打扮得也颇为低调,身上套了一件海棠红镶金裹边的外袄,掩了一向张扬的劲头,安静地坐在侧厅一角。被父亲关了一阵子,这位大小姐的脾气想来也磨得差不多了。据说太子殿下向皇上请求赐婚的折子被留中了,皇上一直没有表态。所以太子殿下最近对卫家也很是殷勤小意。听闻卫三小姐因为他的缘故被关,一时大为惶恐,专登找机会向卫丞相为三小姐很是说了一番好话。当时将卫若水关起来,卫丞相虽然也是一时之气,更多的自然还是在向太子殿下陪小心道不是。既然人家事主都不再追究,亲自来为那个不懂事的丫头求情,丞相大人自然也就从谏如流顺水推舟地将没关几日的卫三小姐给放了出来。   卫若子走过去,挨着三姐坐着。卫若水眼光向她扫了扫,卫若子便轻轻点了点头,比了个按计划行事的手势,一脸淡定地坐在屋中候着。   没过多久,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叫道:“新郎倌来接亲了!新娘子上轿了!夫人小姐们走着!”厅里便响起一阵嘈杂声。随着忙乱劲儿,坐进了专门为内眷们备好的马车里。卫若子与三姐两人同坐一驾,直到马车随着齐鸣的鼓乐声缓缓开动了,卫若水才声音干涩地问道:“咱们真走得脱?”   卫若子从怀中掏出炭笔笺纸,写道:“放心,在城外接应着的是吕小将军本人,你与他打了这许多架,交情总是信得过的。”   这些时日几番交流商议,卫若水现在已经习惯了卫若子身上炭笔笺纸的便捷。看了看接过的字条,才吸了口气,静了静心,然后强笑说道:“小妹,谢谢你。”   卫若子也是满心满肺的紧张。听了这话,只轻微地摇了摇头:现在说谢还为时过早。只有真正逃出了城门,再赶在莫安之卫新元发现她们失踪并领人追出之前,亲眼看着城门在她们眼前合上,她们才算是真正的——逃脱了。   马车是方含轩一早安置混进丞相府的,赶车的车夫自然是方含轩安排的心腹。怎样避开众人耳目,在何处岔开大队,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出城门,一切自有成算。这些却是轮不到卫若子姐妹来操心。   途中又换了一次马车。姐妹俩只提着心窝在马车里,都不敢撩开车帘看窗外。两人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四目相对。耳中听着车外的鼓乐声由闹渐弱,最后消失。随后又是阵阵各式的嘈杂人声变幻着吆喝低语议论,显听得马车转过了好几条街市,正慢慢往城外驶去。   喧嚣渐远,随着车厢一颠,马车终于赶在城门落闸之前,顺利地碾过了京都北城门的那道石坎……   ……   ……   城外随着夜色趋深,越来越是静谧。车马渐稀,人迹寥落。城内却正当热时。今晚是二皇子大婚,附近的百姓们早得了信儿,一早堵在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经过的街道两侧,兴致勃勃地伸长着脖根儿看着热闹,时不时与四周或熟识或不识的街坊同道们,闲扯几句以彰见识的话语。但混杂在人群中更多的声音,还是那不时传出的一阵阵啧啧艳羡。   四平追上混在押送长长嫁妆队伍行列中的莫安之,回报说道:“夫人的马车已经过了十八里街,再转两条道口,便可出城了。”   莫安之坐在马上,提着缰绳的手闻言紧了一紧。微微眯了眯眼睛,脸上掠过一抹痛色,一闪即过。继而再覆上一片阴沉铁青:她终于还是要跑么?只片刻,莫安之眸中精光一烁,睁眼看了看北方的天色,问道:“都已经安排好了?”   四平恭敬回报道:“会合的地点是早已探明了的。咱们的人早已埋伏听命。大先生也已藏身在马车之上,以策万全”   莫安之面色木然,嘴里轻轻吐了个字:“走。”跨下黑色大马一声嘶吼,卷起了一阵黑风,向北城门飞奔而去。   四平一夹马腹,紧随在领先疾驰而出的黑色旋风之后,远远地跟了上去。   鼓乐声中,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大红喜袍的二皇子俊逸非凡。随着眼眸中那抹黑色的消失,新郎倌嘴角扯出一丝淡笑:今儿是大喜的日子,他这个新郎倌自管抱得佳人入怀。至于那位神通广大的,不知是该叫大舅哥还是姨妹夫才好的隐卫头子,今晚上怕是得要因为他那个看起来似乎并不如表面那般安生的小姨子,好生头痛一番。   ……   ……   城外随着夜色的笼盖,已经彻底归于静寂。远方林间的小路上,只有一架灰仆仆的马车在颠簸着卖力飞奔。车轮碌碌,马车沿着林间小路的曲折蜿蜒,最终没入那一片深色密林之中。    第八十八章 阴魂不散的你 更新时间2012-12-5 23:28:36 字数:2542  马车终于缓缓停了下来。马车前并肩停了两骑。一棕一白两匹健壮的大马,驼着两个身着黑色斗蓬,戴着黑色兜帽的男人。   卫若水连忙掀开车帘,便看到吕宜武那张英挺的俊脸在黑色兜帽的掩饰下,冲她安静地笑。与他并辔而立的,正是那位质若芝兰温润如玉的方含轩方公子。   看到紧随在卫若水身后慢慢探出头来的卫若子,方含轩温和淡笑道:“受惊了。”然后伸出手来,示意卫若子与他同骑而行。   见卫氏两姐妹脸上还是一脸惊魂未定,吕宜武哈哈一笑,道:“这马车得弃了,回头还得用来迷惑追兵。你二人这便与我兄弟一齐回城罢。”   卫若水一愣:“回城?”   方含轩轻笑说道:“虽然一早为你们安排了替身,但这只能趁着这一阵人多热闹的劲儿掩一掩旁人耳目而已,想来是瞒不了多久的。莫大人与方丞相,迟早会发觉你二人已离了京城,且照按婚宴的进程,不是今晚便是明晨。到时搜寻的重点怕会是放在城外,此时入城,反倒是最安全的。”   卫若水便下意识地转头看卫若子。卫若子轻轻点了点头,冲方含轩含羞一笑,将手递给她。卫若水却不待吕宜武伸手,身子一纵,便已轻轻巧巧地坐在了小将军身后马上。吕宜武见状,又是一阵爽声大笑:“就是喜欢三小姐这爽利痛快的性子。”话音未落,脚在马蹬上一踩,身子一翻,瞬即已把卫若水给换到了身前,圈在两臂之中。   卫若水皱眉叫道:“我来驭马。”   吕宜武笑道:“那可需得看你的本事了。你若能将这马缰自我手中夺过来,便让你驭马。”   卫若水劈手便夺。吕宜武手上从容应对,回头冲方含轩大笑说道:“我二人自领先去了。四小姐身子虚,你们慢些儿走。不过可别太过耽搁,谁也不知道莫安之会有些甚么应对,咱们当是速速入城方才妥当。”说罢,双腿一夹座下骏马。马蹄声响,两人在马上拳来掌去,错手交锋,一路绝尘而去。   林中余下方含轩与卫若子。刚刚两人一个在马背上伸手,一个在马车上递手,结果却被吕宜武那二人一闹,皆各自别过头去注视他们去了。直到那一骑远去,两人才同时回过神来,自视一番,不由相对一笑。   卫若子便将伸出的手抬了一抬。方含轩举目看去,少女披着件黑色暗金织绣披风,胸前露出桃色夹袄,衬着如雪的肤色在这黄昏时的暗色里分外夺目。果然是美人如玉。方含轩收敛心神,微笑着伸手将那只莹白柔夷托在掌中,嘴里轻声叹道:“这一日终于到了。”   见他说得情深,卫若子的小心肝儿便在肚中不安地打了阵擂鼓:利用方含轩对原版的感情,终归只是一时权宜。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逃出莫安之那厮的魔爪再说。毕竟在方含轩这里,自己终究是个见不得光的。日后要摆脱他,想来相对会要容易些吧。至于她三姐,反正逃都逃出来了,至少眼下不用被逼着嫁给太子。日后如何,自然便是吕宜武那丫应该去操心的事了,她可当真还没有想那么远。   还未及手上借力翻上他的马背,马车顶上忽然在此时响起一个懒散的声音:“小兔兔,你如此不告而别,是否太不够意思了点?”一听这声音,卫若子顿时心生一股冲上车顶,将那丫一把扯下来撕碎了的冲动。   方含轩手中用力,先将卫若子从马车拉到自己坐骑之上,把她圈在胸前。然后抬头望了望车顶,两眼微眯,有微微的寒光自眼中射出:“杜先生?倒是出乎我所料。”   杜沛然这次没有带垂纱笠帽遮住颜面,身着一袭他惯常穿的青布长衫,悠哉地垂腿坐在车顶,身形在料峭寒风中略显单薄。听方含轩如此说,他只淡声轻笑道:“方兄没想到的还有很多。”   方含轩应声问道:“杜先生在此,意欲何为?”嘴里如是说,眼中余光向四下里环视了一周。林中树影憧憧,枝叶萧萧,偶有一只夜鸟突然冲天而起,惊鸣着往远处飞去。杜沛然居然在此时现身,看来莫安之对自己今日安排早有察觉。方含轩心中不由暗自警惕,只是不知吕宜武那边会不会也落入了套中。眼前杜沛然此番模样,倒不像是急于动手,他是在拖延时间等着莫安之赶过来吗?   只听杜沛然悠然说道:“方兄不知么?莫夫人是在下的病人。”   方含轩声音略冷,低声说道:“这里没有莫夫人,只有方家远房的一位表亲。”正说着,手中忽然探入一团柔软温热,却是被她圈在胸口的卫若子探手在他手心轻轻写道:“不用理他,我们快走。”   方含轩心中略动,不待对方接话,拱手说道:“方某今日出城迎接远道来府上投亲的表妹,不想倒是与杜先生巧遇了。此时天色不早,方某身携女眷,多有不便,就此告辞。”说罢,更不迟疑,手中马缰一抖,双腿一夹,驱马便往前直冲而去。   马啼扬起,踏起泥浆四溅,白马眼见就要往密林之中奔隐而去。恰在此时,杜沛然嘴里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唿哨声。便听得马声嘶鸣,方含轩跨下那匹白色骏马突然前蹄飞扬,马身往上直纵,颈上长长的雪白鬃毛四散乱飞,暴躁着便欲扬直马背,将身上的二人掀下地去。   方含轩嘴里一声呼喝,手中缰绳往后一带,使劲气力,才硬生生将马头别了回来。白马低声嘶吼着,纵跃着又将两人给带回到马车附近。   方含轩好不容易安抚住坐骑的狂躁,神色狼狈,看向悠哉坐在马车顶上的杜沛然平静说道:“不愧是神机子亲传弟子,果然有些手段。”感觉到胸前的卫若子又在他掌心写字,暗中定神略顺了一顺,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不再犹豫,依着卫若子所写,探手抽出藏于马腹之下的短刃,比在了卫若子的脖颈上。   卫若子在他掌中写的是:挟持我。   杜沛然果然变色,声音微沉,喝道:“你想干什么?”嘴里说着,身形已自马车车顶跃下。足尖一点,便将原本沉默坐在御者座上的车夫一脚踢晕,随手推了下去。青衫一闪,杜沛然人已卸了马上的套引子,骑着脱离了马车束缚的快马,奔到了二人近前。   方含轩紧握着短刃的手沉稳有力,比在卫若子脖子上的青锋冷冽地闪着寒光。方含轩冷眼看着杜沛然御马直至身前,才冷声喝了一句:“别过来。”   杜沛然骑马绕着二人转了一圈,才迎面停下,挡在前面。正待开口,忽然又是一阵马蹄疾响,两骑快马一前一后从林外直冲过来,直驰至三人两骑跟前。当前那名骑者猛地一别缰绳,马首高高昂起,发出一声长嘶,骤然停住。   “放开她。”这声音冰寒冷漠,像是一把无形利刃,似能直接将人的皮肉划开一般,听得人忍不住在心中直冒寒气。   卫若子一看到那高大黑马上挺直的身姿,整个人不由得又萎靡了下来,心中暗暗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凄厉惨叫:这丫怎么如此,如此地阴魂不散啊。啊——    第八十九章 又是一个局 更新时间2012-12-6 22:23:23 字数:2988  来者当然是莫安之。   来者只能是莫安之。   也只有莫安之,才能让此时此刻的卫若子頻临崩溃。   莫安之此时一身玄色劲装,坐在马上,身姿飒飒,甚为英武。素日见这丫总是一身家常打扮,举手投足之间,常常带着三分温文尔雅的气度。谁知道这丫换上一身黑之后,看起来居然这般地——杀气腾腾。   “放开她。”莫安之眼光看也没看卫若子,只盯着方含轩,与他冷冷对视,“你逃不掉。”   卫若子心中无比焦急,这次要再被莫安之给捉了回去的话,那她啥也别想了,回去直接去往那颗歪脖子老树底下,乖乖地自挂东南枝去好了。见方含轩正与莫安之紧张对峙,心知不能在这种时刻令他分神。偷偷地从怀中拿出纸笔,将手拢在披风写:“找机会刺我一剑,下手重点,重到让他以为我死了那种。”想了想,还不放心,摸索着又添了一句:“放心,你便是失手杀了我,我也绝不会怪你。”   她眼神空洞地目视前方,手藏在披风下写得很是急乱。因为一时只顾着手上忙乎,身子不由自主地地便直往前凑了过去,压根忘了脖子上还有把刀架着。当下只觉脖子一凉,再一痛,便有热热的潮潮的液体顺着脖颈贴着肌肤滑进了衣领。   莫安之迎面看着利刃划开卫若子雪白的脖颈,鲜血沿着刀锋滴答下来。他面上平静得没有丝毫表情,只是幽深的眸色又晦暗了一层。   方含轩却突然将短刃自卫若子脖子上拿了下来,随手插回原处。将卫若子稍稍往前推了推,轻轻一笑,道:“莫大公子既然即时赶过来了,方某何需再逃?”   卫若子有点不明白他的举动,愕然回首,疑惑地看着他。   方含轩冲她回了一个温柔的微笑,再将手指伸入唇中打了个唿哨。一直深幽安静的密林中,突然响起一阵蹄声。那碲声迅急无比,转眼之间便隆隆而近。不多时,场中众人四面便被数十骑做马贼打扮的队伍给团团围住。马贼们怒刀亮马,沉默安静,行止划一。单就这分沉静,便能看出,这显然不是普通的马贼所能具备的素质。   方含轩看着莫安之,笑得依然轻淡:“方某其实一直没有要逃的打算。”   莫安之却是看也不看四周,只微微点了点头,道:“你原本就是冲着我来的。既然如此,你先让杜先生将她送走。”   卫若子机械地将脖子扭正,将好不容易写好的字条团在手心,心中隐隐又有了那种自己无比熟悉的不好的预感:好像似乎也许可能,自己TM又被人利用了?   方含轩轻笑说道:“莫大公子素以善机谋通权变著称,这些年来藏身于卫丞相身后,手段百出,算无遗策。若能为太子殿下所用,势必又可为我等新添一大助力。太子殿下几番以诚相示,没想到公子最终还是别择他处,甚为可惜。”   莫安之只能冷声说道:“你先放了她。”   方含轩摇头又笑:“太子的意思,若不能为我所用,那不若废了的好。”他一身黑色斗蓬,兜帽将他的头脸深深地藏在暗中,所以俊美的脸色很显得有些阴暗。只是语声还是以往的温文平和,浑似正在与人谈诗论道一般:“莫大公子近来从幕后站到了台前,倒是很得皇上赏识。若让公子继续经营,假以时日,朝中局势势必又是一番新的气象。公子之才,实难小觑。”他话风忽然一转,冷声说道,“以公子今日的身份地位,若突然在二皇子大婚之日,传出暴毙于郊外密林的消息,想必定会大哗于天下。公子以为,方某当以何种说词,才能让朝中上下相信,这仅仅只是一场意外?”   莫安之淡声应道:“想必方公子早已为在下想得周全。”   卫若子不安地在马上扭了扭身子,方含轩单手一拢,将她圈在臂弯。面上却是看着莫安之温和一笑,道:“莫大人夜宿花柳,不巧被莫夫人得知。夫人妒火中烧,赌气出走。大人连夜出城寻妻,却遭逢不幸,路遇马贼,寡不敌众,乱刀之下夫妻二人双双遇难。如此说辞,莫大人以为如何?”   莫安之静默片刻,似乎想了想,然后语声平静地说道:“我以为,你对舍妹总留有三分余情。”   方含轩声音突然有些发紧,微显干涩:“若真是令妹,我倒确实难下如此狠辣手段。只不过,此时被我环在手中的女子,当真便是若儿么?”他嘴角微微挑起,嘲讽笑道,“此女难道不是莫公子处心积虑为方某安排下的一颗棋子么?”   莫安之皱眉问道:“何出此言?”   方含轩哂笑一声,道:“若儿之前找我,我当时的确是有好一番欣喜。若当真是若儿,倘若若儿此时还能如此信我,我便是冒上一番风险,自你手中将她夺了过来,又有何不可?若能经由这一番波折,让若儿全心托我付我,便是日后因此生出无尽麻烦,但那又如何?我只是没有想到,几经期许的这一腔欣喜,却原来只是你莫大公子处心积虑,为我方某布置的一颗棋子。”   莫安之眉梢微微一挑,似乎并不认同他最后一句说辞。   方含轩声音却陡然转冷,沉声说道:“若不是那日流晶河的杜眉娘突然找上了我,只怕我至今仍然蒙在鼓里,仍然在打算将一颗棋子,当做心中至爱来疼惜。”   莫安之又点了点头,面色依然平静如常,淡淡说道:“原来杜眉娘曾去找过你。”略停了停,复又皱眉说道:“想来凭杜眉娘几句说词,必不至让你下如此定断。”   方含轩低头看了看怀中女人,嘲笑说道:“花灯之夜,莫夫人出尽风头。此种风头,怎是以前的若儿能做得出来的事?两相比对,出入甚大,由不得人不心生疑虑。”   莫安之黑眸深邃,来到此间第一次将目光看向卫若子。那眸中冷冷的,冰冰的,好似没有任何内容,却又像藏了无尽的嘲讽。卫若子心中百感掺杂,没脸与他对视,只低低地将头垂在胸口,心中只回响着三个字: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忽然又想起什么,忙又抬头去寻杜沛然。却见杜沛然安坐在一旁马上,嘴角含笑,静默地在一旁做看戏状。这丫的表情神态,无不到位地阐述着一名标准酱油党围观众的无限风姿。   卫若子便将哀哀的眼神朝他丢了过去。杜沛然接收到她的眼神,只是眨了眨眼,很隐蔽地冲莫安之那方努了努嘴,示意她一起看戏。   卫若子又慌又怒:丫的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肠子究竟打了几个弯啊?老娘不玩了还不行么?   那头莫安之见卫若子转了目光,便向方含轩说道:“你说这多废话,却迟迟不敢下令叫他们围了上来,这是为何?”   方含轩脸色一僵,圈着卫若子的手臂陡然收紧,眼神阴沉。莫安之摇了摇头,脸上依然面无表情,声音依然冷漠无波:“你不安,所以不敢。你知道我绝不会自大到只凭眼前三人,便想从容冲出你设下的包围的地步。你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后手,所以你不敢下令将我等一举阻杀。”略停了停,他淡声又道:“你猜对了。”   说完这句,他右手微抬。一直沉默着随在他身后的四平嘴里,便突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唿哨声。随着哨音低落,四下里参差的树木枝头上,无声地探出了一支支弩箭,沉默地对准了团团围在四周化身为马贼的骑兵。林间举目皆是高枝大树,一时之间,竟是看不出这林中究竟藏了多少暗影,正拿着弩箭对着他们。   树影摇曳,箭头冰冷。   方含轩脸上变色,心念电闪。之前啰嗦那许多,不厌其烦地解说因由,确实是见莫安之神色淡定得太过诡异,让他心生异感,只怕今日事态早已超出了自己掌控。察知不对,便想拖一拖时间,指望着侥幸先走的吕宜武能见机应变。若他知机,见自己迟迟未归,想来应该会领兵赶回来救援。吕宜武见机得快的话,他便还有一丝希望。   只是眼下莫安之突然亮出底牌,显然是没打算再给他等待的时间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方含轩不敢再等,骤然之间暴起发难。将原本单手圈绕在胸口的卫若子拦腰提起,直接将她的身躯当做武器,向莫安之猛地横甩了过去。   卫若子人在半空,心中无奈想道:得,这回用不着再多想了,这可是实打实被人当了枪使了。    第九十章 又被当枪使,下场很凄惨 更新时间2012-12-7 23:14:18 字数:2704  方含轩这一动,便像是早已拧紧了的发条突然被猛地松开了手。   所有人都动起来了。   团围在四周的几十匹马随着卫若子身躯的凌空飞起,像是得了无声的命令一般,沉默地掩杀过来。浑不管林中枝头上无数的弩箭如雨点般疾射而出,一层一层地收割着他们的生命。   杜沛然与四平一拉马头,护在了莫安之身后,帮他堵住了四面掩杀过来的“马贼”。   正当时,卫若子身子被方含轩高高地甩在半空,正在往莫安之的方向直扑而去。   腾空的一刹那,卫若子的耳朵里有一秒钟的寂静。眼前的一切像慢镜头般,突然被放慢了十倍。她看到莫安之随着她一起身子腾空,双手向她直迎过来,就愈自半空将她拦腰接入怀中。   她看到一个黑衣马贼拼死突破杜沛然与四平的严密封锁,圆睁着血红的双眼,高举着长刀,向着莫安之后背玩了命似地狠狠劈了过来,很有一股子要与莫安之同归于尽的夺命气魄。   她还看到旁边另一个马贼在同伙们的掩护下,也冲到了近前,冲着自己身躯摜出的去势不管不顾地砍将过来。   莫安之一手架开砍向她的那把长刀,顺势反手一推,那刀便横剖向马贼肚腹;他另一只手却在同时成功地抓住了卫若子的肩头,将她拖入自己怀中。   卫若子越过他的肩头,眼睁睁地看着那名向着莫安之后背冲来的马贼,毫无意外地将手中长刀在他背上斜劈了一刀,刀势反复,刀尖重又向着他背心捅了进去……   声源便在这一秒猛地在卫若子耳旁炸开,所有的声音蜂拥至她耳内。马贼频死前嘴里发出的模糊不清的嘶吼,四平应救不及的怒喝,杜沛然意外的惊呼,还有无数强弩破空的尖啸,刀箭刺入皮肉之中时发出的沉闷的声音……   只有莫安之沉静如故,嘴里居然连一声闷哼也没有发出。   卫若子仰脸看去,正好迎上莫安之幽暗难辨的眼眸,眸中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情绪。身后那马贼背心被随后射入心肺的强弩往前猛地推进,这人竟然借着这股推力,一股做气,人推刀走,将手中长刀更深猛地捅入莫安之身躯,直将他刺了个对穿。   莫安之脸色先是陡然一红,然后变得惨白。   其实他上一秒闪开后背长刀,卫若子未必就一定会被斜刺里的马贼刺穿。但莫安之躲开刀势之后,要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再将她拉入怀中却是几无可能。所以这丫居然完全不管身后的杀招,自管自顾地挑走危及到卫若子的马贼,将卫若子抢入怀中。   方含轩颇为意外地冷笑说道:“没想到,为了区区一颗棋子,你居然能如此不顾性命。看来,我倒要重新估算估算一下这姑娘的用处了。”   语声方落,卫若子明显感觉到方含轩原本掐在她腰上,正用力甩动她身躯的手微微松了一松,然后顺着她的身躯,从自己腰间滑向了足踝处。再五指骤然紧缩,铁钳般扣牢了她的双足。   卫若子的身躯立马便成了这一场拉锯中横跨在莫安之与方含轩之间的锯子:上半身被莫安之揽在怀中,下肢却被方含轩紧扣在了手中不放……   莫安之皱眉。刚刚拼着身受重创,也要把卫若子抢入手中。不想却让方含轩看出了他对卫若子的紧张。若此时再让方含轩将卫若子抢入手中,自己稍后的举措必然束手束脚诸多挂碍。但自己若是强行将怀中女人拖将过来,卫若子被方含轩扣住的那一双纤足,势必便得就此折断。她都已经哑了,难道还让她就此断肢?莫安之不敢用强。   无奈松开怀中的女人,放她让方含轩直拖过去。莫安之出手如电,径取方含轩面门要害而去。他现下更无他法,只能攻其必救,逼方含轩不得不撒了钳在卫若子双足处的手。   谁知方含轩不退不避,直接将手中的卫若子倒挥了过去,再次用卫若子的身躯来抵挡莫安之的杀厉。   莫安之不得不收招回退。   卫若子像风筝一般被方含轩放在空中团团飞转了一圈,直到惯性用尽。紧跟着,她足腕处猛地一紧,再一痛,她身子便直接一个倒旋,又被重新给拉回了方含轩身侧,身子被他随手给提坐在马背上。待卫若子再度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喉咙已然被钳在了方含轩手中。   卫若子被转得晕头转向,直好似从云宵飞车上刚刚下来,眼前全是金星乱飞,胸中堵闷欲呕。随着刚刚飞旋之后留下的剧烈难受感觉,一股憋屈怒意在她心口腾腾蹿起:尼玛,拿老娘当枪当盾牌使得很趁手是么?怒气冲头,哪里还管现在是个什么情境?哪里还管自己是否正被挟持?当下将头猛地一磕,忍着下颔剧痛,张口狠狠往方含轩正掐在她脖子上的虎口处咬了下去。   想当初莫安之动不动就爱将手掐在她脖子,拿她威胁着玩儿。所以这一低头的啃咬,于她而言就好似条件反射一般,习惯成了自然。要知道她这一手很早以前可是在莫安之身上成功实践过的。所以卫若子一嘴下去,竟然也没落空,生生就把方含轩右手上的一处皮肉给咬了个结实。   方含轩吃痛松手,口中痛呼一声。脑中下一个意识,就想把剧痛之下松开的五指再度收紧,干脆将这女人的脖子给一把掐断了事。但莫安之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卫若子的莫名发难,令方含轩心神有一瞬间的错失。有这一瞬间,对莫安之来说完全够了。卫若子低头下咬的那一瞬,莫安之的身形便已暴起,竟是跃离了跨下坐骑,直往方含轩马上扑压过去。他掌势如刀,斜劈向方含轩紧锁卫若子喉骨的右腕。   方含轩右手再度吃痛,身不由已地撒开右手。卫若子身上失了重心,整个人往地上直摔下去,坠下马来。好在危急当中,她还没真慌到失了神智的地步。身子刚一着地,卫若子忙就地连打了几个翻滚,躲开了头顶错乱的马蹄。然后就势钻到一处横竖交叠着的几具尸首堆边,竟然就此装起了死人。   莫安之已与方含轩酣战在了一起,心中因为紧张卫若子安危,眼神不住抽空往地上搜寻。好容易寻着她裹着黑色披风的娇小身形,不想一见之下,不由得就被这女人给气乐了。卫若子居然摆了个夸张的造型,正趴在死尸堆里一动不动。要不是看到她正曲着手,偷偷摸摸地蘸着死尸身上的血不停地在往脸上直抹血印子,他还真要以为刚刚那一下,把她给摔出了什么好歹:这女人就不怕被这四下的乱蹄把她个假死人踩成了真尸体?   他怒吼着训斥道:“小心着躲远点儿,你还呆这儿想找死么?”   生死关头,卫若子哪里敢不听话。偷偷摸摸抬起了身子,瞅准了杜沛然所处的位置,便想向他那边爬过去。   方含轩却在这时沉声喝令道:“所有死士听令:不惜一切,将此女诛杀。违令者斩。”   话音甫落,场中蹄声更乱。卫若子直觉一片黑云压过,无数乱刀随着这一声命令纷纷向她头顶劈了过来。   白光错错,无数刀影中,莫安之与杜沛然齐齐舍了手中对手,都急切地想要往她这边援救。一片金属相交的铿鸣,不知有多少身躯被劈砍射杀,纷纷坠地。卫若子终于看到离她最近的杜沛然,杀开重围,领先向她这里冲了过来,帮她架开了头顶无数长刀。感觉头顶刀光似乎消停了不少,卫若子松了口气,一骨碌爬了起来,举手伸向杜沛然,便想让他将自己拉上马背。   突然便听得莫安之与杜沛然齐声大喝:“小心!”   前一刻才感觉到杜沛然宽厚温暖的手掌包握住了自己蜷成一团的小拳头,下一刻,她便只觉胸背一凉,一股剧痛伴着森森寒意自胸前背腹四散开来。   接下来当然便是: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九十一章 放手 更新时间2012-12-8 22:27:33 字数:2630  林中血腥扑鼻,残尸满地。   方含轩终于在一众死士的拼死护卫之下强冲了出去。林中隐匿的箭手们悄然无息地消失在枝头。只剩一些无主的烈马,无措地打着喷鼻,甩着尾巴,在林中惶然四顾。   莫安之抱着卫若子瘫软昏迷的身子,沉默地跃上马背。缰绳一提,便要纵马飞奔。   杜沛然躯马拦在了他面前。   莫安之脸色铁青,用一种压抑着无边怒意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杜沛然,声音平静得可怕:“让开。”   杜沛然像是没有看到他隐忍的可怕情绪,只是轻声叹了口气,说道:“将她交给我吧。”   莫安之阴沉的脸色没有一丝波动,只眉梢处极轻微地挑动了一下,双眼中的眸色突然极度诡异地归于宁静。   杜沛然坐在马上,直直看着师弟,缓缓说道:“你自己受伤不轻,之前那一刀已伤及内腑,伤处不用心医治,我怕你死得会比她快。”眼光略扫过莫安之怀中晕死的少女,略停了停,他轻声又道:“以你一向行事的作风,这一次定然不会放过太子一党。想必这种结果,也是卫新元希望看到你去做的。你刚刚故意放走方含轩,无非也是为此。既然回去之后势必又将会有一番大的清洗动作,你觉得,让她再夹在这些事情当中,合适吗?”   莫安之依然沉默地抱着怀中昏死垂危的妻子,不发一语。   杜沛然嘴里又是一声长叹,手指轻弹,一团带血的纸团朝莫安之直飞而去。莫安之伸手往空中一捞,纸团在他掌中展开。   只轻轻扫了一眼,莫安之的脸色便是一片黑沉。他唇角轻轻抽动了一下,泛起一丝异样的苦涩。   那是卫若子之前写给方含轩的字条,一直被她紧攥在手心。她刚刚急难之中将手伸向杜沛然,不想却被乱刀砍中。手心的纸团随势落入了杜沛然的手中。   ……   “找机会刺我一剑,下手重点,重到让他以为我死了那种。”   “放心,你便是失手杀了我,我也绝不会怪你。”   ……   ……   杜沛然认真说道:“她现下正好重伤将死,你何不就此放过她。”   莫安之低头看向怀中少女。卫若子脸上早已没有半分血色,苍白的脸上拢着一团死气。那一刀虽然没有击中要害,但于她而言,也是重创。他刚刚虽然迅急地替她封穴止血,但若不即时施手帮她救治,以她的体质,想来撑不了多久。他哑着声音说道:“回去再说。”   杜沛然摇头说道:“你这番将她带回去,她便再也没有理由离开。你便是救活了她,只怕她的心也死了。”见莫安之迟迟不语,他又叹声说道:“你认为一个不再试图逃跑的她,还是她么?”   想到需要放手,莫安之托在少女娇软身躯上的双手逐渐僵滞。然后这僵滞开始慢慢在周身逐步扩散,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身。僵滞控制了他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令他无法动弹,呼吸困难,甚至连胸腔中的那颗冷心,也再不敢跳动了一般。   杜沛然自他手中接过卫若子,语意坚定说道:“你放心,她在我手上,死不了。”说罢,马鞭一挥,便向密林奔去。快马将将擦身掠过四平身侧,杜沛然双唇微动,有极细微的声音传入四平耳中:“看好你家少爷,他撑不住了。”   马声渐次远去,裹走一团黑尘。莫安之坐在黑色骏马上的笔挺身姿,终于微微抖了一抖,栽下马去。   ……   ……   重新睁开眼睛的卫若子以为自己又穿了。   初睁开眼,入眼是青花布帐的帐顶。卫若子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全身无力,胸背剧痛。她费了好半天气力,才将身子微微侧了侧。再举目一扫,见自己身处的这屋子,四壁空空,陈设极为简陋。除了日常必备的一些桌椅家什,便再寻不出一件多余的摆设。就连屋内不多的这几件桌椅家什,也都是最原始最粗糙的手工制品,完全看不出年代标记,不具备半分时空识别性能。只有屋角处堆满了稻谷和米筛、竹箕之类的农具,可以隐约猜到这是一户农家。卫若子收回目光:农家?难不成自己又要转行“种田”?果然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咳咳,自己晕过去之前那个时空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解放”二字好不好。   卫若子虚弱地将脑袋别了回来,仰面看向头顶的青花布帐。然后便听到一阵轻微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入耳中。再隔片刻,一张女子的脸出现在她眼前:“你醒了?”   女子微微笑了笑,柔声问了一句。   卫若子眨巴眨巴眼睛,表示自己醒得很透彻。但那女子似乎并没看到她的示意,保持着一脸微笑,脸上神情仍然不甚确定。卫若子便在鼻子里轻轻地“嗯”了一声。那女子闻声,柔柔地笑了起来,细声说道:“我倒忘了,杜大哥嘱咐过,你言语有些不方便。妹子不用着急,杜大哥出去之前,便料着你约摸得在这会子醒转来。他进城帮你抓药去了,怕你醒来心慌,特意叫我过来陪着你。”   女子之前似乎坐在别处,所以刚醒来无法坐起身的卫若子,之前的眼光并没有扫描到她。女子见她醒了,便将凳子搬到她床沿,靠床头坐着,手中还拿着几套旧衣衫做着缝补工作。她一边手中走着针线,一边说:“我叫吴三妹,村里不管大人小孩,都管我叫三妹。妹子日后也可以叫……”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似乎才又想起卫若子是个哑巴,便又硬生生将这话压了下去。她歉然一笑,又温柔开口说道:“村户人家,说话素来不拘惯了,妹子不要怪我。”   卫若子见这女子手中针线走得飞快,视线却是平直地望着前方,根本没有低头。她心中奇怪,便侧了脸细细打量了起来。只见这吴三妹约摸十八九岁年纪,长得说不上美丽,只能算个清秀,五官柔和,甚为平凡。只是两颊上轻点了几颗褐色的小斑点,反倒平添出几许平易亲切来。平直黑亮的长发没有盘髻,只那么随意地披在肩头。身上穿着一件粗麻布衫子,显得极为素静。但她那一双眸子长得分外好看,眼眸黑亮,眼角微微向上弯翘,便是不笑的时候,也会显出三分笑意。只不过那眼眸看着虽亮,却没有聚焦,让人觉得有点空洞无神。   卫若子心中一凛:这三妹——居然是个瞎子。   肚中正在惊诧着,杜沛然突然在这时推门走了进来:“三妹,我那小妹子醒了没有?”   吴三妹便放下手中活计,起身迎了上去,熟稔地接过他手中物什放好。然后走到桌前,一面摸索着自桌上倒了杯茶递给他,一面轻笑着应道:“才刚醒来。此时怕是没见到你,正心中焦急呢。”杜沛然一口将茶水饮尽,将杯子随手搁到桌上。然后坐到刚刚吴三妹坐着的凳子上,用他那一如既往无比可恶的懒散笑脸看着卫若子,柔声问道:“醒了?”可恶的懒散笑容在他俊逸疏朗的脸上荡漾开来,他伸手在卫若子头发上轻轻揉搡了几下,轻叹说道:“醒了就好。”   卫若子便瞪着眼睛看着他,心中无比悲凉:丫的,她倒情愿穿回解放前。这时空的人都TM太坏了,她不想跟他们玩!   ++++++++++++++++++++++++++++++++++++++++++++++++吐血,第一卷终于完了!忍不住想撒把花。    第一章 春意渐深入花时 更新时间2012-12-15 18:30:24 字数:3802  这一年是大周朝隆兴十一年。这一年的大周,一开年就过得很是热闹。   去年那个为了将青梅竹马的义妹娶进门,推了公主不要,不惜金殿拒婚,誓死也要将这青梅竹马娶回家中的新科文武状元莫大公子,居然在新年之始,传出丧偶的消息。听说那位风华绝代,才华无双,千娇百媚的状元娘子……居然,一夜之间,殁了。   话说莫大公子去年一年之内突然崛起,频频立功,然后一跃而成为皇帝跟前最炙手可热最当红的年轻权臣;新娶娇妻虽然病弱了点,却是京都城中无数权贵子弟们暗中艳慕梦魂萦绕的美丽佳人。这一双姿容绝世伉俪情深琴瑟相和,不知曾羡煞多少旁人血红的眼球。真没想到老天爷竟是如此看不得人间美满春风得意,竟是将那对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活生生给拆成了个生离死别。人们忍不住便为那位痴情公子陡然遭逢的这突如其来的不幸,唏嘘扼腕叹息感慨不已。   人们第一波的叹息议论还没来得及在酒馆茶肆间的饭桌上传播开来,大周朝的官场却接二连三地发生了一波又一波更为猛烈地震动,一桩桩一件件,极大地丰富了市井百姓们茶余饭后闲瑕时分的谈资八卦。因为某位御史大夫的弹劾,翻出了大周朝开国以来最大的贪弊案,随着贪弊案一层一层地深入展开,事情突然开始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紧接而来的,科闱舞弊,河工克扣,京官结党等等等等,一件接着一件,将新年伊始的文武百官们,整得个个焦头烂额,人人自危。最后的结果让人瞪目,这一件件滔天大案,居然把个号称五朝不倒,政坛长清的太子太傅方大学士,给拖下水了。   皇帝陛下雷霆一怒,天地变色。   方家倒了。   方家后面站着的是谁?所有在官场中打混的人都知道。   终于,大家颤颤兢兢地等来了隆兴十一年春这一场风波的最后结果:太子殿下被圈禁了。   朝野上下一片震惊。   人们已经无暇去关注状元娘子一夜之间离奇去世的真实原因了。   ……   ……   春意渐深入花时。   春天过了一大半。桃花儿红红浅浅,开得很是千娇百媚。这一树一树桃红,妆点在青山脚下一片片田垄、美池,桑竹,农舍之间,就着饭时屋舍间升起的袅袅炊烟,伴着间或传出的鸡鸣狗吠,令人感觉别样地原始淳朴,恬静安宁。   这是座落在京都近郊苍山脚下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村子。   夹杂在民宅炊烟间的是一片片星点桃红,铺在田间的却是如金色毛毯般的油菜花。花田被春末的晚风,撩起一层接着一层的黄色波浪,此起彼伏,煞是好看。   细细看去,金黄色的花海,实则被细黑交错的陌道,划开成了一块一块不规则的或方形或梯形的方块。陌道纵横,似乎给这一副晚春油彩,刻上了浓淡不一交错成趣的墨色骨架。   在花海与农舍相交的一条宽长村道边上,靠村舍最近的一块油菜花田里传来一阵孩童的嘻笑之声。寻声看去,原来却是几个村中顽童,正在田边的水沟里扒石挖泥,玩儿得正开心。   十一二个孩童,小到三四岁,大有七八岁,不一而足,高矮不均。此时正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领着在水沟边沿的地上,从矮到高排排而坐。小手里各自拿着一坨或黄褐或褚红的湿泥。一张张糊满泥水的小脸上,神情认真,目光关注,都紧紧盯着少女正在动作翻飞的巧手,双目竟是眨都不舍得眨一下。   那少女手中也捏着一捧黄泥,正在慢慢地将那泥团捏在手中搓拿,一边搓捏,一边还将双手高高举起,摆在那一排大大小小的孩子们眼前,认真做着示范。少女身旁的草地上,更是摆了一堆一堆颜色深浅不一的泥堆。泥堆边上,赫然整整齐齐地排了一排形状各异,造形别致怪趣的小泥偶。   有夸张的大耳朵猪猡,表情可爱;有手拿长棍,以手撑目的人形猴子,模样精怪;还有杵着两根特别夸张的粗粗弯弯的眉毛在脸上的孩童,样子呆傻……   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小男孩突然叫道:“若姐姐,我捏好了,你看像不像。”   那少女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亮丽得比她身后灿金的菜花还要耀眼。她跳到水沟中,光着脚踩着泥水,走到那名男孩面前。接过他手中拙劣的作品,表情非常认真地细细将那刚成型的泥偶打量了一番。最后笑着举起它向那一排孩童们挥了一挥,嘴里发出“嗯,嗯”的认同声,似乎在表示肯定和夸赞。完了,她才又转回之前坐着的草地上,拿了一个自己做的弯粗眉毛样子呆傻的小泥孩,递到那男孩手中。然后,不管男孩脸上挂着的一道一道的泥印子,噘着嘴在男孩的小泥脸上,“啵”地一声,狠狠地亲了一口。   孩童们“哗”地一下炸开了。   有的叫:“若姐姐,我也捏好了。我要那只泥猴。”   有的叫:“若姐姐,我捏的比四狗子好。我要四狗子那只。”   还有更小的孩子在叫:“若姐姐,我要亲嘴——”   孩子们一拥而上,各种混乱。   只见那少女将脸一板,然后食指往嘴边一竖,双唇嘟翘:“嘘——”了一声。   这一声“嘘”虽然声响不大,却貌似挺有用处。孩子们顿时安静了下来。少女满意地笑了笑,又伸手在孩子们头上各自虚空点了点,再用食指在空中划了条直线。孩子们明显看懂了她的手势。又“轰”地一下,纷纷坐回了原处,从矮到高顺着她刚刚画在空中的轨迹,排排齐又坐成了一条线。   少女更满意了。将草堆边上的小泥偶们,一个一个地递到孩子们手中,递一个,便在孩子们的泥巴脸上亲一下。这一路亲过去,便将一群小屁孩们,逗得纷纷咧开大嘴呵呵傻笑。   “好了好了,玩儿够了,散了散了。”一个青衫男子从他们身后的花海中突然钻了出来,拍着满身的黄色碎瓣,一边挥着手说道:“看看天都黑了,回头你们姆妈该喊你们回去吃饭了。”   年纪最大的四狗子撇着嘴角不满说道:“急什么,这不还没叫呢么?杜大哥,你不能老跟我们抢若姐姐,若姐姐是我们的。”   那杜大哥歪着嘴笑道:“谁说没叫,我刚才就看见你家苦妹子从屋里跑出来,你等着,马上就会喊了。”   话音刚落,只见村头道口上,真站出来一个十二三岁的瘦瘦小姑娘,正扯子嗓门子在叫:“四狗子埃——回来吃饭咧——”   四狗子一听,小脸立马垮塌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远处自家的三姐,又恋恋不舍地转回头看向近边的若姐姐,小声说道:“若姐姐,明儿咱们还玩泥巴吗?”   那少女下巴轻扬,歪着头给了他一个“你说呢”的表情。   四狗子身边另一个小不点哇哇叫了一下,兴冲冲地道:“是不是玩泥巴有什么打紧?若姐姐带我们玩的,总是最好耍的。反正不管,明儿我们还去三姐姐家里找她去。”   孩子们又是一通起哄笑闹。夹杂着远远苦妹子“吃饭咧——”的叫喊声,眼前场面显得很是热烈欢快。   那杜大哥大手一挥,冲着这帮小屁孩们嚷嚷道:“去去,都给我回去吃饭去。小心回得晚了,家里等着你们的可就是一顿竹笋妙肉了。”   孩子们哈哈笑闹着,起着哄散开了。   那少女似是有点累,没等孩子们跑没影,就势又坐回田埂上,两只脚漾在泥水沟里一荡一荡。她双足肤色莹白,脚背被泥水漫过,时而黄污斑驳,时而洗出白玉肤色,看在眼中,律动飞扬。   杜大哥也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架着脚踩在田埂上。看着泥水沟中的双足,笑着说道:“小兔兔,看你这般喜欢孩子,不若在这村子里开个馆子,当个女先生吧。放心,村里的乡亲绝饿不着你。”   小兔兔自然是卫若子,杜大哥便不用想,那当然就是杜沛然了。   要说杜沛然确实很有几把刷子。卫若子那日被那帮“马贼”在后背心上捅了那么大一个洞洞,杜沛然居然也能将她这条小命从阎王手中给活抢了回来,搞得卫若子都不知道是要感谢老天爷让她有幸认识了这丫呢,还是该诅咒老天爷让她不幸认识了这丫。   但饶是如此,卫若子还是瘫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生生躺了差不多三个月,才能下得了地。在吴家三妹的悉心照看下,她这可算是好得快的了。卫若子有时候总忍不住想,如果没有三妹的尽心尽力,她绝对会因为无人照料而至伤口感染,最终结果还是一个呜呼哀哉。   因为杜沛然那丫虽然以郎中自居,但向来只管治,不管伺侯病号。所以卫若子森森地觉得这丫借住在三妹家,打着帮三妹看病治眼疾的幌子,其不可告人的目的其实根本就是冲着三妹这个顶极护工的免费服务来的。   要说卫若子还真没猜错杜沛然。   三妹是这吴家村的村民,自幼与在城郊驿道上摆茶摊的父亲相依为命。她幼时因风寒未能及时医治,而致盲了双眼。杜沛然去年初去往上京城时,路过吴父茶棚歇脚,恰巧看到来给父亲送饭的三妹,觉得这姑娘的眼睛生得好看,不由多看了两眼。只是当时这丫不仅多看了两眼,这丫还多了两句嘴:“依在下看,这姑娘的眼睛或许还有得治。”   所以,顺理成章顺水推舟,这句话过后,这丫从此就开始给三妹治上了。   治眼睛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杜沛然一年到头又常窝在京城里。不过虽然如此,他总算还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一年来他总还是会时不时抽空回到吴家村,帮三妹针灸几次,送了几次药。这么一来二去的,他便与这对父女及这村子里的村民们慢慢都熟稔了。这次卫若子受伤不轻,正好需要找个合适的僻静的地方安顿,杜沛然便很自然地想到了吴家村,想到了这父女二人。   三妹虽然是个瞎子,却是比正常的农家少女还要能干些。她温柔娴静,手脚麻利。你若是不注意,只看她打理家事,操持农活,照顾病弱的举止行动,做得那般不紧不慢,娴熟从容,淡定有序,你根本就没有办法去想:这样的女子,怎么居然会是一个——瞎子?卫若子躺在床上动不了的时候,就时常默默地看着三妹在屋里进进出出,在她眼前从容忙碌。然后她便会在心中肆意腹诽老天爷:你丫才是真正的瞎了眼。   好不容易熬到能下地了。卫若子第一时间就是撒丫子开跑,在满村子里乱蹿。尽情享受无拘无束的肆意。她无比怀念地呼吸着阔别太久的自由空气,尤其在乡间田野新清广阔的天地里,这种自由的味道闻起来,特别舒畅。   迎风听歌儿,枝头吹哨儿,下沟里摸泥鳅,跑田里照青蛙,去水里捉螃蟹……刚开始是她一个人野。时间一久,日子一长,便如之前那一幕一样,她身后慢慢地多了一串尾巴,慢慢地就变成她带着整个村子里的小豆丁们一起在野了。 第二章 话当年 更新时间2012-12-16 23:10:51 字数:2529  卫若子冲杜沛然翻了翻眼皮:这货可真敢想。乡村女教师?听着可真心不错啊。可问题是:她一哑巴,拿什么教?她拿食指将自己下嘴唇往上顶了顶,嘴里“啊啊”了两声,意思很明白:咱就一哑巴啊,大哥!   杜沛然笑道:“四狗子他们是当真喜欢你。”   卫若子无语: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吗?跟这丫没法沟通。   看看天色,夕辉余烬,尽染西天。吴老爹应该也快收摊回来了,估计这会儿三妹正在灶台上忙着呢。自己那日带着孩子们在田沟里摸了好大一盆田螺,养在厨房桶里这都好几天了,如今差不多也该把泥吐干净了吧。干脆等下回去的时候,再在野地里寻些紫苏,今晚上一通爆炒,一定很香。呵呵,这里的人都没吃过炒田螺的呢,呆会子定叫他们好好尝尝鲜。   卫若子一面想着,一面把脚从泥沟里提上来,在草上蹭了蹭。布鞋往脚上一套,站起身随便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便想往回走。   杜沛然却突然语气认真说道:“小兔兔,咱们聊聊罢。”   卫若子停住身形,低头看他。杜沛然坐直身子,抬头迎视着她的目光,伸手拍了拍身边草埂,说道:“坐下说。”   卫若子想了想:也是,自己总不能一直赖在三妹家就这么白吃白喝下去。盘算来盘算去,想了这么些日子,有些话,也该跟杜沛然这丫摊开来讲了。   卫若子重新在杜沛然身边坐下,抱膝而坐。   杜沛然便面容诚恳地问道:“你身子如今早已痊愈。我想知道,你日后有何打算?”   卫若子在身上摸了摸:炭笔居然用完了。杜沛然见她脸色,知她意思,忙从兜里掏出一支来递给她,顺便将一叠笺纸摆到她面前。   卫若子接了纸笔,埋头写道:“我想去南国。”   杜沛然见字怔了一怔,然后突然想起什么,皱眉说道:“我倒不知道你跟林静书只处了一日,便有如此交情了。”   卫若子摇了摇头:能给林静书打工固然是个不错的选择,最起码面试这关是早就过了的,要谈个不错的工资待遇想必不会很难。这一点确实是她做出远去南国这个决定的主要原因。但除此之外,她却还有另一层考虑:她想在南国就近打听打听鬼谷子的事情。神机子既然不靠谱,那么跟他齐名的鬼谷子,总也有三分希望能帮她解一解这哑毒吧?说句实在话,她可真不甘心哑这一辈子啊。   不想同杜沛然解释这许多,卫若子只在纸上写道:“那次出来带的盘缠,多谢你一并帮我捡了。首饰留些给三妹,剩下的银子,省着点用,去趟南国应该也够了。”   杜沛然又是一怔,脱口问道:“你准备只身上路?”   卫若子奇怪地看他一眼,索性做着口型问道:“有何问题?”   杜沛然吸了口气,半晌才缓缓吐了出来,道:“我陪你去罢。”停了停,然后又道:“正好,我与他阔别也有些时日了,籍此机会,与你一道再去访访旧友。”   这话说得十分地欲盖弥彰此地无银。卫若子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见他居然还能装出一脸的诚恳微笑,温和地与她对视着。卫若子无奈,终于还是重新低下头去,在纸上写道:“你跟莫安之,是什么关系?”   杜沛然温和的笑脸便有些把持不住。他当然知道卫若子这句问话的本质:他若诚实答了,那她或许还会留三分信任与他以观后效;他若再顾左右而言他,怕这丫头以后在他面前便没半分真诚了。他想了一想,道:“我说了,你不许恼我。”   卫若子也学出他刚刚那副十足此地无银的温和的笑,“诚恳”地回视他。   杜沛然便叹气说道:“莫安之,是我师弟。”   卫若子想了想,点了点头:嗯,挺合理的。自己果然是个地道小白花,活该被人哈皮地搁手心里搓过来揉过去地拿捏着玩儿。   杜沛然怔了怔,有点搞不明白卫若子的不动声色,小心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道:“你不怪我?”   卫若子眨巴眨巴眼睛,神色认真地摇头:我怪你大爷,这事当然没完。   杜沛然心里更没底了,眉毛梢扬了一扬,一脸纠结地看着卫若子:“那……”不知她还会有什么后文。   卫若子便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等着瞧好了”的邪恶笑容:报复这种事情,当然是越吊着越能叫人寝食难安啦。她跟这丫的帐,且有得算呢。   杜沛然思量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师弟,并不是你所以为的那种人。”   卫若子眉梢轻轻挑了挑,没有表示。   杜沛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却又将目光移开,看着远处渐深的天色,慢慢说道:“师弟出身富贵,父亲公孙将军是大周一代名将,曾追随当年的四皇子征战四方。想当年,四皇子西征蛮夷,北伐荒寇,南震苗彊,为大周立下这不世出的功勋战绩。公孙将军一路追随其后,从小小一员裨将,生生打出个骠骑大将军的名号出来……师弟自小,便最是敬重他这位爹爹。”   “当年惊变突起时,师弟年仅四岁。四皇子病死在凯旋回京的途中,公孙将军被指护卫不力,大军还未进京,公孙将军便被就地革除一切军功职司,押下大狱。待到押回京都,未经堂审,罪名已被连夜坐实:与敌国相通,谋害皇子。因有其亲信家奴提供的书信往来及亲口供词,罪证确凿,无可辩驳,朝廷为抚人心,处理的极为雷霆狠辣。公孙满门抄斩,将军被处凌迟极刑。一夜之间,公孙一门便从赫赫一时不可一世的军中权贵,沦为罪臣之属,七族满门,不论男女老幼,均被推往菜市口斩首示众。”   “因当年四皇子之人之事之功太过惊才绝艳,威名鼎甚,周人无不对其敬若神明。谁知载誉回京之时,死讯却来得如此的蹊跷突兀。不用说当时对四皇子期望甚巨的老皇帝,便是民间市井,朝堂百官,也都无人能接受如皇子般赫赫英雄的人物,居然会在威名最甚之时突然陨落。所以很自然的,当其时,满朝文武,天下百姓,对那位皇子有多少尊崇敬仰,对那位被坐实谋害皇子的公孙将军,便有多深的愤懑仇恨。”   “公孙将军被处凌迟之刑,朝野上下无不拍手称快。那凌迟当日,甚至还有人争抢将军碎肉生啖,以泄其愤的。师弟被府中下人舍命救出,其时正藏身于人群之中躲避搜捕。那日,他曾亲眼看着身旁众人,哄抢生嚼其父血肉……”   正说到此处,身旁卫若子突然“哇”地一声,毫无预警地甫下了身子,趴在田埂上对着脚下的泥水沟大吐特吐起来。   “怎么了,小兔兔?”杜沛然见她吐得“嗷嗷”连声,脸色更是煞白得一点血色也无,全身颤栗不止,拿着笺纸的纤指抖个不停……他忙帮她顺着背部上下抚拍着,担忧问道:“我是不是说得太过惨烈了些?”   卫若子嘴里不停“嗷嗷”着,抽空还不忘挥着手向杜沛然连连摆动着以示“不关他事”。她知道自己的毛病。刚刚杜沛然描绘那凌迟惨状之时,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她偏偏就是不争气地想到了那日自己眼中所见的情景,不自然便想到了那日眼中所见堆叠在圆盘之中一片一片的白色肉片。然后……生啖?   好吧,她真心忍不住了。 第三章 咸湿的味道 更新时间2012-12-17 20:05:49 字数:3266  好不容易待她慢慢消停下来。杜沛然仍不放心,手掌在她背上轻抚,柔声问道:“好些儿没有?”   卫若子擦了擦嘴,面色依然苍白,勉力冲他回应地笑了笑。   杜沛然嘴角含着抚慰的轻笑,道:“你先缓一缓,休息一下。不然这样子回去,三妹怕不得以为我是怎样欺负你了。”   卫若子也觉得自己老没用了,有些不好意思,可却敌不过胸中一浪跟着一浪翻腾着的难受烦燥,恶心憋闷。为了转移注意力,她顺手扯了张纸,在纸上一通乱涂乱画。随手将她以前曾经画给杜沛然,叫他猜脑筋急转弯玩儿的那个“抱着大树狂吐的醉汉”,给画成了个兔斯基呕吐版:扭曲着身子的兔斯基,一手撑着大树,一手捧腹狂喷,吐得很是销魂。   好吧,虽是自嘲,但也算是宽了宽心境。   杜沛然扫了一眼那只兔斯基,不禁莞尔笑道:“倒是形象得紧。只是现在这地方哪里有树?你这明明是趴在田里呕吐嘛。”   卫若子正要嗤笑他的望形生义,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这话听着怪怪的,似乎有些不对。   念头在脑中转了一转,突然便反应了过来。想到自己有可能犯了个天大的误会,心中顿时如遭雷击。卫若子忘了在胸间翻腾着的恶心烦闷,眼眶儿慢慢地睁圆了起来:当然不对劲,他刚刚那话中意思……明显……这丫貌似好像也许可能……这丫难道不知道这画是什么意思?   卫若子回想起了当日纸上那墨迹淋漓的“兔”、“野兔”、“山兔”……   想起其时心中的雀跃期盼欣喜畅快……   想起某些心动……   她搞错对象了!!   卫若子双手捂脸,将脑袋埋在双膝之间:没脸见人了。她情愿那个对象是福伯,也不要是那个人。   杜沛然奇怪问道:“怎么?又不舒服了?”觉得她神情不对,索性将她手腕把在指中,闭目偏首听起脉来,“怎地突然脉象虚浮,燥意十足?”   卫若子忙将手从杜沛然掌中抽了回来,定睛看了他半晌。心中起伏不定,想了又想,还是在那画上又写了几个字:猜一字,动物。   杜沛然将头偏了偏,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杜沛然这茫然无知一头雾水的表现顿时让卫若子悬在线上的脆弱小心脏如坠深渊。她尤不死心,默了默,换了一张笺纸,又写:“借问酒家何处有,请你喝碗面片汤?”   杜沛然兴致俨然地将那笺纸接在手中,脸上笑意盈盈:“怎么?又想喝面片汤了?这会儿可吃不到喽。那面片儿吧,只有上京城里张阿哥家小摊上的才最是地道,寻常酒家可寻不着那个味道。”   面片汤?你就是摆在姐姐面前,姐姐也吃不下去啊。卫若子想死的心都有了,恨不得自己的穿越人生能到此为止,就此涅槃算了!她面如死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做垂死挣扎,继续再写:“众里寻他千百度,不如喝碗面片汤?”   杜沛然呵呵笑道:“有点意思。小兔兔,你这句众‘里寻他千百度’有点意思啊。咀嚼再三,满口余香……”   还满口余香?老娘一嘴巴的苦涩滋味!卫若子如丧考妣,手中无意识地吐槽:“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碗滚汤入肚肠……”   杜沛然终于注意到她脸色不对,之前还白如素纸,如今却是两颊飞红若霞。他小心问道:“小兔兔,你没事吧?”   卫若子呆呆地看着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她TM太有事了。   ……   晚饭吃得食不知味,没扒拉几口便再也吃不下去。强笑着给三妹担忧的眼神回应了一个“我没事”的表情,便早早地爬床上躺着去了。   结果在床上辗转了一宿,却还是睡不着。   眼前一会儿是那个撒满一室阳光、无比熟悉的书房;一会儿是那些穿插昂扬在她手画的各款卡通漫画及唐小平款吐槽风的简体字上,别扭却漂亮的繁体墨迹;一会儿是凌迟现场,黑洞洞的马车里俯在她耳旁的冰冷地吐着如刀言语的双唇;一会儿那如刀双唇却又幻化成厚厚人群中突然出现的一双饱含仇恨的愤怒的孩子的眼睛;一会儿眼前似乎堵着一面黑重如山坚实有力的后背……   这个画面如此固执地长驻在她眼前。眼睛里似乎藏着无数被肢解了的镜头:慢动作般的马贼,沉默地将手中的长刀,往挡在她眼前的男人的黑沉的背心,缓缓地,狠狠地,捅穿过去……   各种画面竞相交错,扰得卫若子很是心烦,相当不安。   第二天果断顶着两只熊猫眼出来见人,结果确是将杜沛然三人吓得不轻。只是卫若子自己也被三妹给吓了一跳。一向淡定从容温和有加动作麻利行止稳妥的三妹子,一大清早起来,居然能比她这个一夜未合眼的人还要显得憔悴不堪一些。一脸倦容不说,没有聚焦的眼神中居然还藏着一丝隐约的失落。话说这妹子准备早饭的时候,因为魂不守舍精神恍惚,居然还差点打破了一瓦碗儿。幸亏这年代的乡村地板走的全是返璞归真的原始风,清一色的土坑黄泥地,才免了那土瓦碗儿粉身碎骨的下场。   不过土瓦碗儿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还是把吴老爹搞得很是忧心忡忡。老汉临出门摆茶摊之前,还一脸的不放心,冲着杜沛然低声嘀咕道:这俩闺女精神头看着都不怎么好,郎中哥儿今天多留点神。你跟若姐儿既然准备要出远门,那便不必紧赶在一时。把精神头养足了,准备周全了再动身,才是正理儿。”   杜沛然唯唯地将老汉送出门,一转身,便又迎上卫若子疑惑的小眼神儿。回想自己昨晚在饭桌上,同那父女二人说起即日便会同她一齐远行的事情时,这丫头其时正魂游天外,心思完全不知道飞往哪一国去了,这会儿再来跟他表示没有听到,倒确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当下只得无奈又同她解说一遍:“昨晚同吴老伯交待了一下。你既要去南国,我陪在身侧还是周全点儿。”   便听身旁一声瓷片儿碰撞的脆响,两人齐齐回头瞧去。只见三妹神色微有些不自然,脸上却强笑说道:“妹子准备远行,也不早些同我说。我也好早些帮妹子准备着,好歹,多备着几双鞋袜,路上走道也方便些……”   说到末了,眼圈便有些泛红。手上更是急乱地将桌上碗碟撂了撂,端着便往厨房急步而去。边走边道:“妹子再缓两天,好歹让我给你紧赶着纳两双鞋出来。”   看着三妹匆匆躲开的背影颇有些落寞,卫若子不由得又将不解的眼光移向一旁的杜沛然。结果,却看到那丫正用一双清亮有神的眸子,一脸惘然神色地看着三妹背影消失的地方,怔怔出神。   卫若子咂摸了一咂摸:哈,看着有那么点子意思哈!然后再咂摸了一咂摸,忽然就觉得:小小的报复机会——好像来了。   当天夜里,卫若子早早躺到床上,独睡在屋里等了许久,果然没见平日与她挤在同一间屋子里的三妹进房睡觉。料着自己果然没有猜错,心里不由暗自得意。她也不着急,偷偷摸到厨房灶台,生起火,将昨天没来得及拿出手的田螺,不紧不慢地开始拾掇起来。   虽然手艺算是上辈子的手艺,但严格算起来,扔掉的时间隔得也不算久远,再捡起来操作难度还不算太高。所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卫若子手抄大铲子,嘴里哼着小调儿,田螺往旺火锅里一顿爆炒。花不了多少时间,熟悉的喷香味儿便扑鼻而来了。   将炒好的田螺盛在土瓦碗里,再拿一小碟儿盖住香味,卫若子揣着那碗炒田螺摸黑便潜进了屋后的竹林里。没花多少功夫,果然便寻着那两条身影。啧啧,都这会儿了,居然还相对站在一处树丛侧弯里,四目“交替”,脉脉无语着呢。   卫若子便蹲在上风口的树丛里,默默地待着。   不知待了多久,这俩终于有一开口的了。   “我留了些药,你按着方子,定要依时服用。待到我明年回来之时,你的眼睛应该便能见着些光了。”这是杜沛然。   三妹便轻轻地“嗯”了一声。   林中又是一片寂然。   尴尬的气氛围着二人头顶一阵轻歌曼舞。   不知又隔了多久,杜沛然又道:“也许,不用待到明年,便回来了。”   三妹嘴里又发出一声细若蚊讷的“嗯——”   卫若子默默地叹了口气:唉,这俩货,真真个急死人啊。这究竟谁才是哑巴呢?   她从碗里拈起一颗田螺,放进嘴里,然后用力一吸。   众所周知,这吸田螺的声音吧,乍一听吧,和那亲嘴的声音实在是一样一样儿的啊——   杜沛然一惊,眼神便直直地往卫若子藏身的地方看了过来。   卫若子偷笑,再拈起一颗,对着嘴里又是狠狠地一吸溜,顿时将四周的空气吸溜得咸湿一片,暧昧浓郁。   三妹子的声音终于变大了一点点,脸上一片茫然无措,仰着脸纯结无比地问道:“杜,杜大哥,这是什么声音?”唉,这妹子太纯情了,敢情人家压根没往“亲嘴”的路子上去畅想。   但是,三妹纯不纯情有什么打紧的呢?只要杜沛然那丫能从这声音里听出咸湿暧昧来不就行啦。单纯好啊,妹子越单纯,才能越发让杜沛然这丫更加深刻反省到自己勾搭纯情小MM的举动有多么的下流无耻啊……卫若子得意洋洋地想。   果然,杜沛然同志终于忍不住了。他身子一拨,直往卫若子的方向走了过来。 第四章 传说中的神机子 更新时间2012-12-18 22:26:38 字数:2836  看着杜沛然迎面走过来,卫若子吃得更是兴起。一个接一个,将“亲嘴”的声音吃得此起彼伏,生机勃勃。   她这里正吃得带劲,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闻着真香,给我尝尝。”   卫若子吓了一大跳。还不及反应,身子突然凌空而起。待她定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被架在一棵树杈上。旁边树枝上与她并肩坐着一老头。这老头身上粗布衣裳穿得不甚讲究,头发胡子眉毛都长得老长,乱蓬蓬地白成一片。只是藏在这一堆苍苍须发之间的面容,看起来倒是红润生光,丝毫不显老态。   树下杜沛然此时已走到刚刚卫若子藏身之处,发现那处居然没有人影,口中不由奇怪地“咦”了一声,正在游目四顾。   三妹语声微颤,忐忑问道:“杜,杜大哥,谁在那?”   树上白发老头正眼巴巴地瞅着卫若子手中那一碗炒田螺,脸上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喉头一动一动,吞了口馋涎,说道:“女娃娃,这田螺香得紧,给老头子尝一尝,咋样?”   卫若子看他一脸猴急馋样,甚是滑稽可爱。当下便笑嘻嘻地将手中瓦碗递了过去。老头大喜,夹手便要来夺。卫若子忙将端着田螺的手又缩回怀中,冲着树下的杜吴二人做了个眼神,然后伸手指着树下林中划了一圈,双唇嘟起,做了个“吸溜”的口型。   白发老头伸手捞了个空,见她做势,先是一怔,待看到她噘嘴模样,才恍然而悟。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笑容,道:“女娃娃要捣鬼,奈何老头子太好吃。咋整?哈哈,罢了罢了。”他将手往卫若子面前一伸,“拿来罢,老头子陪你玩玩。”   卫若子见他明白,忙双手将田螺碗推到他手中,噗哧笑着挥了挥手,还不忘双手合揖,做了个拜谢的手势。   白发老头迫不急待地将那碗田螺抢入手中,趁着热呼劲儿“吸溜”了一颗。   这一声“亲嘴”,顿时将树下那两位才收拾好心情的男女又给惊吓住了。   还不待杜沛然将眼神往树上扫过来,卫若子只觉眼前一花,就见那白胡子老头身形微动,下一秒就捧着田螺碗不见了踪影。再下一秒,便听到另一个方向又是一声“吸溜”。再接着,“吸——”“溜——”之声从四处接连响起。不多一会,林中四面汇起了一片稀稀溜溜的声音,与卫若子之前所发出的此起彼伏生机勃勃的声音比起来,这热乎劲儿绝对不在一个档次上。   整个小树林,刹时变成了一片咸湿的林海。   三妹扯着杜沛然的衣角,吭吭哧哧地道:“杜大哥,咱们——咱们还是回屋吧。”   杜沛然脸上的淡定终于也崩出了一丝裂缝:这林中之人身形迅即鬼魅,倏忽之间已然换了数十个方位,这显然不可能是卫若子能做到的。便是自己,怕也不见得能有此身法。   问题是:有如此身手的高人,居然还来玩这种恶作剧,当真无聊!   即便不是那丫头,跟她也一定脱不了关系!   杜沛然将三妹送回屋,床上果然没有那丫头身影。终是放心不下,又折返林中。这一下,他倒是见到卫若子正乖乖坐在林中,就在刚刚第一声诡异暧昧的声音发出的地方,冲他一劲儿得意地笑着。   卫若子手中捧着一只空碗,毫不掩饰她对杜沛然的取笑得瑟。刚刚一阵“吸溜”声过去,白胡子老头儿便端着空碗坐回卫若子身侧,一边咂吧着嘴,一边道:“不错不错,辣子够劲道,香味也足。原来不仅葱姜蒜去腥,那紫苏原也是绝佳佐味之物。以前只当这紫苏性温,常做药用。却没想到佐以荤腥会有如此上佳味道。老头子我真真是个榆木脑袋,以前怎的就没有想到?”   他将卫若子送回树下,哈哈笑着说道:“这女娃娃脑袋瓜子当真有趣得紧。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能将这烂泥里的腌臜物整治得如此这般地好吃。啧啧,啧啧,不错不错。”正说着,突然脸上现出尴尬之色,搔头说道:“这可怎生是好,受了女娃娃这样一个天大的恩惠,老头子总要表示表示才对。”   卫若子见他模样有趣,谢意诚恳,嘻嘻笑着忙将双手一顿乱摇乱摆:一碗炒田螺而已,哪里又当得上“天大的恩惠”这几个字?   白胡子老头搔了半天头,仍然没想出什么他认为对等的报答之法。眼见着那杜沛然就要去而复返,忙匆匆将空碗往卫若子手中一推,道:“老头子我现在可还不能见那小子。女娃娃且先记着帐罢,老头子今日算是欠着你一个人情啦,日后一定还你。不行不行,得走了,那小子回得好快。”   话未说完,人影便已闪身上树。待到话音落定,白胡子老头的身影早已在树顶上连继跃过,转眼不见。   月色如华,当空而悬。   杜沛然走到卫若子身边,撩开衣摆,挨着她坐了下来。抬头默默地看了会儿月亮,然后叹了口气,道:“若我没猜错的话,刚刚是我师父来了。”   听了这话,原本摆在卫若子脸上肆意的取笑,便再也笑不出来了:刚刚那白胡子老头?那吃货?会是传说中的——神机子?   意识到“神机子”三个字所包含的内容,卫若子肠子都要悔青了:那碗田螺果断被浪费掉了啊,那原本可能会是她再度开口说话的机会啊……她要早知道是这位大神,哭爹喊娘抱大腿也要把人给留下来啊有木有……   卫若子苦着脸,忍住再度跳起来的冲动,把无比幽怨的小眼神儿递给了身边的杜沛然。   杜沛然看着她手中的空碗,笑道:“你给他吃什么好吃的东西了?”见她一张脸皱得都快要哭出来了,继续笑道:“我刚刚从厨房过,在灶台匆匆扫了一眼。前日你强要留着那些泥螺,我只道你又要弄什么好耍的玩意儿给四狗子他们玩,却原来是你要整来吃的。难怪会这般对老头子的胃口。我早就说过,老头子若见了你,一定会喜欢你喜欢得宝贝似的。”   卫若子丢了记卫生球眼白给他:喜欢得宝贝似的有什么用?还不是见了你这徒弟,跑得居然比兔子还快?话说你究竟是人徒弟还是给人追债的?这得欠你多少钱啊?   杜沛然道:“我爹的事他一直瞒着我,又知道师弟急着找他一定是有麻烦事。他一向逍遥惯了,这临到京城了,自然能躲得一时算一时了。”   他了解师父性子:老头子能忍着馋劲不吃他最喜欢的土包鸡,也不愿现身去找师弟,想来是早已猜到师弟找他是为何事了。今晚怕是一不小心被小兔兔的炒田螺给勾动了馋虫,一个没忍住现了形迹。但他既然不愿与自己见面,想来还是因为无言散的解药终归是没有着落,见了无用,徒增尴尬,到底还是避开了。   卫若子突然把他手掌拖了过去,用手指在他手心慢慢划拉着写道:明日我一人上路,你留下。先把三妹的眼睛治好再说。   不待他出言反驳,卫若子停也不停,继续在他手心写道:你放心,我自己应付得了。   杜沛然看着她无奈说道:“你是个哑巴。我怎么放得了心?”   卫若子气急,噘嘴写道:我可不想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   月光下她的懊丧落入杜沛然眼中却是一脸娇憨模样。他忍不住伸手在卫若子头上揉搡了几下,失笑说道:“三妹的眼睛,我心中自有分数。不管你信不信我,我确是早已将你当成了自家妹子。老实说,当初见你无辜被牵连至当年旧事,生受此无言之苦,不能不说是有着几许恻隐同情和歉疚。后来见你为人着实有趣,又同你一齐坐在树上晒了月亮,喝了酒。有了这些交情,突然便觉得,有你这样一个妹子,倒确实不错。”   卫若子歪着头看回他,真心被这位“大哥”给打败了:这丫认妹子的理由,真真是,相当地——无厘头啊。   有“大哥”从天而降说要罩着她,自然是不要白不要。可问题是,有这莫名其妙一白送上门的大哥跟在她身边,她怎么才能把“神机子”那老头再给招回来?刚刚人老头可说了,今晚这碗田螺可没白瞎,人还记着她一人情呢。好不容易见着位可能有本事帮她治好哑巴的“神仙”,她岂能放过? 第五章 光棍点好 更新时间2012-12-20 0:18:05 字数:2151  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在吴家村又磨蹭了几日,卫若子到底还是随着杜沛然一起上路了。   错!反了!应该是杜沛然这跟屁虫死缠烂打打死也一定要跟着她才对!卫若子靠着马车车厢门边坐着,看着坐在车头充当临时马车夫的杜沛然,仍自愤愤不已地在心里嘀咕着。   前面便是渝洲城,渝洲城有个渝洲港。据杜沛然这厮说,南国位于大周南面,靠着大海。商通贸易是南国的立国之本,所以与大周的海路船运早已联通畅顺繁盛无比。天下所有人都知道,自大周去南国,自然是走水路最是方便快捷。而要走水路,那当然便得在这渝洲城里弃马换船,沿运河下沧江,一路向南了。   进城的人有些多。渝洲城濒临运河,往南直下沧江,往北便是大周中枢的京都中要,与上京城离得委实不远。渝洲城因为处在这交通中枢之地,故商贾云集,屡市繁荣,城禁自然比别处要森严得多,城门处的队排得也有些长。   马车排在队伍正中,正随着人群慢慢地往前移。卫若子坐在马车上,一门心思想的是怎样找回神机子的方式方法。   神机子只是不愿见杜沛然这个徒弟嘛,那自己只身前去招这老爷子,想来机会还是蛮大的。那老爷子不是个老吃货吗?这TM太好办了!只要没有杜沛然这丫杵在身边碍事,身为小吃货的卫若子,觉得本着物以类聚的自然法则,自己根本没有道理会没办法将这老爷子重新召唤回身周来。趁着这渝洲城离上京还不算太远,自己应该尽快摆脱杜沛然,偷偷潜回京。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能寻着神机子老爷子,与他一起吸溜着田螺,再好好聊一聊五官科某些器官部位的临床症状与治疗。   正发着呆,突然听到队伍后面的人群一阵骚乱。卫若子听得后面有异动,忍不住便扭头往后去瞧热闹。探出身子,看到后面突兀行来的一个长得略显夸张的队伍,其间几辆马车看起来很是华美富丽。队伍前后更是沉默地开出两队护卫,护着正当中那几辆华美的马车。   “坐回车里,放下帘子。”坐在车头驭车的杜沛然低声说道:“那是方家的车队。你藏好些,莫要让人看到了。”   卫若子心中一紧,想到方含轩那只妖孽居然就在她身后的车队中,她忍不住脚脖子抽痛全身犯晕。自己当时的脑回沟究竟是怎样纵深往复的?居然会想要利用他来达到逃离莫安之的目的?那两只的危险系数根本是同等级的啊,在木有!   当下二话不说,卫若子四肢并用,麻溜儿地缩回了马车里。   那列队伍虽长,但开动很快,沉默地往城门处行去,没有排队,也没有半点停留,就在一众等待队伍的眼光中,验了令牌,进城而去。   方家虽然垮了,但老太傅佐政五朝,在大周朝的政坛上青葱了几十年,这次虽然败得很惨,甚至被逼得辞官告老,到了离京返乡的地步,但毕竟老爷子余威尤存。但只看眼前城门处方老太傅返乡的阵容及声势,便不难看出方家在朝廷上下仍自残留着的某些影响力。   卫若子躲在他们那辆低调简陋的便宜马车里,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官威尤存的前太傅一行从她跟前一掠而过时,带起的劲风将马车窗上原本大敞的车帘子撩得更开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使然,卫若子总觉得似乎有道熟悉的目光在那时扫进马车,在她脸上停过一刻。这种错觉让她从城门外开始,提心吊胆七上八下,忐忑了一路。   直到进了城,在码头附近寻了处相对安静的客栈安置住下时,卫若子才稍稍将绷了一路的小心脏,稍稍松缓了些。   杜沛然调笑说道:“你怕什么?方家势力已然撤出了京机,再难折腾起什么风浪来。方含轩便是对你有私愤,有我在你身侧,也不能拿你怎样。”   卫若子忍不住又有朝他扔卫生球眼白的冲动:现在你在我身侧确实是不用担心。回头姐再把你一给甩了,结果好彩不彩,冤家路窄,再落到方含轩那丫手中,那姐可哭都没处哭去了。不行,看方家这架式,怕也是准备走水路回乡。自己恐怕得等方家一行离了渝洲港之后,才能甩开杜沛然,再施施然北上回京找神机子老爷子去也。   主意打定,卫若子便习惯性地装起病来,窝在客栈房间里装起了鹌鹑,赖着死活不肯登船上路。好在杜沛然向来是个悠哉游哉的性子,虽然知道卫若子是装病,只道她是对这趟南国远行临时生出了怯意。也不着急催促,由着她呆在客栈干耗了几日。   这日打听得方家的船队终于浩浩荡荡地开离了港口,卫若子坐在临河的客房窗口,看着渐行渐远,最终缓缓没入水平线下的帆影,终于大松了口气,把吊了几日在胸口半中间的心放回了肚里。   然后次日一早,当杜沛然推开卫若子所住客房房门时,便只看到小兔兔给他留在桌上的一纸便笺。   “杜大哥,思量再三,还是觉得三妹比我更加需要你。相信我,我小兔兔行走江湖这么久,还没被人卖过呢。放心啦,到地头了会叫人给你捎信报平安的啦。——小兔兔字”   一如既往的卫若子式没心没肺。   “这丫头还是一个人跑了!”杜沛然脸都绿了。当即团了手中字条,游目在屋中团团寻了一圈,果然见卫若子贴身的衣物细软包袱俱已不见。急得他连正门都不及走,直接就从窗口跳了出去,就要往江边码头追去。过了片刻,这丫又原路从窗口飘了进来。在屋里坐了坐,将小二招进来细细问了一番屋中姑娘这几日独处时的言语举动,又猜测了一番卫若子可能的去向。踌躇许久,终于悻悻地出门结帐离去了。   房间里终于清静了下来。卫若子穿着粗布男装,背上背着她自制的双肩布包,喘息着从挂帐子的床架顶上爬了下来。趁着小二还没回来,她连忙将早已准备好的毡帽往头顶上一罩,活脱脱便是一身形瘦弱的行脚小商贩。   不多一会儿,假小子商贩卫若子,就这般从满世界搜寻美貌小娘子的掌柜店小二们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去了。 第六章 经典穿越桥段 更新时间2012-12-20 23:56:17 字数:2341  穿越过来,这不是卫若子第一次在异时空大周朝的繁华街市游逛。但这是她第一次以一个“自由人”的身份在参观游玩,所以她心情舒畅,异常兴奋。她将自己汇入到市井人流当中,从两边林立的酒楼、米店、药铺、脂粉铺子、裁缝铺子、屠夫的肉铺子等等各种铺面当中穿梭来去,流连往返。街头到处有摆摊的,卖艺的,表演的,杂耍的,甚至还有瓦子勾栏正开着大门耍百戏引路人驻足围观的……   卫若子这里挤挤,那里看看。这个人堆里凑过去嚷嚷两声算是叫好,那个人堆里挤近前一阵吆喝鼓掌,玩得忘乎所以不亦乐乎。要不是肚子发出一阵阵急迫的轰鸣抗议之声,她怕是连吃饭这种要紧事儿也要给忘到脑后去了,哪里还记得半点原本给自己打算好的“正事”——上京寻找神机子。   饿得四肢无力的卫若子终于就近找了间酒楼,把自己塞了进去。还没进得门去,热情的小二哥就吆喝着迎了上来:“来啦——客官您里面请。”一路将她迎到一张空桌坐下,摆上杯筷,问道:“客官,您看是要用些什么酒菜?”   卫若子这里正想学着经典穿越桥段里的经典穿越女主们那样,大刀金马地一上来便吼上那么一嗓子:“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菜通通给老娘上上来。”嘴巴兴奋地大大张开,卫若子才突然记得自己好像有一特悲催的穿越属性——哑巴。这一想起来不要紧,肚子里澎湃的豪迈就这样给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里。她大张着嘴,睁着两只大眼瞪着小二哥,半天反应不过来。   小二哥也被她戛然而止的夸张给弄得有点莫名其妙,本着顾客就是天王老子的服务原则,重新堆出一脸假笑又问道:“客官想要吃些什么菜?”   卫若子终于将脸上的尴尬成功转化为淡定。她费力将大张的双唇合抿上,目光转开,端着姿势,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拿出备好的炭笔笺纸,写道:“好酒好菜,看着上。”   小二哥也没想到这小哥居然会来这一套,吭吭哧哧了半天,才期期艾艾道:“客官这可是为难小的了,小的要有那断文识字的本事,还搁这店里当跑堂的么?”   卫若子被窘得脸上一热:坏了,果断被误会成挤兑人了。   忙嘴里“啊啊”了两下,又低头刷刷在纸上快速了画了两盘冒着热气的菜盘子,一个菜盘子上头冒出个气泡云,上面画个萌萌的牛脑袋,以示牛肉;一个菜盘子上头的气泡云里画几根卡通版的大叶子白菜。虽只寥寥几笔,倒也形象逗趣。   小二哥原本的几分恼羞,这时却被这一目了然趣致易懂的简笔卡通给逗乐了。笑脸一展,顺手将那画纸儿往怀里一揣,嘴里又吆喝上了:“得嘞——您先侯着,立马给您端上来。”   卫若子舒了口气,心中想:看来以后得多画些吃饭住店的日常需求在身上备着,随抽随有,省得临急临忙地画着麻烦。一边想着,一边就转着眼珠往酒楼里外不住眼地打量开了。   没多久,便见小二哥又引了一位十六七岁的华服少女走了进来。那少女衣饰华丽,皮肤白嫩,长得甚是娇俏可人。只见她一面走,一面脆声说道:“把你们店里拿手的好菜,通通给我上上来。姑娘我今儿要好好尝一尝,所谓的上国美食,究竟是有多般个好吃法。”   待在桌前坐定,嘴里还兀自大声自语说道:“大哥尽爱胡吹。我便偏偏要看一看,是不是真如大哥所言,你们这里随便一间乡野小馆的菜肴,就比咱们那顶顶有名的醉仙楼里的大厨们做出来的,好吃百倍。”   那小二哥见她口气恁大,寻思着这姑娘敢情是存着个寻畔较真的心思来的。却也不怵,兀自就应声唱开了:“嗨,姑娘您可来着了。咱们小店拿手的菜不多,也就是糖醋鲤鱼、白切羊羔、炸鸡、酱猪肉这些个家常小菜。不过您要是想吃甚么花炊鹌子、鸡舌羹、鹿肚酿江瑶、鸳鸯煎牛筋、姜醋金银蹄子……这些呢,咱们小店也能给您做出来,至于甚么四干果、四鲜果、两咸酸、四蜜饯什么的,客官尽可着点就是了。”   那华服少女被他这一溜嘴儿绕口令般的菜名给唱晕了,直愣了半天,忽然反应过来,这小二哥怕是跟她计较上了。如此一想,心中不由怒而生倔,气哼哼道:“那便把你刚刚唱了名的,全给做了端上来罢。”   小二哥心中一乐:敢情真遇上个败家小姐了。脸上一喜,大声应了句:“得嘞,候着呢您——”完了身子一转,又忙着招呼开了去了。   不多一会儿,先是果子蜜饯等点心碟子陆继续端了上来。华服少女挑着各自尝了一些,倒也没说好吃不好吃。再待得半晌,酒菜流水价儿地端上桌,将她面前拼开的两张大桌子,林林总总摆了个满满当当。   那少女却并不是每个都尝,挑着一些看着新奇的,尝着合口味的吃了些,便开始叫小二结帐会银了。   小二哥哈着腰,笑盈盈地跑来道:“您吃好了。一共是二十三两七钱四分。”   少女伸手入怀便去掏钱袋。谁知手一伸,脸上便开始一阵红一阵白,满满当当的尴尬不自在就直接挂脸上了。不用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姑娘遇上了什么事:敢情钱袋子被偷儿顺走了,自己才发现呢。叫你一进门就充胖子开喘,得,这回喘不过气来了吧。   卫若子自打她一进门,注意力便完全奉献在这可爱招人的姑娘身上了。一见她此时此景此般模样,不由得便在肚子里乐开了花了:哈,这姑娘可比她这正宗穿越货还要来得鲜辣地道啊。经典台词经典桥段一拨跟着一拨上演,都不带落空的。敢情这位才是女主吧?   眼见着那边小二哥早已变了脸色,刻薄话儿正攒足了开始准备往嘴皮子边上喷了。卫若子忙大声地“呵呵”笑了两声,冲那小二哥招了招手。见小二哥的注意力果然被自己成功引了过来,忙将准备好的银子,用夸张的动作自怀中掏了出来,往桌上重重一摆。再指了一指那少女,继而往自己胸口拍了两拍。架式挺足,意思很明白:那姑娘的帐,大爷我结了。   卫若子气势虽做得十足,心里到底还是忍不住一阵一阵地肉痛:老娘在丞相府里顺的那些个首饰,满打满算,也才当了个四五十两银子而已。这下可好,给人姑娘解个围,生生就去了一大半。话说,看这姑娘一身打扮,这笔帐应该追得回来的吧?    第七章 冤家路窄 更新时间2012-12-23 7:31:18 字数:3637  卫若子一边在心里肉痛不已,一边摆出一副江湖救急大义散财英雄救美的得瑟造型来,只等着那华服少女自己送上前来被她勾搭:这原本确实也是件值得她得瑟一下的事嘛。瞧瞧,散财解围,多仗义啊。   只可惜,仗义这种事呢,并不是一件你做了,就一定能收到预期效果的事情。比如现在,她一哑巴,搁那摆姿势摆了大半天,却还没人家直接一嗓子吆喝来得及时有效。   “这位姑娘的酒菜,我请了。”一个声音突然自楼上响起。只这一声,便把店内众食客的注意力全给勾搭了过去……卫若子无语。她摆了半天,自我感觉得瑟无比的仗义造型,就这么华丽丽地——给无视了。   这句话说得声音并不大,只是效果远比卫若子用一副风尘商贩的造型拍两下胸脯有谱有面儿得多。重要的是,人家这客请得确实比她这行脚跑商的穷小贩要靠谱得多得多。因为说这话的主人此时正从楼上雅座里推门出来。众所周知,一般能坐在楼上雅座里吃饭的,不是财主便是富商。人家要请个二三十两银子的客,确实不至到要肉痛的地步。   小二一见那人,早已堆出笑脸小意殷勤地迎了上去,讨好地应道:“既是韩少爷请客,小的理会得。这便给少爷记到帐上去。”   韩少爷摆摆手将小二打发去了,领着一行人自楼上下来。他这一行五六人,皆是衣饰华贵,气质雍容。看之前小二哥小意奉承的模样,不难猜出这少爷应是此间熟客,非富则贵。想是刚刚席罢宴散正欲离去,下楼时正巧撞见了华服少女的尴尬窘迫。见这华服少女的小模样儿长得娇俏可爱,气质不俗,所以少年公子抓住机会,趁机与美女套磁,最是正常不过。   果然,华服少女见有人解围,脸上尴尬之色顿去,冲那韩少爷展颜一笑,说道:“谢谢了。你住哪里?回头我叫人把银子给你还回去。”   一行人已来到少女桌前站定。韩少爷微笑说道:“我既说是请客,银子自然无需还的。区区一顿酒菜,姑娘何必介怀。”   华服少女想了想,却神色认真地道:“那不行,今日不小心,被人将银子给偷了去,回头定然要被大哥将我啰嗦半日。要再叫他知道我还在外面吃白食儿,少不了又得是一顿好训。”她吐了吐舌头,面上却是突然一红,嘴里轻声嘟囔了一句:“再说,这里是五哥哥的家里,我可不想叫五哥哥看轻了我去。”   韩少爷没听到她嘴里的小声嘟囔,还待推辞客气。他身后一位俊逸公子突然出言说道:“这个好说。看这一桌好菜,原也不是一人能吃得下的。姑娘若是不嫌,不若我等一齐坐下再吃吃酒,与姑娘交个朋友如何?”   华服少女歪头将这一行人左右打量了一番,居然好奇宝宝般问道:“若是你们也一齐吃了,便不算我吃白食了么?”   那韩少爷今日原是专门为那俊逸公子在此设宴请客的,自己兀自与这少女攀扯,原来还有些忐忑着要看他脸色喜怒。如今见正主儿非但没有异议,更是主动帮自己搭话,心中如何不喜。忙高声笑着接道:“那自然是不算的。我请客,我请客。”   说着,引着一行人便要坐下。谁知那俊逸公子却突然将头一偏,冲着角落的卫若子淡笑说道:“刚刚那位小哥似也有意帮姑娘解围,不若请过来一并吃酒如何?我方某最爱与仗义疏财之士结交,不知道小哥可愿意赏脸?”   这话这完,众人眼光便齐刷刷往角落里的卫若子望了过去。   卫若子心中叫苦不迭。之前韩少爷从容大气的一声:“我请客。”令卫若子第一时间便扭头把目光投向了这个平空冒出来与她抢风光的贵公子。谁知这不扭头还好,一扭头,顿时把卫若子给吓得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那一堆公子哥儿当中,赫然有一位特别的风光霁月玉树芝兰翩翩浊世。   大周朝美男虽多,但那种放人堆里都能化身成小太阳亮瞎人眼的妖孽却也难寻,满世界寻摸,怕也只得那么几只。偏偏卫若子运气还就是那么好,一穿过来就认识了俩。而那俩,还偏偏就是她此时最最避之唯恐不及的两只:比如眼前这只。   她眼前人堆里看见的那只,好巧不巧,冤家路窄,还正是其中的妖孽二号:方含轩方公子是也。   卫若子只瞄了一眼,便第一时间把自己给哧溜到了桌子底下。心中原本还抱了三分侥幸,希望方含轩那厮并没认出自己这一身打扮。或许趁着那一伙公子哥儿与美女搭讪的空当,自己寻个机会,没准还能从这丫眼皮子底下溜出去。结果方公子此时客客气气轻描淡写的一句邀请,瞬间便把卫若子的侥幸拍死在桌子底下了。   感觉到此时所有人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卫若子脑中正在紧急地思量着几个应对:   一、一脸淡定地从桌子底下爬起来,一脸淡定地拍拍灰,再冲那丫一脸淡定打个招呼:银子掉桌下了,捡银子呢,没空。   二、从桌子底下爬起来,冷冷地从那丫身边走过,眼尾都不带扫丫一下的,在一众目光的殷殷送别下,扬长而去:咱认识你吗?你丫认错人了。   三、直接装抽风帝:利索地爬起来,冲那丫嘻笑着插科打诨:咦?这么巧?你也在这吃饭哈?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相逢无需同吃饭哈。那什么,你们慢聊,我还有事,先走了,不陪……   方公子盛情相邀,众人殷殷地看着卫若子,卫若子趴桌子底下低头看地板……   华服少女的声音娇俏脆亮:“是啦,刚刚这位小哥哥还准备为我掏银子呢。你们周人果然好心又好客。咦?怎么?你有甚么东西掉地上了么?要我来帮你寻么?”   一直藏在桌子底下当乌龟显然不是办法。卫若子无奈地从桌子底下爬起来,顶着一张灰扑扑的脸,笑得比刚刚的小二哥还要小意讨好。她堆着这一脸奉承的笑,一路走到众人面前。   待走到近前,卫若子突然将手中早已画好的笺纸向方含轩背上猛地一拍,再将他狠狠地往前一推。方含轩没料到她会在这里暴起发作,一时不察,身子居然被她这一下给推撞到了酒桌上,顿时将一桌上好酒菜给推得乒乒乓乓一片乱响。众人猝不及防,一时大乱。趁着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卫若子转身拨脚就跑,飞也似地冲出了酒楼。   开玩笑,落到方含轩这种人手中,她还有活头吗?被当枪使得还不够么?   逃到屋外,卫若子闭着眼睛,只往人群最多的地方冲了过去,钻到人堆里一阵钻来挤去。   她知道要论跑的,自已绝对是跑不过方含轩的。但若是到了人群里,方含轩那丫速度再快,也不见得就能一眼从人堆里把她给揪出来。   卫若子刚刚那一撞,可是憋足了吃奶的劲。饶是方含轩身手不弱,猝不及防之下,也被她撞得好一个趔趄。待一回神,便只见卫若子小巧的身子直往外奔去。方含轩一阵气急,头也不回地追出门外。韩少爷也顾不得桌上少女了,忙领着人紧跟着追了出来,辍在他身后问道:“方世兄,那是什么人?你与那人有怨?”   到了门外,却哪里还能看到卫若子的身影。街头上摆摊的卖艺的一堆一堆,熙熙攘攘,到处聚集了围堆着看各种热闹的人群。卫若子却早已没入街上喧嚣着穿梭来去的路人当中,不见踪影。   方含轩看着卫若子的身影汇入人流,转眼不见,脸色怒气隐现。头未回,语意却显然是冲着紧随在他身后跟来的韩少爷,淡声说道:“此人于我大有用处,今晚说不得要劳烦令尊府帮忙寻一寻人了。”   韩少爷不以为然地笑着应道:“劳烦不敢当。区区一介流商而已,能躲到哪里去?既是方世兄要寻的人,小弟自会全力帮你寻来。”   方含轩看着前方人群错错,脸色却颇有些难看。他沉吟着低声说道:“那个人与我前后脚到渝洲,他若也在寻她,只怕没有那般容易。”   韩少爷有些听不明白这位世兄口中的“他”与“她”,但知道此人城府极深,行事素喜谋定而后动,极少妄语。听他如此一说,倒也收了几分轻慢,正色说道:“方世兄大可放心。若在别处,倒不敢乱说大话。但在这渝洲城里,小弟还是可以打这个保票的。实在不行,便将这渝洲城翻个底朝天又何妨?家父好歹也算一洲牧守,若连这点小事也办不了,倒真要叫世兄笑话了。”原来韩少爷的尊府大人,居然恰好,是这渝州城的最高行政长官,府台大人。   方含轩未及答话,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噗嗤娇笑。转头看去,原来那华服少女见冲突起得奇怪,不明所以之下,也跟着一齐出来看热闹来了。却见她此时正指着方含轩后背,捂嘴笑着说道:“嘻嘻,这只乌龟画得好生有趣。”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瞧去,果然看到方含轩后背心上,不知何时贴了一张四方笺纸。那纸上用简结的线条勾勒了一只形象怪趣的乌龟。乌龟圆头圆脑,表情夸张,正做一副张牙舞爪凶神恶煞的嚣张模样。左右两边还各写了一句话,左边是:吾乃千年王八;右边题:见者避退三丈。   各人见那两句对仗,再看那乌龟的凶狠模样,一时皆是神色古怪,想笑又不敢笑,强自忍着自顾将目光看向别处。方含轩回想卫若子临跑之前在自己背上狠狠拍了一下,心知事有古怪,忙反手往后背摸去,果然便扯下一张纸来。内容乍入眼中,方公子俊逸的脸上便忍不住地一阵纠结难堪。   其实卫若子倒真不是出于恶搞。事起突然,她情急之下想得简单。想着自己这一撒丫子,那方含轩若真不依不饶地钻到人堆里去找自己,可真不见得跑得掉还是跑不掉。干脆顺手画了个乌龟,搓几粒饭团,给这丫往背后一贴,只指望着这纸条能在人堆里帮她制造些许笑果,关键时刻能让围观群众帮着她阻一阻方公子的追踪,而已。   真的,她真不是成心要骂人的。   ++++++++++++++++++++++++++++++++++++++++   这一章又小修了一下。最近有点卡文,初发第一遍往往为了赶更新,所以非常粗糙潦草,结果还老是赶不上正常更新(这是有多么逊?)。看文的大大们请存存文吧。过了这一段,喵会尽量把状态找回来,一定尽快保证正常质量的正常更新。 第八章 只身走不了江湖 更新时间2012-12-24 21:49:04 字数:2545  卫若子一边咬着干馒头,一边垂头丧气地沿着城门往城内走。听说离城门不远处有一片林子,林子边有座废弃的破庙。一些无家可归的乞丐通常会聚在那里休息安家。   白日里一通瞎转乱绕,直到把自己都给绕迷糊了,她才敢停下来。好不容易确认了身后没有可疑人士的跟踪,卫若子将将才想起得要去寻个客栈暂且安身。结果,一连问了十好几处地方,那些店家不是管她要“路引”的,就是找她要“商引”的,不然没人敢给她入住。卫若子郁闷了半天,恨不得就想问一问人家:路引没有,身份证可不可以?要不姐再穿回去给您弄一张回来?   好在这一路问下来,卫若子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出了什么事。原来渝洲城自今日下午起,便开始戒严了。八处城门一早就落了城门栓,没有府台大人亲发的手渝,一律不得出城。卫若子恍然,她说怎么转悠了一下午,老感觉怪怪的呢。好像突然之间,原本热闹欢腾的街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下变得焦躁了起来。人群中突然冒出了无数的官差、衙役、巡栓、地保,三五一队地满大街游走,个个面目凶狠,神色可憎,恨不得逮住个人就想锁起来押走。这不天还没黑呢,昨晚上还喧闹万分的街道,突然便变得静寂起来了。商铺们早早地关了店门,大街上一个路人也没有。府台大人有令谕:九缄戒备,夜市取消。所有闲杂人等全部被勒令回家,不许出门。   卫若子丝毫不知道这种突然紧张起来的气氛是冲着她去的。也是,上辈子唐小平同志活了二十好几年,从来承公守法安分守已,连同桌的橡皮擦都有借有还,族谱上溯到十八代以前那都是一清水儿的顺民良民。想当初,外面大街上的警笛都响爆了,她充其量也只是探头出去看热闹的那一个。哪里想得到这种全城戒严的大事件,能跟她这一小屁民搁一块儿攀扯?   虽然如此,本着一贯胆小怕死的本色,卫若子还是决定小心驶得万年船。不管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方含轩那丫今日既然看到了自己,那便没道理会这般白白放过她。虽然杜沛然说方家一开年就玩脱了线,老头子被皇帝老爷子赶出了城,“小方”们也全被革了职遣回了老家。但谁知道这丫会不会是那什么什么虫,死了还僵不了?思来想去之下,终于决定跑到城门附近猫一晚上,看看明天赶个大早,会不会有机会能混出城去。   天真的卫小姐直到此时仍坚持认为她只要躲过方含轩一双眼睛就好,丝毫不觉得满城衙役们搜索的对向会是自己。   好容易找那到间破庙,里面已经挤满了早间进城做买卖晚上却被突然堵在城内,又舍不得住店的城郊村民。还有一些因为没有路引而被滞留的各色人群。之前盘据在庙里的一些乞丐们,因架不住人多,也却全被赶到了外间的林子里。此外,还有一些后面陆陆继继来此将就的人们,也在林子里生了篝火,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堆,闲聊地闲聊,休息的休息。无奈之下,便都准备先这样把这一夜将就了过去。   卫若子在一堆堆篝火间穿来插去。人群扎堆的地方有点闹,她便远远地绕开了,选了处篝火较少的地方,找了棵看着挺粗,稍稍能挡风的大树,准备这一夜就背靠着它睡上一觉。不提防大树另一侧的篝火堆边突然跳起一名乞丐,指着她破口叫骂道:“嗨,小子!没长眼还是怎么着?睁大你的狗眼瞧清楚点,那是你家爷爷的地盘。”   卫若子瞪着眼睛看了这人半晌,正准备据理力争一下下。却看到火堆处又探出几个脑袋,几个乞丐正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卫若子默默想了一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几人肯定是看她只身一人,看着好欺负,便想着要挑事儿。算了,漫漫长夜,真搁这乞丐堆里眯一夜估计也睡不安生。跟一帮恶乞她计较不起。   如此一想,卫若子便将头低了下去,想要另找过地方栖身。   但那几个乞丐摆明了是想挑事,怎会这么便宜放过她。先头跳脚的乞丐横着身子挡在她面前,怪笑说道:“你家爷爷的地盘是这般好坐的?说吧,你刚刚坐了那一会子,怎么算?”   卫若子有点恼火,转眼看了看四周。刚刚真是大意了,这边看着人少,其实却是那帮被人群赶到一边的乞丐们散落在这处。便是有几个像她这般躲清静的单身行旅,也都一个个劲衣横肉,髯须满面,一看就是那种跑江湖的练家子,全是一些惹不起躲不起的角色。嗯,当中会不会有传说中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侠客?   卫若子殷殷的目光便向“侠客”们扫了过去。   她这里刚把求助的目光往那几个单身客们一发射。谁知那些人看着挺酷,结果一个两个全都是些怕惹事装软蛋的货。见她目光扫过来,居然没一个敢接的,全装做没看到般,冷漠地将目光焦点散开,淡定地转向了别处。   “怎的?还指望着有人抱不平不成?”那乞丐见路人们纷纷躲开卫若子的求助目光,笑得更加地猖獗无惮起来。他眼睛随着卫若子的目光团团转了一圈,然后在火堆几个同伙乞丐脸上也扫了一扫,呵呵笑道:“我说,大家伙儿,别看这小子个子小,还挺硬气。瞧这意思,敢情还不甚服气呢。”   乞丐们发出一阵哄笑,其中一人冲着地上“呸”了一口浓痰,恶狠狠地说:“癞子,少他妈跟他废话。看这小子穿这一身破烂,指定比咱们好不了多少去,能有几多油水?倒不如痛快点让大家伙儿活动活动手脚。刚刚在庙里受了一肚子鸟气,正没处儿撒呢。”   卫若子被刚刚一个两个逃开的目光打击到绝望,终于有些怕了。她急乱地“啊啊”叫着摆着手示弱,一边在心里默念:破财消灾,破财消灾。做势便准备去摸怀里的钱袋子:希望破财真个能消灾才好。   发现卫若子竟然是个哑巴,乞丐们莫名兴奋。嘴里发出一阵怪异的哄叫,乱糟糟地竞相说道:“哈哈,原来是个哑巴。”   “哑巴好!打了白打!打坏了不怕他告官。”   “嘿嘿,是了是了。赶明儿便是把他老子哥哥通通叫来,也没办法说咱哥儿几个的不是了。”   “老子哥哥?怕他个球。老子今儿就要打得他连老子哥哥都认不得。”   “……”   “……”   乞丐们狞笑着围了上来。   卫若子见势不妙,现场不知道因为什么,竟然往最糟糕的方向在发展。想着群丐们一拥而上的后果,卫若子伸在怀中掏钱袋子的手开始忍不住地发起抖来:坏了,就眼前这状况,恐怕这财破到底,也不见得能消得了灾啊。   心中正各种惶恐慌乱,林中暗影里却在此时突然传出一个阴沉嘶哑的声音:“慢着。”   乞丐们没料到关键时刻还真有人挺身而出打抱不平。一愣之下,都不由停了下来,扭头向声源处看去。   话音落定,一个人慢慢从暗影里走了出来,挡在了卫若子身前,挺身迎向一众蓄势而动的恶丐。    第九章 好歹也算英雄救美了 更新时间2012-12-25 21:16:31 字数:2724  那身影挡在卫若子身前,冲着众丐们拱了拱手,道:“这般多人,与个哑巴为难,有什么意思?放过她吧。”话中虽然有商量的意思,但语气却略显冷淡生硬,隐隐还带着股强制命令的味道。   见终于有人为自己出头,卫若子慌乱的心总算安定了一些:不说别的,单就来人这份挺身而出的“英勇”,就已经很能给她安全感了。可惜这人背对着自己,没办法看清正面模样。这丫要能是个帅哥的话,可就更圆满了。啧啧,要是个帅哥,那铁定逃不出一“英雄救美”的标准戏码啊……只是,可是,但是,眼前这小身板儿……唉,为毛就不能是个“彪形大汉”式的体形呢?   卫若子对这个从天而降的“英雄”是否具备“救美”的技能属性,很有一些怀疑。   最初与卫若子为难的恶丐显然是众丐之首。听了来人这话,“嘿嘿”冷笑一声,道:“说放过就放过?你算老几?老子凭甚要听你的?”   那人似乎并不想与群丐动手冲突,只是压抑着语气低声说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众位在哪里受的气,去哪里找回来便是,与他人何干?”   卫若子被这个男人护在身后,转着眼珠看了看已然围在四周的乞丐们。心中估量了估量眼前悬虚过大的敌我双方,很有些忐忑:二对八?这不还是挨打的命吗?若是天降个阿诺哥那样的威猛先生,她倒是不介意当一当“英雄救美”中的那个“美”。但瞅瞅挡在眼前这位的身板儿……啧啧,实在看不出半点力压群“雄”的实力啊。目测高度还行,比起自己的娇小玲珑来,确实是要显得高大很多。但她一袖珍型美少女,能当标准参照物吗?眼前这位倒是“路见不平一声吼”了,但这身形却是个连跟旁边那几个逃避她殷切求救目光的围观众比起来,都要显得瘦弱不堪的货。实在很让人怀疑他“救美”的技术含量究竟能有多少。   卫若子的脆弱小心脏才被四周那一个两个看起来很“侠客”的怯懦路人们打击完,所以这会儿压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侠客”,还真能是个从天而降的“武林高手”。   群丐显然也没将来人的身量体型当成个具备威胁性能的对手,被他之前那两句话一激,都有些冒火起来。原本还有的几分忌惮,也被丢到了脑后,纷纷乱骂着重新围了上来。   “老子高兴拿他出气,关你甚事?再不让开,连你一起揍。”   “恁的废话做甚,哥几个先揍了这厮再说。”   “对对对,啰嗦甚么,揍了再说。”   “……”   群丐们个个脸上凶神恶煞,慢慢上前围拢过来,将二人团在正中。圈子越围越紧。卫若子心中紧张,忍不住上前一步,抓住面前男人的衣摆,心中却在默念: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啊,咱还是不要拖累人了吧……   面前男人感觉到卫若子的贴近,反手将她的手牵在掌中。另一只手却掏出一个钱袋,往身前地上一扔,冷冷说道:“我不欲与你等动手。这些银子,算是与你们买下这地盘一夜,如何?”他声音虽然仍然沙哑低沉,听起来却显得有些冰寒,隐忍中透着股杀气。   众丐似是被他声音里透出的气势震住了,一时倒没敢上前,皆停在当下。为首那乞丐弯腰拾起钱袋,翻开一看,面色不由一变。袋中确是有些散碎银子。只是那些散碎银子此时却不是真的散碎开来的,而是被人捏成了一团,团成了一个坑坑洼洼的小银饼。显然这人刚刚将钱袋拿在手中之时,使了些力道。那丐首暗自心惊,知道今日怕是踢到铁板,遇到高人了。   还不待他出言示软,突然听得“叭”地一声响,又一只钱袋子扔了出来。那乞丐一愣,打眼看去。却原来是藏在男人身后的卫若子,见这乞丐打开钱袋时脸上变色,还以为他是嫌钱袋里银钱太少。所以卫小姐紧张害怕之下,继续本着“破财消灾”的保命原则,牙一咬,心一狠,将自己的全部身家也一并给抛了出去。   她身前男子料不到她会突然来这一下,阻止不及。脸上虽然没动声色,心中却是哭笑不得。   那丐首不安地抬头看向面前的男子,见男子脸上并无表示,心知此人定是不愿在人前露了行迹之故。他行乞多年,惯会看人脸色恃强欺弱。当下壮着胆子将这钱袋一并拾了,回首冲群丐招了招手,再转回头,强装狠辣地说道:“哈哈,你这人倒也识趣,那便这么算。你爷……我可说在前头,这些许银子,只够买这地盘一夜。明晚我可不想在这里再看到你们两个。”   色厉内荏地将狠话撂完,他回转身举着钱袋子冲众丐一挥,道:“哥几个,咱们自往那头乐呵乐呵去。”   群丐瞅着两个钱袋,一个个早已是眉目舒展,油面生光,各自均在心底里算计着如何瓜分银两,哪里还顾得上与眼前二人为难。当下轰笑一声,一拥而去了。   男子松开卫若子的手,径自走到篝火前坐下。见卫若子仍站在原处发愣,抬头低声招呼道:“过来坐下。火边暖和一些。”   他坐在火堆一侧,迎面看着卫若子。这一抬头,一张脸在火光映染下,显得格外怪异。卫若子暗吸了口凉气,突然便反应过来。之前那帮乞丐之所以没有一拥而上将自己二人摁倒便打,倒也并非仅仅只是被他语言声势吓住,恐怕其时对他这张诡异莫名的脸更要忌惮惧怕得多一些。其实这人倒并不是长了一张怎样青面獠牙恶形怪状的鬼脸,恰恰相反,将他五官分拆开来一一打量,实可算得上是个俊美模样。可是再俊美的五官,摆在一齐木然不动,全无半点表情的话,便跟一张死人脸一般无异了。尤其在这半夜林中,火光之下,看起来便显得格外的阴森古怪。   卫若子不由得心中暗惊:咦?这年头居然真有人患面部神经肌无力这种面瘫病的啊?难道连肉毒素也穿越时空来为祸人间了吗?   那男子见她迟疑,便道:“你若怕,我可以走远点,把这里留给你。放心,那帮乞儿今晚不会再过来骚扰你了。”说罢便欲起身离去。   卫若子忙在脸上扯了个大大的笑,一边摇头,一边走到那男子身前按住他。然后退后一步,向他郑重地躬了躬身子,以示感谢。   那男子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脸上依旧是木然一片。他哑着声音说道:“不用如此多礼。不过你一介女子,只身在外面行走,要小心些才是。”   卫若子一愣,没想到自己花了好一番心思扮的男装,却被人一眼就给看穿了。哑然笑了笑,无奈地摊了摊手,便挨着那男子在火堆前坐了下来。   火堆在两人面前烧得噼啪做响。四周的单身旅人们见没了热闹好瞧,想是有些没趣,都各自将自已隐在了暗影里。乞丐们远远地围到了另一边,为了怎么瓜分新得手的银子,正嚷嚷着闹得不可开交。   卫若子掏出纸笔,在纸上画了几只长翅膀的元宝,旁边配上一个流着宽面条眼泪的夸张哭脸,为刚刚失去的银子痛表了一下哀悼之情。几笔画完,小心地将纸条递给了身边男子。   那男子在纸上扫了一眼,嘴角又扯了一扯。却并不伸手去接纸条,只是淡淡说道:“我识字。”   卫若子大冏。她今日在街上乱逛了一天,问了一路的小二路人摆摊小贩,几乎就没遇着几个认字的。无奈哀叹当前时空周人国民基础教育严重缺失之余,更是以偏概全地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养成了将所有路人当文盲的恶劣品质。她现在一待需要用纸笔表达意思,便会习惯性配上简笔插画,然后身体力行地以自己脸部的夸张表情相配合,以期让人最直观地来理解她的意思。   她实没想到人家居然一眼就犀利了她画图表意的初衷。 第十章 天降NPC 更新时间2012-12-27 0:57:27 字数:3091  卫若子的冏冏有神只坚持了短短三秒,转眼便在她积蓄日久的交流欲前败退了。难得碰个认字的,当然不能白白放过他。   低头在纸上刷刷写道:“我叫卫若子。大哥贵姓?”   将纸条又递了过去。不想那男子看着纸条却只发愣,没有回答。卫若子不觉奇怪,干脆头一低,将脸伸到他眼睛底下,将自己的疑惑放大到极限,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他。   男子被突然冒出来的脸惊回了神,眼神转向一侧,慢慢说道:“听说京城里卫丞相府上有个女儿,年初没了。好像也是叫这个名字。”   卫若子干笑两声,提笔写道:“死都死了,当然不可能是我。”   男子沉默了一下,道:“叫我……孙五吧。”   孙武?写三十六计那个?唉,自己为毛不是春秋穿?卫若子心中沮丧,脸上倒是展颜一笑,笔下POP风的“武大哥”三个字把笺纸写得满满当当热情洋溢。写好将它举在手上,与自己夸张的笑脸并排一道,摆在孙五面前。   孙五又扯了扯嘴角,表情虽然仍是木木的,但能看出他眼中流转的柔软:“是排行第五的五。”   卫若子捕捉到了这抹温柔,所以澎湃在胸间的交流欲立马便泛滥了。她笑容不变,摆开架式,开始正儿八经地问话交流。   “谢谢五哥刚刚仗义解囊。若不是你,妹子今晚可真不知道如何逃过此劫了。”最开始,当然得再度诚恳地表示一下感谢。   孙五接过纸条:“你刚刚已经谢过了。”   卫若子笔下没停,又一张纸条递了过来:“五哥也是出城吧?也被堵了?”   孙五伸手再接:“嗯。”   “五哥是做哪一行的呀?”   “……我?行医。”   原来是个江湖郎中。卫若子看了看他身上的粗布短褂,心中暗道:医生这职业不错啊。看人杜沛然那丫即便是流落乡间,那也挺招人待见的呀。这位五哥看起来好像混得不咋样啊,是不是技术不怎么过关?如此想着,怕就着职业问题继续深入,恐会让这位新结识的“五哥”尴尬难堪。卫若子忙转了话题又问:“也不知道这府台大人今天抽的什么风,突然就搞起戒严来了。对了,五哥可有路引?”   孙五可能是不擅言词。卫若子刷刷地写了一大张纸,这孙五接过也只是往上扫了一眼,这次竟是连“嗯”都没“嗯”一下。看着面前的火堆烧得有些弱了,手中只忙着往火堆里添送干枯树枝,拨弄着火堆让它烧得更旺了。   卫若子也不以为意,继续写道:“听说没有那劳什子,明天一样出不了城呢。”   然后又递过去一张:“五哥有这东西么?能不能给小妹看一看?”有个范本,说不定明天能琢磨个盗版出来。卫若子心中正打着如意算盘。   孙五摇了摇头,终于回道:“没有。”   卫若子颓了:看来明天还得另谋出路啊。   孙五看了她一眼,道:“你出城,要去哪?”   卫若子已经开始烦恼起明天的出路问题来,见他如此一问,便没精打彩地在纸上划拉了两个字:“京城。”   孙五皱眉问道:“你去京城做甚?”   卫若子没觉得他这问题问得唐突,顺手又写了俩字:“找人。”   孙五不再说话,沉默地看着火光。火堆挥洒出的光亮,在他木然不动的脸上投射出深深浅浅的暗影。   卫若子的交流欲彻底溃散了。她无精打采地坐着,想着明天若出不了城,恐怕又得在荒林破庙里将就。再想着今晚上的凶险遭遇,想着不知道有没有继续在追踪自己的方含轩,想着自己现在好像已经身无分文……心里终于开始有了些惶恐和后悔:看来,那么早摆脱杜沛然,并不是个好主意。她怎么一不小心就走投无路了呢?   不知过了多久,四下里的人声慢慢静寂了下来,人们陆陆继继地都躺下休息了。孙五看身旁的卫若子托着思,蹙眉不展的样子很有几分可爱。她脸上虽然被她自己用黑煤灰抹得深一道浅一道的,遮了本来面目,但那双眸子依然晶亮有神。暗红的火光在她眸中跳跃起伏,将她的灵动精怪衬得更加生动。他突然开口说道:“早点睡吧。”   卫若子冲他勉强笑了一下:睡?睡得着才怪。   孙五想了想,道:“我正好也要去京城。你若信得过我,与我一道同路如何?”   卫若子眼睛一亮,顿时觉得孙五的形象无比地光辉灿烂高大英勇起来。她忙不迭地睁出一双星星眼,殷殷地看着他。   孙五却没有看她,而是目光平视,看着前方火堆,低声道:“至于路引……我明日再去想办法。”   卫若子激动得只差冲上前摇着他的胳膊泪流满面了:哥哥,你是我干涸人生的及时雨,你是苦难人民的大救星,你一定是老天爷给我设置的NPC……   不管是不是,有了孙五那句肯定的相伴同路,好歹明天不至于两眼抹黑乱抓瞎了。将一半的心放回肚里,忐忑着睡了半夜。再度醒来时,四周已是黑寂寂一片,所有的人都已酣然入睡。明明灭灭的火堆散落在周边各处,远处人堆里时不时还传来一两声大小不一的鼾声梦呓。卫若子身前的火堆还未烧烬,想来孙五中途起来又添了一次柴火。他此时正背靠着大树,低头垂首,看起来应该是睡熟了。   卫若子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小心地绕过孙五,偷偷摸摸地往林中摸了过去。   摸着黑,凭着残存的印象,终于找到了那一堆灌木丛。她早前在人堆里穿进穿出,在这林中一通乱转,走到这处时,被粘了好几颗苍耳在衣脚上。有一颗没粘稳,差点跌落到她布鞋子里去。结果滚落在脚底下,被薄薄的手纳的鞋底一踩,也梗得她脚心隐隐做疼。   苍耳这种东西,向来是用来整蛊人的利器。卫若子此时找的,就是它。那几个乞丐平白抢了她和孙五的银子去,自己身单力薄,打不过抢不回,只能认栽。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得乖乖地将这口恶气生吞了下去。力所能及的仇,报得一分是一分嘛。   卫若子提着衣摆,忙着将摸到手的苍耳一颗颗摘下来放衣兜里。不提防背后突然响起孙五低沉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这一声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好在孙五声音虽低,她还是听出了是谁。当下强压住心跳,忙转过身来。不妨孙五正紧跟在自己身后,这猛地一转,便正好撞在他的怀中。再一抬头,又差点与低头看她的孙五来了个贴面相对。一通手忙脚乱,卫若子才将将把手指凑到嘴前,冲着孙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孙五哭笑不得,只得压着声音又问了一遍:“你在做什么?”   卫若子一只手提着衣兜里的苍耳,一只手拿起一颗,往头发上比了比,又指了指远远那方群丐们睡觉的地方。然后贼兮兮地看着孙五一阵猛笑。   孙五回头看了看丐群,明白了她的意思。默了片刻,突然叹气说道:“你可真是个小孩心性……”   小孩便小孩。卫若子笑着眨了眨眼,丝毫不以为忤地认领了孙五给她新鲜定义的标签,顺便将这个送上门的劳力物尽其用。示意他学着自己的样子,将衣摆撩起来。然后将自己捧着的一堆苍耳一股脑儿地倒在他手中撑开的衣片上。自己空出了两只手,摘起来便更快一些了。   两个人办事,到底比一个人瞎摸,效率要高出很多。不多一会,孙五手中提着的衣片里便聚了一大棒苍耳。看着差不多了,卫若子领着孙五,又偷偷摸摸地溜到群丐休息的地方。寻着刚刚做恶的那几个乞丐,见他们正横七坚八地躺着,鼾声四起,美梦正香,睡得正熟。   卫若子缩手缩脚地蹲在地上,小心地将孙武衣兜里的苍耳一颗一颗地扔进了乞丐们蓬乱的发丛中。每扔一颗,还不放心地在乱发中轻轻地揉上两揉,直到确认苍耳们与众丐的乱发已经纠缠不清到了剪不乱理还乱的地步,才放心地开始揉下一颗。   进行这项琐碎细致工作的时候,卫若子动作轻柔谨慎,脸上表情极端认真,态度严谨,相当地不厌其烦。小眼神儿熠熠生光,嘴角勾着一抹鬼鬼祟祟的浅笑,脑子里正在畅想着明儿一大早乞丐们相互抓头挑刺时的盛况,很是得意。   孙五尽职地扮演着“沉默的道具提供者”的角色,一直捧着衣片里满满当当的苍耳们紧跟着卫若子的步伐不置一词,不发一言。看着卫若子脸上莫名的得意兴奋,眼神显得愈发柔软起来:这丫头太容易满足了,也太过——后知后觉了。若没有自己抢先将这些乞丐们制住穴道,他们怎会如此乖觉地躺着一动不动,任她肆意摆布捉弄?她难道当真以为人可以睡得如此这般死沉不惊?被人这般搓弄也毫无所觉?   好不容易将孙五捧着的苍耳们散播完毕,卫若子回头冲一直默默跟在自己屁股后头做帮凶的孙五咧嘴一笑,比了个V字形手势:得,大功告成,坐等笑果。 第十一章 赚钱的法子 更新时间2012-12-28 0:27:59 字数:2785  次日一早醒来,卫若子又陷入了对严峻现实的苦恼之中。   她把写好的纸条递给孙五,表情严肃,极其苦逼:“有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孙五正在拨弄那堆已然烧烬,冒着青烟袅袅的炭堆。   清晨时分,天色乍亮。人们陆续醒来,在一片喧闹之中稍做清理,便都开始一一散去,慢慢往城门方向汇聚排队。乞丐们不知为何,只在初醒时发出一两声怒呼,之后便再无异动。一个个顶着满脑袋的绿色小刺球,不声不响地遁入林中,四散而去。其时卫若子正趴在孙五的腿上,做着香甜美梦。梦中不知正在咀嚼着什么香喷喷的美食,嘴巴时不时咂吧两下,断断续续的呓语间或从那对泛着柔润光泽的双唇之间冒了出来:“红烧蹄膀……好久没吃了……”   “唔……唔……烤羊排……孜然味啊……好香……”   嘴角的口水流了一地,睫毛蒲扇般微微颤动,脸上流淌着满意而享受的微笑:“好吃……真好吃……”   可惜的是,以上这些梦话原意,孙五同志是没有机会深入了解的。不过,单单只看这孩子睡梦之中脸上露出的满足,嘴角流出的口水,再配合着那些无意义的单音节发声,其实也很能表达出做梦者梦境之中圆满的色香味来。   所以,虽然卫若子醒来时对错过欣赏昨夜辛苦一夜的劳动成果,很有些懊恼孙五没有在乞丐们醒来之前将自己及时唤醒。但孙五同志却对自己早间看到的某人在美梦当中所做的无意识表演相当满意。   卫若子在继续严肃地苦恼:“你我的银子昨晚已经被洗劫一空。不要说去搞路引,怕是连吃顿能填肚子的早饭都很成问题。”   她这纸条才将将递到孙五的手里。孙五正巧从火堆底下挖出了两团泥包。将纸条一收,再手脚利索地把泥团外层的泥壳剥去。泥片儿粘着鸟毛一齐脱落,露出了里头白嫩的鸟肉。内脏早已被洗剥干净,散落一地的泥土们纷纷透出了一股浓郁的甜香。细嫩的鸟肉冒着腾腾热气,香味顿时充斥了林间,向着卫若子迎面扑去。原来人家趁着卫若子还在美梦当中饕餮大嚼之时,一早打了两只肥鸟,清理剥尽,和了泥团埋在火堆里,烤出了如此香喷喷的一顿早餐。   卫若子口中撕扯着香嫩鸟肉,十指油渍,满面生光。却还不忘继续为迫在眼前的生计发愁:“没有银子,总归是寸步难行。最起码,弄那劳什子路引,也得银子开路吧。这道理我也懂的。”   纸笺被她的油手涂抹得斑斑透透,炭粉有一搭没一搭地着落在纸上。不过虽然字迹不清,好在也还能认全。孙五顺手又将纸片收入怀中,随口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卫若子一边吃着喷香鸟肉,一边果然在认真思索着以往看过的穿越前辈们各种发财手段的可行性实施方案。   皮蛋?好吧,这东西就算真没人嫌它苦薅,就算所有人都能一尝之下立马对其爱不释口一日三餐离不了,她也没本事真能在一夜之间将它弄出来。更重要的是,她没本钱买鸡蛋。   臭豆腐?霉豆腐?五香豆腐?豆腐干……她干脆弄块冻豆腐一头撞死算了。理由同上,即便弄出来有销路,她也没本钱买原材料,也没本事饿着肚子等上十天半月地等着它们发霉发臭。   找裁缝铺子去搞服装秀?去妓院卖超女点子?蒸馏烈酒?做玻璃?搞炸药……打住打住。越想越没边儿了!   卫若子把咬了半天的最后一块细骨头扔掉,叹了口气,站起来。一张脸仍旧皱得乱七八糟:为毛人家玩烂了的招到了她这里,就没一个能实际拿来操作的?这些爱滴儿一个个看着挺美,可真要认真拿来搞,可行性几乎为零啊。   孙五见她苦恼得只差没把头发给扯下几把来,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其实我们……”   他话才刚开了个头,那边卫若子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还真给她想到了一个来钱较快的好主意。她越想越是兴奋,越想越觉得可行,越想越是眼眸发亮,喜笑颜开,嘴里里更是兴奋得“嗷嗷”地乱叫了起来。   孙五打住话头,安静地看着卫若子手舞足蹈了好一阵子。然后这姑娘一把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急急地写道:“我有法子弄到钱了。”   写完这句,便又放开了他的手。不再管他,自顾趴回地上,也不用她身上原本带着的炭笔笺纸,而是随手拿了根树枝,神色认真地开始在地上勾勾划划起来。   但凡这姑娘全身心地投入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她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生动是一如既往的生动,但那种生动,却与她以往一贯的灵动跳跃截然不同。那是另一种从气质到神韵之间的流转潋滟,一种从沉静中透出来的律动,一种认真到生人勿近的气场。卫若子同学现在就沉浸在这种气场当中。   孙五不是第一次看到她进入到这种状态。跟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他无法把目光从这种状态下的姑娘身上抽离出来。他看着她时而皱眉,时而展颜;时而凝神苦思,时而笔下如飞;时而烦燥地将地上纵横繁复的线条通通抹去,时而勾着嘴角得意地看着地上刚画出来的某一些形状痴痴怔神……   这样的姑娘是如此地真实,真实得让人不敢靠近,真实得似乎只要稍一触碰,便会再度飞离破碎。   阳光透过层层枝叶,从间隙里穿射进来,洒在卫若子满是灰黑的脸上,又给她覆上了一层斑驳。孙五看着她那张尤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脸,一些自己经过无数努力想要忘记的画面,突然如潮水般汹涌到了眼前。一幕一幕,一颦一笑,如发生在昨日一般。心间被过往种种填塞着,一时难以自持,平放在膝头的手指,竟隐隐开始颤抖了起来。   时间悄悄又滑过了一个上午。卫若子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钻了出来,比较具像的表示是:这姑娘突然双手朝天一举,手中的小树杈儿昂扬地真冲蓝天,从她嘴里喷出了一句声势浩大的:“耶!呜啦哇啦啊啊呀呀嗯啊啦啦哦哦哒呖哪。”   翻译过来其实就是:耶!这东西终于被老娘想起来应该怎么弄了。   回转头来,感觉到孙五揣测的目光正热情地定格在自己身上,卫若子忙洋溢着一脸的笑容回视着他。拖着他小心地避开她刚刚画在地上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形状图形上,走到另一侧空地上。然后两人一齐蹲下,卫若子拿着树枝又在地上划拉:“如果顺利的话,大约明后天,一定能挣来钱。不过,可能需要你帮点忙。”   写完这句,她又仰起脸,充满希翼地看着孙五。   孙五点头说道:“你说。”   卫若子便又低头写道:“我画了一些东西,你看有没有办法给做成实物。其实很简单,就是得做一大木箱子,外加几个零配件。大木箱子要麻烦的话,按比例缩小版的也成,只是零配件也得相应缩小。你看咱们现在身上都没银子,找个木匠是不大现实的。怕是得辛苦你做一下……”还没写完,身子便突然被孙武给扶住。只听他淡淡说道:“你画给我,我去做。”   地上空间有限,卫若子写得兴奋莫名啰嗦万分,下笔又是大刀阔斧大开大阖。所以她刚刚一路写一路退,直退到最后,差点忘乎所以,一下给撞到身后的大树之上。要不是孙五及时将她扶住,怕是后背心真要跟疙瘩满面的粗壮树干来个震撼无比的亲蜜接触了。   见孙五答应得利索。卫若子很是高兴。重新掏出纸笔,又跑回原处,照着之前在地上画好的形状,重新在纸上描绘了一遍,递给了孙五。她身上现在剩下的笺纸已然不多,而且之后更是还有大用处。所以此时真不敢浪费,能省一张是一张。   孙五接过笺纸,翻开来一一看了一遍,点头说道:“东西不多,我身上带着刀。花些许时间,还是做得出来的。”   听了这话,卫若子终于放了心:就是说嘛,这五哥一看就是那种心灵手巧型的人物。她果然没看错人。    第十二章 准备工作 更新时间2012-12-29 1:31:49 字数:2331  看着孙五把个劈木头板子的活儿玩儿得跟切豆腐脑般容易,卫若子的嘴型便一直呈“O”字型张大,大得都能活吞下一整只驼鸟蛋了:她昨晚听错了吧?这丫绝对不是什么江湖郎中,这丫果断是只鲁班啊!   整个上午,卫若子的嘴都一直没办法成功闭上。她就这么两眼放光地看着孙五像变戏法似的,手中只拿把小匕首,便轻轻松松从从容容地在她面前劈树削竹,锯锥凿钻,将那图纸上画着的各种零件,一一化成原木实物呈现在了她面前。虽然因为要考虑目前条件的窘迫,卫若子刚刚已经抓耳挠腮涂涂改改再三修正,把需要的零配件们精简到了最少最简单,但……她还是不怎么敢相信有人居然凭着一把小刀,就可以徒手把这些东西给做出来。   孙五无视卫若子的夸张和震惊,将那个二尺长宽的大木匣和几个零件推到她面前,道:“不用如此吃惊。我以前曾跟一位舆人学过一段时日的手艺。你图上所画之物,无非是一些常见的连动转置的小器件。车械之上经常用到,虽有改动,但变动不大。类似这种器物,我曾经做过不少。”   卫若子摇了摇头,脸上的惊叹表情还是舍不得完全褪去:以前练过?以前练也得是工具齐活吧。您老现在这是一把小刀走天下啊,这得练多少年才能练就这一手绝活啊?哥您一定开挂了吧?卫若子一向自谕自己的动手能力算不错的了,但跟这丫一比,她简直要无地自容了。   孙五脸上没有表情,眼眸中却带着笑,语声温柔:“你打算做个什么东西?”   卫若子终于回过神来,冲孙五神秘地笑了一笑。也不去管那堆木头零件,反倒是把身上所有的笺纸掏了出来,就势趴在那个新鲜出炉的木头箱子上,画起画来。   刚开始看不出来她画了些什么,好像每张纸上都是相同的内容。纸的左右两边各画了两块不规则的形状,状似两个相隔了一段距离的山头,山脚下用几根波浪线条连了起来,意思像是两个山头底下的河流。第二张上,左边的山头上多了一个用圆、直线、斜线组成的人。第三张,似乎与第二张没什么不同,块状的山头上一个线条人。第四张,好像还是一样。第五张,同样简单表意的场景,同样的线条人。第六张……   或者是因为内容相同且构图简单,所以卫若子下笔如飞,画得飞快。一张接着一张迅速从她笔下完成,移开,再下一张……随着卫若子画的越来越多,孙五终于看出了纸上内容的一些不同。两座山头和河水固定不变,但第一张和第十张图上的线条人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位置和动作。随着画纸越画越多,线条人手中时不时会多一些道具,位置也从一开始左边的山头上,一忽儿移到半空,一忽儿又落到山脚河水之中……   画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卫若子终于将手中炭笔一扔,吐出一口长气,嘴里“哇哇”大叫了几声。然后站起来,一边甩着膀子,一边低着头瞅着一地的画纸,笑得很是有些得意洋洋:惊着了吧?刚刚您的木工特技惊掉了咱的下巴,咱总得秀点拿手绝活回馈一下才像话嘛。等着吧,明儿姐再让你开开眼,姐让你见识见识二十一世纪的动画产业是怎样洗劫异时空儿童兜里的零花钱的。   孙五脸上的木然万年不动,根本没有出现卫若子预想当中的“震惊”和“欣赏”。他刚刚趁着卫若子画画的功夫,在林中打了只兔子,重新生了火,烤吧烤吧,这会儿都已经焦黄油腻香气四溢了。见卫若子终于画完,孙五把手中的烤兔撕下一半,用树杈杈好,递给她,语气平常安静地问道:“接下来再怎么做?”   卫若子还没来得及失落,嘴巴便被香喷喷的烤肉吸引了注意力:唉,这没银子的生活居然比有银子时还要过得好。各种野味自助餐啊,这手艺还是如此地正宗地道,堪比大师。话说,孙五兄,你确定你真不是老天爷给她这穿越货设置的NPC吗?你丫简直比NPC还要NPC啊,你丫简直就是个万能帝啊。   卫若子一边叹一边吃,想着接下来只剩最后的组合工作要做了,不由得又重新兴奋了起来。她也想看看,花了这许多功夫做出来的东西,不知道会不会能有想像当中的效果。   三两下啃完兔肉,卫若子又急急地开始摆弄起来。此时天色由明转黑,一日光阴已然在二人轮番的忙碌中悄然逝去。昨日滞留着的人群,有些已经顺利出城而去,有些因为各种因由障碍,垂头丧气地又回到林中继续将就;还有一些新的面孔,因为城中持继的戒严和比昨日更加紧张的巡查,也随着人流来到了些间林中。只是有些奇怪,昨晚的乞丐们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居然没有再度跳出来与他二人争抢地盘。也不知是因为新得了银钱而四处寻乐去了,还是因为早上莫名粘了满头的绿色小刺球,而对此处生出了忌惮之心。总之,没了乞丐们的故意寻畔,这块地盘倒是比昨晚要清静不少。   不过卫若子完全没空去注意这些有的没有。她此时全部的身心都着落在那只大木匣子上。低头趁着一旁孙五新生起的火堆里跃出的火光,她把那一叠画纸按顺序一张连着一张拼接好,组装到孙五之前做好的转轮上。再用榫卯连接好各部分零件,将转轮固定好在那个大木匣子里面,牵好绳子。不多一会儿,四四方方的木匣子看起来虽然仍是个一面开孔的木匣子,但肚子里却已另有一番乾坤在内了。   孙五看着卫若子,道:“你是想让人通过匣子上留出的这个小孔,去看你搁在里面的画罢?但你这匣子除了这个孔以外,四面密闭,透不进一丝光去,叫人如何个看法?”   卫若子故弄玄虚地冲孙五展颜一笑。然后站起身,抱着木匣,拖着孙五的手,直往林中蹿去。   林子那头有一条溪流。时近初夏,繁星将头顶那一片夜空铺得满满当当,明明灭灭。月色如皎,有夏虫藏在溪水边潮湿的青草丛中细碎地鸣唱。林间也有星星点点的小光点在穿梭着飞舞。卫若子拖着孙五的手,呼吸着这春末夏初时分微湿的空气,踩着溪边湿润的青草,看着围在身周一闪一闪漫天漂浮着的光点,眼神里荡漾着纯粹的快乐。   孙五的眼眸里似乎也荡出了笑意。他反手往空中一捞,然后将掌中的小虫儿递到卫若子面前,轻声说道:“原来你打的是它的主意。”小虫子亮着屁股尾巴上蓝荧荧的小灯,冲着卫若子傲骄地翘了翘屁股,便趴在孙五掌心一动也不动了。   那当然是一只荧火虫。 第十三章 还差点儿效果 更新时间2012-12-30 0:54:50 字数:2759  明月当空,繁星点缀,枝叶婆娑,溪流潺潺。荧火虫们蜂鸣着翅膀,亮着屁股上的小尾灯儿,气度悠闲,姿态优美地在两人之间一闪一闪忽上忽下穿梭往复,装点得林中泛出星星点点的浪漫味儿。   与一身形挺拨,五官不错,稍带着一些面瘫属性的正宗雄性,齐齐置身于如此容易滋生奸情的暧昧场景当中,卫若子情不自禁地娇羞起来。   想一想,这可是经典的一夜情案发场所啊,孤男寡女啊,昨儿个才萍水相逢的啊……男女主揩手与共直面恶徒之后,正欲风雨同舟排除万难自力更生再创生活新质量——的前夜,由于志同道合惺惺相惜四目相对之下干柴烈火天地交融黯然销魂……咳咳,果断想多了。   卫若子把匣子放在地上,正准备撒丫子往荧火虫们簇拥密集的方向,摆出饿虎捕食般的造型猛扑过去,欲将这些浪漫气氛制造者们一一扫荡进自己的魔爪之时,忽然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道灼灼的目光正定定地落在自己身上,还颇有些兴致俨然探究玩味的意思。卫若子刚刚才被强压下去的小娇羞便又开始隐隐地冒了冒头。   她微调了一下扑虫子的造型。猛扑的速度也由原本彪悍的五档冲刺,换成了矜持的一档起步。兰花指儿挑起,脚尖儿掂着,一步三摇地往荧火虫们缓步移去。饿虎扑食果断被换成了宝钗扑蝶,卫若子切换得如行云流水般淡定从容面不改色。   孙五的嘴角又勾了勾,眼眸里有一层浅淡的笑意。他负手而立,身姿笔挺,站在木匣一旁,静静地欣赏着跟前这个女人的各种造作。   卫若子的小娇羞很是努力地坚持了一会。但实在敌不过坚持娇羞所要付出的高昂精力和太过不堪的低效率收获,卫若子渐渐有些不耐起来。想想也是,若是以她这种风扶弱柳一步三摇般起步档的风姿,也能举手便将满眼睛的荧火虫们轻易揽入囊中的话,荧火虫们若有自识,想来也会羞愤得撞树自杀。   扑腾了一会,所获寥寥,卫若子便有些怒了。装腔做势的初衷渐渐被抛到了脑后,恶虎的本来面目也逐渐显露了出来,小脏脸上的表情便慢慢地由之前的矫揉羞怯演变成了怒目狰狞……   卫若子顶着个经典小叫化的造型,上蹿下跳,气喘如牛;小荧火虫们用挺翘的荧光在空中优雅地划着弧线,软硬不吃,傲骄依旧。   孙五终于发出一声低低的笑,然后说道:“若是玩累了,便歇一歇罢。”   卫若子僵了一僵,挫败地回转头,恶狠狠地看着孙五:敢情这丫一直在看热闹呢。   孙五淡淡说道:“我看你好像玩得挺开心。”   卫若子挥了挥手,走回孙五身边,一屁股坐在地上,散开骨头四仰八叉地往地上一躺:老娘确实累了。   夜空辽阔,繁星满目,月亮藏在云层中,欲迎还拒般露出一角身姿。身边的人影突然移了开去,衣袂飘动的声音微微响起,然后便是掌风错错。卫若子虽然四肢酸软,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刚欲重新爬起,想看看孙五跑去干嘛了。结果头还没来得及往上仰,头顶上便垂下个灯泡,直直地吊在她眼睛上头,遮住了眼睛里的星空。   卫若子大喜,一个翻身坐起。伸手便将那“灯泡”抢入手中。那当然不是真的灯泡,那是孙五用布片扎包起来的无数荧火虫,透过浅色的布片,发着幽幽的浮动的浅蓝的光团。   卫若子的嘴巴又张成了“O”型,又开始想吞驼鸟蛋了:这一眨眼间,他便捕了这许多?千手观音吗?   孙五将食指递到她颔下,指节微曲,把卫若子因为吃惊而错开过大的下颔往上托了托,话声里的笑意很明显:“再不闭上嘴,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卫若子向来手比脑快,听他这般一说,舌尖下意识地便滑出来往嘴角处舔了舔,手背再往嘴上一抹,还以为当真有口水可擦。直到听到孙五口中低低的嗤笑声,才发现自己被他调侃了。即便脸皮厚如城墙拐角,卫若子仍然难得地红了红脸,口中“哈哈”地干笑两声,便将注意力转回到了手中的光团。   她将那这盏荧火虫灯拎在手上提了提,摆弄了一摆弄,便扯过身边的木匣,一番拆卸安装,麻溜儿地将它给固定在了木匣里侧的顶端。   终于大功告成了!   卫若子抱着怀中的木匣拍了两拍,然后笑着冲孙五招了招手。   孙五的眼眸亮过头顶星光,显然很有一窥成果的兴趣。   卫若子便伸手将他拖了过来。双手捧着他的头,将他的下巴搁在木匣上那特意凿开的头脸般大小的孔洞处放好。孙五全身放松,放任这女子捧着自己的脸膛,左右着自己的身子,将那匣子里的精彩为他展示。   卫若子扯了扯另一头留出来的粗绳,听到匣子里传出一阵机杼转动的声响,便又扯了扯。如此反复,力道统一,速度均恒。   直到绳索再扯不动了,卫若子才松开手。安静地等着孙五把眼睛从木匣里抽离出来。   在卫若子曾经无比熟悉的那个被各种五花八门夺人眼球的内容充斥着的互联网世界里,有一组名叫《懒人过河》的gif动画图片,转发率一直非常非常,非常的高。只要是在网上混的,都会在打开某个QQ群时,或在某一个时间里偶尔刷新下微.博后,一不小心就能看到某些人或贴或转的,将这个搞笑图片系列中的某一张共享了出来,纯为逗人一乐。   那组图片有个由粗黑的几何形状组成的小人,百折不挠百转千回执着坚持目标恒定一往无前地要从河的这个山头横跨过另一个山头去,不管结果失败得有多离奇,也永不气馁,永不放弃。   卫若子对那组图片上那个悲催的小人一直记忆尤新。最重要的是,这组图片够搞笑,够吸引人眼球,也——够容易画。   开玩笑,她这可是用最原始的方法来还原动画呢。把动作拆解开来,一张一张画在纸上,形成整个动画,想想看,这得画多少。这一组图片画下来,将将画了小三百来张呢。连起来不说绕地球一圈吧,将这个林子绕个两三圈也是够的。这还是她偷了懒,把个块状小人给改成了线条版,才让她游刃有余地将这一系列给画完整了。   然后将它们依着顺序连起来,卡在转轮上。转轮固定在正对那面孔洞处,让绳子带动转轮,转轮带图片动画,顺序地从那孔洞前一一呈现,图片走动的速度快慢也全由拉动绳子的手来决定。从外头的孔洞里向内看,荧荧的光团正印着黑暗中唯一的画面走动,便由不得人不被那流动的画面内容把整个心神给吸引了过去。   孙五的脸终于移开了匣子,转头重新看着卫若子。脸上虽然一如既往地没有半分表情,但眼眸里波动翻腾的情绪,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震动。   “若……小若儿,你知不知道,你画出的这些连动转轴,只有在暗室机关或城械暗器之上才会用得上……没想到,你却用它们来做这种小玩艺儿。”   “你这脑袋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卫若子嘻嘻笑着把画片倒回来,自己把眼睛也凑到匣子上的小孔洞上。拉着绳子给自己也播放了一遍。看完了,却觉得还是有点不尽如人意:光线有点暗,画面有点远,且图片转动起来也不怎么清晰。离自己预期的效果还是相差甚远:没有凸透镜放大图片就是不行。   扯着头发又想了半天:这种连玻璃也没有的年代,叫她上哪里去找面凸透镜出来?   孙五见她一脸的不满意,不由奇怪问道:“还缺什么么?”   卫若子没有反应,痴痴地盯着孙五,神思不知道寻摸到了世界的哪个角落。过了许久,这姑娘似乎终于想到了什么,眼睛突然一亮,然后伸手在自己脑门儿上猛拍一下,肩头一耸,快手快脚地将一直背在她背心的双肩布包儿褪了下来。伸手往包里一顿寻摸,摸出了一面式样古朴的铜镜。 第十四章 防人之心 更新时间2012-12-31 1:16:31 字数:2887  铜镜是这次养伤时,杜沛然送给她的护心镜。   上次在京郊被马贼刺了个透心凉,差点没把小命给交待在那了。杜沛然嘴里虽然没说,但卫若子却看得出来,他为了将自己这条小命从阎王手中抢回来,怕是耗费了不小的心神。刚醒来那几日,自己虚弱得连动个手指头都是要死要活的。而杜沛然那丫表面虽然装得轻松,脸上的紧张忧虑却是做不了假。那几日他寸步不离地守在自己床畔,一直小心地观察着自己胸背上的伤情反复。那几日,他几乎恨不得把眼神儿给绑在自己脸上才敢安心。   等到伤势好转,手脚能动的时候,卫若子才发现自己胸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块镜子。她嫌它笨重碍事,当时就想给摘了扔了。结果杜沛然伸手一挡,道:“别,你可别糟蹋了这番心意。这可是人家特意送来给你镇魂守魄用的,轻易可摘不得。”   见卫若子撇嘴鄙夷,杜沛然知道这姑娘真做得出来这种趁自己不注意把这玩意儿给摘了的事,到时搞出人命来可不是玩的。当下只得半是玩笑半是恐吓地吓唬她道:“你要这样想,这次若是有这么一面护心镜替你挡着的话,你也不至遭这样一番大罪。小兔兔,你要不想死的话,还是戴着它的好。”   卫若子上辈子虽然被各种仙侠玄幻网文们熏陶得神神道道三观不正,这辈子也将将身体力行地经历了把穿越事件,但叫她相信凭一面破铜境就能把魂魄给镇服在身体里面,她觉得这种说法和行为还是太过幼稚了点。只不过人家既然说了是“一番心意”,她也就不好表现得太过没心没肺。将就着被这面破铜烂铁在胸口压了几日,等到身子稍能活泛自如时,卫若子还是迫不及待地把它给摘了,放到了随身的小包包里面。   以卫若子的性子,叫她一天到晚在胸口挂这么一面铜板板,还不要她老命了?好在杜沛然当时说得状似随意,卫若子也就没完全当回事。能把这面累赘的破铜镜随身收藏着,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对得起这丫的“一番心意”了。   怪力乱神之说,对卫若子这种穿越客而言,也不是全然不信的。卫若子不以为意,主要还是因为这面铜镜太过平平无奇,太过朴实了点。这铜镜朴实得就跟街上货郎们挑担中的铜镜们一般无二,甚至显得还要更加古旧无用一些。镜面黯淡无光不说,正面还刻了些斜线直线,线旁细密地刻了些看不懂的文字。因为有着这些刻痕,这面所谓镜子的玩意儿,愣是索性连个人影儿也照不出大概来。亏得杜沛然说这是块“护心”镜,卫若子才不至于太过纠结于它的不务正业。   她之所以这会儿想起它来,是因为这铜镜背面靠外围处还环嵌了八块刻着涡纹的透明晶块,围着正中钮乳那块巴掌般大小的晶块,透出底下的四个古篆。这一大八小九块晶片镶在背面与铜镜浑然一色,像是普通的水晶片。卫若子拍脑袋,是懊恼自己之前为毛没有想到:既然是水晶片,那么将就着撬出来当放大镜用,应该也是使得的。   使不使得,撬出来试试看不就知道了。卫若子向来是想到就做的行动派   孙五见到卫若子手中那块铜镜时,万年不动的脸上居然变了一下颜色。看到卫若子找他要过匕首,二话不说,举刀便要往那铜镜上的水晶片儿开凿时,孙五同志终于淡定不下去了。   他劈手便将匕首夺回手中,眼中带着明显的怒色,沉声喝道:“你要干什么?”   卫若子莫名其妙:她要干什么?看不出来么?她动作的目的性很明确啊。看不出来他抢刀干嘛……对哦,他干嘛抢她刀?   孙五夺回匕首,转瞬间已压住了脾气。他声音重新回复淡定平静,认真说道:“若我没看错的话,这镜上所嵌之物,应是世间早已绝迹多年的冰瑰水碧。玉上所刻‘同人’、‘归妹’等字样,皆是失传已久的易经六十四卦的卦名。”他看着卫若子,眸色暗沉,十分严肃:“你这面铜镜很有些来历,还是莫要轻易损毁的好。”   卫若子第三次张开“O”型嘴,摆出吞食驼鸟蛋的造型,目光呆滞地从孙五脸上直直地平移到自己手中:敢情这块破铜板板还真——TM是个宝贝啊……   孙五想了想,终于还是从身上摸出两块剔透的水晶坠片,道:“我这里有两块晶玉打磨的坠子,你看看能不能用。”   卫若子眼光在孙五身上扫了扫,低头将铜镜扔回布包里,再将布包重新背回背上。然后才伸手从孙五手中接过坠子。   那是两块打磨得极为精致薄透的扇形晶坠,剔透晶莹地躺在孙五摊开的修长的手掌正中,就着这星辉月光,隐隐有淡淡的流光飞舞。竟是比起她上辈子在精品水晶店里,灯光交错如明的陈列柜台前看到的水晶制品还要光润夺目。   卫若子默默地将两块水晶坠子抓在手中不住地摩挲把玩,却并没有将它装到匣子上去的打算。   孙五见她脸色踌躇,已然猜到她心中在思虑着什么,知道她心下已然生疑。当下也不多话,随手劈了根粗枝,比着匣子大小重做了块板子。将原本那面开了个头脸般大小孔洞的木板给换了,按着水晶坠的大小,比着两眼宽的距离,各钻了两个小孔。他从卫若子手中接过晶坠,将它们嵌好在那块木板新凿的孔洞之上。重新将两眼凑近去看时,透过水晶片,看到的匣中小人儿果然便比之前要显得更加清晰更加生动许多,宛似活过来了一般,活灵活现。   只见那匣中小人,一忽儿在脚上绑上两根高跷,妄想趟水而过,结果,沉了;一忽儿推出个投石机,妄想将自己投射过岸,结果,投石机掉到水中,把这小人儿给反射了回去;那小人一忽儿又竖个大弹弓,妄想将自己弹过河去,结果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弓弦却将它拦腰切断……各种奇思妙想的过河之法,各种匪夷所思的悲剧下场。   “你想必也看出来了,这两个坠子虽然是小玩意,确也不是一般人能配得起的。你心中起疑,当是自然。”孙五叹了口气,将目光自匣内已然静止不动的线条人身上,移到了卫若子脸上。他语气认真诚恳:“一,你昨日忧心银子问题,自己筹划得高兴,却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事实上,我并不像你所以为的那般……落魄。所以,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银子的问题。   “二,之所以一直没有打断你,是因为看你画出的器件确实有些意思。一时兴起,便想看看你究竟想用这些小器件要做个什么事物出来。你确实很让我吃惊,这个匣子做得非常有趣。若照你所想,拉去街头,定然也能如你所愿,让人观之如潮。嗯,你只需让人依次排队,每有一人上前观看一遍匣中小人演绎,便向其索取赏酬。便是一次一文,用不着几日,咱们也能赚够去上京的盘缠。”   “但我们明日不会去街头这般行事。这个匣子做得确实精彩,可就是因为它太过精彩,所以我们不能被它拖累。”   孙五看着卫若子,眼神温柔恳切:“因为第三,我昨夜之所以出面解囊散银,帮你打发走恶丐,并非是出于一番急公好义锄强扶弱之心。我之出言挺身,只因为我刚好在躲避官府的搜查。不瞒你说,渝洲城的戒严,有一部分,是冲着我来的。”   “自昨日起,九处城门附近,客贩走卒们滞留之地早已是渝洲府严加监察之处。你昨夜只要与那恶丐稍起争端,便会引来官府注目,不久便有会大批官兵前来搜捕。我昨夜那般做,只是为自己打发掉一些麻烦而已。”   他伸出手指抬了抬卫若子的下巴,与她四目相对。月色星光在他深暗的眸子里泛出清润的光辉。孙五缓声问道:“我如此解释,你可满意?”   卫若子被动地看着他那张木然不动的脸,脑子有点乱,目光还有点呆滞。听他如此发问,怔了片刻,便学着他的木然神色,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孙五的眉头便挑了挑,道:“你还没有完全弄明白。不过也不用着急,今天太晚了,先睡了罢。与我同行并不像你所以为那般安全,你若仍有疑忌,我会先想法将你送出城。你好好想一想,明天再决定。” 第十五章 夜探渝洲府 更新时间2013-1-1 2:48:58 字数:2781  卫若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卫若子就是这么个人。如果说上辈子的唐小平是属刺猬的,那么新生的卫若子,就是属驼鸟的。   曾经的唐小平最拿手的,是用一张损人不利已的刻薄嘴儿来掩饰安抚自己在现实生活中遭遇到的各种离奇打击。她从不惮于用最一针见血直指本心杀人不见血的刻薄话来抵挡反击她所察觉到的哪怕最卑微的攻击和危险。是的,牙尖嘴利一贯是她行走江湖自卫伤人的有力武器。   结果一期穿越,一不小心却被缴了械。披挂在土肥圆身上尖锐凌厉所向披靡的犀利战甲,一夜之间被换了一张美美的却中看不中用的白富美皮时,卫若子两辈子加在一起都多不了多少的安全感,直接就被清零了。   没有安全感的唐小平同志从此躲在这张美美的小白花皮下,做起了那顾头不顾腚的驼鸟先生。运气挫到穿成卫若子这种极品苦逼女,她除了第一时间撑着那张小白花皮将自己包裹严实外,也实在想不出更为安全的法子了。   老公要复仇,她惹不起,怎么办?逃。老爹玩腹黑,她一样玩不起,怎么办?还是逃。杜沛然要用所谓的哥哥妹妹那一套忽悠她一起玩种田,看起来够诱人了吧。可她还是隔着老远就能嗅到一股隐隐约约的阴谋味儿,所以她情不自禁地,条件反射地,还是想逃。   从物质到底利益至上的功利时空穿越而来的唐小平同志,从小到大信奉的教条就是:这世上绝对不可能会有无缘无故的真爱。天上掉馅饼这种事情或许会有,但也绝对不可能会那么刚好凑巧就砸她头上了。   所以刚刚还一身穷酸落魄潦倒的江湖郎中孙五同志,转眼居然随手一掏,就能掏出两块上好的水晶坠子来。这让卫若子很是不安。这年代,这空间,珠玉珍宝固然是价值连城贵重无比的东西,但比起所谓的晶玉来,却还是要差上一些。因为这东西矿藏稀少,且难寻难采,一堆顶极玉饰中,也难寻出一件晶玉,算得上是有价无市的宝贝了。卫若子好歹也算是在丞相府里混了一年的千金小姐,再怎么不识货,也看得出来,单凭这丫随手一摸的手笔,就绝不可能是一落魄郎中能有的范儿。   扒了那层白富美的皮,卫若子的本质里还是那个习惯装出一副女流氓范儿来伪装自己的土肥圆吊丝女唐小平。所以卫若子一直觉得自己只有与自己同样吊丝本质的平凡群众们生活在一起,才是安全的。上流社会太复杂,吊丝女混不起。好不容易从那一堆说句话还要在脑子里转个两三个绕绕的纨绔圈中逃了出来,她可不想再回去。若一不小心又遇一鱼龙微服的贵家子弟,那可就伤大发了。   所以卫若子脑中那根感知危险的弦,立马又习惯性地给拉崩直了。她条件反射的,当然还是趁着不熟,通躲多远躲多远。谁知驼鸟还没来得及往沙子里钻,孙五同志却一如既往地犀利了。他像是对卫若子一闻到危险味道,便会像兔子般逃蹿的习性,早已知之甚深一般。一见她接过坠子时脸色不对,第一时间就给她来了这么一通“解说分明”。   这一手,确实搞得卫若子很有些不好意思。   卫若子默默反省:孙五同志昨晚的出头,不管是出于见义勇为还是自保避害,总归是帮了自己一把。自己若是因为他刻意遮掩自己有钱人的本质这一点,来揣测他的居心不良,不仅莫名其妙,还很有点不知好歹。好吧,她八成是跟莫安之方含轩那种肠子如山路十八弯般迂回曲折的腹黑货们相处的时间太长了点,所以一不小心就得被害妄想症了。   自己今日被方含轩那丫给发现了,这是个隐患,恐怕要想逃过他的“牵挂”顺利出城上京,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容易。既然眼前这个孙五童鞋现在的状况也是在潜伏逃窜,自己是不是可以顺便借一借东风,让他帮着自己避开方含轩的耳目,岂不是赶巧正好?   更何况,趋利避害,一听着孙五是个官府要犯,自己便避之唯恐不及,这行为看起来似乎挺有那么点儿不仗义。人家昨儿晚上好歹还给自己解围来着。   如此一想,卫若子便转了颜色。堆着一脸的好奇,伸手拖过孙五的手掌,在他铺着一层薄茧的掌心写道:“你犯什么事了?官府找你找得这般热情?”她倒不觉得这与方含轩对她的“热情”有什么关系。   孙五看着她,眼中的神色很是有一些起落。卫若子见他半晌不答,正在暗思这丫究竟有没有弄明白自己在他掌中写了些啥字,需不需要再找根树枝在泥地上重新划拉一遍时,孙五突然慢悠悠地开口问道:“你怕了?”   卫若子嘴一噘:怕?姐都不知道你犯啥事,姐从哪里怕起?不过她总算知道“被官府搜捕”这种话题很有些敏感犯忌讳,确实不大好揪着不放反复追问。当下偏着头想了一想,将他的手往自己这边又拉了拉,指尖在他摊开的掌中一笔一划地写:“哈,五哥是有钱人,能管我饭么?”   孙五神色不动,点头。   卫若子便歪嘴笑着在他手心又写:“能助我出城?”   孙五继续点头。   卫若子“呵呵”笑了两声,在他手心把“这不就结了。”写完,便将手一拍,站了起来,返身往昨晚二人休息的火堆处走去。   孙五看着卫若子摆出一副“那我就把自己托付给你了”的样子,心中莞尔。不由暗忖道:如此也好。自渝洲往上京一日之间便能折个来回。想来不至误了手头安排。这丫头太能折腾,须臾之间没看紧,便能跑没了影儿。虽然不管她怎么跑,自己总会掌握到她的行踪。但像昨晚那种突生的状况,就不是她独自一人能从容应对的。师父既然已寻去京城,那么早点把她交到师父手中,总归要叫人放心一些。只是方含轩如今借渝洲府之力,在城中搜她搜得甚为仔细。自己又不能打草惊蛇,看来弄张路引出城,还是要妥当周全一些。   一夜无话。   孙五说出城的事包在他身上,白日里不好行事,叫卫若子只管放开心事,先在这渝洲城里尽情吃喝游玩一番。权且先打发掉这漫漫长日,待到月上梢头夜深人静时再做打算。   卫若子听他如此一说,自然乐得做甩手掌柜。屁颠颠地跟在孙五屁股后面,安之若素地只管将心思放在渝洲城观光一日游上。   一路游红楼画阁,穿朱门绣户,看骏马争驰,品茶坊酒肆。卫若子看得眼花僚乱,玩得流连忘返。前日刚摆脱杜沛然时固然自由松快,但毕竟对自己只身上路独闯江湖到底还是有些小小的忐忑不安。如今身边伴上个财大气粗且一看就是个久历江湖的主儿,卫若子当然就比前日玩得要有恃无恐轻松畅快得多了。   直疯到天色渐暗,暮色深沉之时,孙五才携了她的手,来到一处看起来很是宏伟庄严的高墙之下。   见卫若子一脸疑惑,孙五低声说道:“要找路引出城,当得往这渝洲官邸里去寻。让你独自守在墙外,怕到时接应不及,不若将你带在身边安妥一些。只是里面禁守森严,你一路随在我身侧,最好安静点。”   卫若子忍不住翻着白眼在心中默默驳斥:哥哥,咱就一哑巴。你倒是教一教我怎么个不安静法?   孙五见她嘴上嘟囔,一脸不服气的模样,心中不觉好笑。语气中带着笑意低低嘱咐道:“不许咳嗽,不许惊呼,不许失声……”   卫若子觉得自己翻白眼都要翻得眼皮抽筋了:你才失身呢,你们全家都失身。   孙五伸手揽过她的腰,低头看着她,眼中含着笑,轻声说道:“我这便要带你跳上墙了。若是怕,便闭上眼睛。”   卫若子扇了扇大眼眸子,眼神晶亮地回视着他。脸上尽是兴奋期盼,哪有半分惧色。   孙五嘴里发出一声轻笑,一个利落的旋身,揽着卫若子腾空而起。脚尖在高墙壁中轻触了几下,跃过墙头,带着她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墙内暗影之中。 第十六章 密谋 更新时间2013-1-2 6:07:07 字数:2660  孙五似是对这渝洲府邸甚是熟悉,带着卫若子曲曲折折走了好一会,才来到一座大屋跟前。此时已近二更时分,府内一片沉静。但这间屋内却依然亮着灯火,屋外仍站着侍从,时有丫环们出入伺候。   孙五携了卫若子至一扇窗外死角处蹲下。见孙五正就着窗间隙缝处往里窥视,卫若子便也顶起脑袋,趴着缝角往里看去。   只见屋中正有两人相对而坐,却是在下棋。其中一位中年男子,穿着件家常的绸袍,像个富家翁般,面容长得很是富态。而与他对面而坐的那个,居然便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煞星方含轩。   卫若子这一下吓得不轻,下意识便要“啊”出声来。好在孙五早有防备,不待她张口,一只温热的手掌及时掩在她口上。只听他压着声音小声说道:“安静。”顿了顿,又道,“来得不巧,府尹大人今日还在待客。看来我们得等他二人谈完离去,方能动手。”   卫若子把心中怯意和着那声还没来得及叫出口的“啊”字硬生生给吞了回去。微微仰了仰头,见孙五脸色如常,只把目光盯着屋内二人。她心中虽不安,当下也只能听话地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屋内那位渝洲府尹韩平韩大人看着方含轩刚刚落下的一子,皱眉叹息说道:“贤侄布局精妙,后着迭出。叔叔我所有应对尽皆在贤侄算计之中,如今棋差一着,失了先手,处处受制。可叫叔叔如何取舍才好?”   方含轩温和地笑了一下,用晚辈应有的恭敬语气应对道:“叔父大人不要嫌小侄太过逾矩才好。方家如今已无退路,小侄出此下策,实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法。而此事于叔父大人有利无弊,又何来难定取舍之说。”   这一番话,说的明显不是棋盘上的局面。   韩平眼睛注视着棋盘,右手在棋笥中翻着棋子,却迟迟不见他取子落盘。只见他微皱着眉峰,沉吟说道:“皇上对此等怪力乱神虚妄无稽之语,向来嗤之以鼻。却没想到会对区区一面道听途说,却从未有人见过的魔镜,如此上心。贤侄的消息源自何处?可有依据?”   方含轩微笑说道:“传那乾坤镜有摄魂夺魄之能,若得机缘之法,更能瞒天机躲鬼差,逃轮回之苦。如今既然有亁坤镜在世间显露形迹的传闻,皇上自然宁信其有,也不愿错过。”   看对面韩平面上忧色不去,知道他对近日安排布局仍有顾虑,又道:“不管那南国太子是否当真身怀此物,只凭他掩去太子之尊,冒名使臣混迹于使团之中,其居心目的便很值得我等推敲。如今他既化身商旅,仍在我境内流连不去。趁此大好时机,叔父以探子之名,将之擒下献于皇上,岂不是大功一件?”   “听说南国这几年与西蛮芜羌往来频密,皇上对此颇为关注,早就生有敲打之心。从年前向南国追索血燕之举便可见端倪。不管皇上于南国的态度如何,叔父大人若能在此时将南国太子暗中掣肘,想必于皇上大有用处。”   韩平将手中棋笥放回桌上,手指头叩着桌面咚咚做响,未置一词。方含轩面色从容,继续说道:“若消息无误,我等若能再于此子身上探得乾坤镜的下落。那末,叔父大人或可凭此一功入主京枢也未可知。如此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小侄实在不知,叔父大人在担心什么?”   韩平终于将目光转向方含轩,捊须笑道:“贤侄言重了。韩某不才,能代陛下巡牧渝洲,已是赖陛下青眼相待,怎还敢妄想中枢?不过老太傅于韩某有举荐之恩,能借此事帮太傅大人再入天家之眼,尽韩某微薄之力,本是身为学生份内的事。不说此事有利无害,便是太傅大人需要学生赴汤蹈火,学生也应全力以赴才是。”   他瞧了瞧眼前面容俊逸的年轻公子。早几月之前,这位年轻公子还是高高在上的一方权贵,家族之势父辈之权顷刻间能让朝堂之上风云变色。如今方家虽一朝失势,这位世侄却仍能不失矜贵风度,谦逊有礼却不卑不亢,倒是不容小觑。韩平脸上做踌躇之色,微一沉吟,继而又道:“只不过……贤侄久在京中,这消息想来定是可靠的。皇上的性情,贤侄也应该比我这地方督府要清楚更多。所谓天威难测,如今我等一切部署绸缪,却都是建立在对皇上心思的揣测之上。不怕贤侄笑话,若没有切实依据,叔叔我心中,总觉得不甚妥当。”   他盯着方含轩的眼眸,正色说道:“现在扣在叔叔府上的,可是南国的公主殿下。不管南国私下与芜羌之间如何往来频密,明面上,南国依然是依附于我大周的属国。若此番事败,南国上下认真追究,皇上为两国世代交好计,叔叔我这个渝洲府,定然会是第一个交待出去的。”   方含轩神色未变,语气平静说道:“莫安之托词爱妻新丧,伤心成疾,一直称病不朝。但叔父想来知道,太子事败,我方家落此地步,无不拜此人幕后所为。叔父大人可知此人如今身在何处?”   韩平一怔,不知他为何却将话题扯到此人身上。心知面前这位心机深沉的世侄,对他口中那位莫大人恨之入骨,于那人的行止动向定是早已追踪甚密了如指掌。他现在突然有此一问,自然大有深意。   韩平当下只做不知,顺着方含轩话意说道:“京中传言,卫四小姐年初于京郊遇难。莫大人夫妻情笃,不堪此痛,即日便因悲痛欲绝而卧床不起。听闻此人情痴入骨,饶是相思成病,依然不顾皇上再三传旨,也定要在苍山为亡妻守灵三年不可。此事在京中一直传之甚广,唏嘘嗟叹者众。我便是身在渝洲,也时有与闻。怎么?难道莫大人此时并没有身在苍山,为妻守灵?”   方含轩脸上掠过一丝冷笑,声音略寒:“伤心成疾或有之,相思成病或有之。莫安之在京郊伤于马贼之手,重伤不起,一直居于苍山养伤,确是事实。不过,此人若当真如传闻所言,情痴若斯,怎还会有多余心力去为皇上布下那步步惊心的连环局,一步一步将太子一党,拖入这万劫不复的境地?此番事败,我方家若不是以乾坤镜的下落与皇上做保,皇上又怎会如此轻易便放过家父,允老父告老还乡全身而退?”   “不瞒叔父大人,小侄对乾坤镜的一切图谋举措,皆在皇上授意之内。乾坤镜之事既然传自方家之口,其下落自然需得着落在我方家。”   “好教叔父大人知晓,乾坤镜之神通确非空穴来风。此事虽自我方家始宣于世,却是皇上经由神机之徒亲口印证实有其物。故皇上对此物颇为看重,势在必得。”   “叔父大人请想一想,以陛下的英明神武,如此重要隐密之事,又怎会放心全力交与我方家一力搜寻?”   “事实上,小侄前脚刚到渝洲,莫安之后脚便也离了苍山。”   一直安坐静听的韩平举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看着方含轩道:“贤侄是说,莫大人也到了渝洲城?”   方含轩嘴角含笑,漫声说道:“叔父大人不会不知道莫安之在皇上面前的另一层身份罢?自去岁沐汀围猎,四皇子被刺,莫安之借机全力揪出前朝皇子余党。莫安之那张隐秘无比的第二层皮,便早已暴露在有心人眼中。相信叔父大人这里,应该也有些耳闻罢?皇上既然还将此事暗中着落在莫安之身上,那未,叔父大人还有甚不放心的?自管放心依小侄安排行事即可。事情顺遂,自然得算叔父大人首功。若事有不测,皇上要追究的,也只能是小侄与莫安之那厮的过失。定轮不到叔父大人身上才是。” 第十七章 当实诚孩子遇上奇葩妹子 更新时间2013-1-3 0:38:59 字数:2539  卫若子听得心惊肉跳,小心肝一阵紧过一阵。太多信息扑入脑中,令她不敢细想。下意识地扯了扯孙五,在他手心偷偷写道:“你确定路引是在这间屋内吗?要不咱别在这磨叽了,还是去它处再寻一寻罢。”   卫若子背靠在孙五身旁,虽然竭力强忍,但孙五仍能察觉到她不仅写字的指尖在隐隐颤抖,连身子也抖得厉害,也不知她心中想到了什么。孙五低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俯低身子,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那南国公主与我是旧识。既然遇上,不可不救。”   卫若子的身子便僵了僵,温热的气体吹在她耳内,有些许的酥痒感觉。孙五的声音细若游丝,听在她耳内却异常清晰:“听他们言下之意,公主想是被他们留难于此。我们先去寻上一寻。”   卫若子在他手心写道:“你知道她被关在哪里?”   孙五摇头道:“不知道。先找一找。”   找?去哪里找?卫若子一惊:果然这艺一高了,人胆儿就肥了。这丫不会是仗着自己身手不错,直接就把这衙门当自个家里了吧?他不会是想开个广播直接来个寻人启事吧?   脑子里正乱想着,那头灯光一闪,一个小丫环一手提着盏灯笼,一手拎着只食盒,正踩着碎步往这边急行而来。卫若子做贼心虚,被这灯光迎面一照,心中便猛地一慌:糟了,被撞了个正着。这可怎生是好。   孙五却不待她退缩,径直往那灯光来处迎了上去。那小丫环一愣,还未及惊呼,便见孙五右手一翻,明晃晃的匕首就抵在了小丫环的咽喉之上。暗影中只听孙五低哑着声音喝道:“不许叫。”   小丫环嘴里低低地“呜”了一声,果然没敢叫出口,颤着声音道:“好……好汉饶……饶命。”   孙五道:“这几日府中可有新押入的女犯?”   小丫环道:“奴……奴婢只是个小丫头,前……前衙的事,奴婢……奴婢不知道啊。”   孙五手上用力,匕首往前微微一递,刀锋便从小丫环咽喉割入,深嵌了几分。小丫环小嘴一张便欲痛呼。孙五左手捂住她嘴,微一用力,差点连她细弱的脖颈一并折了下来。只听孙五低声继续问道:“近日可有女客入住?”   小丫环又痛又怕,更不敢叫出声来,只涰泣着连连点头。   卫若子想不到他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也能下手如此狠辣,身子忍不住也跟着抖了一抖,右手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根儿。孙五却一把将她搁在脖子上的手抓了过去,把那匕首递入她手中,低声道:“你架住她走在明处,我在暗处跟着。”   说罢,宽大的手掌包着卫若子的小手,握住匕首,用刀尖抵住小丫环后心。他口中对小丫环说道:“带路。若引人生疑,这刀子便第一个透心而入,你想清楚点。”语声阴寒入骨,连一旁的卫若子都听得身子发紧。   孙五口中威胁,一面将卫若子拉上前去,让她与小丫头并肩走在一起。三人两明一暗,一起往后府内院而去。   离院门尚有十数步远,便见两个侍卫提着风灯迎了上来。灯火晃了两晃,一人笑道:“我道是谁。原来秋香姐这般快便转返了。怎的?今日老爷没将你留下伺候茶水?”   另一个调笑道:“还用问么?定是钱四哥哥今儿个正轮上当值去了罢。可惜可惜,钱四那小子今儿个运气太差,看来没那香艳福气享用秋香姐的茶水喽。”   与此同时,卫若子二人耳边却传来孙五阴侧侧的话声:“要命的话,给我好生应着。”显然孙五正如鬼魅般隐在二人身后,适时地出声警告着“秋香姐”。   秋香姐浑身一抖,然后强笑着迎了上去,怯着声音说道:“柱子……哥真坏,就爱笑人家。”   那个叫“柱子哥”的听了这一声,身子明显顿了顿:“咦,秋香姐甚时……”这俩侍卫疑心刚起,突觉胁下一阵酸麻,立时动弹不得,却是被孙五点了穴道。   孙五将两名侍卫随手扔入花木丛后,将卫若子手中匕首拿过来比在秋香姐脸上,森寒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杀气:“没有下次。再不老实,便直接拧断脖子。”   秋香姐浑身抖如筛糠,被他连番动作吓得涕泪纵横,面白如纸。只听她口中呜咽着答道:“奴……奴婢再……再也不敢了。”一面说,一面急急地强行打起精神,领先便往内院而去。   三人一路穿廊过舍,再遇着仆役丫环时,卫若子倒是能记起要知机地将手中匕首往前抵上一抵。那秋香姐却是早已被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再耍半分花样。不待卫若子的匕首往前送,她便早已强做镇静地将路中所遇各人一一应对支开。   一直来到一处精致馆舍前,秋香姐往那屋中灯火处一指:“那女客便是住在这……”话未说完,身子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孙五指风一过,抢身出来,适时地将她身子接住,顺手再将她往一旁的花丛里藏好。然后拖起卫若子的手,一并潜到了那精舍后的一处窗外。   窗内烛影摇曳,身影憧憧。里面正有一男一女两个青年男女的声音在说话。   然后卫若子便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   女:“听说你们这里冬天下雪耶。真的吗?”这声音语气听起来好白花的样子。   男:“自……自然是真的。”满头黑线的样子。   女:“听说还有冰雕?”继续小白花。   男:“嗯,有的。林姑娘,我有话对你说。”语气有些急切。   女:“怎么做出来的呢?”延继冰雕话题,无视后半句。   男:“用……冰……雕刻而成。林姑娘,在下……实有急事相告。”语声略显焦急。   女:“我听五哥哥说,还有雪雕?”继续无视后半句,主题由冰雕转向了雪雕。   男:“嗯,也是有的。是这样,为姑娘安全着想,在下想……想请姑娘能换一处地方歇息。”这孩子应该在抓头皮。   女:“那么,雪雕又是怎么做出来的呢?”好奇宝宝貌似有后半句自动过滤功能。   男:“嗯,把雪砸紧砸实之后……让姑娘换一处地方歇息,并不是……并不是嫌弃姑娘。实在是……实在是……唉,还希望姑娘不要怪罪于我……”看看这孩子,都纠结得语无伦次了。   女:“真神奇。唉,我若是能早点来大周,说不定就能见着了。小四儿说……说……说……”语声越来越低。好奇宝宝居然会害羞,果真好神奇。   然后好奇宝宝终于下定决心了:“小四儿说,你们冬天在外面小……小……解……的时候,会被冻成冰柱——吗?”最后面拐了个弯,生生将个肯定句,给改成了疑问句。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姑娘虽然将中间那个“解”字说得含含混混细若蚊声,但字意清晰明确地听在一干围观众耳中,实在无异于天雷滚滚响彻天际。   卫若子的笑声正憋在肚子里肆意咆哮:这姑娘冏冏得实在太彪悍了!这姑娘是穿越的吧!这姑娘果断是穿越的啊……   那枚一定已经扯断了无数根头发的年度十佳青年显然被雷得很销魂,只听他结结巴巴地道:“呃,这个,林姑娘,我们……我们是在屋内……用……用马桶的。”   对啊,在屋子里用马桶就行了嘛,何至于要跑外头去冻柱形冰雕?问题是——这实诚孩子要不要这么老实啊……   卫若子捶地,果断笑喷了! 第十八章 新朋旧识 更新时间2013-1-4 3:33:08 字数:2768  “谁?”屋内响起一男一女整齐的爆喝。这俩孩子终于同步了一回,好难得!   孙五携着还在大喘气的卫若子一齐跃入屋内。这姑娘刚刚笑得实在太过狂放了点,以至进了屋子后,双肩仍在不停抖动。   屋内灯火通明,卫若子终于看清了这两位冏冏有神的大侠居然——见过。   奇葩美少女是那日在酒楼里摆完阔后才发现遗失钱袋子的华服女子。她此时刚刚看清楚孙五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俏脸上突然神色大亮,又惊又笑地直欲往这头扑过来:“五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既然是这位妹子,那么实诚青年自然就更加好猜了:还用猜吗?这丫当然便是那位江湖救急大义散财英雄救美的——韩少爷啦。   韩少爷正摆着一副标准护花使者的pose,挺身挡在奇葩美少女面前,满脸戒备神色地看着这两位突然冒出来的男女,强装镇定地低声喝问道:“你们是谁?”   奇葩美少女指着卫若子,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孙五问道:“对哦,五哥哥,这位小弟弟是谁?呀,他身上好脏。”目光在卫若子身上停了停,又转向孙五,才发现孙五身上也是一身平民的粗布衣裳。这妹子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地,表情夸张地怪叫道:“呀,五哥哥,你怎么也是脏脏的,怎么穿得如此破烂?你也被人将钱袋子给偷了去么?”   卫若子一瞬间有“自己正哈皮地坐在电视机前,一边嗑着洽洽一边瞅着芒果台里的一帮花样美型男女们傻乐呵着”的错觉。眼前这妹子绝对属于那种经典台韩偶象剧中,万年不变的豪华型女配标准设定之一:这就是一操着口嗲嗲的台普装腔做势范儿十足的富家娇娇女嘛。   果然奇葩得相当纯粹。卫若子深深地感叹着。   孙五与卫若子并肩站在原处,只冲那娇娇女轻轻一抬下巴,唤道:“蜜儿,过来。”   蜜儿?啧啧,连名字都取得如此这般地女配范儿。卫若子继续感叹中。   林蜜儿开心地越过挡在她身前的韩少爷,来到孙五身边,扯着孙五的袖子乐呵呵地说道:“五哥哥,你是特意来接我的吗?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大周找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大哥见着你了?”   孙五微微皱了皱眉,道:“又是瞒着你哥哥独自跑出来的?”   林蜜儿脸上堆满了初逢五哥哥的雀跃,见他语带责备,吐了吐舌头,娇声道:“谁叫大哥老爱管着我,太无趣了。对了,”她扯着孙五的衣袖,向着韩少爷摇了摇,道:“五哥哥,这是我认识的新朋友,韩一飞韩公子。人可好了,我银子被人偷了,他见我不方便,便请我来他家里住。嗯,还有一位方公子,人也挺好的,也是韩公子的客人……”   孙五直接略过林蜜儿的聒噪,冲着面前的韩一飞拱了拱手,道:“韩公子有礼。在下孙五,与这位林姑娘的兄长乃是多年挚交。今日代好友寻找贪玩走失的妹子,深夜来府上叨扰,很是过易不去。”他刚刚在屋外听了一阵,已然明白这位府台公子深夜留连在林蜜儿屋内,明显是为她示警而来,恐怕早存了助其逃离此处的打算。所以他一上来便直言来意,态度恳切。   韩一飞神色古怪,眼神在孙五与林蜜儿身上左右打量了一圈。心中暗忖:这孙五模样虽然生得诡异,但看林姑娘对他态度甚为亲昵,想是十分熟稔的好友。林姑娘如此天真烂漫不知世事,若放她只身一人离去,终有些不大放心。如今既有好友接应,却是甚好。   原来那日韩一飞在酒楼与林蜜儿一番交流,得知她远从南国而来,且言语之间似是出身皇族亲贵。那方含轩一听之下,对她大感兴趣。韩一飞见这少女容貌俏丽,说话天真至纯,心中不由也对她生了几分喜爱。而方含轩更是有意无意的暗示怂恿,韩少爷当日便盛情将林姑娘邀至府上,殷勤招待,日日陪伴。   只是方含轩随即便与父亲韩平在书房内一番长谈,韩一飞便被父亲郑重叮嘱务必要将林姑娘好生安抚在府内,轻易不可再将她带离府外。之后更是在林姑娘所住的这处院中新增了不少府卫。韩一飞素日不怎么喜欢与父亲掺和政事,但好歹也是府台之子,父亲连番布置,府内气氛突然紧张压迫,韩少爷总还是能察觉出一些不对劲来。恐怕那位京都来的方世兄与自家爹爹,对这位从大街上捡来的姑娘很有一番图谋。韩一飞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却是开始隐隐为这位林姑娘担起心来。   而这几日府中戒备森严,家中大小仆役皆是许进不许出。而眼前这两位又出现得如此突然,韩一飞心中便已然有了成算。虽然心中隐隐有些不舍,却也知道林蜜儿越早离了韩府,便越为安全。当下也不多话,只回礼说道:“林姑娘既与你以兄妹相称,想是信得过的。既然家中有兄长牵挂,我这里似乎也不便强留。我送你们出府罢。”   说罢,举步往门外走去。竟是急着往前带路,引着众人先出了府门再说。   孙五谢了一声,领着二女跟在他身后,一齐寻路往府外走。林蜜儿丝毫没有觉出什么不对。她特意借兄长此番南上之机,避开下人们的耳目,费尽心思逃出宫闱,便是专门往大周来寻这位五哥哥的。如今突然在此间遇着,且对方明显是特特赶来接迎自己,心中如何不欢喜莫名,哪里还有多余心思去思量眼前处境。一路只管不住嘴地喋喋不已,跟五哥哥各种报备。   “五哥哥,你甚时与我大哥遇上的?他怎么没与你一道前来?”   “大哥是不是又在你面前说我的不是了?你可别听他的。大哥成日只知道拿我当成小孩儿般看,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你看我哪有他说的那般不堪,我不与他一起,也一样能结交到好朋友。”   “啊,对了,这位小哥哥是谁,你还未曾向我介绍呢。五哥哥,你怎的又做这番打扮,是为了……”   啰嗦至此处,话音却突然在这里嘎然而止。众人原本都被这妹子蓬勃的喋喋不休弄得满头黑线,只是这一下声音断得有些突兀,便都不由自主地齐齐向声源异常地带看了过来。只见林蜜儿小脸胀得通红,正一脸愤愤地向着孙五做嗔怒状,小嘴一张一合的,就是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孙五淡声说道:“太吵了。”这货居然因为忍受不了林蜜儿的聒噪,顺手就把妹子的哑穴给点了。   卫若子错愕了一下,待明白过来,忍不住就“噗嗤”了一声。林蜜儿的怒意顺着她的笑声,“噌”地一下转移到了她身上,小眼神儿腾腾地冒着火光,怒冲冲地看向卫若子。   卫若子忙将嘴一掩,做出一副同病相怜的愁苦模样,嘴里“啊,啊”了两声。眼神儿故意往一边的孙五身上瞟了瞟。那可怜样儿像是在说:可别发火,咱跟你一样也是个说不了话的呢,有火您千万找正主儿去。   林蜜儿见她可怜模样,又听她口中“啊啊”连声,便真以为这小个子跟自己一样,也是被孙五给点了哑穴了。随即将头又撇向孙五,小嘴儿开合得更加地卖力,看向孙五的目光中,顺便又多盛放了几分谴责。   韩一飞回过头来看了看三人,眼光从卫若子身上,移过林蜜儿,最后落在孙五身上,神色奇怪。见他生疑,孙五终于多说了几个字:“为免扰人清梦,还是安静些好。”   韩一飞想到满府院四处巡视的府卫们,深以为然。不再多说,转回头去继续带路,脚下步伐不免又加快了几分。   一行人才行至花园处,前方突然转出一排人影,当前一人身姿潇洒,语音清朋:“这么晚了,韩世兄这是要带着林姑娘往哪里去?”   随着话音甫落,灯火陡然间亮了一排。众人注目一看,当先说话的正是方含轩。与他并肩站着的那位做富家翁打扮的府台大人,此时正面色铁青地看着韩一飞,冷声喝道:“飞儿,你想干什么?” 第十九章 出来混,当人质是难免的 更新时间2013-1-5 0:44:27 字数:3320  “爹……爹爹。”一见父亲喝问,韩一飞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他向来对父亲又敬又怕,平日里只要父亲稍一板脸,他都会无来由地心虚。这下可好,自己好不容易忤逆了一回,瞒着父亲放了次人,却被抓了个现形。当下更是吓得脚都软了,哪里还答得出半句话来。   方含轩嘴角含笑,却把眼光放到卫若子身上,温声说道:“姑娘别来无恙,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罢?原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说的竟是姑娘你。”   卫若子心知这一下被方含轩撞个正好,今晚怕是没那么容易逃出去了。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出来做个饵,引开方含轩的注意,给孙五他们创造一点逃跑的机会。   心中既做如是想,她便抢先一步,挡在众人身前。脸上堆出一朵类似“三十年的邻居四十年没见面”的久别重逢式笑脸,左手举起,像招财猫般冲着方含轩用力挥了挥。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她恨不得能在嘴里再加上一句特热情洋溢特美国范的招呼语:“HELLO,nice.to.meet.you!”   方含轩见她笑得如此灿烂,脸上的笑容也随她的笑一起慢慢漾开,只是深黑的眼眸内却没有半分笑意:“那日姑娘见方某如毒虫恶兽,避之唯恐不及。我道姑娘是不怎么喜欢看见方某的,实在想不到姑娘现在会如此热情。看来倒像是方某想多了。”他不叫她卫姑娘,也不叫她“若儿”,想来仍然还在坚持认为眼前的卫若子只是一个替身。   卫若子瞪着一双无辜大眼,表情和动作都拉得很大很夸张,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地虚应着他。右手却背在背后,指尖抵在身后的孙五身上,急急写道:“我来应付他,你找机会带公主先走。”   谁知孙五不待她写完,便将她握拳的手一把包在自己掌中,顺势将她拖回自己身后。然后挺身走上前去。他也不理面前的方含轩,却是先转回头对卫若子道:“我来,你带她先走。”   方含轩微笑不语,一旁的府台大人却叹息了一声,道:“各位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当我这渝洲府衙,是个什么所在?”   孙五慢慢转回头,看着方含轩,淡声说道:“各位等的若是太子殿下,怕是要失望了。”   方含轩微微皱了皱眉,道:“南国太子居然打发你一人前来救公主?我很好奇,你究竟有多大本事?”   “太子殿下叫我来请回公主。不过,若公主不愿回去的话,明日少不得便要麻烦殿下亲自登门,请府台大人出一出力,帮着一起寻一寻走失的友邦公主殿下。”孙五的声音很平静。其实从头到尾,从这丫嘴里吐出来的句子,调子的起伏度都不是很高。   韩平脸上变色。南国太子如果直接以友邦太子的身份上门求助,渝洲府绝没有袖手不理的道理。到时候,自己府中这个异国公主交出来也不妥,不交出来也不妥。这事若是闹到皇上那里,他这个渝洲府尹怕都没办法交待。想及此处,脸便不由自主地向方含轩那边侧了侧,有些迁怒地看了眼这位方世侄。   方含轩没有看他,而是面对着孙五温和笑道:“这里没有人为难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若想离去,随时可以。”   所有人都瞠目看着这个将场面弄得如此剑拔弩张的罪魁祸首。这人张开罗网,摆出一付请君入瓮的驾式,在场各位谁都看得出他对设计的南国太子是势在必得。现在却云淡风轻地:“公主想走就走。”他这话说得虽然轻巧,却实在没人敢信。   韩平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出言阻止方含轩继续越俎代庖掌控着现场的局面。自己这个渝洲府尹既然一早将角色摆在旁观者的位置上,自然沉默着看得越多越好。   好在现场还有人比方含轩更淡定。孙五淡淡说道:“如此,多谢。”   说罢,他右手牵了卫若子,侧身冲身后那位一直被韩一飞藏在最后,正一脸茫然莫名,却苦于被点了哑穴无法开口乱问的林蜜儿说道:“公主殿下,我们走罢。”   方含轩咳了一声,道:“不过……”他故意拖长声音打断孙五的做势,冲他身旁的卫若子扬了扬脸,慢慢说道:“公主可以离开,这位姑娘却得留下。”   孙五道:“不好意思,她是在下的朋友。”   方含轩笑道:“可真巧,在下与这位姑娘也是旧识。留她下来,便是想与她叙一叙旧情。”   卫若子看了看四周,一片暗影憧憧。她知道黑暗中一定藏了很多人,每个人手上一定都拿着刀,正虎视眈眈地等着主人的命令。她知道,只要乖乖把自己交给方含轩,林蜜儿又有顶公主的帽子罩着,孙五刚刚那番话还是能震慑到那位府尹大人的。那么现在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自己先与方含轩虚与委蛇,让孙五先带着公主脱了困再说了。   心中想着,身子便要往前走过去。谁知孙五虽然挡在她身前没有回头,但拽在她腕上的手指却如铁钳般,那手上传来的力道将她死死地按在原地,动不了半分。只听孙五冲方含轩冷声说道:“我将她带进来,自然就得将她送出去。”   方含轩轻笑着摇头说道:“我原以为你家太子会亲自走一趟,没想到他竟胆小至斯,只打发了你这么个狗腿过来。你家太子要么就是恃着我们碍着公主殿下的身份,不敢为难于她;要么就是不惜公开身份,将自己此行的隐蔽目的示之以众。只是可惜,没想到你家太子这般天真。我等若要为难公主,又怎会让人知道她是公主?你家太子殿下明日若莅临渝洲府,恐怕要给咱们大周皇帝陛下一个突然出现在渝洲的理由。”   “你家太子既然不愿大大方方以真实身份示人,却定要遮遮掩掩化身使臣在我大周流连。我不知道他如此舍易就难的目的,但我很感兴趣。我们皇帝陛下,想来更有兴趣。”   方含轩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在你家太子身边是什么身份地位,够不够资格知道你家太子的谋划目的。但我可以告诉你,他今日既然没有亲自前来。想必明日也不敢以太子身份出现。”   他看着孙五,诚恳笑道:“你看看,我刚刚那般说,确实是在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留下这位姑娘,我们放你带公主离开。”   南国太子不愿曝光身份,皇帝陛下想来更不愿意他曝光身份。既然自己能查得到南国太子此行的猫腻,想来以陛下之能,没道理不知道那位使臣大人便是南国太子。既然皇上不愿打草惊蛇,自己只不过是想借机替方家揽些功劳在身上,当然更不能轻举妄动,乱了皇上深藏在背后的章程布置。   南国承欢于大周数百年,经年积弱的国人在国库日渐充盈下,想要在庞然大周面前挺直腰杆说话的欲望也早已越来越浓烈。随着那位传说中不世出的天才太子的横空出世,国人们早已将振兴南国的希望寄托在了这位南国太子的身上。   传说那位南国太子四岁能诗,六岁可畅谈国策,七岁曾于国宴之上妙计退敌,八岁便开始出入议政房参与中枢大臣们的朝议……在南国人心目中,南国这几年的商通四海汇聚天下老百姓口袋中一年比一年多出的银两,都是拜这位太子殿下卓越出众的治国之策所赐。   这样一个人物,不在南国的宫殿中惠泽国人,却偏要掩了身份,偷偷跑来大周。这位太子殿下的目是什么,不仅皇帝陛下很有兴趣,他方含轩一样很有兴趣。   听说那面神通无比的镜子,正是被这位太子殿下偶然所获。那么,方含轩对他不感兴趣都不行了。   不曝露身份,无论是于南国太子,于他们大周皇帝陛下,还是于他方含轩,都可以借着这种不言而喻的心知肚明,做很多文章。   孙五没有答话,似是被方含轩的话打动。只见他立在原处,却是突然转头去看被他拖到身后的卫若子。   此时的卫若子,正挤眉弄眼地曲着纤纤食指,冲一侧的韩一飞不停地勾啊勾。   韩一飞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卫若子眨巴眨巴眼睛。她那张脸被她用煤灰弄得灰一块白一块,早掩了原本的花容月貌。但那双眼眸黑白分明,清亮有神,嵌在那张小小的脸盘上,显得分外灵动。   食指又勾搭了勾搭,卫若子一脸的恳求表情。   韩一飞不明所以,但还是忍不住依着她指头的勾动,凑到她面前来。   然后卫若子便理所当然地将匕首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匕首刚刚挟持了那个叫秋香姐的小丫环后,便一直在她手中。   然后卫若子现在又挟持了府台公子,将他推到了众人面前。   一直平静看戏的韩平韩大人,终于怒了:“丫头敢尔。”   卫若子笑了起来:她当然不敢。手肘蹭了蹭孙五。孙五会意,接过了匕首和人质,迎着怒气勃发的府台大人,冷冷说道:“她敢不敢我不知道,但我敢不敢,大人尽可试上一试。”   刀柄握在孙五手中,刀锋比在韩一飞的脖子下面,隐隐泛着寒光。韩一飞同志骤然受制时很是惊了一惊,明白了卫若子的用意之后,便一直沉默地被挟制着,既不惊呼也不挣扎,配合得相当默契。   孙五不再看方含轩,只盯着韩平道:“放她二人离开,不许遣人去追。我与令公子会站在这里看着,有一个人追去,我便斩去令公子一只手;有两个人追,我斩他双手;四个人追,斩四肢。”   韩一平终于不安地扭动了下身子。韩平却早已被气得满面通红,须髯戟张,却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章 闹腾孩子怕恶人 更新时间2013-1-6 0:38:37 字数:2539  韩平强压住怒气,大声喝道:“你若伤他一根毫毛,可知会有何后果?就冲你现在的举动,我也不会放过你。”   这韩平膝下只有一子一女,韩一飞之后,再无所出。只是韩平治家颇严,在儿子面前素来不苟言笑。所以别看韩一飞见父亲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样子,其实韩家上下对这个独苗苗,看得实比身家性命还要重要。   孙五面色没有丝毫异动。在四周灯火的映照下,他这张死人一样木然的脸,看起来显得特别阴森渗骨。只听他冷冷说道:“再不下令叫你的人散开,我先将他一刀割了。大不了同归于尽罢了。”说着将手中匕首往韩一飞脖子上又压了压,割出一条血痕,渗出滴滴鲜血来。   韩平心中一紧,生怕孙五手上抖一抖,儿子的性命便要不保。再不敢威吓相逼,阴沉着脸无奈喝令道:“没我的命令,都不许乱动。”   孙五微微偏了偏头,无声无息地递了块牌子到身后的卫若子手中,对她低声道:“还不快走!”   他知道自己旧伤未愈,一身功力所剩不足三成。虽有韩一飞为质,但方含轩一旦发难,他根本无法护着卫若子与林蜜儿全身而退。   但他知道方含轩为何要留下卫若子。所以更知道若想要方含轩放过卫若子,只需将他的注意力引到他如今最放不下最不愿放过之人的身上,便可以。   所以孙五在将腰牌信物递给卫若子的同时,将一枚碧玉扳指套到了拇指上。   韩平或者看不出这个扳指有何特别,但是方含轩认识它。他见过这个扳指,所以也知道这个扳指的主人是谁。   那一弘碧绿乍入眼帘,方含轩不禁眯了眯眼睛,然后自那双狭长的眼眸中,射出了两道森寒目光。   卫若子不动声色地从孙五手中接过牌子,听话地拖着林蜜儿,便想拨腿就跑。谁知道,拖一下,没拖动;再拖,还是不动。   搞毛啊,把人韩少爷都架刀子上了,才弄来的逃命机会。你丫居然不跑?你丫居然还想抒情?卫若子不解地回过头去看林蜜儿,很有些恼火。   林蜜儿美丽的脸上确实摆满了汹涌澎湃的各色情感:只见她眼睛瞪得大大地,嘴唇急促地上下开合着,一手死命拖着孙五的衣角,一手在用力挣扎试图摆脱卫若子的拉扯。小脸上神情坚定坚决,就是不肯挪动身子跟着卫若子一起跑路。   卫若子大概能猜得出这妹子这会儿澎湃的心理活动,应该跟她看过的大多数八点档在这种情况下演绎的剧情台词大致相同。无非是以下各种:   “不——我不要丢下五哥哥……”   “五哥哥不走,我也不走!”   “要死一起死,要我丢下五哥哥不管,我做不到!”   “……”   想想以前看到这种剧情,卫若子一般是直接快进拖过。开玩笑,这种滥大街的高潮剧情,诸如“你快走”“我不走”“你不走我就死给你看”“不走不走就不走”之类,如此这般你来我往要死要活地不拖个二三十分钟,导演是死活不会放过男女主的,谁耐烦看?但现在自己却正处在这种真人秀场景中,卫若子真恨不得能有个滚动条给她拉拉快进。只是现在正是万众瞩目的紧要关头,她跟公主妹子怕是连一、两秒钟的时间都拖不起,哪还有时间玩抒情?   卫若子翻了翻白眼,想也不想地走到林蜜儿面前,双手把她正秋水盈盈地看着孙五的头脸摆正过来,然后伸出右手,“啪”地一下,在那张小嫩脸上,狠狠地扇了一耳光。然后拖起林蜜儿的手,拨腿就跑,头也不回。   也不知道这一巴掌是把这位公主殿下给打醒了还是打懵了,反正卫若子重新拉着林蜜儿的手后,跑得十分顺畅。二人一前一后,速度堪比脱兔,转眼便跑出了渝洲府大门。   拖着公主殿下一阵不要命地狂奔,虽然跑得跌跌撞撞,狼狈不堪,但为了逃命,二人速度竟然不输给田径运动员。跑了两条街,确认身后并没有追兵跟上,卫若子终于放开林蜜儿的手,弯着腰,双手撑膝,一阵急喘。   喘了一阵,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一路上被她半拖半扯的公主殿下,自她撒手以后,便半点动静也没有,这有点不太正常。   抬头一看,卫若子忍不住又想乐。这妹子一脸怒色,气喘吁吁地站在自己面前。一只手高高扬起,正做了个挥手扇耳光的起手式,怕是想要把刚刚被卫若子猝不及防扇了的巴掌,给补打回来。却不知怎地,这妹子高高扬起的手举了半天,愣是没法扇到卫若子脸上来。   卫若子不禁便想:自己刚刚弯着腰,这姿势怕是不太好给妹子下手。   她扬了扬脸,向前凑了凑,一副将脸送上去的样子。   林蜜儿更怒,愤愤地将手放下来。转身又往渝洲府的方向跑。   卫若子忙伸手将她扯了回来。林蜜儿手足并用,连踢带打,努力想要挣脱卫若子的手,独自跑回去。   卫若子怒了,手一扬,做势又要甩耳光。林蜜儿愣了一愣,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突然便消停下来了。虽然她刚刚那气势汹汹的一巴掌自己打不下手,但她知道,眼前这个个子小小,一脸凶悍的假小子,却是一定下得了手来打她这个公主的。脸上火辣辣的痛感还未散尽,林蜜儿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脸,看着卫若子的眼睛中居然有了几分惧色。   小孩子果然怕恶人。卫若子放下手,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唉,刚刚跑得着急,也没来得及叫孙五先将这妹子的哑穴给解了。这下可好,哑巴对哑巴,叫她怎么跟这奇葩妹子交流?她此时其实心急如焚,不知道独自留在韩府的孙五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脑中一时乱绪纷飞,根本顾不上去想如何来安置这个奇葩妹子。   努力镇定了心神,细细缕了缕思路,卫若子在身上摸出最后一张笺纸,写了句话,连同孙五偷偷递给她的那块腰牌,一起塞到了林蜜儿手中。   刚刚发足狂奔之际,她的耳边曾隐隐飘过一句孙五的细细叮嘱:“把腰牌交给安远演武厅的安掌柜,自会有人护送你去上京。”   卫若子很不安,孙五这句话里的意思,是将她转手托付给了别人?她不知道孙五逃不逃得出来,她不放心,所以她得回去瞧瞧。   留给林蜜儿的字条上写的是:天亮前把腰牌送给安远演武厅的安掌柜。你的五哥哥能不能逃得性命,在此一举,你看着办。   刚回头走了几步,身子突然一滞。卫若子回头一看,原来是林蜜儿追了上来,正扯着她的衣角,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一脸无助。   知道林蜜儿的担心和害怕。这丫头公主之尊,出身尊贵至极,长这么大,怕是从没有落到这般危急无助孤立无援的地步过吧?应该也从没有在肩上担负过如此这般性命相交的重任。绝没有过,并不代表绝无可能会有。人总会有长大和独自面对困难的一天。   卫若子强忍心中焦虑,向面前的林蜜儿扯出个明朗开颜的笑脸,伸手在她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然后转身,向着渝洲官邸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二十一章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更新时间2013-1-7 0:38:53 字数:2467  方含轩既然决定今天晚上不惜任何代价,也要留下孙五的性命,自然不会去顾忌区区韩大人的儿子。但他知道眼前这人的能耐。他曾见过这人在禁军环恃戒备森严的太子府中倏来倏去,如入无人之境。这人一身武艺实臻化境,深不可测。   虽然自己所带一干手下的武力比起渝洲府衙里的众多府兵,要高出不止一个段数。但若想凭恃自己这些人便想将孙五的性命留在此处,无亦于痴人说梦。虽然听说他自上次身受重创,一直久未痊愈,但方含轩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这个人太危险,危险到如今他虽将渝洲府衙所有兵力掌在手中围困着他,都不敢掉以轻心。为求万无一失,他需要借渝洲府原本布置好,用来对付南国太子的三百府兵,用这人海之术,将眼前这人生生耗死在此。   方含轩不怕他跑。孙五既然留下为卫若子的逃跑争取时间,自然会留在此处与他的三百府衙奋命周旋。   所以眼睁睁看着卫若子携着南国公主一路逃出府院,方含轩都站在一旁静默不语,表现得很是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待到身旁的韩平看到陷身在对方刀下的儿子面色惨白如纸,脖子上的流血一直潺潺不断,府台大人的脸色已由之前的紧张转为急切焦虑,方含轩方才侧首向韩平说道:“叔父大人小心了,待我去将世兄救下。”   话未说尽,方含轩突然暴起发难,向孙五直接扑了过去。他身形迅急如电,劲风凌厉,双瞳中射出冷厉的光芒,右手往前一探,直接便向孙五手中的匕首抓去。   虽然这迅猛如雷的一招,他更想抓向孙五的咽喉,但在韩大人的面前,方含轩仍不得不先做出救人之势。   不出方含轩所料,孙五果然弃了韩一飞,举刀迎向了自己。两人顷刻之间便战到了一处。韩平将失魂落魄的儿子自战团之间扯了出来,心仍在后怕不已。韩平心中清楚,刚刚形势可谓是凶险至极,不管方含轩暴起发难的去势有多么猝不及防,若孙五执意要杀了韩一飞,恐怕都赶不及自他刀下夺回韩一飞的性命。想及此处,正自胆寒,却听到方含轩在一团战影中厉声冷喝道:“一起上,切莫让他跑了。”   ……   ……   卫若子再次潜入渝洲官邸的时候,被呈现在眼前的场面吓得一时连呼吸也给忘了。   这是一个大屠杀的修罗场。   清冷的月光照耀下,卫若子之前颊持韩一飞的那处地方,现在已然是一地尸首,鲜血纵横。   尸首堆中,一个浑身鲜血淋淋的人,面无表情地握着两柄自敌人手中夺来的配刀,像是自地府中沐血杀出的罗刹,刀影纷飞,劈斩砍戳,沉默地收割着一个一个举着刀枪不停向他掩杀而来的无数府卫的性命。   那人一身淋漓鲜血,宛若血人。僵硬木然的脸上也溅上了无数血迹。清冽的月光下,血人手中闪着寒光的锋刃劈砍在迎面扑来的身躯之上,喷出无数的血水,将那血人淋染得更加恐怖。那张血迹斑斑没有半分表情的脸,那双冰冷得没有丝毫感情的黑眸,看在无数被他杀得心魂尽失的府兵们眼中,更像个噬魂勾魄的无常,阴森恐怖至极。   那人,是孙五。   卫若子躲在花木丛中,眼前是刀剑飞舞,血肉横贱,耳边厮杀声声错踪一片,时不时夹着府兵们一两声临死前的惨呼……她用力咬着下唇,强迫自己睁圆双目,看着场中那个博命厮杀的血人。她强忍着快要翻腾到窒息的心跳,努力让自己的身子不再继续颤抖。   眼睛睁得生痛,卫若子却眨也不眨,注目着前方月下的血人,看着他将刀尖刺入一具一具身躯。   那人,是孙五。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逃。看着重重围在四面,不断汹涌着扑上前去的府卫身影,卫若子便已经明白了。孙五早就知道这个府邸四面埋伏了人马,他若不留下拖住他们,自己跟林蜜儿根本逃不出去。方含轩今晚的布置,便是要叫南国太子一干人,一旦踏入此府,便插翅难飞。猎物即便换成了她卫若子,想必方含轩对她更是势在必得。孙五留在此间以血相缠,自然便是为了帮她和林蜜儿争取逃跑的时间。   好吧,她既然回来了,自然得想办法帮孙五这傻瓜争取逃命的机会。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杀至癫狂的孙五所摄,卫若子偷偷地,开始往前衙潜去。   ……   ……   眼前已然是人间地狱。   韩平脸色铁青,看着眼前不停惨呼着倒下的身影,被骇得说不出话来。   方含轩早已脱了战团,与韩平父子远远地站在一旁。   看来上次京郊城外那横贯胸背的一刀,确实将他伤得不轻。这么久了,此人的功力居然还没有能够恢复到往日三成。方含轩微微勾起嘴角,冷笑着看着场中血人博力厮杀。   方氏一族自云端被人踢落泥泞,沦为今日如此凄惨地步,全是拜眼前这人所赐。自己日思夜想,多般谋划,想的无一不是如何手刃此贼以泄心中愤恨。想不到今日天降如此大好机会,让重伤未愈难得落单的仇人,自动送入自己手中来。   他还能坚持多久?看着那人脚步越来越虚浮,身形摇晃得越来越剧烈,砍向府卫们的刀势越来越散乱无力……方含轩嘴角的冷笑也变得越来越浓郁,越来越森寒。   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厮杀场中斗得惨烈非常,忽听得府院前方一阵喧哗:“走水啦,快救火啊,快来救火!”   韩平脸色一变,喝道:“哪里着火了?”   有惶急的声音来报:“不好了,大人。银库着火了!”   韩平喝道:“慌什么。分出一队人马,速去前衙救火。”   有人应声而去。方含轩黑眸中亮光一闪,转身冲着面色青白的韩平道:“叔父大人莫急,定是这厮的救兵来了。不要乱,咱们切莫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此人武功高得可怕,留他性命必有后患,咱们今日定得诛了此獠再说。”   正说着,忽然又有人大声来报:“大人,不好了,户房也着火了。”   韩平怒道:“啰嗦甚么,还不快去救火。”   “大人,刑房那边也烧起来了。在押的人犯尽数逃跑了。”   “大人……”   四处陆续腾起冲天火光,渝洲官邸里此时已然乱成一片。过了一会,离此不远的后府深院内眷们所居的庭院里,也响起了女子嘈乱的尖叫:“夫人的院子走水了!着火了!快来人啊——”   韩平脸色大变,此一遭已然是大患临头,哪里还管得了什么“后患”不“后患”。他不再理会方含轩,厉声暴喝道:“所有人等速速给我去救火!”   孙五等的就是这一声喝令,趁着掩杀而来的人影突然滞缓,他手中几下变招,拎起一具死尺向惯势攻来的府卫们一扔,蓄起所余不多的劲力,全力跃起。一个兔起鹘落,迅捷无比地射入一旁的假山密树丛中,没了踪迹。    第二十二章 死尸堆里扒出的安全感 更新时间2013-1-8 0:48:50 字数:2754  卫若子趁乱再度潜回原处时,那里除了一地尸首,便再没了活人。   韩平已经将所有能动的人都谴去救火去了。方含轩带着自己的一班下属,早已将此处各个角落翻查了一遍。搜查圈以此地为圆点,向四周漫开,扩散到外围各处去了。   卫若子躲在花草丛中,心中发紧,全身无力:自己拼了全力,疯了似地四处放火,结果还是迟了一步。   死了吗?他是不是正躺在那一堆死人里面?   心中像是被人重重地捶了一拳,痛得发不出半点声音。虽然与这人结识才短短两日,但这两日是卫若子在这个世界里第一次放下防备与人相处。她不知道她的防备是什么时候褪去的,或者是这个男人把烧得喷香的鸟肉递给她的时候,或者是他捧着满手的苍耳跟在她身后陪她一起恶搞的时候,或者是他将盛满荧火虫的布袋放到她眼前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终于享受了一回白富美的待遇,终于让她遇着了一稍稍靠谱的护花使者,供她来依靠。结果还没开始呢,这丫就……死了?   卫若子趴在暗影里,怔怔地看着满地的尸首。她想爬过去将孙五找出来。抬了抬手,发现四肢无力,全身瘫软,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半点力气也没有。   唐小平!卫若子!不管你丫现在是哪一款,你丫都得给老娘打起精神来!卫若子在心中对自己恶狠狠地打气。不管死的活的,她都要找出孙五。死人堆里吗?死人堆里便死人堆里吧。没有亲眼看到他的尸体,她不会轻易给他判死刑。   今晚这事演变成现在这样,卫若子坚持认为自己有必要跟那丫说句“对不起”,哪怕是对着一张死人脸说。卫若子觉得,这场血腥杀戮,孙五被自己拖累的成份比较大。   她冒充原版跟方含轩打了这么久的交道,知道那丫再怎么心思深沉腹黑阴险,对原版的感情,却有七分能信。现在仔细回想,若不是苏眉娘对她的突然指证,让方含轩对原版的憧憬由热切到怀疑再到破灭,其间转折的幅度太过跌宕剧烈,想来他也不至于对自己这个冒牌货如此心心念念。   卫若子想得到,方含轩如今之所以一直对自己紧追不放,目的无非是想要从自己这个“替身”口中,逼问出原版的下落。   正如她从来也没有相信过有莫安之存在的丞相府会是个安全壁垒一样,方含轩这丫也根本不可能会相信“卫若子死了”这种明显掩人耳目的说词。不管是原版还是盗版,丞相府放出来的话,这丫从来只会先打个折扣,再去考虑相信几成。   卫若子记得,这丫曾握着他以为的“若儿”的手,用他那双清湛温柔有如秋水一般的眼眸,一往情深地注视着自己,在自己耳侧低喃细语:“若儿,终有一日,你会是我的。你迟早会是我的女人。”   “对你,我绝不会放手。”   “我放过一次手,体会过那种滋味。我不喜欢那种滋味。”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若儿,我会把你抢回来。”   “你只能是我的。”   “……”   “……”   吸了口气。再吸口气。卫若子终于股起了勇气。把全身的气力集聚在四肢,她手脚并用,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着不远处那个死人堆爬过去。   孙五刚刚便是站在此处,一身浴血,状若杀神,挥舞着霍霍刀光,眼眸内一沉如水。有无数劲疾的身躯和着血光在他四周飞溅。   他撑了那么久,他拼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不撑到最后?   卫若子费力从人堆中扒开一张脸,那死人目眦欲裂,一脸恐惧不甘,正翻着眼白直直地瞪视着她。   卫若子放开手:不是,孙五的脸上从来没有表情,怎么可能会有恐惧,会有不甘?   再翻开一个,触手冰凉僵直,脸上一道深厉吓人的刀痕,差点将那张脸给剖成了两半。鲜血凝在面上,就着月光,惨厉若恶鬼。   卫若子扔开这张脸:不是。孙五的眼眸是他脸上最好看的器官,狭长魅惑,睫毛弯长。眸中的瞳色,时而冷漠若寒锋利刃,时而幽深若万年深潭。嗯,即便是闭上,也比眼前这张脸上的要好看百倍。   再翻开一个,不是;再一个,还不是;又翻,依然不是……卫若子的心一片冰凉,冰凉底下压着一丝微弱的希望。随着一具具死人的身躯被她扒开放过,这希望竟是越燃越旺,撑着她一直继续下去。她忘了害怕,心中盘旋着一个念头:他没死吧?他一定已经逃了,他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卫若子趴在血水中,伏在尸堆上,一张一张脸地翻,一张一张脸地过目,确认。她不敢坐起来找,心中残存的一丝清明告诉她,方含轩随时会回来,这里还是渝洲府邸里的某处地方,她随时会被方含轩抓住。她要快点,快点检查完这堆尸体。只要待她一一检验完毕,确认了他不在此间,“孙五死了”便只是一个可能,不会成为事实。卫若子心中默念:她得再快点,给这堆身躯贴上“查无此人”的确认标签后,她便可以安心地摸出去,去等着活着的孙五来找她。   双手机械地,麻木地,不停地翻开一张张死人的脸。心中腾升起的那股希望一直在撑着她给她力量:孙五那丫不是上帝给她安排的NPC吗?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翘掉?NPC是无敌的,NPC当然不会死。   手上突然一滞,身子不由自主地僵住了。一张熟悉无比死板木然的脸就那么突然地出现在她的手中。卫若子双手捧着这个头颅,全身动弹不得。她俯趴在死人堆中,下巴搁在一具死尸的背上,双眼圆睁,呆呆地看着摆在眼前的这张熟悉的脸。这张脸被她捧在面前,近在咫尺。他与她贴得如此地近,冰冷的鼻尖差点就要触碰到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盖在紧闭着的眼睑上,蒲扇一般,浓密弯翘,十分好看。   突然一下子不记得呼吸了。   卫若子就这般捧着这张脸,呆呆地与他迎面相对。心中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覆在双目上的长睫毛突然颤了一颤,那一双眸子便那么突如其来地,在卫若子眼前睁了开来。黑若深潭。   卫若子终于缓过一口气,眼泪不由自主地喷了出来。孙五呻吟了一声,眉锋处轻轻皱了皱,嘴唇微颤,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到:“别哭,很难看。”   卫若子摇了摇头,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开始笑起来。孙五艰难地伸出手,帮她抹了抹不停涌出的眼泪,结果却越抹越多。他轻轻吐了口气,声音依然很微弱:“脸都哭花了。”   抚贴在她脸上的拇指在她眼角缓缓地擦拭:“就知道那火一定是你放的。想你放完火后,一定会来这里寻我。避过了方含轩的眼目后,我便潜回了这里等你。”   他喘了口气,感觉恢复了些气力,又道:“对不起,吓着你了。怕他会折返来翻查,刚刚闭了会气。”想起眼前这丫头曾在一团混乱的危急时刻,躺到死人堆里装死的情景,他忍不住又勾了勾嘴角:想不到自己也有装死人的一天。   孙五低低地道:“你稍等等,我歇息一下,便带你出去。”   卫若子一直在留泪,一直在笑,一直在摇头:这丫没死!这丫没死!!真TM太好了。她就知道,这丫是NPC,怎么会死!   孙五的手托着卫若子的脸,几乎将卫若子一半的脸都包裹进了掌心:“不要怕,交给我。”那手宽厚滑腻,满是血污,将她的脸摩挲得血痕斑斑黏黏搭搭。卫若子想:嗯,不怕,你丫竟然没死,接下来,当然是交给你。一股从未有过的安全感,烘得卫若子的心底无比妥贴。   她心头一松,眼前一片眩黑扑袭而来。   坚持不住了,晕了算了。    第二十三章 黎明前的安远演武厅 更新时间2013-1-9 0:43:57 字数:2353  清晨乍临,原本是一天中最为黑暗的时分,却被一片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城东半边的天空,宛若霞光提前倾洒。将酣甜在黎明前将醒美梦中的渝洲城,骤然惊醒。   安远演武厅住于城南的教坊附近,靠港口,濒运河,街市繁盛。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离渝洲城的行政中枢——渝洲官邸,隔得有点远。但好在安掌柜的从不指着能从那些虎狼般的捕头衙役们身上赚银子,所以对此不足一向是颇为庆幸的。所以,现在发生在城东那座渝洲城占地最宽,威严最盛,势派最为豪雄的官邸里的大火,应该烧不醒安掌柜的才对。   安远演武厅做的向来是江湖豪客富贵子弟们的生意,平日里不到日上三竿,是不会敝开大门迎客的。但今天的安远演武厅却有些异样。   天未明,夜未央。安远演武厅的中厅之内,灯光昏暗。当家的安掌柜此时穿戴整齐,独自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端着碗早已凉透了的茶盏,心神不宁地将茶盖顺着杯盏四沿,来来去去地滑动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门外终于传来两声极轻微的叩门声,不待安掌柜应答,那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黑影潜了进来。   “如何?”安掌柜看着眼前做跑堂伙计打扮的同僚,低声问。   那伙计压着头,将脸藏在灯火后面的暗影里,低声道:“不是南国太子。”   安掌柜一愣,皱眉说道:“这可奇了。照五爷前日谕令,我们已经将方含轩的行踪透给了南人。昨晚渝洲府暗中散出的消息,想必也已传至南人耳中。想不到这南国太子,可当真沉得住气。”   那伙计道:“南人要查实那公主是真是假,至快也得明日。即便真是公主,想来南人也料定了渝洲府没见着南国太子本人之前,绝不可能对那所谓公主不利。所以,今晚火烧渝洲府的,不是南人,才是对的。”   安掌柜将茶盏搁回桌上,皱眉道:“不是南人,那会是谁?”   那伙计说道:“照五爷的安排,南国太子夜访渝洲府,不在今晚便是明日。”他也很头痛。原本以为那位了不起的主子大人今日定会亲临渝洲主持此事,谁知昨日却突然收到将行程推后两日的急令。这个即便是在如他们这般奸如狐,狠如狼,猛如虎的密探之间的传闻中,也被传得阴森无比神秘莫测机变百出的头目,其实很少会在所有举措安排好了的情况下,突然做出这样的变更。但他更知道,主子的临时缺席,并不能做为他们应变不及的理由。   “昨夜之变太过突然,若不查明昨晚在渝洲府闹事之人的底细,五爷那里,怕是难有交待。掌柜的,此事若不及时补救,你我可担待不起。”   安掌柜苦笑着揉了揉额角,道:“早已安排下去了。城中所有隐卫,能动的,此时应该都动了。五爷明日到渝洲,我等自然会给出交待。”   正说着,大门突然被人“呯”地一声踢开。二人不由大惊,齐齐向门口看去。只见门口笔直地站着一个血人。那血人横手抱着一人,挡门而立,屋外将明的晨光接应着屋内昏暗的灯光,照出他浑身上下斑驳翻裂几可见骨的刀创,照在他那被刀剑劈割开丝丝褛褛被污血凝成束块的衣裳,照着他那张阴森森没有半分表情的脸,看在二人眼中,便似是从血海中杀出的地府来客一般。   二人都是经年的老密探头目,最是头脑冷静,心思缜密之人。见这人手托一人还能无声无息地来到屋外,旁若无人地踢门而入,模样诡绝凄惨。二人心中虽惊,反应却是奇快,双双身形顿起,便要攻向来人。   但言语永远比动作要迅疾许多:“我没时间与你二人你来我往地对切口。安老柱,言四海,你们不会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吧?”只这冷冷地一句说辞,听在耳中无比森寒淡漠熟悉。这是他二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敢心生异议的熟悉声音。二人死死地定在原处,动也不敢再动。   仅片刻,二人从极度震惊中缓过来。明白来人是谁,心中不敢做任何猜测思量,膝下一软,齐齐俯身跪倒在地,颤声道:“五爷!”   这血人当然是孙五。他昨夜厮杀半夜,透力与无数府兵缠斗,其实早在卫若子趴死人堆里疯狂翻找他的时候,就已经力竭昏厥。若不是卫若子冰凉的双手捧着他的脸不住瑟瑟发抖,那频率急剧的颤动将他心神唤回,让他再生狠劲……他怕是根本撑不到现在。   卫若子不支昏迷,将自己的性命下场彻底交到孙五手中,孙五自然不能眼睁睁留在原处,乖乖地等方含轩寻回头。他重新打起精神,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抱着卫若子,费尽心力躲过仍未放弃还在火势愈盛的官邸四处严密搜索二人行迹的方含轩耳目。待赶到此处,孙五其实早已成心智耗尽气血衰竭的强驽之末。   二人俯在地上,不敢抬头,只听五爷的声音如往日般平缓:“三件事情,你二人务必记下。”   缓了缓,孙五抱着卫若子笔直立在门口,一动不动,实已无力再挪动半分。他勉力提起最后一丝劲力,声音里有一丝绵软:“最急的事情,用尽一切方法,把方含轩稳在渝洲。第二件事情,我倒下之后,不许声张,将我与这女子,一齐送去南国商馆。找林静书,他自会应对。”   二人身子均是一抖,一齐抬头失声惊道:“五爷……”听到这位主子嘴里说出“倒下”二字,那两名密探头目心中已然骇到了极处,正想迎上前去,却听孙五声音转厉,肃声说道:“最后一事,听好了。转告林静书,我没醒来之前,不许在我脸上做任何文章。”   说到此处,他声音忽然转弱:“叫他们自渝洲至上京,沿途将万字符刻上吧。这一次,老头子怕是不来不行了。”   俯在地上的伙计声音已然颤不成声:“五爷……此事非同小可,属下……要不要把你的情况通知相爷?”   “不用。”孙五声音虽弱,却依然有股不容人违抗的威慑气魄,“虽然被旧伤所累,有些麻烦。但我若不想死,阎王也夺不了我的命去。”静了片刻,他声音忽然有一丝迟滞。孙五想起一事,皱眉问道:“安老柱,南国公主还未寻来你处?”   安掌柜闻言一愣,道:“今夜未曾有人寻来。”然后反应过来,脸上立变,忙应声道:“属下立刻派人去寻。”   三人不知道,其时的林蜜儿公主殿下,正拿着卫若子写给她的小纸条,满大街一个门幌子一个门幌子地在寻找着“安远”两个字。卫若子这会儿要是醒着见了这姑娘仰着脖子根儿,指着一家家店铺上的门匾,一个字一个字念念有词的情景,一定会崩溃得要仰天哀鸣:奇葩公主果然靠不住啊! 第二十四章 白忙活? 更新时间2013-1-10 0:18:41 字数:2664  卫若子再醒过来已是两日后。躺在床上,被褥松软,温暖干燥。林静书正挂着他那好看到妥人心肺的笑容,安静地看着她。   卫若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以为睁开眼会见一太子呢,没想到是一熟人。   林静书立在床边,见她叹气,便笑道:“你瞧,那次若与我一道走,岂不省了这许多波折?”   卫若子的脑子速度回到晕倒之前那个杀戮之夜。心中一紧,一个翻身滚下床,便要出门去寻人。谁知人一滚下床,脚下一虚,全无着力,整个人便往前直趔趄。身子很干脆地软在了地上。   林静书连忙将她扯起来,扶她回床上坐好,温声说道:“别着急。”   一如半年以前,卫若子化做他的书僮,藏身在他的帐蓬里,心神不宁焦躁不安地给他磨墨时,他突然放下笔,微笑着温和地跟她说“别担心”时的样子。这人从容儒雅的气度能让人压根就不好意思在他面前焦虑暴躁。   卫若子坐在床沿,拿眼睛看着林静书,眼睛里全是问号: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孙五呢?孙五在哪里?别着急?姐急的是自己的哑巴属性。一肚子问号问不出口,真TM悲了个催的急死人。   林静书仍然在床头站着,不紧不慢地问:“你是在找……孙五?”   卫若子点点头,目光与他对视着,一脸恳切地想要知道孙五的下落。   林静书不答反问:“你知道他是谁?”   卫若子并没有移开目光,只是听他如此问,眸子里闪过一丝疑色,一闪即逝。   林静书脸上依然微笑着,问道:“想写字吗?”   卫若子垂下眼皮,不再看他。她抬了抬胳臂腿儿,貌似动起来利索多了。这次的晕倒,怕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极度压抑后的突然放松。先是精神控制了身体,忽略掉恐怖扒完死人,等确认了那个她认为有能力负责她安全事宜的保护伞没死后,撑着她的那口气深觉自己已经功德圆满,然后理所当然地宣布罢工。然后身体紧跟着启动了自我保护系统,让她丫就那么没心没肺地晕了过去。   她晕过去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事?林静书既然在这里,那么自己应该是身在南国人的势力范围之内了。方含轩说孙五是南国太子的属下,那么,自己这就算是安全了?被南国人救回来了?孙五呢?也安全?   林静书走到书案前,拿了些笺纸炭笔回来,递到她手里,道:“在你身上见到这种炭条削制的笔,很是轻便。便叫他们仿着多做了些。”   卫若子接过纸笔,见那炭笔果然不是自己以前常用的那些。外层的布条换成了暗金的织绵,缎面厚密,手感极好。   卫若子提笔写字。才下笔,便觉得那炭条笔端比她之前用的似乎更要细硬一些,炭灰落得也少了许多。   林静书见她下笔之初微微滞了一滞,便知她已察出不同。笑着说道:“叫他们试了试,比较之下,似乎柳树的质地是最好用的。”   林静书的声音似乎有股天然安定人心的魔力,就跟他的从容微笑一样,总能让人在急燥中找到一丝妥贴,把你满心满肺的着急上火,慢慢消容在他的温言浅笑中。   卫若子写了三个字:“孙五呢?”   林静书看着她,缓声又问了一遍:“你知道他是谁?”   卫若子便低头写:“他是谁?”   林静书脸上笑意更深,却不答她,只拿眼睛颇有深意地看着她。   卫若子无奈,觉得自己既然现在要托庇于人家,还是坦诚乖巧点比较好。想了想,便重新低下头去,认真写道:“他不是你们太子的手下么?若不是为了救你们公主,我怎么会被搞得这么惨?他说他被渝洲府追捕,正好我也在躲着那位方公子。既然凑巧遇上,就顺便拼了截路。对了,你们公主没事吧?”   卫若子的字练了大半年,加上本就有原版的基础,所以写出来还是挺拿得出手的。只是那些字漂亮是漂亮,但是凑在一起看,却总有些怪怪的别扭感。这些字里话意间的语气,似乎显得过于直白了点儿,隐隐还透着股市井痞气。   林静书接过纸笺的时候,目光正巧扫到那句子末尾,便先摇了摇头,道:“蜜儿没事。”然后再把目光放在纸上那些秀雅致极的文字上,眉梢微微动了动,脸上微笑不变,声音平缓地问道:“拼了截路?”   卫若子皱了皱眉:拼个路有什么好问的?想想那个时空,拼吃拼购拼K歌,拼房拼车拼男友,连拼老公睡觉的都有,区区个路有啥不能拼的?可她现在没心情为了这四个字,再给丫写出一大段文字来解释掩饰,索性抬着眼睛看着林静书,一副“嗯,就是拼了截路”的模样。反正她就是看死了,林静书总不至于跟她一哑巴较劲,非要玩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游戏。   林静书稍一沉默,突然在嘴角又勾出了个浅笑,说道:“凑巧遇上?”   卫若子见他这话是用疑问句问出来的,忙点了点头,很配合地写:“嗯,我们去渝洲府偷路引去了。正好听到方含轩说要拿你家公主给你家太子下套子,孙五童……”   “童”字才写了一半,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童鞋”俩字要一写出来,怕真得来个长篇大论的汇报材料才写得清楚这俩字的出处。   她前世聊企鹅聊习惯了,现在虽然把键盘敲字改为了手写,但一些在线聊天的网络综合症,还是不知不觉地就冒了苗头。什么语气助词,网络词汇,表情符号什么的,一不小心,就给她顺手带了出来。   忙把那半个“童”字给涂了,再接着写道:“孙五既然是你们南国人,救公主那当然是义不容辞了。而我嘛,很不幸,莫名其妙就给拖累成这样了。”   言下之意:孙五救公主很卖力,她这路人却被连累了,很无辜。   卫若子是这样想的:先尽量把自己说得无辜一点,倒霉一点,无妄之灾一点,那么在林静书这南国使臣家里蹭吃蹭喝蹭安保的压力,想必相对要小一点。嗯,对方要是能再圣母一点,说不定还会对她愧疚之余再来个万分感激。那么她卫若子蹭得就更加地理直气壮了。   就是不知道那孙五童鞋在他们南国究竟是混得好还是差。不管怎样,自己扯上公主太子什么的,有意无意地再为孙童鞋表一表功,总不会错的。他要真是个给人打工的马仔,想必要把自己留下来,还得给大老板打请示报告什么的,同不同意怕还得看老板心情呢。自己最好还是表现得小意温顺些,给这位正使大人留个好印象。说不定人家心情一好,看她顺眼,完了再顺手整一白领的活儿让她干干也说不定。   卫若子已然开始为以后的职业生涯吃饭问题做打算起来了。   谁知林静书叹了口气,道:“确实拖累不小。他若是醒不来,这条命便算是给蜜儿拖累了。”   卫若子愣了一愣,一脸讶然地看着林静书,有些没听明白他的话。   林静书看着她的眼眸,慢慢说道:“我不知道你们那晚经过了些甚么凶险。自他来了这里后,便一直没能醒来。我已经把渝洲城里能请到的最好的大夫都请了来,但说法都一样,说他心智损耗过剧而致气血衰竭,已到了油尽灯枯……”   卫若子吓了一大跳,突然反应过来他想说的重点是什么。脑子里“呯”了一声,根本顾不上往下再听。身子往床下一跳,便往门口直冲了过去。   刚冲到门边,突然又折了回来。她抖索着手,歪歪扭扭地写:“他在哪里?”   好不容易把字写完,纸条递给林静书,卫若子白着一张脸看着他:开什么玩笑?她好不容易把那丫从死人堆里给扒拉了出来,难道他还要死?那她岂不是白忙活了? 第二十五章 拼命的后果 更新时间2013-1-11 1:55:02 字数:2404  孙五没死,只是像个死人一样躺在那里。眼睛闭着,脸色跟他平常时的样子没什么很大的区别,死死地,木木地。倒是陪在床边的林蜜儿哭得很是凄惨,小脸惨白,双眼红肿,小嘴里时不时地抽搭几声。她趴在孙五床边,用带着哀声的哭音,一个劲儿在他耳边喃喃着絮絮叨叨。   卫若子急慌慌地推门而入时,就被这一幕给吓呆在门边。她差点还以为自己赶了个人命现场,脚下发软,愣是鼓不起勇气走进去。   卫若子扶着门框,不敢看躺在床上的男人,呆呆看着抽抽搭搭的林蜜儿,心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想:怎么回事?有点站不稳。自己这都睡了两天三夜了,精气神儿怎么一点也没给睡回来?这身子有事没事老发虚可真不是个事啊……   还别说,那南国公主长得还真TM好看。虽然哭得稀里哗啦的,倒是很有些梨花带雨的小清新范呢……不过那哭声听着可真闹心……   两只脚为毛老发软啊……它不仅软,它还抖,话说你们这俩货能给我撑着点不?   貌似孙五这丫跟他家公主的关系处得不错啊,有暖昧么?男女友?能让公主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守在床头给他当陪护,这丫挺能啊……   嘿,这丫如果真是公主的小情人,那面子应该够用了。他家那个太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员工的面子也得看妹妹的面子嘛……   公主的意中人,给她做个担保人应该够了……   这丫可千万别死啊……死了谁给她做担保啊……   ……   ……   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却始终提不起力气往屋走。在她身后站了半天的那人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嚷嚷着开口:“放心罢,还没死透。”   这一声终于将卫若子从恍惚中抽离了出来。她回头一看,见说话的是一白胡子老头。这老头头发胡子眉毛白成一片,脸色红润,有点眼熟。   老头见卫若子两眼无神地看着自己愣愣发呆,完全没有让开门口通道,放自己进去的意思,不由吹胡子气道:“你这女娃娃要还挡在门口不让我老爷子进去,那小子可就离死不远了。”   卫若子这才完全醒过神来,忙将身子闪在一边,将这老爷子让进了屋。老爷子身子只一闪,人便已到了屋里的床边上。卫若子脑中突然闪过一道亮光,暗夜中那个口流馋诞一脸猴急的老人的脸突然出现在她脑子里。她身子一震,指着屋内的老爷子,嘴唇哆嗦着,举着的手指一个劲儿乱颤。   那老头居然便是神机子。   是神机子啊!那个传说中的半仙!   里面林蜜儿也见到了神机子,看样子这姑娘跟神机子老爷子是旧识。她一面哭着胡乱抹了把眼泪,一面迎上前扯着老爷子的衣袖,哽咽说道:“神仙爷爷,你……你怎么才来!你快来救救五哥哥,他……他快死了……”   神机子“呸,呸”两声,道:“有我老爷子在,哪有那么容易死人的?女娃娃小瞧我。”   林静书之前原本随着卫若子一齐站在门口,突见一个身影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大惊之下,想也没想,手腕一抖,便要向来人攻去。结果掌刀还未劈到那人脸上,手腕便是一痛,闷哼一声,退到了一边。   待看清来人后,他倒是放心了:自己差人去寻的徒弟杜沛然没找来,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爷子,居然自个儿先到了。有这老爷子在,那家伙怕是想死也死不了了。   神机子越过卫若子,将挡在床头的林蜜儿拨开,径直走过去一手抓过孙五的手腕,用心听了听脉。另一只手又翻了翻孙五的眼皮。他一边手上动作不断,一边在嘴里说道:“这小子一天到晚尽知道瞎折腾。这下好了吧,折腾大发了吧,把自己给折腾到阎王殿里去了吧。哼,现在才知道想起我老爷子了,活该他见阎王。”   林蜜儿听到“见阎王”三个字,忍了忍,没忍住,“哇”地一声,便大哭了起来:“才不会,五哥哥才不会死,五哥哥那么厉害,五哥哥怎么会死……呜呜呜,我不管,神仙爷爷,你一定要救活他……我命令你救活他!”   神机子翻了翻白眼,抖了两下长眉毛,道:“谁说他会死?这小子命硬得像蟑螂,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林蜜儿有些糊涂,一时倒忘了哭闹,只是指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孙五,看着神机子,结结巴巴地道:“可……可……刚刚明明是你说……你说五哥哥……你现你又……”   结巴了一会,突然就把刚刚神机子的话给整明白了。这姑娘居然破涕而笑道:“神仙爷爷,你是说五哥哥不用死了么?”   神机子终于把孙五的手腕放了下来,翻着白眼道:“死不了。”   一直站在门口的卫若子双手用力抓着门框,努力不让自己滑到地上去:她就说嘛,她费了那么大把的力气。孙五那丫要就这般死了,她那一堆死人脸岂不白看了么?   一只手扶在她腋下,将她往地上直哧溜的身子给搀在手里。林静书看着她确实难看,不由轻声劝道:“要不要再回屋里歇一歇?刚醒来,什么东西没吃,你太虚了。不用担心,神机仙师既然及时赶了来,……他自然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岂知他这话音还未落,神机子“哼”了一下,接着刚刚的话茬道:“死是死不了,但要想醒来却不容易。哼哼,怕是就这样了。”   林蜜儿“啊”了一声,突然扑上前去,扯着神机子的手就是一阵猛摇,嘴里噼噼啪啪地道:“你说什么?神仙爷爷?醒不来是什么意思?就这样了是什么样了?你不是在跟我们闹着玩的吧?神仙爷爷!你一定是故意逗蜜儿玩的是不是?你知道我喜欢五哥哥,故意这般说,故意叫我着急的是不是?”   神机子抖开她的手,皱眉道:“女娃子吵死了。我个糟老头子跟你有什么好玩的?我又不是跟这小子一样不着调,逗你干嘛?醒不了就是醒不了的意思。这小子活该。他以为自己是铁打的,胸背上顶着个透明窟窿,还这般不要命地跟人打架。撑着一口本命真元到最后,生生给耗了个精光。他真以为他是神仙么?哼,神仙也吃不消嘛。这回报应了吧,打脱了力了吧。打脱力了,当然就得给我乖乖地躺这里了……”   老爷子似乎挺生气,一面说,一面推开林蜜儿,摇着头往外直走。林静书恭声问道:“仙师的意思,这是准备……”   神机子摆摆手打断他,道:“准备?有什么好准备的?老头子我跑了两天路,好几天没认真吃东西了。当然要先填饱肚子再来想办法。那小子一时又死不了,你们搁这瞎吵吵什么?还不给老头子我找个房间吃饭睡觉?”   所有人被这老爷子弄得都有些愣愣地不知该如何反应,老爷子却走到卫若子面前,堆着一脸的嘻笑说道:“丫头,帮老爷子我再整盘泥螺吃吃如何?老头子我那日走得急,真没吃过瘾。” 第二十六 少女的爱情 更新时间2013-1-12 3:46:31 字数:2746  卫若子端着熬了几个小时的燕窝粥,准备去慰问至今仍沉睡不醒的伤员孙五。神机子老爷子说,这人是力竭晕迷,心血耗损过度,只靠着他晕迷之前将最后一丝真元强行封往心脉,把自己整个人封闭在一种休眼状态中。这种休眠式的自我保护,让外人无法强行冲破他本命真元的防护,一个不好,便会力透心脉而亡。这也是他为什么死不了,但也醒不了的原因。所以神机子给开的方子虽然无赖了点儿,却也实在是无奈。老爷子说:给这小子补,多补,大补特补,最好补他个晕天黑地,看能不能把这小子给补醒来。   所以卫若子这一个月以来,便整日泡在厨房,想方设法地钻研各种补品的做法与疗效,绞尽脑汁地想把各种人参燕窝们全给做成十全大补汤给孙五童鞋灌下去。   所以,一不小心,卫若子就正式沦落成了这座南国商馆里的御用厨娘。   说起来,这事还得怪那位叫神机子的老爷子。那神机子是个道地的吃货,其好吃程度,堪与传说中的“九指神丐”相媲美。卫若子不用去打听这老爷子吃遍大江南北的光辉事迹,单只看他随身携带着的那个佐料用具齐全完备得能媲美现代厨房用品展览会现场的工具包,就已经完全能够脑补这老爷子舌尖上的辉煌了。   自从吃了卫若子提供的“口味田螺”后,老爷子便一直对她的手艺念念不忘。用老爷子的话说,这女娃娃吃东西吃得用心,吃得讲究,吃得别出心裁。所以这回能在林静书的南国商馆里“邂逅”这位“别出心裁”的小吃货,老吃货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她。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卫若子往厨房里跑。至于“植物人”孙五童鞋,还是老爷子的话:嗯,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卫若子一则想着这老爷子现在正是孙五这位不幸沦为植物人的重症患者的主治医生,轻易得罪不得;另一则呢,她还念念不忘着等哪天孙五醒过来后,自己还得请这老爷子出手给自己治哑病。所以,一听到老爷子对她的肯定和表扬,卫若子即便原本就不是个“别出心裁”的厨娘,那也得硬着头皮去学着做个“剑走偏锋”的庖夫。   好在上辈子做唐小平的时候,她就已经从高中的寄宿生涯开始历练到参加工作后的独居小灶,从最开始的一包泡面分三次煮,把水煮肉片里的辣椒打包回家当配菜用,历练到了随手炒个蛋炒饭也能将人吃出个热泪盈眶的食神境界——咳咳,虽然稍嫌夸张,但想当年唐小平书荒时拿食谱当精神干粮来充饥时,她可是确实花了不少心思去认真研究了的。用唐小平自己的话来说,对于烹饪这门手艺,她唐小平无论是理论知识还是实践水平,那可都是岗岗的。   所以小吃货卫若子跟老吃货神机子的第一次亲密接触,端的是一见如故再见交心恨不相逢在超市……咳?为毛超市?食材足啊。   林静书在商馆后园特意辟出了一处院子,给孙五做养伤用。座落在西街的南国商馆前门当街,门庭普通低调,花厅布局也如普通人家一般,无甚差别。但转过前面的屋子,从小圆门穿过两处夹壁,转出来便会发现眼前豁然开朗,后面原来却是一处气象不凡别有洞天的园子。   园子里有处波光漾漾的大湖,湖上横跨着曲折长廊,湖岸上是清清翠翠的柳树桃树,一眼望过去,视野开阔。过了湖,入眼又是一处竹林,夏日炎炎,竹枝儿清翠得能让人原本郁卒的心情,也随着清爽起来。   竹林尽处,便是一座精巧的院子。孙五便在这处精舍中养伤。   这里确实是座极为妥贴的养伤之处。   卫若子推门进去的时候,林蜜儿正蹲在地上跟那把小薰香炉子较劲。炉火将熄未熄,林蜜儿手里拿着扇,一边扇风,一边鼓着腮,对着炉内那一片明明灭灭的火光,一口气一口气地吹着。炉边有些黑灰蹭到她鼻子上,炉内时不时逸出一大团一大团的白烟,将她原本明妍俏丽,如今倦意浓郁狼狈不堪的小灰脸蛋包裹起来。白烟中时不时传来一阵呛呛的咳嗽声。   神机子在这屋里燃了种据他说是用来保命续元的芝草,那芝草形状怪异,久焚不化。用明火烘烤,能烤出奇异的香气。一听说是保命续元的芝药,林蜜儿怕丫环有失,干脆自己接手过来,亲自照料着这一炉芝香。在这姑娘单纯的心思里,似乎只要将这一炉芝香照顾好了,便迟早能将她的五哥哥给照顾醒来一般。   卫若子把燕窝粥搁在桌上,然后伸手接过林蜜儿手中的扇子,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燕窝粥。   林蜜儿仰着头,脸上有两块香炉上蹭的灰斑,鼻尖黑黑的,眼中泪光荧荧。她吸了吸鼻子,看着卫若子泫然欲泣道:“卫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我连个香炉都烧不好,我真没用。”   一个月来,这姑娘丝毫不掩饰她对她这位“五哥哥”的情意,一直坚持守在竹轩,寸步不离。刚开始林静书还劝两句,后来见这丫头又哭又闹,固执任性,谁也劝不动,索性也就不再管她,由她去了。   少女初生的爱情,美好得让人心醉。这姑娘看着没头没脑地有些傻可爱,没想到却是个死心眼,生生将个“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给卫若子现场演绎了个十成十。   卫若子在心中默默叹了叹,林蜜儿却突然拖起她的手,道:“我太没用。卫姐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五哥哥。”   林蜜儿呜呜地哭着:“你那日叫我找那武馆,我要是能早点找到,早点带人去救你们,说不定五哥哥就不会这样了。你将你们两个的性命交给我,我却把它给办砸了。”   她把自己的脸埋在卫若子手中,双肩不住抖动,呜咽的声音低低地传了出来。泪水浸到卫若子指缝中:“五哥哥不愿意醒过来,一定是在怪我吧?怪我太没用,不想看到我。是不是?卫姐姐?”   林蜜儿哭了一阵,想是憋了太久的哀伤终于发泄了出来,心中稍稍松快了一些。她忽然重新一抬头,脸冲着卫若子,扯出一个艰难勉强的笑。她轻声道:“卫姐姐,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抿了抿嘴,抑住自己的哽咽,停了半响,道,“我只告诉你。你……嗯,你不会说话,所以你不会告诉别人。所以我只告诉你。”   她握着卫若子的手,却把头往后别了过去。目光落在身后床上那个静默地躺着的男子身上。林蜜儿轻喃着,声音里带着些许梦幻般的缥缈轻柔:“卫姐姐,告诉你哦:我喜欢五哥哥。”   声音透着股明显的不真实,但林蜜儿却说得郑重其事,无比认真。卫若子觉得哭笑不得:这事还用得着“偷偷”告诉她?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好吧?   然后这姑娘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眸中却泛出一种坚定的神采:“可是他还不知道。五哥哥还不知道我喜欢他。我这次偷偷跑出来,就是来找五哥哥的,我就是来找他,想要告诉他这件事情的。”   卫若子听出来了,这姑娘根本不是在跟她说话,这姑娘只是在说给自己听:“五哥哥会醒来的。我会等着他醒来,然后告诉他,我喜欢他。”   已经一个多月了,五哥哥还没醒来。林蜜儿一直守在这屋子里,一直守在床边。看着以前在她心目中无比高大无比厉害无所不能的五哥哥,如今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原本无比坚定从未怀疑她的五哥哥一定会醒来,到后来一天一天地动摇这份坚定,到后来的开始害怕……   林蜜儿单纯的脑子里想了很多很多。   卫若子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了她家三姐。那姑娘跟眼前这个尊贵的公主一样,也是个想爱就爱的妹子,也是个相信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如花少女……三姐跟吕将军,她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么? 第二下七章 妙得很的茶叶蛋 更新时间2013-1-13 17:49:10 字数:2193  卫若子忍不住就想安慰安慰这姑娘。   摸了摸身上,突然记起怀里兜着几个茶叶蛋。伸手掏了两个出来,再拿随身的炭笔在那圆滚滚的鸡蛋上一阵刷刷乱涂。没几下,两只光溜溜黄澄澄的鸡蛋仔,在她手中摇身一变,变做了两个生动有趣的鸡蛋娃娃:一只咧嘴而笑,笑得生气勃勃,一脸担当;一只两眼弯弯,小嘴上扬,小鸟依人。   两只鸡蛋娃娃表情卡通,十分可爱。   卫若子昨天在神机子老爷子里的万能工具包里翻出那个百宝袋里居然还有类似八角茴香之类,这种在这时空常做药用的调料,顺手就弄了点,给老爷子整了今天的早餐。   这时侯的人们虽然也做茶叶蛋吃,但那种茶叶蛋只是将鸡蛋放盐茶水里煮一煮而已,只要煮透了,就可以捞出来吃。卫若子有心在老爷子面前买弄一些从异世带来的烹饪技巧,逮着这种小机会,她向来是不会放过的。   沸水过了,冷水中敲碎,在砂锅中再多加上老酒,放进香料,小心看好火候。待将鸡蛋仔们从汤锅里捞出来时,便是茶香四溢。   卫若子特意揣几个在身上,就为了呆会儿在老爷子面前好好显摆显摆。现在既然想要把眼前这个泪水涟涟的公主小妹子逗开颜,便只能牺牲俩鸡蛋了。   她把两只鸡蛋娃娃凑成个相爱依偎的造型摆到林蜜儿眼前,然后晃了晃那个女版的鸡蛋娃娃,再让它歪着身子娇羞地侧靠在男版身上,俨然一对甜蜜的小情侣。   林蜜儿果然眼前一亮,双手夺过鸡蛋,一脸赞叹地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真有趣。真像……”   她爱不释手地将两个鸡蛋摆弄来摆弄去,突然明白过来卫若子的意思。脸上不由一红,很自觉地就将自己代入成了那个眉眼弯翘看起来乖巧可爱的女版鸡蛋,再转了转眼睛,看了看卫若子,低声道:“卫姐姐,谢谢你。”   卫若子笑着拍了拍她的肩,然后站起来,端了桌上的粥自去给孙五喂食。屋里没丫环,林蜜儿在发呆。唉,她天生就是个劳碌命。   将不言不语任人摆布的乖宝宝孙五同学喂饱了,再帮他擦干净嘴。愣愣地看了看他那张五官俊逸却死气沉沉的脸,心中不由叹了口气。顺手掏出纸笔,画了个大大的笑脸,再刷刷写上几个卡通字:加油,一定要醒来!   她把便笺拍到孙五脸上,纸片不像她上辈子最爱用的便利贴一样有粘性,更不能像林大师手中的震鬼符那样,随手一拍,就能将它粘贴在孙五的额头上。笺条随着卫若子手指的移开,顺着孙五的脸庞打了个滚,滑到了枕边。   卫若子又轻轻叹了口气,将那便笺拿起来,压到床里侧的垫褥底下。这一个月来,这种笺纸卫若子画了不少,若有人翻开孙五身下的床褥,一定会看到很多画了各种奇怪的兔斯基的励志言语。   笺纸是巴掌来大四四方方的小纸片,纸片上的兔斯基们各有精彩。   有时纸上小小的兔斯基,会挥着手中长长的鞭子,指着旁边那两排歪头歪脑的卡通字示意:喂,天亮了,再不醒来太阳该晒屁股了。   有时候,小小的免斯基一脸二逼表情,抱手斜靠在一条竖线上,弯弯扭扭的字写着:嗨,哥们,周公的棋艺有那么好吗?这一盘还没下完哪?   有时候,兔斯基仰首举目,看着画得像个向日葵般的太阳,写上:你若醒来,便是晴天。你若醒不来,我不吓你,你若醒不来,你丫就永远沉沦了。   有时候,兔斯基头顶一团火苗,竖着眉毛做咆哮状:老兄!你丫再给姐睡懒觉,小心姐不带你去抓荧火虫了!   ……   ……   每天逮着林蜜儿没注意的时候,在孙五面前画上这么一张,两个指头夹着写好的纸笺,在孙五木然不动的脸上拍一拍,再小心地藏到垫褥底下。卫若子好像慢慢养成了一个奇怪的习惯。   “咦?什么味儿?香,真香……今儿谁煮茶叶蛋了?唔……这味道香得古怪,似乎加了点什么?……老酒,八角?咦?丫头,你又从我那包里找着好东西了?”神机子的声音由远而近,想来是被茶叶蛋的香味吸引过来,那语声还未说话,老爷子转眼之间就抽动着鼻子闯了进来。一进得门,眼珠子便只盯在林蜜儿手上,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两只鸡蛋,馋诞横流。   林蜜儿警觉地将手中的鸡蛋娃娃藏到背后,果断说道:“不行。这是我的。”   老爷子翻了个白眼,长长的白眉毛抖了几抖,道:“尝尝,就尝尝。女娃子,就一个。你看,你都有两个,分我老头子一个又没什么关系。”   林蜜儿警惕地盯着神机子,神色坚定地摇头:“不行,它们是一对的。一个也不行。”   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女娃子好不讲理。匀我老头子一个有什么打紧?小小年纪,怎么恁地小气?吃独食可不是什么好品质。”   林蜜儿毫不示弱地鼓着眼睛瞪了回去:“这是卫姐姐画给我的,不是用来吃的。”   老爷子也继续瞪着眼:“奇怪奇怪真奇怪,鸡蛋不是用来吃的,难不成你还想用它来孵鸡仔?哈哈,女娃子千万莫要胡搞,这鸡蛋仔可是熟的。”   卫若子一扭头间,见一老一小憋红了脸,互相对视着都快要成两只红了眼的斗鸡了。她连忙一手拿着空了的粥碗,一手拖着神机子就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还打着手势,示意老爷子:跟我走,别闹,跟我走有肉吃哦。   卫若子一路拖着神机子来到林静书给她安排的院子,揭开那只茶香满溢的砂锅,捞了只茶叶蛋递到老爷子手中。   茶叶蛋终于吃到了嘴里,老爷子很满意,冲卫若子翘了个大拇哥,道:“唔,不错不错,茶香浓郁,蛋黄酥糯,难得蛋清也能味入咸香……丫头了不起,这普普通通的茶叶蛋,还能给你做出这般新奇的口味来。这鸡蛋不错,丫头也不错。嘿嘿,妙得很。”   +++++++++++++++++++++++++++++++相亲相爱的鸡蛋娃娃    第二十八章 治病还是救人,这是个问题 更新时间2013-1-14 20:09:40 字数:2694  神机子摸摸肚子,一脸满足地说:“丫头的小花样不少,那小子醒来后,怕不有得受了。他妈的,我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没撞见个能变着法子整吃的的女人?”前半句说得幸灾乐祸侥幸非常,后半句却又说得无比遗憾。   卫若子把刚刚沏好的茶递到老爷子手中,先撇了撇嘴,然后开合着上下唇,无声道:“那小子会醒么?我可不信。都这么久了,老爷子您其实没辙了吧?”   因为无声,卫若子用力说话的表情显得特别夸张和搞笑。老爷子看得懂唇语,所以卫若子在他面前向来是用嘴唇说话的。刚刚知道老爷子有这个技能的时候,卫若子很是兴奋了一阵。能找着一不用她费力巴拉地写字,就可以与之正常交流的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老吃货喜欢小吃货,小吃货热爱老吃货。这是一件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   神机子瞄了一眼卫若子,笑道:“丫头别尽想着跟我老头子耍心机。你这些日子变着法子地讨好我,安的什么心,怕老头子我不知道么?”   他啜了口茶,呲着牙花子瞧着卫若子道:“怎么?丫头开始着急了?那小子又不是你甚么人?怎么老爷子我看着,你比那公主女娃子还要着急?”   卫若子神色严肃地“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那小子是我恩公嘛,着急是应该的。”   神机子嘴里“嘿嘿”两声,道:“不是说那小子是为了救那公主女娃子,才闹成这样死不死活不活的么?不然林小子为甚要巴巴地把我老人家找来这里?我还听说,你这丫头还是被那小子捎带着连累了,是不是?还有啊,听那林小子说,若不是丫头你后来临时又折返回去放火,那小子回不回得来还两说呢。”   他撮着白胡子,冲着卫若子眨眨眼道:“这样说起来,应该是他欠你一条命才对。”   卫若子拎起烧滚的沸水,帮老爷子把茶杯续满,一边挑眉挤眼地说:“是了,林公子费那么大力气才把您老人家找来这里,谁知道您老人家根本救不醒他的人。哼哼,亏大了。真替他不值。”   神机子冷笑道:“林小子是甚么人?凭他就请得动我老人家么?不是你丫头面子大,老头子我连身都不会现,你信不信?”   卫若子鄙视地摇头,嘴唇动了动,夸张地做了个“不信”的口型。然后继续说:“救不醒就救不醒,您老人家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救得了病救不了命,反正您医不好那小子,林公子也不敢怪你。我也不会不给您做好吃的。怕甚么?”   老爷子气乐了,吹着胡子说道:“丫头,别跟老头子我玩心眼子。早说了,激将法对我老爷子没用。你若不老实跟老头子我说清楚,我便是将那小子弄醒来,又有甚么意思?”   卫若子眼睛一亮,张嘴说道:“您真能弄醒他?”   神机子翻着白眼道:“弄醒他有甚难的?”   卫若子指着他,又气又怒:“那你为何不弄醒他?”   神机子继续翻白眼:“那小子自己要把自己整成这样,我为何要弄醒他?”   卫若子气得都要无语凝噎了。她怒色上脸,眼中盛满谴责的表情,伸着小手指着老爷子,一个劲儿直哆嗦。结果抖了半天,老爷子居然压根不上当,只管坐在那悠哉游哉地托着茶盏喝着香茶。卫若子暗骂一声“老滑头”,无奈放下手,扯了扯老爷子的衣摆,可怜巴巴地道:“您叫我说什么嘛?”   神机子得意地笑了一笑,道:“说什么?当然是说一说你对那小子如此这般着急上火的理由嘛。若是因为丫头你看上了那小子,呵呵,自然不用丫头你求我,老头子我也会先把那小子先弄醒来再说。”   卫若子心中暗骂:老爷子你上辈子是香港狗仔队的吧?八卦精神很卓越啊。她翻着白眼瞪回去,嘟囔着嘴唇道:“救命之恩涌泉相报虽然可以,但您不至于要我以身相许吧?”   神机子瞪她一眼,道:“丫头又不老实了。刚刚才说过,是那小子欠你一条命。”   卫若子很鄙视地看着老头,张口说:“老爷子您别这么不讲道理好不?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子的本事。他那晚要扔下我,带着他家公主先走,又不是走不脱?咱得念人家的好。”   其实这一个月来她一直在问自己:那天晚上她究竟是从哪里横生出的惊人勇气,当时会那样不要命地去死尸堆里翻找孙五?   她跟方含轩打的交道不算少,所以了解方含轩对自己的势在必得。她也见识过了孙五的本事,所以也明白孙五那晚若是接受方含轩的提议,带着林蜜儿先走的话,是绝对能够从容脱身的。他既然是南国太子的人,林蜜儿对他又是如此地依恋,不管是基于责任还是情意,那时候他都不应该为了自己这个萍水相逢的路人甲,去拒绝方含轩的提议,错过那个脱身的大好机会。   结果他却为了让自己和林蜜儿顺利脱身,选择留在那里拖住方含轩。   虽然卫若子觉得孙五同学的这个选择有点脑抽,但她不能不心怀感念。   老爷子却不以为然地道:“嗯,那你后来又回去给他解了围了,算两清了。也不欠着他甚么了嘛。”   神机子看着卫若子,突然别有深意地道:“丫头,你这些日子对我老爷子百般讨好,花尽心思,有三成是为了让我对这小子尽心医伤,还有七成是为了甚么?”   卫若子一惊,然后一愣:她完全想不到眼前这老头平时嘻嘻哈哈,好玩好吃又易喜易怒,像个孩子似地。没想到老爷子正经起来,却是如此地一针见血,而且还不留余地。   因为老头接着又正色说道:“这些日子吃了你这般多好东西,不帮你做点事儿确实说不过去。但是丫头,你可得想好。老头子我本事有限,若弄醒了他,你可就永远开不了声了。”   卫若子大张着的嘴,都能塞下整一囫囵个儿的茶叶蛋了,半天合不上:这TM又是从哪个二流苦逼剧本里抄来的二选一选择题?老天爷你TM又玩我?   老爷子似乎觉得单单只这一个雷还不够雷死她的,顺手又扔了一更猛的:“丫头,可知道你随身布包中的那面铜镜,是为何物?”   卫若子呆滞地摇了摇头:老爷子怎么知道她背包里有面铜镜?   “那便是乾坤镜。”   卫若子的嘴巴张得更大了:啊?什么情况?乾坤镜是什么东东?   “乾坤出,阴阳裂。”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乾坤镜出,阴阳逆转。用得好,能夺魂守魄;若用得不慎嘛……唔……”老爷子沉吟了一沉吟,然后用吓死人不偿命的口气说道:“据闻会招致气运乱动,星斗散沉,阴浊入侵,恶鬼横行。”   老爷子颇有深意地看着卫若子,继续道:“后果够严重的吧?这镜子确实有帮那小子招魂的功效。以我老头子之能,有血玉为引,试上一次原也不打紧。但是——那东西很有点玄乎。虽然将它琢磨了几十年,但直至今日,老头子我也没办法将它琢磨明白。小心一点,动它一次倒没甚大碍。但若气运未定,再三妄启天机的话,可是真会把那阴浊之下的恶鬼给放出来的。若是到了那般地步,可就收不了场喽。”   卫若子大大撑开的下巴已经石化了:次奥,这也太玄幻了点吧。   神机子却突然将脸色一转,笑嘻嘻地看着卫若子道:“至于丫头你嘛……”   老爷子终于把最后一记轰天响雷给放了出来。   老爷子笑嘻嘻地看着卫若子道:“要想让你这异世之魂,开异世之声,原本就只能将希望指在这面将你强拘生慑而来的乾坤镜上。如今乾坤镜只能动一次,丫头你好好想一想:治你,还是救他?”   卫若子果然被雷得里焦外嫩,大脑直接停摆:信息量太多,消化不了啊! 第二十九章 也许可能,怎么选择? 更新时间2013-1-15 17:53:59 字数:2690  卫若子不想永远当哑巴,但也不想看着身手矫健如暗夜杀神的孙五,永远躺在床上当个死气沉沉的植物人。所以卫若子相当纠结。是夜,卫若子在床上翻滚到大半夜,也没有办法将自己扔进那丝缥缈得不现踪迹的睡意里。她坐了起来,靠着床头,发了一个无比漫长的呆。   卫若子舍我为他的情操还没有伟大到圣母的地步,要她用一辈子的无言,去换取一个萍水相逢的重生……或者热血当头脑子犯抽的时候,卫若子也许可能真做得出来这种不靠谱的事儿。但现在的卫若子很冷静,她冷静甚至冷酷地知道,自己没有义务为孙五同学做出这种牺牲。一则代价太大,得不偿失;二则是,没有理由。认真说起来,她甚至觉得这种过份的牺牲有点莫名其妙得可笑。   唐小平利已至上的潜质正在控制着卫若子的脑回沟走向,虚弱的善良毫无存在感地在她心底深处做着最后的挣扎。   但卫若子偏偏就是被这份卑微的善良搞得快要疯掉了。   睡不着,索性披了衣服,漫无目地走出了院子。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珠子胡乱溜达了一阵,不知不觉便转到后面那个偌大精美的园子里去了。   月色不错。月亮像一个银色的大圆盘,趾高气扬地挂在如幕般的青蓝夜空上,冷冷地看着世间莫名纠结的男女,发出淡淡的汵汵冽冽的嘲笑。   湖面宽广,湖水漾漾,波光粼粼。湖光把头顶银盘发出的嘲讽一丝不漏地折射进卫若子的眼底。卫若子叹了口气,沿着湖面弯弯长长的回廊,无意识地迈着步子。   她现在已经不再意外老爷子知道她背包里铜镜的事情。杜沛然是老爷子的徒弟,而铜镜是杜沛然那丫在她重伤濒死时送给她保命用的,据他的说法是:镇魂?!原来——还真是“镇魂”用的。   原来如此,她这缕异世孤魂,居然是被这面破铜镜给强拘而来的……慢着,如果是这样的话……   卫若子身子一震,心神被突然闪过脑际的念头猛地击中,然后她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那面所谓的乾坤镜能把她从那个时空抓过来,那是不是也可以把她送回去?她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她的穿越事故,完全是由这面破镜子造成的?   她有可能回去?!   有可能吗?   她要回去!   她想回去!!   卫若子定定地站在原处,被自己突然臆测到的这个可能深深地激荡了!   不知道在黑暗中站了多久。直到从竹枝间滑落的夜露打湿了她的衣襟,一滴清凉的水珠从头顶的竹叶上滚了下来,滴落进了她的衣领,顺着她雪白细长的脖颈一路向下滑去,浸得她莫名打了个机灵。   卫若子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站在竹轩院外。孙五养伤的院子沉默地矗立在她眼前。刚刚一通无意识地乱走,不知怎地就走到了竹轩外头。院子里黑沉沉地没有一丝光,林蜜儿早被请回去自己的房间休息了,守夜的小丫环们在抱厦间里睡得深沉。   卫若子艰难地迈开站得有些麻痛的双脚,走进了竹轩。推开房门的时候,就看到孙五孤伶伶冷清清地躺在床上。月光跟着门一起吱呀着进来,洒在床上那具没有半点生气的躯体上,显得别样地凄凉。   卫若子又想起了那个血色的夜晚。   那晚的月光跟今夜的一样清冷,孙五阴木的脸庞沐浴在纷飞的血雨中,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眼神很沉静。是那种明明知道最坏的结果,却沉稳安静地坚持到最后的那种沉静。   卫若子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是的,正如她现在没有义务为了孙五放弃自己开口说话的机会一样,其时的孙五,也没有为了不把她丢下而留守到最后的义务。   她能猜得到自己一旦落到方含轩手中的可怕后果。但是孙五呢?他当时跟方含轩说的是什么?   “我将她带进来,自然就得将她送出去。”他当时是这样说的吧?只是因为,然后所以?这理由太强大了,太TM让人不安了。   卫若子吸了口气,默默地退了出去:但是,这个机会不仅仅只是让她开口说话,这个机会也有可能送她回“家”。   很意外,院子门口,居然站着林静书。   卫若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站在原处,愣愣地看着他。   林静书勾着嘴角,笑得一如既往地清润妥贴。眸色衬着月光,显得特别地清明和安宁。这男子带着这抹笑,也不问她为何半夜在这里溜达,也不解说他自己为何半夜会出现在孙五的院门外头。他只是看着卫若子,说道:“我陪你走一走罢。”   卫若子点了点头,挪开双脚,率先往前走去。   两人一同出了院子,又来到湖面的长廊上。就着月辉,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慢慢地踱着步子。   夏夜微风轻起,打得岸旁的树木娑娑做响。凉风掠过树梢,抚过脸颊,直吹湖面。深邃的湖水轻轻荡起一阵波澜,漾起一阵微光。   林静书陪着卫若子安静地走着,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卫若子突然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这种沉默的陪伴,不是第一次。   那一次她似乎也陷在一种纠结的选择里。那也是一次“进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万丈深渊”的选择。   为何每一次类似的选择,她最终都要去面对那个“万丈深渊”?   终于走回到卫若子住的小舍前。林静书柔声说道:“既然有些事一时想不明白,不若先放放,暂时别去想它。”   卫若子一愣。   然后林静书又道:“夜了,早点歇息了吧。”   卫若子突然“噗”地一下,笑了出来:连说的话都跟上一次一模一样。   见林静书只是微笑着看着自己,脸上丝毫没有半点被她的突然笑场弄出的讶然愕然之类的表情。卫若子吐了吐舌头,敛住笑,非常诚恳地张开口,说了个无声的“谢谢”。   只是嘴巴咧得有点大,舌尖在齿间微动。这让卫若子诚恳的谢意显得有些可笑。   林静书脸上的笑意略深,轻轻摇了摇头,道:“渝洲官邸迁址,府台大人明晚在新衙设宴。卫姑娘要不要一起去玩玩?”   卫若子小脸一垮:她想起了方含轩。那晚的噩梦才刚落幕,她现在哪来的胆子再度送上门去?   林静书温和地说道:“咱们烧了渝洲府衙,总要给人家一个交待不是?”   卫若子心中一惊,脸上突然变色,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把她送给渝洲府去交待?这丫不会是想把她卖给韩平做为交待吧?她不会一直这么衰吧?把坏人当好人的毛病难道也会上瘾不成?   林静书见她脸色突变,便知她定是想错了。不由莞尔道:“有神机仙师站在你身后,我等对你竭力讨好还嫌不及,怎敢对你怎样?所谓交待,指的是乾坤镜。”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古怪起来,慢慢说道:““大周皇帝既然认定乾坤镜在我身上,我总得让那位皇帝陛下安心才成。”   卫若子正准备把心放回到肚子里去,听到林静书如此说,突然便想起那日跟孙五一起躲在渝洲府某处花厅外,偷听到的方含轩同那渝洲府台韩平的一番对话:这些人处心积虑谋算的,可不就是那面破镜子么?   眼前这货正是南国使臣,不会也在打乾坤镜的主意吧?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匹夫无罪,怀壁自罪。天,她麻烦大了!卫若子的一颗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心中警惕,眼中的戒备根本来不及隐藏。   这抹戒备落入林静书眼中,他不由失笑道:“乾坤镜既然是神机仙师的东西,这世上能有几人敢动此妄念?卫姑娘,你背后立着座巍峨大山,何至要惶恐如惊弓之鸟?”   卫若子被他这样一说,两颊不禁红了红,一时有些讷讷起来:她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么? 第三十章 话说当年某日少女情怀 更新时间2013-1-19 22:27:54 字数:2299  林静书含笑又道:“明日应邀去渝洲府走一遭,是为了将孙五昏睡之前所托之事,以全首尾。其实没甚大的干系。当日之事,不管如何,蜜儿与我南国,总归是欠他,以及姑娘一个人情。”   卫若子抬头看了看他,然后伸过手去,将他的手拖过来,在他掌心写道:“公主很喜欢孙五。”   林静书点点头,淡笑着应道:“蜜儿自小就喜欢孙五。她当年初遇孙五时,还是个小女孩。”   他似乎是想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些往事,笑容突然变得温暖起来。只听他略顿了顿,然后语气松缓地同卫若子慢慢说道:“那时蜜儿年幼贪玩,时常瞒了国主,带着贴身宫女,偷偷溜出宫去玩耍。又因她身份贵重,行事便常常骄纵嚣张,贴身奴婢们不但不敢管,事后回宫还要帮着隐瞒。”   “日子长了,自然谁都知道她是什么人了。那些年里,蜜儿俨然成了燕都一害。”林静书看着卫若子,笑道解说,“燕都是我们南国的都城。与上京城的繁华锦绣相比,虽少些大气沉稳,却更多一些热闹风情。姑娘日后若是得闲,不妨亲去游览体验一番咱们南国燕都的风貌。”   卫若子偏着头,眼目生光,听得津津有味,脸上堆着满满的向往。   林静书被她眼中的向往感染,思绪也随着一起回到了离别多时的故国。他接着之前的话头缓缓续说,声音里多了些轻缥:“直到蜜儿那日又在燕都长街纵马飞驰,却险些将一个年约三岁的稚龄小童踩在马蹄之下。若不是孙五及时出现,危急时刻以蛮力强拉住马缰,把那急驰的马头生生给别了回头,只怕当时便要酿出惨事。”   “孙五当时将马头勒住,蜜儿骑在马上,因为这一下急刹,立时便被当街摔下了马。孙五却不理她,先是强行安抚住烈马,再将啼哭的小童送到其家人手中,才慢慢回转身,当着在场一众怒目而视的百姓面前,将蜜儿好一通疾言厉色的斥喝……反正当时是把小女孩儿气得脸都白了,话也说不出来了。除了站在原处,乖乖地一边听他厉声教训一边瑟瑟发抖外,其它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林静书微微侧了侧头,看到卫若子白皙清丽的脸上此时正蒙着一层肆意畅想时特有的迷蒙光彩。这张焕发着别样光彩的小脸,衬着此时头顶上朦朦的月光,映着脚下湖面的凌凌波光,有一种说不出的生动。   林静书的心神被这抹生动慑了一慑。少女晶亮的眼眸中,似乎正在回放着当时孙五的彪悍神勇,蜜儿的骄纵委屈,以及这少女对这一幕的热烈和欣赏。正是少女眼中的这一抹热烈神彩,在眸目中潋滟生波,将她心底所有对孙五的赞许倾慕,对稚童的担心焦切,对蜜儿蛮横之举的理解宽容无奈,全给淋漓地挥洒了出来。   林静书轻轻笑了一笑,接着又道:“其实以孙五的身手,当时大可直接将那稚童自马蹄之下抢出。完全没有必要生耗功力,硬生生将那快马拖停在当街。骏马急驰之力,不下万均,孙五弃易从艰,却只为借此时机教训一下蜜儿,吓她一吓,给她个下马之威……我事后听了此事,对孙五此人,很是倾服。”   见卫若子还有些愣愣地,似乎仍沉浸在当时的场景当中。林静书轻声咳了咳,引她将目光看回自己,才继续说道:“我事后得了消息,赶去将孙五请回府里住了些日子。蜜儿经了那事,懂事了不少。那些日子蜜儿总会借故来我府里寻我,与孙五渐渐多了些接触。想是在那些日子里,对孙五慢慢上了心罢。”   卫若子眨了眨眼睛,看着林静书嘻嘻一笑,拖着他的手心写道:“公主对孙五上心这事,你怎么看?”   林静书不由哑然失笑:这姑娘这种时候不会是在想着要帮孙五与蜜儿撮合吧?他迎着卫若子的嫣然笑靥,温和说道:“蜜儿年纪还小,少女心性,一时的心思惘然总会难免。再说孙五现下为了她的一时任性离家,又落到如此境地。我若现在迫她,只怕她愈发上心。不若过了这一阵,待她长大一些,有些事情她自能想得明白。”   卫若子有些愣愣,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回答,并回答得如此诚恳。她不由在心中叫道:哇噻,这年头还有这么开明的家长,不容易啊!他这是要不动声色地把公主妹子的初恋慢慢扼杀在不知不觉中么?高,实在是高啊!   林静书却不待她反应,接着反问她道:“倒是姑娘,这些日子为孙五的汤药饮食很是费心伤神,忧急之色现于言表。姑娘待孙五的情谊,似乎并不下于蜜儿。”   卫若子吓了一跳,脸上一惊,忙摇头摆手,扯过林静书的手急急写道:“别乱说。我与他,萍水相逢,患难之交,而已。”   林静书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她,然后别过头去,看着远处湖光,轻声重复了一遍:“萍水相逢,患难之交。而已?”   卫若子实在不想就此话题继续深入下去。轻轻叹了口气,将林静书的手又拖到面前,在他掌心写道:“这么说,孙五不是你属下?”   林静书回头重新看她,微笑说道:“他是周人。我与他……后来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嗯,算是朋友罢。”   卫若子挑了挑眉,想了想,再写:“生意上的来往?你不是南国太子么?这人的生意倒是做得挺大的。”   林静书怔了一怔:自己身份虽没刻意在她面前隐瞒,但也一直没有与她挑明。没想到她就这般直直地随意说了出来。林静书笑眸中熠熠生辉,自那眸中飞快地掠过一抹亮光,然后叹声说道:“卫姑娘果然比我们所以为的要聪明许多。”停了一停,他才又接着说道,“我是南国太子不错。至于孙五是甚么人,在下受人所托,现在确实不便擅自相告。待孙五醒来,姑娘自可亲口问他。想来以他的为人,定不至故意回避姑娘。”   醒来?亲口问?卫若子的神色不由黯了一黯,眼皮耸拉下来,默默地垂下了头。   林静书柔声安慰道:“神机仙师是游戏风尘惯了的,他与那孙五关系匪浅,绝不会眼睁睁见孙五如此模样。姑娘放心,仙师只不过是口中说得随意而已,他定会全力将孙五救醒来的。”   卫若子在心中重重地叹了口气:唉,看来这道二选一的选择题,只被老爷子摆在她这个唯一的当事人面前而已。卫若子挠着头苦恼地想:那个唯二的另一当事人孙五童鞋要是醒着的该有多好啊,好歹她也有个对象跟她讨论讨论不是?   嗯,孙五童鞋要是醒着的,她还会这么纠结地想抓头皮么?   ……   …… 第三十一章 林太子感兴趣了 更新时间2013-1-21 16:45:28 字数:2781  跟林静书林太子八卦了一番公主妹子与意中人的劲爆初会,依然不能让卫若子在不得不重新思考那道二选一选择题的时候,心安理得地做出正确选择。   所以卫若子又习惯性地驼鸟了。天还没透亮,她便拎着个竹篮,给自己找了个出门寻买新奇食材的借口,打发开丫环,便想偷偷溜出商馆。她不想一大早起来就面对神机老爷子,就面对那道纠结的选择题。   虽然知道自己迟早要做出那个不得不做的选择,但卫若子下意识地就想将这个选择时刻无限期推后。能迟得一刻面对老爷子,她至少还能假装认为孙五童鞋正活蹦乱跳地在某个角落里跟公主小妹子谈着情说着爱。   还没走出商馆大门,却又与林静书林太子撞了个正着。   林静书昨夜似乎也没怎么睡,大清早在园子里遇着顶着两只熊猫眼,行色勿勿心不在焉的卫若子时,倒是被她一夜之间的突然憔悴吓了一跳。   “昨夜那么晚回屋,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这么一大早就起来了?”林静书看她脸色,几乎可以肯定,这姑娘昨晚哪怕是回了屋,应该也没怎么睡。   卫若子便笑着向他扬了扬右手里勾着的竹篮,表示了一下自己出门的理由。   林静书笑着问道:“这是要去街上么?又想整什么好吃的去孝敬仙师他老人家?”左右看了一下,突然皱眉道:“怎么没叫杏儿她们跟着?”   卫若子自醒来后,就一直借住在南国商馆。商馆上下的管事仆从们都知道她是太子殿下的客人。这姑娘虽然是个哑巴,没事还总喜欢跟那怪异老头一起泡在膳房灶台,但却没人敢待轻视怠慢于她。林静书甚至还给她贴身安排了两个丫环,供她差遣使用。杏儿便是其中一个。   卫若子急忙摆手示意:她只是想借机出馆去透口气,顺便回避一下老爷子而已。身边跟两个尾巴算怎么回事?是要时刻提醒自己之所以能托庇于此,完全是沾孙五之光么?   林静书四下看了看,神机老爷子并没有与她一起。没人跟着,这姑娘只身上街可不怎么安全。他笑了笑,便道:“姑娘若是嫌丫头吵扰,不若让在下陪姑娘上街走一走罢。”   说罢,无视卫若子的犹豫踌躇,当先往园外走去。卫若子无奈跟上,随着他一路转出园子,顺着夹道来到前院,从正门出了商馆。   所谓南国商馆,其实就是一南国驻渝洲办事处。以卫若子的认知,这里根本就是个国际官方机构,性质应该跟她上辈子所了解的某国外驻的领事馆差不多。是专门代表南国官方为来自本国的各大小商团们提供异地服务的一处所在。虽然商馆后园隐秘清静,非馆内管事头目,寻常人都不知前院后会有偌大一块园子。只说那商馆前院府门处,却是常年都有商团南客往来走动,或联络交谊互通消息,或会聚公议交汇相助,很是热闹无比。   林静书隐去太子身份,化身为进贡使团的正使,本欲借这次北上进贡,尽力消解消解大周皇帝对南国或明或暗的掣肘。谁知沐汀围场的一场夜宴,那位雄才伟略的大周皇帝,用卫若子的一副漫画,借着莫安之的嘴,毫不客气地把他们的一番挣扎之力,狠狠地拍死在当下。林静书虽然早料到会是如此结果,但亲历此间,对那位皇帝陛下的防备与警戒,却是比以前更为直观深刻入心。   经此一行后,林静书毫不怀疑:那位皇帝陛下既然打的是天下归心的主意,那么待他将国内隐患一一剔除之后,南国这个借商贾之便汇结四海的枢纽之国,便将会是第一个被这个皇帝陛下拿来横刀立威的大好所在。   所以上京城中事毕之后,林静书便不敢再在大周稍做停留,领着使团即刻便返程南下。谁知使团一行还未及踏入国门,却收到宫中传来的公主殿下跷家的急讯。   林蜜儿幼时之所以骄蛮任性跋扈横行,便是因为这姑娘自小就是南国国主的心头之肉,是整个南国皇宫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如今宝贝淘气,自已个儿开了溜逃了家,国主王后哪有不跟着急跳脚的道理。国主一跳脚,王后哭,妃子闹,皇宫里乱成了一窝粥。那国主头痛急怒之下,很自然地就想到了林静书这个恰巧在大周出差的儿子。于是国主大人有令,妹妹跷家,哥哥责无旁贷。太子殿下务必得要先将宝贝一并寻了带回国去,才能算是把这趟周国之行的差给交了。   所以林静书脚不沾地,令使团先行回国交任,自己无奈只得又潜身在北上的商团一行里,探得妹子行迹,一路寻访追踪到了渝洲城。饶他素来行事精细稳重,调度得当,却也没有想到,自己刚刚赶到渝洲城的商馆驻地,还不及去打听公主妹子的下落,迎头便收到孙五这货给他送上门的一份“惊喜大礼包”。   虽然被弄了个措手不及焦头烂额,但好在孙五这人还算靠谱,昏迷之前,把该安排的事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林静书需要做的,只是按孙五之前的布置,把因为林蜜儿的突然出现而没来得及在渝洲府开演的戏,继续演完而已。   让林静书林太子深夜难寐睡不安妥大感头痛的,不是与大周皇帝暗底的角力,也不是与渝洲府韩平方含轩的周旋,当然也更不可能是眼下就要在渝洲新邸所要上演的那场戏。真正让林静书深感头痛的,是怎么尽快将自家这位公主妹子完好无缺地打发回国。   渝洲城如今暗流汹涌,早已成是非之地。一旦孙五醒来,这人精心布局多时的暗棋势必一步跟着一步要推上盘面。到了那时,这人哪里还会有多余的柔情来应对自家小妹的一腔热恋。这人从来不惮以最伤人最刺骨最无情的言语手段,将送上门的无谓芳心敲至粉碎,哪怕对方的身份尊贵如公主。以林静书对孙五的了解,这人甚至连让自家小妹遭到拒绝后失常失控发作癫狂的机会都不会留给她。所谓不留余地,这人一向只会将这四个字做到最绝。   听说蜜儿被寻到的时候,是被人点了哑穴的。林静书一点也不怀疑,这种事孙五做得出来。   换做其它女人,林静书压根就不会将这种事情放到心上,顶多含笑旁观一下孙五的热闹。但眼下这个追上门的女人是自家的宝贝妹子,所以林静书很头大,且头大了不止一日两日。   虽然林太子在卫若子面前将自家小妹的单恋情事说得云淡风轻,但太子殿下其实对自家妹子出人意表莫名其妙不按常理的行事风格知之甚深,蜜儿可绝对不是他可以一棒子将其敲晕了打个包扔上船送回南国就可以彻底解决的问题。   林蜜儿压根就不可能是个睡一觉醒来突然想明白自己的单恋是有多么不靠谱,然后再痛心疾首幡然悔悟挥剑斩情丝,跑回自家燕都开彩楼抛绣球重新来过的主。   林静书相信神机子将孙五弄醒只是早晚问题,而孙五醒来将蜜儿这个爆仗点燃,也是迟早的问题。换句话说,自己那个如花骨朵般的娇嫩妹子毁在孙五手上,也只是个早晚的问题。   所以林静书为此,已经头痛了一个月了。   昨日在蜜儿手中见了那两只奇香四溢表情生动趣意盎然的茶叶蛋,林静书才突然想起,这位神情丰富行事跳脱的哑女,似乎并不仅仅只是厨艺精湛乖觉讨巧那么简单。   昨夜偶然,他远远地看到这个娇俏瘦弱的身姿,静立在孙五沉睡的屋舍前,独自颤栗。她的脸掩在竹间暗影里,看不见神色。但那怯弱双肩,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和着竹枝一起瑟瑟,整个人显得说不出的绝望与悲凄。林静书默默地看了许久,突然便觉得,这位已经“过逝”了的“莫夫人”,其实很有些意思。   孙五从不会轻易将自已置于死地。他那晚以一人之力,牵制住渝洲府所有府兵的脚步,当真只是为了给蜜儿的彻底脱身争取更多的时间么?   那位莫大人,真的就放手了么?   林静书突然对卫若子,无比地感兴趣了。    第三十二章 有点意思 更新时间2013-1-22 18:46:03 字数:2933  卫若子一脑袋混乱,还真没什么心思逛街。既然林太子自告奋勇地要来给她充当导盲犬的角色,她也就乐得清静,啥也不用理,只管低着着头躲在林静书身后的阴影里,默默地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的事。   前头正做着匀速运动的黑影,突然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停住了。卫若子正低头想得出神,一个不察,顶着头直直地就撞在了阴影制造者的胸口上。   林静书站得笔直,被卫若子重重地一家伙给撞上,也没将他撞动半分。他低头含笑看着卫若子:“想什么呢?小心摔着了。”   卫若子揉着痛得轰然做响的头顶,猛地一抬脖子,就要用眼光发射自己满腔的恼火和谴责。结果一对上林太子那双温暖的笑眸,听着他温润清柔的声音,卫若子默默地就没了脾气。她揉着脑袋重新把头压了下去:没事长这么“硬”干嘛?你丫难道跟姐一样也是个哑的么?急刹车之前也不知道鸣个喇叭什么的……   恼火和谴责还未散尽,一低头时,眼尾正巧扫过一个刚刚从她二人身侧擦身走过的胖子。   那胖子许是被卫若子绝色清丽的面容所慑,庞大的身躯从二人身侧飘过时,视线却紧紧粘在卫若子脸上不愿挪开。所以此胖子身躯虽然持续地直线前进,油面生光的脑袋却像是被一根无形细线牵引着一般,慢慢地在胖得找不着脖子的肩膀上,做着180度的后转弯动作。   许是见卫若子手挽竹篮的造型很丫环范儿,低眉顺眼垂首温顺地立在那个华服公子身前的小模样儿又太过娇羞怯懦。此时已然越过林静书,正错开林太子在他身后慢慢前行的胖子,深深地觉得自己可以对那美貌小娘子适当地释放一下自己的猥亵。   胖子一边朝前直走,一边回头凝视小娘子,一边伸出他肥大腥红的舌头在唇角左右摩擦,用他那双极度淫亵的眼神和着自己的无限YY,放肆地在卫若子脸上肆意强.奸。   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么极品的猥亵男了?卫若子突然有点怀念起曾经网络上五花八门各种缤纷挑战极限的搞怪图片神奇视频……   对付这种极品男的经典招数是什么?卫若子想了一想。   然后卫若子淡定地迎着胖子的目光,举起手,把大拇指放进鼻孔,再使劲地转了转……   就不怕恶心不死他!   美艳无比的仙女顿时“咔嚓”一声裂开,碎成一片一片一片……   胖子果断回头,收回视线,再也不看她了。   卫若子嘿嘿直笑:这招真管用!   忽然意识到了点什么……有什么奇怪的笑容正笼罩着她……   卫若子的嘿然奸笑尴尬地停在脸上。奇怪的笑容也安静地停驻在她脸上。   卫若子感觉自己的脑门上已经竖起了三条粗粗的黑线。   笑也不是,不笑也不对……   ……   ……   林静书脸上的笑容像是从未变过一般,温暖如初。他脸上温和的表情似乎还停在之前那句“小心摔着了”的话意里。   卫若子原本粉嫩透白的脸蛋已然转成了烧红,她感觉到了两颊上腾升起的那股火辣辣的灼热,滚烫滚烫:神啊,求您啦,下来收了我这个孽障吧!   两人静静地对视片刻。   林静书终于转回身子,又继续往前走:“转过这条街,便是渝洲府衙……呃,是被你们烧掉的那个。”   卫若子依然躲在他身后的阴影里,亦步亦趋,恨不得能把自己缩成一个纳米粒子,直接人间蒸发掉算了:这丫怎么可以装成一副什么也没有看到的样子?这丫是怎么做到的?   林静书依然没有回头,语声似头顶的暖阳,通透晴朗:“今夜便要去新邸赴宴。咱们不若先去那里认个门罢。”藏在阴影里的卫若子当然看不到前方林太子眼眸里快要溢出来的爆笑。   卫若子如小鸡啄米般点头不迭:不管横在眼睛前面慢步前行的林太子有没有回头看她,她都有必要将自己最虔诚的态度陈列出来。   毁形象的某人果断伤不起啊。   林静书便掉转身,开始引着她往另一条横街穿过去。   埋头埋脑默默走了一截路,卫若子终于从尴尬里回过神来。然后想起一件事:跟孙五童鞋一起动手做的那个西洋景动画匣子,可不就还埋在那个旧官邸院门的某个墙根边上呢么?是不是得把它挖回来才行啊?   那日她与孙五一齐翻墙潜入渝洲府邸之前,嫌那匣子太过累赘,顺手就挖了个浅坑,把它给埋在了墙角。本想着偷了路引出来后,再去挖了回来一齐带走。结果……   突然就又想起那日与孙五一起度过的渝洲城畅快一日游来。那日确实玩得挺畅快。   心里有点梗梗地。卫若子猛吸了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然后扯了扯林静书的衣角,向他指了指府衙旧址的方向。   林静书回头看她,神色有些讶然:“你想回那废墟去?”   卫若子点了点头。   林静书眉梢微微皱了一下,轻声道:“那里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了。”   卫若子咬了咬下唇,又轻轻地,肯定地,点了点头。   ……   ……   确实被烧得不成样子了。   卫若子看着眼前这堆废墟,木然而立。   满目断壁残桓。那座在暗夜中看起来都显得十分崇伟宏大的府邸,此时已然梁折瓦崩,化为了一摊焦土。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臭。   ……   ……   眼前似乎有血花掠过。   刀锋映着月华,冒着寒光。   男人裹在一团腥风里,沉默地劈砍。   无数的身影层层地掩进。   像某一世里的电影镜头。哪个电影?……好像……《黑客帝国》……嗯。对。《黑客帝国》。第二部。无数的史密斯沉默地向着那个裹着一团腥风的男人无休无止地掩杀过去……   ……   林静书狠狠地摇了摇卫若子:“卫姑娘!”   卫若子茫然的眼神终于有了聚焦。她悚然而惊:想什么呢?自己是来找匣子的!   她不敢再看,更不敢再放任思绪去回想当晚。勿勿地循着记忆,在残桓中一阵翻腾,终于找着了那处已然倒塌的黑墙。扒开焦土,那匣子静静地躺在坑中,木色还有新意。   林静书将匣子托在手中,来来回回看了几遍,问:“这是个什么东西?”   卫若子笑笑,打开匣子,把里面挂着的布包取了出来。解开束口,布里头包着的居然是死了一片的小虫子。   卫若子轻轻叹了口气。   林静书见了匣中卷起的画纸片,再回头去看那满布片的虫尸时,眼眸内便突然亮了一亮:他当然知道那虫子是什么虫。   林静书轻轻扬了扬手。一个面目平常的中年男人像是平空冒了出来,突然出现在二人身侧。   “主子。”中年男人向林静书躬了躬身子。林静书将手中布片递给了他,“找个能替代着用的就行了。”中年男人垂首应道:“属下明白。”然后便如他来时那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街角。   卫若子一时还有些愣愣不明所以。林静书却已然将匣中连轴的画片取了下来,一帧一帧地看得很是认真。   那中年男人须臾之间便已折返了回来,再度出现时,手中多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子。   将属下打发走,林静书把夜明珠递给卫若子,笑着说道:“这个应该比虫火要光亮点儿。能装上给我看一看么?”   卫若子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珠子,两只眼珠差点没瞪成铜钱。那珠子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淡淡的温润光华。托在掌心的感觉非常清润,有些滑,有些痒,还有些重——这要能换成银子,那得有多重啊。   林静书轻轻“咳”了一声。卫若子脸上咻地一红:今天撞什么邪了?逊爆了有木有!她不好意思继续财迷,忙手忙脚地把夜明珠装到匣子里,然后把匣子递到林静书手中。   林静书倒不介意匣子上满铺的黑灰尘土,就着木壁上嵌着水晶透片的两个眼孔,往内看去。卫若子轻轻拉动一侧的绳索,将匣内小人的动画完整地为他放了一遍。   动画播完,林静书好不容易将眼睛从木匣内抽离出来。看着卫若子惊声叹道:“这个东西,是你做的?”   卫若子想了想,眨了眨眼晴。   林静书眸色清亮,毫不掩饰自己的赞叹和震惊:“不简单!”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动,突然问道:“里面的画,也是你画的?”   卫若子又眨了眨眼睛。   林静书笑着问道:“里面可否换一个故事?”   卫若子又想了想,继续眨了眨眼睛。   林静书便哈哈一笑,拖着卫若子的手,向商馆的方向往回走:自己是不是捡了个宝贝?这个女人果然有点意思。    第三十三章 都是演技派啊 更新时间2013-1-26 0:51:05 字数:2981  渝洲城的夜晚依然没有散尽自交夏以来的紧张气氛。日头的余晖刚刚散尽,人们便早早地躲进了家门,不敢再继续以往夜间街市里的热闹繁喧。   卫若子做书僮打扮,跟着林静书,在空空静静的大街上,一前一后地走着。   神机老爷子昨日将那两难的话题摞下之后,便一直没有主动再找过卫若子。老爷子说让她自己想清楚,便当真就忍住了馋劲儿不再打扰她,便当真就让她安安静静地想,让她务必得想出个最终的选择。   卫若子讨厌做选择题。   好在林静书自早上同卫若子一齐出门,观摩了一番她西洋镜匣子里的神奇动画后,就没再给她干闲着纠结那些破事的时间。林太子眼睛一亮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忽悠人的好法子。抱着匣子拖着卫若子,两人急急地赶回商馆,林静书一拍脑袋,便给卫若子找了件在消磨时间方面的功能堪能媲美连连看祖玛龙珠之类小游戏的事情,让卫若子帮着一起干。   卫若子听了林静书的表述,便也跟着他一起眼睛一亮。她才不管林太子整这一出的目的是什么。对于卫若子来说,只要手头上有事情做,有能让她那一团乱麻的脑子可以暂时处在真空状态的百忧解,卫若子绝对来者不拒顺水推舟成人之美。所以卫若子当下二话不说迫不及待全身心地就投入配合起林太子殿下精心酝酿着的忽悠大业了。   埋着头忙了一整天,效果不错。到得晚上,林静书便叫卫若子换了衣裳,扮做他的贴身书僮,一道出了门。   渝洲官邸被烧,多的是富商豪客们争着抢着来将自家豪奢的私宅给府台大人送过去,哭着喊着请府台大人笑纳。府台大人挑挑选选了一个多月,终于将新邸给定下来了。   所以今天晚上,渝洲官邸迁址,府台大人设宴,宴谢渝洲府各界豪绅巨贾为朝廷为皇上排忧解困的热情和慷慨。据说渝洲府官面上的头头脑脑们全部倒屣相迎,很给面子。   南国商馆当然也有一份请柬。   既然商馆也收到了渝洲府的请柬,那林静书这位太子殿下自然便得代表南国商馆出席一下,露一露面。当然,这丫自然不会大喇喇地用南国太子的身份出现。鱼龙微服这种事儿,一向是皇帝太子们心血来潮时专属的休闲娱乐节目。林静书童鞋既然未能脱俗地被贴着“太子”的标签,那么自然也就一样未能免俗地拥有着此项业余爱好。   林太子今晚用的身份,是南国某个商团里一满身铜臭并喜爱附庸风雅的少东家。如此风度翩翩儒雅可亲的大好青年,非得再做出用书生造型欲盖弥彰地遮掩其爆发户内里的复杂款形,这角色的挑战难度实在让卫若子有些吐槽无力。   她确实很想不明白这种脱了裤子放屁的行为举止究竟是为了毛线:都是心照不宣的事,用得着再这么多此一举地事儿事儿么?她可不相信那位府台大人会当真不知道这位所谓林公子是什么身份。方含轩会当真不知道送往南国商馆的请柬是邀的谁来?   当然,她卫若子充其量也就一书僮身份,即便是槽点满满,那也轮不着她来吐这种槽。她只管哈皮地跟着一起看个热闹就行。既然林太子已经为她今天晚上的人身安全做了十足十的口头担保……那么,有热闹不凑,当然不是卫若子的作风。再说了,为了这热闹,她可是做了一天苦力,右手膀子都画脱力了呢。她得对得起这份苦劳。   宴会确实很热闹,马车络绎,冠盖云集,满场来往的都是金贵逼人的高官富商。丝竹声声,杯筹交错,其乐融融,宾客尽欢,主客身旁甚至还有姿色妖娆口齿伶俐的官妓与乐伶曲意陪侍着。   席间觥筹交错,酒兴正酣。   林静书以南方商团来客的身份,与一众士绅名流一起陪坐在席间下首,圆润低调地周旋在席间,毫不张扬。卫若子更是缩手缩脚地陪侍在林静书身后,相当投入地尽职地扮演着一名贴身书僮的角色。她手里捧着只四面裹锦的方形礼盒,沉默地跪坐在林静书身后的阴影里,直恨不得与林静书的影子融为一体,唯恐引人注目。   林太子虽然做了口头担保,但卫若子看到方含轩那货时,还是忍不住地直犯怵。尤其是这货此时正与林静书相临而坐谈笑宴宴,这让卫若子森森地觉得自己今晚是不是脑袋犯抽了,才会心血来潮地要跟着林太子一起来凑这热闹。   好吧,她不是心血来潮,而是不置可否……嗯,好吧,她承认她是自告奋勇的。   方含轩今晚自打林少东家一入席,便显得对其特别热情,甚至可以说是殷勤倍至青睐有加。两人从一开始别有用心刻意“偶然”地一见如故,到言语投机相谈甚欢,然后再相见恨晚肝胆相照,最后天雷勾动地火……   卫若子童鞋一直在默默地翻着白眼……   “林公子既然久在南国贵胄间行走,想必听说了那件事情……”方含轩故做神秘状。   林静书很配合地做上钩状:“兄台是说……乾……”他故意将这“乾”字拖长了尾音,然后停住。顿了一顿,再意味深长地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声音,“嗯?”   方含轩心照不宣地笑笑:“林公子果然听说过。”   林静书醉意初显,眼神迷离,嘴里含混说道:“不瞒兄台,小弟此番北上……”他打了个酒嗝,接着又道:“可不就是为此物而来么。”   方含轩轻轻“哦”了一声,给林静书前方的酒杯重新注满,端起来递到他手中,漫声问道:“林公子此话怎讲?”   林静书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眼神开始变得迷乱起来,面颊醺红:“今日与方兄虽是初会,可是不知为何,小弟与兄台一见如故,投缘得很。”   他迷蒙着醉眼,借着酒意将身子整个倚在身旁陪侍的姑娘怀中,捉着姑娘的小手一边玩弄着,一边看着方含轩笑着说道:“所以你我兄弟之间,可不作兴学这些个小娘子们,说个话,还要遮遮掩掩吞吞吐吐的,甚为讨厌。”   卫若子躲在暗影里,看林静书童鞋演得很尽兴,心中不由暗暗佩服:唉,老戏骨就是老戏骨。看看人家这角色惴摸得——多有深度,多有层次,多到位啊:虚荣做态的浪荡公子借着酒意将他暴发户的粗浅本质淋漓尽致地挥洒了出来。林静书这一番酒后吐真言露本相,表演得如行云流水般浑然天成毫不做态。果然不愧是影帝级别的资深演员啊。   “既与兄台倾盖相交,那未,咱们兄弟之间将话敞开了讲又有何妨?”林静书低头将姑娘递到唇边的酒浆又大大地啜了一口。再推开酒盏时,醉意已浓,酒兴上头。他突然将前方桌案猛地一拍,顺着之前话意大声说道:“兄台方才说的,可是那传说中拥有鬼神之力的乾坤之镜?”   林静书这一拍就着酒意醉意,所以拍得很用力。“叭”地一声,将满堂的喧哗都给拍在了掌下。诺大一座厅堂随着这一下,顿时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宴上众人跟随着府台大人韩平的目光一道,齐齐看向那个听说是南国商馆里大有来头的公子哥儿,此时正醉态酣然地与前太傅大人的长公子推杯换盏,喝得正高。   拍桌之后的鸦雀无声里,林静书那句拥有“鬼神之力”“乾坤之镜”的话语,便一字不漏地落入了在场一众高级官吏、士绅名流、豪商巨贾们的耳中。   卫若子在心中轻轻舒了口气:终于开始进入正题了。这TM才是高潮嘛。   方含轩眼中寒芒一掠而过,嘴角轻轻扬起,露出一个清润无比的笑容,在众目关注之下,平静温和地说道:“为兄问的,可不就是这面听说拥有鬼神之力,能拘魂慑魄,能引阴兵鬼将的,乾坤镜么?”   他直直盯着着林静书的迷蒙醉眼,接着说道:“听说此镜几经辗转,最终为贵国太子殿下所获,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府台大人像是刚刚才被二人这一番对话逗弄起了兴趣。他眯着眼看着林静书,接着方含轩的问话,又追了一句:“哦?林公子,那乾坤镜真的在贵国太子手中吗?”   +++++++++++++++++++++++++++++++++++++++++++++++++++   年底,各种事多。没脸请假。但是——喵真的努力有在更……(好无力地说。)    第三十四章 真的错了 更新时间2013-1-27 5:57:42 字数:2353  这位林少东家显然是真的喝多了。只见他整个人陷在身旁陪侍姑娘软玉温香的怀抱中,眼神飘忽地四处扫了一扫后,重新落回到右邻新友方公子的脸上,神情语态之间,似乎还在与方公子做喁喁私语状:“小弟既然与兄台推心置腹,自是天大的事也不能相瞒。兄台知晓之后,切不可与旁人提及。此事关乎我南国朝廷的脸面,小弟因为信得过兄台,才说与兄台知晓。”   见他醉意甚浓,一番说辞做态无不是酒后真言之意。厅中众人尽皆屏住呼吸,竖着双耳凝神倾听。生怕弄出动静太大,会将这所谓少东家从醉意中惊醒回神,个个点头频频,都恨不得自己能代方公子应声担保。   方含轩像是听到了众人心中呼声,柔声说道:“公子尽管放心,这里所说的话,绝不会自方某嘴里泄露半句。”   卫若子躲在背后撇了撇嘴,心道:“当然用不着从你嘴里去泄露。林静书这货自己就在处心积虑不遗余力地广而告之,哪里还用得着再来烦您代劳?”   便见林少东家醺醺然迷糊糊地凑到方含轩耳畔,低声道:“实话告诉兄台。那乾坤镜,确实是给咱们太子殿下得了……”虽是做附耳低语,但这声音落在空旷静寂的厅堂之内,却显得格外清亮。   说到此处,他忽然眉头一皱,似是想到些烦扰之事,又似是实在不胜酒力。林少东家重新软倒在姑娘温香的臂弯中,脸却冲着方含轩大声道:“兄台刚刚说……那乾坤镜有何神奇之处?”   方含轩微微一笑,慢声应道:“我刚刚说,此镜拥有鬼神之力,能拘魂慑魄,引阴兵鬼将,能颠倒乾坤,号令一方。若将它操之于手,一统八方定鼎天下也未可知。”说到此处,他略停了停,眼光在厅内各人身上一扫,然后看了看渝洲府韩平大人,嘴角的那抹笑意便显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只听他慢慢说道:“听说当年四皇子之所以能横扫天下,所向披靡。就是因为身怀此镜之故。”   厅堂之中大多宾客,其实都是第一次听得“乾坤镜”之名。又加上方含轩口中对这“乾坤镜”的形容言辞不无玄虚夸大之意,故众人初听之下,皆都有些不以为然。此时听他突然提到当年四皇子之功之勇,并将四皇子当年以“大将军王”之名率领大周铁骑征战八方纵横沙场所创下的不世勋功,均归结于那面“乾坤镜”的神奇之上,无不心中大震。纷纷对那面所谓的“神鬼之镜”,好奇之心大起。   方含轩说道:“当年我四皇子的王旗所到之处,不管是兵强马壮骁勇好战的西辽蛮子,还是茹毛饮血却能骑善射的北疆荒人,或是纵横于山林鬼魅森森舛傲难驯的南苗,无不望之丧胆,闻风即遁。”   他转过头,看着林静书淡然一笑,道:“想必林公子也曾听过我大周朝大将军王的赫赫威名罢?”   林少东家面泛酡红醉意醺然,听着方含轩的话语,忍不住满脸的欣然仰慕之色,似乎正在遥想这位四皇子喋血沙场的霍霍英姿。   方含轩道:“四皇子手下最有名的黑骑骠营,骁勇善战神勇无敌,一路追随着四皇子大杀四方,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从未有过败绩。有传闻说,这黑骑骠营,便是一支由这面乾坤镜内强拘而出的阴兵。”   这话太过惊世骇俗。厅堂之中自韩平之下,所列高官巨贾,惊闻此等密辛,无不愕然无语。只在心中暗想:这世间居然真有此等神奇之镜?居然真有此等神奇之事?若这位方公子口中所言不虚,那乾坤镜,倒着实可称得上通神鬼倒乾坤之语,着实是神通得不可思议之致。   卫若子之前在杜沛然嘴里隐约听过这位四皇子之名,但却不知道关于这位前四皇子,居然还有如此神奇离谱到像是神话故事般的传说。她惊奇地看着方含轩:这丫可真能忽悠!你丫还能再扯点么?   却见方含轩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大将军王当年若不是被人所害,怕不早已扫平四海了……”众人心中凄然,四下里传出隐约的喟叹声。方含轩突然语调一转,又道,“当年四皇子被人害死在凯旋途中,乾坤镜便随即失了踪迹。世人只道这镜凝精化魄绝非凡物,若非出自冥幽地府,凡间哪能有此神物?四皇子猝然身死,此物便消失无踪。所以有人猜测,这宝贝定然是追随着四皇子英灵一道,重归了幽冥。实没想到此镜居然仍在世间颠离。十数年辗转易手,最后竟然落入了南国太子之手。”   一室寂然。众人心中砰砰乱跳,一时竟难以从骇然震撼中回神。   韩平眉尖微蹙,不知方含轩贸然将这极少人知晓的辛秘之事宣之于众,究竟又是出自何种居心。想到这位方公子所代表的阵营,想到这个阵营在年初那场博弈之中的凄惨下场,想到这位前太傅之子有可能的盘算,府台大人不由在心中开始暗自警惕起来。   只听方含轩将身子微微往林静书身侧靠了一靠,摆出一副与其推心置腹的诚恳表情,也学着林静书之前那般,做附耳私语状,轻声低语地道:“林公子既然说此镜为贵国太子殿下所得,必是亲眼见识过了的。不然,自不会有之前一问。只不知我刚刚所说,及不及得上林公子所见万一?”   “之前一问?我问什么了?”林静书就着酒意与陪侍的姑娘调笑正欢,见方含轩笑盈盈地问自己,神色惘然。   方含轩丝毫不以为忤,耐心提醒道:“公子之前问:那乾坤镜,有何神通之处?”   “哦——是了,好像是这样问过一句。”林静书猛地一拍额头,像是突然才想起来一般。他趔趄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举着手中酒杯道:“唉,错了,错了。兄台适才之言,大谬,大谬啊。”   众人都没想到这位林少东家居然会借酒装疯,突然又要开始否认起来。在场的大周官商们无不是把那位英勇无比的大将军王四皇子供于云端深深敬仰崇拜着,听到那“乾坤镜”既然原本就是四皇子手中旧物,心中便自然而然地就已将那东西视做了自己大周国库里的宝贝。听到这位南国小公子突然满嘴“大谬”起来,便不由纷纷皱起眉头看着林静书,在心中想道:这位南国公子当真可笑。他难道以为他矢口否认了此事,咱们大周国不慎遗失的宝贝,便可不用物归原主了么?   林静书站在众目睽睽之下,终于被这一众不善的眼光盯得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眼珠转了转,将厅堂之中的宾客们依次看了看。突然长叹一声,脸上显出一片愁苦之色,苦笑说道:“唉,黄汤误人。”   他先向上座的韩平拱了拱手,再冲着宴席之上在座众宾团团做了个揖,道:“确实是,错了。” 第三十五章 卖弄玄虚 更新时间2013-1-29 1:20:19 字数:2734  方含轩坐得平稳端正,神色平静,但看向林静书的眼眸中透出一丝冷笑:“却不知在下方才之言,错在哪里?”   林静书显然醉意还未散尽,站在场中的身子还有些摇晃。他挥了挥手,诚恳说道:“别误会别误会。在下所说谬误,并非否认昔日大将军王与那乾坤镜的渊源。当然,在下既然一开始就明言了乾坤镜在我南国之手,自然现在也无法再矢言反复。”   “只是……唉,一言难尽。”林静书左右看了看满堂高宾,突然将手一摊,一脸委屈地看着高坐在主席上的韩平,道:“韩大人,实话说了罢。在下今日来此,一是应邀赴宴恭祝乔迁之喜,二则嘛,却是代我家太子殿下,请求援手来了。”   韩平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轻声说道:“我大周与南国数百年来一直邦谊交固,互为守望。贵太子若有难事相请,我们陛下自无不应之理。林公子有何难事,不妨说来听听。”   卫若子心中暗笑,这韩平真真不愧是一方大员,场面上的官话果然是张嘴就来。她状元夫人的角色扮了一年有余,时常躲在书房屏风之后听莫安之与一班大小官员们各种言语交锋,可并不是一点长进也没有。这种皮里阳秋的话好歹也听了一年半载的,卫若子自然不会再像一开始的懵懵懂懂,一来二去的,多多少少也能听得懂一些暗底里的风云。   就像眼前,韩平这句话听起来很漂亮,但要按卫若子的理解翻译过来,便就成了这样:“这两国间的事嘛,自然是咱们皇帝陛下与你家太子之间的事。你丫今天是什么来意,且说来听听再看。咱信不信你还两说呢,援手什么的,先浮云了罢。”   林静书向韩平微微躬一了躬身,道:“实不相瞒。在下此番北上上京,名为商团贸易,实则却是代我家太子殿下,来将这个偶然所获的宝贝,进献给贵国皇帝陛下的。”   方含轩突然冷笑着插言说道:“乾坤镜乃天下奇宝。贵国太子殿下若有如此诚意,愿将到手的宝物献与我大周,尽可以让林公子以使臣身份大大方方来朝进贡。为兄实是想不明白,林公子今日如此这班遮遮掩掩,难道也是贵国太子所授意?就是不知,贵国太子此举,却又是何深意?”   韩平便微笑着看向林静书,缓声问道:“不知林公子可否解说一二?”   “怕是不大好解说明白。”林静书嘴角含笑,态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变得从容大方起来。只听他声音温雅地慢慢说道:“在下今日,本就是携了那乾坤镜一起,专门前来拜访府台大人的。事既至此,不若索性便请在座各位开开眼界,一齐见识见识这宝物如何?”   满堂宾客之间突然响起一片喧哗。“好”,“妙极”,“如此甚好,甚好”之类的话,此起彼伏。众人一早便被方含轩之前的一番言词吊起了胃口,现在又见林静书如此做态,乍听得宝物就在眼前,都已是心痒难搔,哪里等得及府台大人的示意。虽然不敢大声叫好,但嘴里却在第一时间纷纷响应了起来。   韩平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知道太子此番失势,方家倍受牵连。年前一番风云涌动,天子微微变了变颜色,朝堂之上便是一番新的天地。太子被幽禁,方太傅彻底倒了。但太子毕竟是陛下的儿子,虽然被幽禁,毕竟太子之名仍然挂在头上,谁知道哪天这位太子爷会不会忽然翻身?   皇上没有借此事将方家赶尽杀绝,而是拿了个乾坤镜的由头,放了方家一马,任由方含轩这位公子爷借着寻访乾坤镜的名头,四处为太子殿下招揽收复党羽。所谓圣心难测,陛下待如今的太子殿下存的是什么心思,没有人能猜得透。   可如果皇上当真对这面乾坤镜存了势在必得的心思,那么,想必陛下定然不会喜欢看到关于乾坤镜的传言四散于天下的事情。   方家势要将太子的大腿抱到底,他韩平可抱不起。如此想来,韩平突然开始觉得不安起来。   “大人!”见府台大人迟迟没有表态,有人终于忍将不住,略提高了声音,唤了一声。   扫了一眼四下一片的殷殷目光,韩平虽然明知不妥,却也难违众意。所以林静书再度微笑问道:“不若在下便将这乾坤镜展示一番如何?”韩平看了一眼面色略有些泛青的方含轩后,也只能微微沉颌允了。   林静书便领着卫若子一齐来到了厅前空出的那一大片空场子正中。他将卫若子让在人前,自己站在卫若子身侧,让卫若子将手中那件方形的物什高高举起。   那方形物什挡住了卫若子的头脸,呈在了众人眼前。林静书将它面上的锦缎解开,露出里面一个莹沉的墨玉匣子。匣上刻有四个古篆大字,用银水填了,衬着那黑沉墨玉,更显得熠熠夺目,正是“乾坤宝镜”四个字。   众人一时错愕不解:既然叫乾坤镜,那自然第一它得是面镜子不是?这匣子上虽然也刻得有“乾坤宝镜”四个字,但它又哪个地方看起来跟“镜”字扯得上关系?虽说这般大的墨玉匣子世所难见,本身便是件价值连城的宝贝,但世所难见并不是世间没有,到底还是有价可估的……难不成那乾坤镜藏在匣子里?   谁知林静书却向韩平微微侧身说道:“这宝贝得近身凑前,才能看得到里面乾坤。还请府台大人上前一观。”   韩平虽然不解他用意,但仍然起身走出席间,来到林静书面前。林静书引着他凑到那墨玉匣子一侧,教他将下颔搁放在匣底故意留出的一方托底上,双眼便正对上玉壁上两个铜钱般大小的孔洞。   那孔洞处镶嵌着两片水晶,因其明彻透光,嵌在那处便好似与整个玉匣浑然一体,若非凑在眼前,根本不知这壁上还留有这两处孔洞。眼光往内一扫,却发现那匣内中空,居然另有一番乾坤。   卫若子待韩平将眼睛放好,便将匣底事先留出的细绳扣在指间,悄悄地按之前演练好的节奏,缓急有序地拉动起来。   大厅之内静悄悄。宾客们屏住呼吸,默默地看着府台大人安静地站在一个黑色的匣子面前,像是当真被人慑去了魂魄一般,自打他双眼凑上前去的那一刻开始,便再也没有动弹半分。人们看得出来,府台大人此时整个身心,似乎正沉浸在墨匣之内。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厅中突然响起府台大人沉沉的呼气声。一口气散尽,韩平忍着心内的震惊与无法置信,将看完内容后仍藏在墨匣壁后平静了半天才恢复正常的脸移了出来,慢慢地走回上席坐好。   众人一齐看着府台大人,等着大人迟迟未道的下一句指示,心中早已跃跃。   韩平挥了挥手,却没有说话。   方含轩轻笑一声,走上前道:“我来见识见识。”   他走到墨匣面前,却没有第一时间凑上前,而是冲着那墨匣后的卫若子,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低低说道:“方某倒要见识见识,姑娘这匣子里卖的,究竟是何种玄虚。”   话音甫落,只见匣子底下伸出一根纤葱莹白的手指,向他勾了勾。那手指纤细修长,肤色胜雪,衬着这墨色渲渲的黑玉,显得格外精致纤美。便让那“勾一勾”的动作,在显而易见的挑畔之外,又带上了三分可爱。   方含轩嘴角往上一挑,眸中寒光更甚。他鼻中冷哼一声,便将双眼凑了过去。   半晌,方含轩脸色泛青地移开双目,与府台大人之前的作态一般无二,一言不发地退回到席上坐下。   既然有人在府台大人之后带了头,众人便再也没了顾忌,接二连三地依次上前,纷纷“见识”了一番。   然后愕然,然后惊叹,然后叹而赞之。   墨匣之内,果然另有乾坤。   只不过这乾坤,当真说起来的话,其实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这墨玉匣子里面,只不过讲了一个故事。而已。    第三十六章 只是讲个故事 更新时间2013-1-30 3:51:51 字数:2243  从前有个人,得了块玉壁。这个人把玉壁献给了当时的皇帝。皇帝找了个大师来鉴别它,大师说:“这是块石头。”皇帝认为这个人在说谎,就砍了他的左脚。   过了许多年,皇帝死了,他儿子登基。这个人又来献宝,把这块玉壁献给了新的皇帝。这个皇帝又找人来鉴定,又说:“这是石头。”于是,这个人又被砍去了右脚。   等到第三位皇帝即位时,这个人干脆就抱着他的玉壁在山脚下哭,直哭到眼泪变成了血。新皇听说了,就派人问他:“被刖足断手的人多了去了,你干嘛哭啊?”这个人说:“我才不是为了失去双腿而伤心,我哭是因为我的玉壁明明是块举世无双的宝贝,却偏偏被人看做是石头,我是在为忠诚如我这样的人却被看做是说谎邀功的人而哭泣啊。”   新皇帝被这个人的言语所感,于是派人雕琢玉壁,剖开玉碧之后,果然得到了世界上最剔透晶莹的宝玉。   ……   ……   昨日林静书抱着卫若子的木头匣子,拖着卫若子跑回商馆后,对着那匣子愣了半晌,然后问卫若子:“我想将这个宝贝修饰一番,把它献给你们皇帝陛下。你帮我想一想,这里面讲个甚么样的故事,你们皇帝陛下便不得不把它当成绝世宝贝给收了?”   卫若子想了想,便讲了上面那个故事。   那个故事花了卫若子很多心思,同时也花了林静书无数的财力人力和物力。撇开那个墨玉匣子材料的珍稀程度不说,单就是在一天之内,将块完整的胚玉,在卫若子之前那个粗糙的原木匣子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地精细雕琢打磨和功能细化,单单只说这份做工,就不是随便什么有钱人就能做得到的。   再说那匣子里的故事画。单凭卫若子的技术功底,画个简笔线条画的能力是有,但如果要求更高一点的话,可确实有点为难她老人家。但现在卫若子要讲的这个故事工程浩大,时间紧任务急,要求又高,仅凭卫若子一人之力,要画出以卫若子超越时空的眼光看起来比较满意的效果,确实有点难如登天。   好在林静书是位太子爷,太子爷的手笔一向很大。所以林静书打了个响指,立马便有人领了一帮据说是丹青高手的中老年国画爱好者,蒙了眼进了园子。然后专门在卫若子拙劣的情景国画的指导下,下笔如飞地帮着卫若子把这故事讲圆乎讲精致讲生动。   所以墨匣之内的乾坤,真的不稀奇。那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透过匣上的水晶孔洞,会看到匣子里有画。匣子里有画,这当然一点儿也不神奇。那画上有山、有水、有人、有动物……当然,这些,都很平常。   关键是,神奇的是:那山,会移动,由远而近;那水,会波动,水波漾漾;那人,也会动,一举手,一投足,一蹙眉,一凝神,无不惟妙惟肖,如在面前;还有那些小动物,一蹿而过的兔子,扑扇着翅膀的蝴蝶,点水的蜻蜓……   这个故事居然可以不靠声音,直接就那么展示在众人的眼前,直接就那么放在了他们眼睛里面,让他们无法不随着画面上人物的一举一动,将自己全身心地带入到了故事里面,如同亲身经历一般,同故事里的“那个人”一起,一而再,再而三地向皇上献宝……   人们第一次真实地看到画上的事物像真实的活物一般动了起来。眼前明明是线条轮廓,是水墨渲染,但偏偏动得是那样逼真。明明看到的是画,偏偏动起来却像是真的一样自然。   这种感觉很奇妙。非常奇妙。   人们议论纷纷,惊赞声声。大厅之中不知何时,又恢复了宴席刚开始时的热闹与喧哗。   有些站得高些的,看得远些的,想得多些的人,慢慢也回味过来了:那匣子里的故事,似乎大有深意。   故事的意思虽然很明确,但显然,现场有人对此很有些不以为然。   方含轩安静的声音突然在一片喧哗中冒了出来,将人们的议论和赞叹打断:“林公子不会想说,贵书僮手中所托之物,便是传说中的那面乾坤镜吧?”   这当然不是乾坤镜。虽然匣子上写了“乾坤宝镜”四个大字,但这匣子当然不可能是乾坤镜。   林静书苦笑说道:“实话说,此物是不是方公子适才口中所言的乾坤镜,在下当真不知。”   林静书当然不会亲口说出这东西不是“乾坤镜”的话来。但在场众人观看了匣内动画故事之后,自然就更加不可能再直言此物的真假。   因为世上从未有人见过真的乾坤镜。在场大部分人,更是第一次从方含轩口中听说世间居然会有如此神通离奇的宝物。虽然各自心中都觉此物非彼物,但谁也不会自认自己是个错将璞玉当顽石的有眼无珠之人。   若真有那神通之人,通晓墨匣内里玄虚,再用无上手段,将匣内天地,幻出人间,岂不便真就是个“颠倒乾坤”啦?   在此之前,谁又见过纸上水墨线条,能游走自若间,幻出另一片似真似幻别具风韵的天地人物?   卫若子仍然还举着墨玉匣子站在大厅正中,头脸藏在匣子后,安静地把自己当成了一名专业放映员。她默默地等待一个又一个的观众凑上前来,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拉动匣底的细绳,周而复始地为众人一一播放了又播放。   林静书也一直安静地站在卫若子身侧,安静地笑着看着厅内宾众们“见识”了“有眼不识金镶玉”故事片后的反应。   直到等来方含轩的出言置难,林静书方才微笑说道:“但我南国太子殿下得到的乾坤镜,正是眼前此物。”   “在下刚刚所言‘大谬’,便是此意。”他神色不变,举止从容,目光从方含轩脸上一掠而过,却是落在上座的府台大人身上:“韩大人。不瞒您说,我家太子殿下确实在年前得人进贡了一个宝贝物事,那人进贡之始,确实是将此物称之为——‘乾坤镜’。”   ++++++++++++++++++++++++++++++++   为了便于大家脑补,跟大家分享一个八十年代的经典水墨动画《山水情》。确实是很经典的片子,喵很喜欢,也希望大家喜欢。    第三十七章 重见故人 更新时间2013-1-31 1:49:28 字数:3189  林静书目光四顾,团团扫了众人一眼,慢慢说道:“我南国自国主而下,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世间居然会有如乾坤镜般神通莫测的宝物,更是从未听人说过‘乾坤镜’三字之名。众位刚刚也透过玉匣之上的水玉镜片,见识了一番甚么叫别有乾坤。”   他略停了停,接着又道:“咱们太子殿下初得此物之时,便也如众位此刻的心情一般,除了叹为观止,惊为天物外,更是将其奉为至宝,欣喜万分。又哪里会去想这宝物是否真个名副其实?”   “其实此物如此神妙,是焉非焉,于我南国而言,当真是没有甚么关系。”   “若不是后来听得传闻,这‘乾坤镜’三字,还有另一番传说。更有说法,便如方公子之前所言一般,此物与贵国故去的大将军王之间,似乎还别有故事。我家国主及太子殿下虽对此宝匣爱不释手,但几经权衡之下,为两国世代交好计,也为了向贵国皇帝陛下表明我南国上下对贵国那位英雄人物的敬仰崇敬,终于还是忍痛割爱,决定将这宝物献给贵国皇帝陛下。”   “只是因为关于这乾坤镜的传言太过隐晦神秘,说法不一。为万全计,太子殿下决定差我等以商团之名,代表太子殿下,将此物献与周皇。因这乾坤镜事涉贵国那位大将军王,其传言一向隐秘不闻。我等为保此行安全,行事更是万分谨慎小心。不想到得渝洲城时,关于我南国太子殿下得获乾坤镜至宝的消息,却不知怎的,还是被泄露了出去。”   “此物于两国邦谊干系事大,断断容不得他人觊觎。眼见着上京城即在眼前,更是容不得再有半分闪失。我等思量再三,为保万一,决定还是得来渝洲府求上一求。希望府台大人能伸伸援手,派人护送我等一程,好让我等能有机会将这宝贝,顺利进献给贵国皇帝陛下。”   林静书解说得很诚恳,语气很无辜,表情很无奈。   一番长篇大论说完,在场宾客们突然意识到,今日似乎听到了看到了一些自己这些人本不该听到看到的事情。众人心中不由得腾升起无数惶恐不安惊疑不定,一时之间,面面相觑,眼神交替,尽皆默然无语。抬头往端坐在主席之上的府台大人瞧去,只见韩大人正轻轻揉着发紧的眉心,那张富态的胖脸上,一直随着林静书的解说,在不断变幻着神色。韩平自终至终,未置一词。   未几,还是方含轩扬声出言,皱眉说道:“贵国在我大周各地皆设有为贵国商客行方便之宜的商馆。据在下所知,贵国商馆除了帮扶国人之外,更多的,恐怕还是代替贵国那些贵人们在我大周境内便宜行事谋求利益的罢?能在此间主事的,一向在贵国很有身份。不是王室宗亲,便是重臣亲腹。却不知林公子,是何身份?”   林静书弹了弹衣角,笑笑,道:“今日如此张扬,确是黄汤所累,大违本意。刚刚在下确已分说明白,乾坤镜乃罕世至宝,干系重大。若一个处置不当,或至交邻干戈四夷纷争也未可知。但若在下以一介外臣小民之身携宝觐见邀功求赏,即便贵国皇帝陛下看这宝物不入眼,要将在下刖足断腕,那也只能算是小事一桩。所以,在下所能向府台大人证明的,恐怕只有区区现在的商人身份。”   方含轩嘴角含笑,淡声说道:“府台大人今日设宴,为的是答谢渝洲城里各界商贾上体府衙灾劫,义赠官宅之举。林公子应邀赴宴,酒后兴起,给大家展示了一个稀罕精奇的玩艺儿,让我等大开眼界,幸何如之。公子便是藉此酒兴正酣之际,与咱们大伙儿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当真不算甚么大不了的事。”   方含轩这话,却是显然想要逼着林静书自承太子身份:你若只是区区一介商人,人微言轻,咱们若是权当你刚刚一番说辞,全都是酒后戏言乱语,想必你也没有什么办法。   很显然,这位南国太子今日席间如此这般做势的目的,无非便是想要藉此机会撇清乾坤镜在他手中的传闻。不论如何,渝洲府今晚席间种种,势必会要传扬开去。如此一来,人们只会以为南国太子只是被传言所累,其实与真正的乾坤镜没甚关系。不管真正的乾坤镜在谁手中,反正经此一闹,南国自此便将自身从这件事中摆脱出来了。   方含轩乐于借这个机会,将关于乾坤镜的隐秘传说公之于众。他更希望能借着乾坤镜这件宝贝,借着当年大将军王的昔日威风,将当下朝中这一滩水搅浑一些。水越浑,局越乱,对如今幽禁宫中的太子殿下,当然是利多弊少。   乾坤镜因为事涉当年的四皇子殿下,在当今皇帝面前,一直是一个很微妙的话题。   当年的四皇子,是一个能以一人之力挑起天下风卷云涌风云变色的惊才绝艳人物。十六年前的大周,正处在千年国祚绵延起伏的历史转折点上。经年积弊之下,大周国衰落气象早露端倪,大臣奸邪,小人构党,权力倾轧,官僚臃腐,内争外扰,天灾人祸,四邻诸国更是伺机觊觎蠢蠢欲动。不少有心之士都相信,只需一个小小契机,大周这个庞然大物便可被人一击即溃,崩塌于顷刻之间。   而那位不世出的天才人物四皇子殿下,便是在这样一种乱局里,以一种让人瞠目的方式,骤然出现在大周朝官百姓的视野里。他以皇子身份拨剑而起,率领着大周的铁骑踏遍了几乎整个天下,横扫一切妄图以武犯禁的觊觎之辈,结束了纷扰大周边界多年的战祸,同时也震慑了大周内部心思蠢蠢的各方势力。   在周人心目中留下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还未来得及应人们所想挟势而起再创辉煌。突然某一天,这位皇子殿下却猝不及防地以一种人们完全接受不能的方式——去世了。   或者正是因为他的骤起骤落太过辉煌灿烂光彩夺目疾若流星,故而才让无数大周百姓对这位皇子殿下的仓猝陨落悲痛欲绝扼腕长叹追崇倍至念念不忘。这位皇子殿下在大周上下乃至这天下各处,留下了太多抹之不去的痕迹,他散落给周人的遗泽和各种英雄事迹,甚至影响了一辈周人的成长岁月。   当今皇帝陛下很不喜欢这种影响。   这种不喜欢,从当今陛下即位以来,便若隐若现地表现出来对那位故去的兄弟的忌讳中,可以看出一些端倪;这种不喜欢,从当今陛下即位以来,便不着痕迹一步一步地清洗着那位皇子殿下遗留在朝廷与军队中的各种势力的手段中,也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从当今圣上的口中,甚至能难听到当年那位赫赫威名的大将军王的名字。而嗅觉灵敏的臣子们,更是识趣地在这位圣上面前,一字也不敢提及当年。   奇怪的是,皇帝陛下不知为何,突然对那面神乎其神的乾坤镜,表露出了一种前所未有非比寻常的兴趣与热忱。这种兴趣与热忱,让方含轩隐隐感觉到,方家能不能翻身卷土,太子能不能重获圣眷,似乎恐怕,得着落在那面所谓的乾坤镜之上。   但是,以皇上对乾坤镜的兴趣,以皇上对那位四皇子的讳莫如深,方含轩知道,皇上绝不会喜欢看到有人将乾坤镜与昔日的四皇子放在一起议论。而自己今日在席间的说话,势必会传到皇上耳中,引起皇上的猜忌和不快。若自己此时能让眼前这位以商客自居的南国太子自承身份,将南国对乾坤镜的图谋借着皇上对南国的图谋再度放大,顺势将南国重新拉扯进这滩浑水之中,想必皇上便不会再有心思来关注自己的这些小心思,小细节了。   只可惜,方含轩的言语攻势才刚刚开了个头,便被人一句话将他肚里一干复繁心思,抹得干干净净。林静书还没有应声答话,人群中便适时地冒出来一个声音:“去年沐汀围场宴后做别,不意又在此处相遇。林大人,别来无恙啊?”   林静书听到此话,春风满面,冲来人拱手寒暄道:“莫大人别来无恙。惭愧惭愧,虽去岁蒙国主青睐,忝为使臣,率众而贡。如今却早已卸了旧差缴了皇命,不才在下此刻,仅仅只是一介布衣而已。这句‘大人’,在下可实在当不起了。”   两人一来一往,便已交待明白。这位林公子虽然现在是“一介布衣”,但人家可是凭借着货真价实的“南国正使”身份,参加了去年沐汀围场那场著名的“二桃三士”打脸夜宴的。人家可当真不仅仅只是“一介布衣”而已。   卫若子完全搞不懂这些暗波汹涌。她此刻已经被刚刚那个平空冒出来的声音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一惊实在是非同小可:这位“莫大人”的声音实在太TM熟悉了!这声音实在是,恶梦啊!   卫若子全身僵直,此刻周身上下唯一还能转动的,只有双目眶中的眼珠,机械地询着声音,越过面前玉匣,往声源处慢慢移了过去。   只见人群中一人长身而立,身姿笔挺,一身青衫温雅款款,风姿隽逸,配衬着那人玉面上如雕琢画刻般的精致五官,帅得那叫一个可恶至极。   这丫竟然,居然,果然。这丫真TM就是,还是,莫安之那厮! 第三十八章 书房外 更新时间2013-2-7 20:20:54 字数:2595  卫若子费尽牛九二虎之力,才忍住拨腿就跑的欲望,好不容易才将自己固定在原处。   从苍山脚下那个小山村里再度醒来后,卫若子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跟身不由已的相府岁月做个彻底了断。   重新醒来,她没有向杜沛然问过一个字,关于卫府的一切,她没有再问过。京效密林的干戈之后,莫安之怎样了?方含轩怎样了?卫府里的丞相爷会怎样?嫁给二皇子的卫若兰会怎样?还有卫若子那个风风火火的三姐……卫若水怎样了?回丞相府了?还是跟吕宜武走了?   她全都没有问。   杜沛然有几次欲言又止,几次摆好架式想要跟她好好聊聊,也都被她各种天然呆表情各种装腔做势顾左而言他地给敷衍了过去。一次两次,杜沛然自然看出了她的驼鸟心态。了然之后,便也不再提及。只是有意无意地将一些她必须知道的信息在闲话中告诉了她:比如说,方家垮了,以后见着方含轩,最好躲着点走之类。   对于卫若子来说,她其实只需要知道一个信息就足够了:状元夫人丞相爱女卫若子同志,于二皇子成婚之夜,与夫君意气,负气出走,路遇马贼,卒。   死遁!看,多好,多干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卫若子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对杜沛然的办事能力终于打从心眼里肯定了一把:奶奶的,拨云见日啊,她丫终于可以不用再去扮演状元娘子卫四小姐这个悲催的角色了!她丫终于可以翻开一页,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按照她唐小平的生活方式来展开另一番新生活新天地啦。   君不见,世界如此美妙,正摆好了pose等着她这穿越女去折腾呢!   但是,眼前现在这又是个神马情况?先是方含轩,现在又冒出来个莫安之,老天爷你丫还没放过我?还没玩够么?卫若子忍不住心中的咆哮,脸上一片惨白。   她无力地把高举着西洋镜匣子的手放了下来,心中转了无数念头,不停在心中自我安慰道:“不怕,不怕。莫安之跟杜沛然是师兄弟,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没死,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杜沛然手中养伤。这丫既然愿意大肆宣扬自己老婆的死讯,那自然是表示愿意放过她了。既然如此,自己还怕个毛线啊?”   她不怕,她只是习惯性胆颤。同时面对方含轩与莫安之,这让卫若子有一种手中正在玩着的俄罗斯方块,快要堵到顶端时的惶急不安。   浑浑噩噩间,听到韩平正在对着莫安之道:“既然莫大人也到了,那么便请一道移步往书房一叙如何?此事颇重,莫大人虽然正在休假,但却是此间官职最高的一位。既然适逢其会,还请大人帮下官做个见证。”   莫安之户部侍郎的职位一直没动过。虽然前一段朝中宦海波谲,莫安之藏在幕后只手翻云。但毕竟没有亲自站到台前操作。皇帝似乎也不愿他锋芒太过,官职上一直在着意压着。   所以区区从二品的户部侍郎,其实跟韩平这个代天子巡牧一方,除军务外,能直接控制大周南路沿沧水一线各州县的一方大吏,实实在在的从一品大员相比,实在没什么份量。   所以韩平这里指的,当然是莫安之丞相府大公子的身份,以及他暗中那个隐卫头子的身份。   莫安之微笑说道:“既然被韩大人捉到了,哪里敢不凑这热闹?”   韩平将莫安之往书房方向让了让,再冲林静书示意道:“林公子请。”说罢,站起身,扔下这一屋宾客,当先往内院书房里走去。   林静书回头冲卫若子做了个眼色,示意她随后跟近。然后带着一脸温和笑意,跟莫安之两人相互谦让着,一路往书房而去。   方含轩脸色阴晴了几下,略做思忖,便也不请自去,不紧不慢地跟在三人身后,一起走出大厅。   林静书与莫安之并排而行,卫若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身旁多了一人。侧头看去,却是莫安之那个心腹书僮,帅正太四平。   四平像是感觉到了卫若子的眼神,回头看了她一眼。清冽的眸子里,似乎蕴着蓬勃的情感,小嘴角抽动了两下,却是什么也没说,又别过头,继续傲骄着跟在他家少爷身后,走得端庄肃穆。   卫若子也咧了咧嘴角,心中暗道:“多半年不见,这小屁孩倒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装酷。果然有其主必在其仆。”   到得书房外,韩平将二人让进书房。莫安之临进门之前,饶有深意地看了看卫若子,又拿眼扫了扫随后跟来的方含轩,对四平吩咐道:“乾坤镜在这位小哥手中捧着,颇不妥当。四平,这位小哥的安全就交给你了。若有半分差池,唯你是问。”   方含轩笑着往书房内边走边说:“莫大人言重了。这里可是堂堂渝洲府衙,就算有那觊觎之人,又有谁敢在韩大人眼皮底下动手?那可也太不把咱们一府总督放在眼里了。”   莫安之哂笑一声,道:“未必,无知者向来无畏。宵小之徒自不缺匹夫之勇。”说罢,袖手一挥,进了书房。   方含轩俯身凑到卫若子耳边低声道:“姑娘可千万大意不得。要知道,你这手中捧着的,可是件至关天下的宝贝。姑娘务必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将它给看好了。”   卫若子只差没把头埋到胸口里去。她曲膝弯了弯腰,装出一副十足诚惶诚惶的卑微模样,唯唯诺诺地点头不迭。   方含轩脸上恢复了他惯有的温润颜色,清雅绝伦地笑了笑,缓步踱入了书房。   房门掩上,剩卫若子与四平二人,一边一个,像两个门神一般,站在门外。   两人这样并排一站,便都有些不自在。那边四平含情脉脉地看了卫若子半天,眼波流转双唇微启欲言又止似语还休期期艾艾,几次做势,却最终还是一个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卫若子的那双目光,却是越来越直愣越来越空洞,越来越不见焦点。   得,纠结了半天,这小正太居然走神了。   卫若子心中默叹。唉,哑巴什么的太讨厌了。要不然,调戏调戏眼前这帅帅小正太,那也好过干巴巴站这儿自己吓自己玩的好。   正叹着,书房那头的回廓处一根圆柱后头,突然闪出一个人影,冲着卫若子一个劲儿地招着手。卫若子定盯一看,嗨,居然是那晚上被她两根手指头勾了去,心甘情愿当给她人质的好同学,韩一飞韩同学。   卫若子咧嘴一笑,也冲他热情洋溢地挥了挥手。结果她不回应还好,她这一回应,那位韩少爷的小手儿挥得更加起劲了。韩一飞明显是想召唤她过去,有话要说。   卫若子正准备被召唤,刚一抬脚,眼前却是一花,四平身影一闪,突然挡在她身前:“夫人。”   卫若子便忍不住翻了翻眼皮:她讨厌这个称呼,无比讨厌。   四平似乎也觉出不妥,低头垂目,不敢直视她。只态度恭谨地劝说道:“这宅子以前是方家的产业,夫……小姐,小姐还是不要乱跑的好。”   卫若子皱着眉头盯着眼前小正太冷漠恭谨的帅帅小脸,打量了打量,再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把身子平平地往左侧移了两步。错开四平,卫若子把脸上的表情再度换成之前的热情洋溢,冲回廊尽头的韩一飞迎了上去。   “小姐”?似乎比“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四平见卫若子直接无视自己,径自走了。一时有些气恼,知道这女人在自家少爷眼中重逾性命,自不敢对她用强。滞了一滞,无奈之下,只得默默地尾随其后,跟了过去。 第三十九章 欲加之罪 更新时间2013-2-8 21:32:10 字数:2616  韩一飞将卫若子引到一个临湖的敞轩内。拨开轩门口垂着的梅花帘,不待卫若子坐定,韩同学便急急地问道:“林姑娘……当真是南国的公主?”   自从那日亲眼见着孙五凶性大发,这位素来只会谈诗赋词斯文腼腆的世家公子心中,除了震骇外,更多了些烦忧,多了些苦恼。几十天过去,那日夜间的腥风血雨仍历历在目,扰得韩少爷夜不成寐心悸后怕不说,因为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韩少爷在父亲大人面前更是唯唯诺诺俯眉顺目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这些其实倒还算了,更让韩少爷寝食难安梦魂萦绕的,却还是那位“林姑娘”。   原以为“林姑娘”只是一介江湖民女,便是父亲与那方公子对她有甚图谋,她一不通世事的稚龄少女,能影响到甚么大局?本以为自己先将她偷偷放出府去,摆脱了那位所谓方公子的纠缠,自己再在父亲面前勉力争一争,那未,那位“林姑娘”身周,多少会少些麻烦罢?那般单纯明朗的姑娘,他实不敢想像,被方公子那样心机莫测的人盯上,将会有甚么下场。即使不从自己所想,自己所做这些在林姑娘心中落不下一分的好,但若让姑娘心中,能记得曾有他韩一飞这么一个人,与她一同说笑过,那总也是好的。   待哪日方含轩走了,自己再去将林姑娘的下落打听打听清楚。便就不信,自己不说丰姿俊朗,好说也是仪表堂堂。只要不是同方含轩那种人中龙凤相比,倒也算称得上是一表人才。想来以他堂堂府台大人的公子,难道还怕到时攫取不了姑娘芳心?他怎么也不信,随便在酒馆邂逅的一姑娘,与父亲的朝堂大事,能扯得上甚么干系。说到底,还是那位所谓京中来的世交公子方含轩,居心叵测才是。   结果那日在父亲书房,居然听到父亲同那方含轩说,那位“林姑娘”,居然是堂堂一国之公主殿下……韩少爷一听之下,自然是大吃一惊。若“林姑娘”是“林公主”的话,又岂是自己区区一介异国州官之子,可以高攀得上的?若“林姑娘”是“林公主”的话,那自己心中那份原本微薄如丝的一点点期冀,岂非更要变得愈加地虚无飘渺,不可憧憬了?   韩一飞萎靡消沉了数日,一颗心几经煎熬,终于绝望死灰。真到今日谢宴之上,突然看到卫若子。   韩一飞实在没有想到,今日于谢宴之上,居然能再见到那个小子。他实在想不到,那位南国来的林公子身后跟着的,帮那林公子捧宝示众的那位俊美书僮,赫然便是那晚与那凶人一道,入府行劫的脏小子。这一番不期然的骤然相遇,突然就让韩少爷不甘心起来:不管如何,总得再与林姑娘见上一面。如果……如果……林姑娘对自己,也怀有好感呢?如果……或许自己便可以……   卫若子举目看着这位实诚青年,见他一脸热切地看着自己,急切的眼神里闪着殷殷的期望,心中暗忖:这孩子想干嘛?这孩子不会到现在还不愿相信“林蜜儿是个公主”这个事实吧?   卫若子呆呆地回望着他,一言不发。   韩一飞一愣,脸色犹疑,道:“你不会说话?”   卫若子无比诚恳地点了点头。   韩一飞一脸的不敢置信:“你居然是个哑巴?”   卫若子歪着头看着这孩子,很难理解他的诧异:什么叫“居然”?难道那晚上自己在他面前开口说过话不成?   韩一飞跺了跺脚,恼火道:“居然是个哑巴。怎么能是个哑巴。”   卫若子表情很无辜:身为哑巴本人,她也不想。   韩一飞自己想了想,脸色一转,道:“算了,反正也只是叫你带个信。好在我早有准备。呶,这里有书信一封,你帮我带给你家……嗯,帮我带给林姑娘。”   一封用火漆密封好的信封递到了卫若子手中。韩一飞再三叮嘱道:“请务必亲手交到林姑娘手中。”   看着卫若子将那信拿在手中怔怔不知所以,韩一飞说道:“小哥那日既能随那凶人一齐来救林姑娘,今日又与林公子同行,想必是林姑娘家中忠仆。还请小哥帮帮忙,务必将这个交给林姑娘。”说罢,索性将卫若子拿着信封的手直往她怀中送了过去,想帮她揣进怀中。卫若子一惊,急忙挣脱了他的手。怕这孩子又要代劳,忙快手地把信收了。韩一飞见她终于收了信,大松了口气。尤不放心,又从头开始细细交待了一番,才一步三回头十分不放心地走出了敞轩。   卫若子森森地觉得自己被人强制塞了件书僮职责范围之外的差事,而且还是特别吃力不讨好的那种。韩少爷消失了好一会儿了,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可以拒接此项任务么?凭毛要送信?她又不是邮递员。   脑子里一边纠结着,一边走出敞轩外。一路尾随而来的四平一直守在轩外,此时见她低头走了出来,连忙抽身迎了上去。然后“扑通”一声,突然直挺挺地跪在了卫若子面前。   这孩子刚刚守在外头,肚里也是纠结了半天。这会儿见到正主儿出来,终于不再优柔,决定把憋了满肚子的话,直接了当来个一倒为快。   “请夫人回去罢。”   卫若子这一跳吓得不轻,脚步一退,差点就踩了个空,只差没给掉到身后的湖里去。好在她警醒得快,身子刚一趔趄,马上重心向前一倾,惊险万分地将自己给稳在原地。   四平还低着头跪在地上。这孩子说话,向来有莫安之单人独面时言简意骇的冷厉气质,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他主子相处日久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出的毛病。可这孩子今天不知道是犯什么抽抽,一上来就抒上了情了,这让卫若子惊恐万分。   “夫人,请回去罢。”四平磕头,又说了一遍:“少爷他……少爷心中,无时不在记挂着夫人。”   “四平知道夫人不信。但是,四平还是要说:夫人,少爷心中,一直没有放下夫人。”四平猛地抬头,眼眸清澈,直直地看向卫若子。这一抬头,正好将卫若子苍白小脸上的不以为然收入眼内。四平肃声道,“那日少爷为了夫人,被人从后背一刀洞穿胸腹,夫人你是亲见了的。后来夫人重伤,被大先生抱走,少爷心神失守,直昏迷了三日才醒来。”   “自那醒来之后,少爷胸口上的伤,便再没好过。”四平见卫若子依旧面无表情,一副似听非听的模样,也不知她究竟有没有听去。心中一急,又道,“夫人不知,以少爷自己的医术,这世间不管是甚么样的伤病,只要不是立时危及性命,便没有少爷医不好的。少爷这次受伤,虽说不轻,但只要好好医治,好好调养,这么久,早就应该好了。”   “少爷根本不想医。”四平赤白着一张俊脸,双目暗红,愤愤然看着卫若子道:“少爷任那伤口溃烂见骨,也不愿去管它。后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强行依时给少爷换上伤药,那伤口才算没有继续恶化下去。”   “少爷却嫌我多事,道:‘放心,死不了。看得见的伤口,怎要得了人命?只是可笑,要人命的伤,却偏偏自己察觉不了。’”   四平抬着眼逼视着卫若子,道:“夫人,四平不知道什么伤要人命,什么伤要不了命。但四平却知道,夫人若一畏只知避开,终一日,会要了你自己的命,要了少爷的命,甚或终有一日,整个丞相府,也得被你一齐连累了。”   哇噻!敢情这就是异世版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不成?连累?她连累个毛线!关她屁屁事啊??    第四十章 少爷原来如此用心 更新时间2013-2-9 20:39:00 字数:2516  卫若子怒了。这指控简直要令卫若子原地炸毛,直接暴走。   你家少爷的伤好不了?你不怪那丫自己医术不好,却巴巴地跑来指责她?这是什么脑回路?   莫安之既然医术那么好,为毛原版的身体一直病殃殃从未见好过?想她若不是托杜沛然在丞相府里混神棍那段时间把身体养好了,还不知道得怎样一个一步三喘来着?她森森地怀疑原版卫若子的娇弱多病,根本就是莫安之那丫动的手脚。这小屁孩这会儿居然还好意思来指责她害他家少爷医术下降?这究竟是什么脑回路?   她不跟他家少爷玩假凤虚凰的游戏就会要人命?这又是从哪个星球跑出来的逻辑?如果一跑了之真能要了莫安之那丫的命,她绝对是求之不得乐见其事,一定比这会儿跑得还要更快更迫不及待。但拉着整个丞相府一齐赖她身上,被她连累?拜托!这帽子太大了,她头小,真心戴不下。   卫若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满肚子的反驳话被堵在嗓子眼里,喷薄不出,噎得她胸口闷闷地疼。直气得她两边红腮高高鼓起,嘴里不停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可奈何这回真个是个“哑巴有苦”,卫若子现在连“你放屁”三个字都吐不出来,内伤至死。   四平却完全无视卫若子胀得通红的脸,继续说道:“少爷从未有对不起夫人。”   “四平斗胆,敢问夫人。”   “杀父之仇是不是可以不报?”   “灭门之仇是不是可以不报?”   “公孙一族五百余条性命,该不该讨回来?”   “公孙将军身负万古奇冤,被千刀凌迟,被愚民噬肉。少爷身为人子,该不该为其平冤雪恨?”   “敢问夫人,该是不该?”   一句质问连着一句质问,质问的语速越来越疾,怒恨溢于言表,越来越重。问到最后,四平眼中已是一片血红,灼灼的目光盯在卫若子脸上,似是恨不得对着卫若子就是一个手起刀落就好。   四平狠狠地看着卫若子,咬牙道:“当年卫新元亲手将公孙将军满门满族五百余口送上断头台;拜卫新元这位将军昔日一手提携悉心栽培的门下走狗亲口指证,公孙将军叛敌谋逆之罪辩无可辩,直接就被定了那千刀万剐之刑。敢问夫人,卫新元该不该死?少爷还他一个灭门之罪,有何过份?”   卫若子此时已经从暴走状态中冷却了下来。因为眼前四平同学奋起的状态表明,这孩子明显比她之前还要更加炸毛。卫若子用平静的眼光迎视着四平,眸子里没有任何内容。   说实话,她真心不想八卦那么久远的往事。别说这种事跟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就算是有,她也不想关心。都那么多年过去了,死了的怕都早投胎生孩子去了,活着的还纠结个毛线啊?   “夫人恨不着少爷。”四平定定地看着卫若子,一字一句说道:“夫人根本就恨不着少爷。”   “别说少爷只是毒哑了卫若子,少爷便是杀了卫新元一家满门,夫人也恨不着少爷。”四平看向四卫若子的眼神突然闪过一抹冷厉凶光,俊美的少年的脸显得有些狰狞,“卫新元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不为当年的血债偿付他应偿的代价。事实上,以卫府阖府这寥寥几颗人头,要偿付当年血债,根本远远不够。”   “当日卫若子因贪看梅景滞留在梅园,无意间撞破少爷与福伯的密会。那个时候,卫若子其实便可以死了。”   “但少爷偏偏就放过了她。”   “卫若子跳水而亡,少爷非但没有因势利导顺势而为,反而不惜动用乾坤境之力,拼着被乾坤镜反噬的危险,也要将她救回来。少爷又何曾对她不起?”   “只是谁也不曾想到,动用乾坤镜的结果却是如此地阴差阳错,倒让夫人鸠占雀巢了。”   四平跪在地上,仰着头,脸上不知何时,已然恢复了他以往冷冷酷酷的小表情。他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卫若子,慢慢说道:“夫人难道以为,这具身体就是这般好占用的么?雀占鸠巢之后,夫人便当真可以心无挂碍地一走了之,甚么也不用管么?”   卫若子暗翻了个白眼:她当然可以心无挂碍一走了之,她凭毛不可以?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代原版活着。她的莫名穿越又不是自己踊跃报名后的结果,她凭毛要负责?她负的哪门子责?   四平道:“少爷屡次三番,帮夫人从阎王手中夺得性命。而夫人却懵然无知,只知惧避。四平,着实替少爷不值。”   “夫人可还记得那次在公主的广懿宫落水晕迷几欲丧命的事?”   话当年?有点意思。卫若子突然有点感兴趣了。   她慢慢蹲下身子,眼光清润,与四平四目相对。   四平迎视着她,说道:“夫人其时魄魂初归,七窍未定,虽有乾坤镜为媒,却因为卫若子体质先天不足,虚弱无力,始终未能魂体归一六魄永固。再经生水逼浸,精识离散,眼见着便要性命不保。那时少爷还未及参透乾坤镜之奥,不知夫人昏死的因由。只道夫人寻死之心未泯,急怒之下,连夜就闯了禁宫,跪求皇帝把那凝神聚气补血养阴的金丝血燕赏了给你。”   卫若子心中又开始翻江倒海起来:果然,果然,她没有猜错。她一点儿也没有猜错。她丫果然就是被乾坤镜那破烂玩意儿给招来的!   四平还在继续:“只此一事,少爷便不得不与那南国太子正面迎上。此间隐患,四平无法与夫人一言道尽。四平只求夫人知道,此一遭,夫人的命,是少爷求回来的。”   “其后夫人在太子府的逃跑,彻底激怒了少爷。若依四平的主意,夫人既然来历不明,居心不明,更有可能是是任何一方安插在少爷身侧的钉子。那便不若直接将这盯子拨了,一杀了之,最是干脆。”   卫若子才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打眼便见着小正太一脸的狠厉,忍不住便打了个冷颤:这小屁孩年纪不大,长得可人,却张口闭口不是“一杀了之”便是“死了最好”。这丫手里,究竟沾了多少人命,多少血?   四平还在语调平静地为卫若子一一解惑:“可少爷却说:既是探子,那便丢她出去探探路,看看她究竟是哪一路的。”   “少爷虽然将话扔了给我们,事情也一一安排妥当。沐汀围场遇刺那一场戏,原本就是给夫人你量身安排的。隐卫将有人行刺夫人的消息密奏给了皇上。皇上只要将此事透露给卫新元,那么,与当年旧事相关的各方势力,便都会将关注的目光放到夫人身上。若夫人是哪一方的探子,能被如此天衣无缝地安插在少爷身侧,必是下了十分心血的,势必无论如何都会拼死保住夫人这颗棋子。正巧二皇子又在其时为太子殿下准备了那样一出戏,少爷将计就计,便是连行刺的人手都省了。我们只需远远地藏在幕后,将各方应对收于眼内便可。”   “不管夫人是哪一方安插的人,咱们各种应措皆已算好,只待最后结果传回。其时,咱们连夫人身后之事,也都已是安排妥当了的。只是最后却没想到,少爷会临时改了主意,一路尾随着夫人。”   “四皇子虽是变数,但无论哪方人马,谁敢往四皇子身上招呼?临到最后,少爷终究还是不愿看着夫人你丧命。”    第四十一章 擦!又来?! 更新时间2013-2-10 20:39:03 字数:2577  夜色深沉。渝洲新邸后园内花影僮僮。卫若子与四平一跪一蹲,面面相对,在湖边敞轩外,“聊”得很认真。   “夫人若是为此事怨少爷,也一样是怨不上。”四平看着卫若子,脸上表情依然冷厉。卫若子知道这小正太一直不喜欢自己。以前只当他与莫安之一道同仇敌忾,把自己当做原版恨上了。但现在看来倒不像是这么回事。这小正太明明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卫若子,却还是一直冷眼相对。看来四平的不喜欢自己,真的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而已。   虽然不喜欢卫若子,但四平还是希望卫若子能回到他家少爷身边,所以他还在说。   “夫人那日若没有少爷一路相护,只怕不待夫人掉入猎户陷坑,便早已死在乱箭之下了。”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卫若子的一双黑眸,希望能从里面看到些许触动。结果却失望地发现,那一泓秋水当中,竟是有着他以往在少爷眸子里常见的那种平静。那种莫测幽深的平静,与少爷眼中的,一般无二。那是一种将无数潋滟尽皆掩压在底下深处的平静。   四平心中莫名一动。嘴里正欲再接再厉之时,突然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些须异动。他虽然一直跪在卫若子面前,低声恳请夫人回心转意,但耳目之间却从未放松过警惕。他深知此地原为方家旧宅,方含轩将这宅子献与韩平,暗中不知做了多少布置机关。此时少爷不在近前,自己当然更需比往日要愈加小心谨慎一些。所以此时耳中虽只听得细微异动,四平仍面上变色,口中立时高声喝问:“谁?”   却不想这一声喝问刚一出口,不仅无人应答,草丛中更是飞出一股劲风,向着卫若子疾袭而去。然后便听得卫若子口中“啊”地一声惊呼,身子仰后便倒,紧跟着“扑通”一声,掉入了湖中。   四平骤惊之下,心中大急:这女人若在自己眼皮底下有个好歹,自己怕是再也没脸见少爷了!他当下不及细想,纵身一跃,跟着也往湖中扑了下去。待身子刚一沉入水中,他才突然想起:自己根本不会游水,如何救人?骤然反应过来,心中更是又慌又乱,手脚不由自主地开始四下里乱扑腾。一股股水直往他口鼻之中急灌而入,呛得几口,无法呼吸,神智便开始迷糊起来。手足不停乱舞,一番乱抓乱摸中,突然双手触到一物。他脑中本已慌得不会思索,手中突然触到实物,立即本能地将其牢牢抓在手中,再也不愿松开。   卫若子叫苦不迭。   四平手中牢牢抓住的,正是她的一只脚踝。   卫若子是被一颗小石子打中膝盖掉到湖里的。其实要不是四平那一声“谁”呼喝得太过惊心动魄,她丫也不会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就想拔腿开跑。若不是身子猛地往上这一蹿,那颗不知道从哪里射出来的小石子,应该也不会倒霉催地要巧不巧就给打中了她膝盖,她也就不会身不由已地膝盖一弯仰后再倒。结果最终,她丫还是给掉湖里去了。   一入水,卫若子脑中浮出的第一个字就是:擦!第二个词是:又来?!   说起来,也不怪卫若子怨念。自打她穿到这个时空以来,算上原版自杀那次,这可是她第三次掉水里了。综合前两次惨痛的经验教训,不用想也知道,这一次莫名落水,恐怕也没什么好果子给她。   果不其然。卫若子在水中还没来得及抻开四肢开始划水呢,便听得头顶又是“扑通”一声,四平那小正太也跟着一起来凑热闹来了。   更可气的是,这孩子居然还不会游水!四平这旱鸭子一掉到水中,便如所有不会水的人一般,如八爪章鱼般开始张牙舞爪起来。卫若子刚准备游过去,将他给顶出水面呢。结果四肢刚一展开,脚踝便被那溺水的小四儿抓了个正好。卫若子能不叫苦么?谁都知道,溺水的人是根本不给人讲道理的,逮什么抓什么,抓什么都是救命稻草,且一旦抓住,那绝对是一打死不松手。卫若子郁闷到死:你说你不会游水,你跟着跳下来添什么乱啊这是?   卫若子苦逼地想:为毛人落水都有男主男二们涟漪无限的舌吻殷勤地等着候着,为毛摊到她头上时,除了溺个半死,就还是溺个半死?   脑中自艾自怜,手上却丝毫不敢懈怠。卫若子拼着命扒着水,奋力想往水面游上去。无奈足踝处被四平死死抓住,非但挣他不脱,身子反被他拖拽得直往下沉。她心知如此下去,两人铁定一起完蛋。唯有先想办法挣脱了四平的手,把右脚解放出来,手脚灵便了,才能救人救已。   而且此时胸口处沉甸甸地,像压了块千斤巨石,坠着自己的身子跟个铁秤砣一般,随着四平下沉的力道直往下走。卫若子突然想起,自那日神机子老爷子将乾坤镜的事同她说了之后,她回房便将这破铜板板从小布背包里拿了出来,颠过来倒过去好一番琢磨。翻来复去没琢磨出个什么道道来后,顺手就给揣在了怀里。   谁又知道这铜板板搁水里居然会是如此这般死沉死沉。脚底下拖着个大活人,胸口还压着块重死人的乾坤镜,卫若子觉得自己今天不淹死在这里,简直就对不起老天爷的精心设计。   她当然不能乖乖地任由老天爷调戏。好在双手还是活泛的。卫若子急忙将胸口的乾坤镜掏出拿在手中。铜镜拖着双手,拉着卫若子,正好潜到四平身侧。   四平显然早已昏晕,只是因着本能,扯着卫若子足踝处的手仍自抓得牢牢的。卫若子在水中尽力将身子曲蜷起来,拖过四平身子,将乾坤镜塞进他的怀中。少了乾坤镜的牵坠,卫若子身上立即灵活不少。   憋着一口气,费力将足踝上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好容易将四肢解放了出来。连忙手足齐施浮出水面,深深吸了口气。眼睛往向岸上一扫,只觉四周一片寂寂,竟然没有半个人影。四平还在水下,现在大声呼救,如果干等着府衙里下人们闻声赶来打救,到时怕就只能捞个死尸上来了。卫若子不及细想,返身又潜回水中。   好不容易将四平托上水面,又是顶又是推地将个晕乎乎的小正太送上了岸。卫若子已是四肢无力,浑身酸软,身上半丝劲力也无。心知此时容不得有半分松懈。她正打算一股做气,再努把劲加把油,憋着最后一口气把自己也给整上岸去时,脚下突觉一紧,一股大力猛地将她拽回了水下。   这股力道来得又急又猛,卫若子只来得及在沉入湖面之时新换一口气,然后便身不由已地沉了下去。根本不容她回身细看,身子顺着那股力道一路急流,跟着流水,倒着身子往后急退。   一时间,眼前全是浑浊的湖水流波。卫若子心知有变,奈何全身无力,双足被制,根本由不得她挣扎反抗。当下只管闭着气,任由身子被那股力道拖引着,在水中急流而去。心中全然猜不透脚下这人究竟是要将自己拉去哪里。   须臾之间,卫若子便被拉入一团水草之中。那股牵扯之力却尤未停下,一路拉着卫若子从水草间穿了过去。水草后面居然是一条暗流水道,卫若子被那股力道拉扯,顺着暗流一路倒退。不知道流出了多远,她闭气慢慢到了极限,一时只觉肺里憋闷得似要炸开一般。终于忍将不住一张嘴,湖水顷刻涌入口鼻,脑中刹时缺氧,登时便迷迷湖湖,失了知觉。 第四十二楼 苏大家的缠绵心事 更新时间2013-2-14 1:22:48 字数:2757  这是个阴暗逼仄的地窖。微弱的光线从头顶上一扇极小的天窗斜斜地射下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烂的气味。一只肥硕的老鼠大摇大摆地踱到卫若子面前,眨巴着晶亮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了一番这位新住进来的房客。   卫若子也眨巴眨巴眼睛,豪不示弱地与它四目相对,互视良久。   大老鼠似乎觉得这位新房客比自己想像当中要彪悍一些,自己淡定从容的气势居然完全压不倒对方,不由有些气馁。它无力地摇了摇尾巴,灰溜溜地溜回墙角,在一堆杂草中哧溜了几下,不见了踪影。   视线从失踪的老鼠身上抽离回来,卫若子蓦地萎靡了下来。她贴着墙根瘫靠着,艰难地吞了吞口水,虚弱得连眼睛也不想再多眨一下。在这个鬼地方醒来后,头顶上唯一的一张小门就一直没被打开过。自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被丢在这个屠宰场般阴森腐臭的鬼地方不闻不问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昏暗的地窖里辨不清昼夜交替,但卫若子仅凭着自己被饿得四肢酸软,两眼发花,头昏脑胀的劲儿就知道:自己被关的日子,一定不短。   卫若子现在饿得连吐槽腹诽的劲儿都没有了。   正昏昏沉沉间,头顶地窖门的锁链突然哗啦作响起来。过得片刻,一个墨色人影顺着梯子爬了下来,来到卫若子身前站定。微弱的灯光打在卫若子脸上,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她耳畔轻声低唤:“夫人,夫人。”   卫若子抬了抬眼皮,好不容易让目光透过灯火,将焦点在那女子脸上会聚成影:嘿,居然,又是熟人。   来人赫然是苏眉娘。   但卫若子此时已经虚弱得连吃惊的力气也没有了。她草草扫了一眼苏眉娘,又无精打彩地将眼皮耸拉了下去:苏眉娘?杜沛然那丫的相好?嗯,不对,错了,这位严格算起来,应该是莫安之那厮养在外面的小三。   苏眉娘俯身过来,从腰侧解下一个水囊,递到卫若子嘴边,柔声说道:“夫人想必是饿坏了罢?里面是我熬的参粥,夫人先慢慢喝几口,聚聚气力。”   一股渗着些许苦味的参香徒然间扑入鼻间,卫若子眼眸一亮,干枯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急狠狠地猛灌了几大口。   苏眉娘忙道:“慢些儿。夫人饿得太久,可不兴一下吃得太饱太急,当心撑坏了。”   苏眉娘这粥虽然熬得清稀,但混在粥中的人参却是上品老参,最具大补之功。只得这几口,卫若子原本苍白的脸色,便渐渐泛出一抹红晕,精神恢复了三分。   苏眉娘见她气色渐趋好转,柔声说道:“夫人可恢复了些气力?请夫人勉力支撑一下,趁着方公子此时在前厅宴客,咱们先逃离了此处要紧。”   卫若子点头,立马将刚喝下肚的参粥转化为体力动能,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蹿了起来:好吧,只要能把她从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弄出去,打发口热汤饭给她吃,别说现在只是一个来意不明的前小三一脸讨好地跑过来要求榨取她的剩余生命力,相信此时人家就算叫她卖友求荣认贼做父杀人放火,她也一样可以胸怀胆荡大义凛然地各种没节操没下限。   两人费尽气力从地窖中爬了出去。地面上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将卫若子刺得一阵眼盲。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一看眼前阵势:嘿,这规格,怕赶得上国家元首接见外宾了吧?   只见方含轩此时,正领着手下齐刷刷排成两队站在地窖口,手举火把,服装统一,列队齐整,场面颇为状观。正恭候着她二位大驾。   苏眉娘一见面前那位当前玉立,一脸冷然笑意的俊逸公子,立时吓得花容失色,浑身颤抖不已,失声道:“方……方公子!”   方含轩却一如既往地温文尔雅着:“我原本以为,苏大家虽然对莫大公子一直心怀妄念,痴心不死。但于这位莫夫人,苏大家不是应该时时刻刻盼着她早点死了才好的么?苏大家上次好心上门,好意提醒,这份信任,在下可是一直感沛在心的。可是,我这次顺手帮苏大家将这颗眼中肉刺给除了,苏大家怎么又不领情了呢?”   苏眉娘“啪”地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奴……奴家不敢。”   方含轩嘴角轻轻一挑,冷笑说道:“不敢?我倒确实是小看了你的胆子。苏大家怕是等这机会很久了罢?你是不是认为,今日莫安之既能逼上门来,我定然是穷于应对。而你若能趁这间隙,将这位莫夫人带离虎穴,将她送到莫安之眼前,他便必然会承了你这份情?他便能让你重新回到流晶河畔抱香楼里继续唱曲?他便会放过你让你重拾往日风光?”   方含轩摇头轻叹道:“只能说,你太不了解那位莫大公子了。”   苏眉娘千般小心,万般计算,结果却被这位方公子抓了个现行,早已被吓得芳心凌乱六神无主,到此时只知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却是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去年因为痴念着想要留住莫安之的一丝余情,才会在偶然获知方家公子与卫四小姐之前的懵懂情事时,突发奇想,借方家将她请过府去唱曲时,刻意将莫安之自成亲以后,从未与卫四小姐欢好过的事实,巧妙地暗示给了方含轩。   当时的苏眉娘凭依着花灯节那日对那位卫家四小姐的印象,感觉这位夫人似乎与传说中诗书满腹四艺精绝形象出入甚大,似乎……少了些印象中理当应有的那种出尘脱俗的仙气,却多了三分深宅大院里世家闺秀们身上本不应具有的市侩之质……那女子甚至跟那些凶悍的愚蠢妇人们一般模样,居然还会巴巴地跑到流畔河那种烟花之地去暗寻自家官人……咳咳……这位莫夫人可真是敢,可真是一点儿也不顾念自己的身份体面啊……   所以其时的苏眉娘以为自己能理解莫安之的痛若,只是单纯地以为自己能理解莫大公子陷身于世俗艳羡目光截然两样的不堪现实中的痛苦。仅仅只是为了要报效丞相大人的养育之恩,莫公子能抗圣旨,拒公主,娶哑妻,做到如此地步,这如玉树芝兰般的男人,心中担负的,是怎样一份情义?   虽然,他每夜留在她那里,从未有过一句多话,除了饮酒,听曲,倦而入睡,从不多言。但苏眉娘以为,自己懂他。   也许,那日夜里莫公子携妻而去的绝情撒手,或许,可能,只是,只是因为悍妻上门的尴尬?苏眉娘曾经如此安慰自己。如果方公子对卫四小姐余情未了,再做纠缠的话,说不定,倒正好帮莫公子解脱了呢?苏眉娘曾经如此想。   可是她却实在没有想到,在那之后不久,居然会听到那位莫夫人猝然遇害的消息。街市之间,口耳相传:那位莫夫人因获悉莫大公子一年来夜夜流连于抱香楼,宿宿留居于某位闻名唱家香闺之内,从而引发炉火,继而负气离家,然而却于出走途中,路遇马贼,罹难虎口。   苏眉娘惊闻此讯,错愕之余,心中却又笼上了一丝疑云和不安。只是还不待她细细思索这不对之处在哪里,身边却在那时接二连三地出事了。   先是她立身唱曲的抱香楼突然被人以惨忍狠厉的手段莫名整垮,跟着她又迎来了那段她这一生中从未曾想到会遇到过的艰难日子。苏眉娘实未曾想到,以她在这个行业里的江湖地位,以她京都一代唱家的位份,以她曾经以往等闲权贵难求一见的矜持,居然……居然整个流晶河畔,整个京都城里所有兜香卖翠的风流楼院,居然在抱香楼主易人散之时,再没有一家楼院敢收她留她!   若不是方公子后来暗中遣人将她收至府中,她苏眉娘其时其境,在京中竟是几无立足之处。而经过漫长的忐忑等待猜疑恐惧之后再见那位方公子时,她却被其告知:将她苏眉娘逼到这种走投无路之境的幕后推手,不是别人,恰恰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位,莫大公子。   莫公子误会她了,一定是! 第四十三章 将这张脸给我毁了 更新时间2013-2-15 0:48:24 字数:3166  “公子……公子错怪奴家了。”苏眉娘跪在地上,抬首仰视着方含轩,眉眼中含着丝丝缕缕的柔媚,泪光莹莹:“奴家……奴家今日此举虽然唐突,但奴家此心,却……全是为公子着想。”   有下人移了软榻过来,方含轩舒舒服服地窝在一片温软之中,眼角眉梢间全是富家贵公子的缱懒作派。听了苏眉娘的辩诉,他只温温柔柔地笑了笑,道:“哦?难道是我想差了?原来苏大家却是在帮我?”   苏眉娘见他眼中冷意转缓,也不知这位外表温柔实则手段狠厉的公子,心中是何想法。看他模样,倒像是愿意给自己辩解的机会,那是不是说,自己还有挽回的机会?不管如何,现在唯有巧言瞒骗过去,自己和这位莫夫人,才有活路。   她深知此时自已言语应对已出不得半分差错,当下媚眼如丝,眸中顾盼流转,将一片妩媚拢在眉目之间,娇柔说道:“奴家那日在府台大人的谢宴之上,骤然见到莫夫人死而复生,转眼竟化身成了南国公子的贴身书僮,很是吓了一大跳。”   “初时还道这世间竟然还有相貌相肖得如此一般无二的人,后来却见公子动用手段,叫人暗中将她拿下,禁于地窖。奴家才知这女子却原来也是个哑巴,才知她原来当真便是那位死去多时的莫夫人。”   “莫安之那日见着骤然复生的夫人,却将她当成全然不识的路人一般,半分声色也不动。奴家觉得,此间必有蹊跷。奴家虽为贱质女流,但于丝竹之间也能时闻朝事。如今朝中卫丞相坐大,莫安之虽称病不朝,在皇上眼中却正是当红当势之时。奴家浅识,总觉着太傅大人正当虎落蛰隐之时,公子在此时去得罪莫安之,似乎有些不妥。”   苏眉娘一边小意观察着方含轩脸上颜色,一边将声音放得更加轻柔妩媚如风抚面:“奴家看莫安之今日上门的咄咄之势,怕是对公子疑窦已生。奴家想,不管莫安之如何看待奴家,但明面上,奴家与他好歹还是有些私情在的。若奴家能于此时出面救莫夫人于危难之中,示恩于丞相大人,并倚此事于卫丞相和莫安之处替公子替方家巧言周旋,如此,也好过公子与相府正面对上。”   小心地抬眼看了看方含轩,见他脸上温润如旧,实在辨不出喜怒。苏眉娘双膝轻移两步,匍趴在方含轩脚下,继续说道:“奴家小小女子,见识粗浅。如公子所言,之前一直陷于痴情妄念之中不能自拔。公子误会奴家对那莫安之仍余旧情,当是自然。奴家想着公子既然对奴家已有成见,此番盘算若是说与公子,公子定然疑心于我。不若待事定局成,奴家若是在丞相府中建言有功,到时公子自然便能理解奴家一片忠诚相报之心。”   方含轩双眼微阖,似睡非睡,随意搁放在软榻一侧的红木扶手之上的手指,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叩击着。   苏眉娘心中微颤,强撑着一丝希望继续努力。她声音更柔更软,脸上眩然欲泣,眼中泪珠滚滚欲滴:“眉娘前事糊涂,倚着莫公子青眼相待,不免便对那丞相府公子的门庭出身起了些非分之想。但既已想明此是非份,眉娘又怎敢继续妄念不改?抱香楼被迫结业,众姐妹黯然四散,眉娘投靠无门举目皆讽,历此种种,冷暖自知。眉娘还有甚么想不明白的?眉娘与那莫安之旧情早逝,新恨陡生,而于走投无路卖身无门之际,却得公子施手收留。眉娘再如何绝情忘义,也不敢忘公子雪中送炭之恩。”   “公子于眉娘危难之中的援手之恩,眉娘无时不敢或忘。不管公子信与不信,眉娘今日唐突……之举,实……实为报恩。”说罢,苏眉娘又深深将头低了下去,重重磕了个头,身子伏在地上便不再起来。只见她香肩轻耸,嘤嘤的啜泣之声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凄凄切切,闻之令人好不心疼怜惜。   场中一片寂然。半晌,方含轩轻叹说道:“原来……确是在下多心了。”他弯下腰,将苏眉娘轻轻搀起,温声说道:“在下无端相疑,让眉娘受委屈了。”   苏眉娘却是一愣。她实没想到,自己一番长篇辩诉,这位爷居然一句不疑,全然信了。心中又觉惴惴不妥,一时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妥。此时只觉全身无力,怔怔然由得这位温文清雅的公子一手将自己从地上托了起来。   方含轩的身子在软榻中侧了侧,示意苏眉娘附耳过来。苏眉娘忙将身子凑上前去,就听他在自己耳畔轻声说道:“眉娘方才所言,大有道理。之前是我一时意气,确是失策了。不过还好,我方才细细想了想,其实现在依着眉娘方才之言行事,似乎也不晚。”   苏眉娘身子一颤,道:“眉娘惶恐。”   方含轩哈哈一笑,伸手在她香肩上轻轻拍了拍,道:“不用惶恐,我信你。”   苏眉娘静了静心神,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自然,柔声问道:“奴家斗胆,能问一问公子么?”   方含轩又将身子窝回软榻深处,懒声应道:“问罢。”   苏眉娘心中斟酌着词句,轻声问道:“奴家一直以为,公子与那卫家四小姐,曾经何等地情深相悦,奴家只是不解,公子费尽心力将莫夫人擒到此处,却为何又……将她扔在地窖,不闻不问?”   方含轩“哦”了一声,淡声道:“将她活活饿死在此间,岂不是最省事的处理方式?”   一直致力于将自己静默成一副静物画装饰背景的卫若子,终于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给震住了:擦!活活饿死?这得多大的仇啊?   苏眉娘似乎听到她的心声,当下就失声帮她质问了出来。只听她掩口惊呼道:“饿死?公……公子怎的……如此恨她?”她原还以为方含轩施尽手段将这位莫夫人擒来此处,会另有深意。却是绝想不到,这人竟然便真就如他做的那般打算,他竟是真的要将这位娇滴滴的莫夫人,扔在那腐臭不堪的地窖之中,再也不管,生生饿死。   “你是问我,为何如此恨她?”方含轩嘴角轻轻挑起,挑出一丝冷冽笑意。他转了转眼珠,终于第一次将目光转到了一直萎靡瘫坐在地上的卫若子脸上,“为何如此恨她?很简单,因为她不是卫若子。”   话说至此,他突然“嚯”地一声,从榻中猛然站了起来,眼睛狠狠盯着卫若子,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卫若子面前,面对着她缓缓蹲下。他看着卫若子那张无比熟悉的,出尘脱俗的,美丽得让人心疼的脸,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道:“因为,真的那个若儿,早就死了。因为,莫安之那厮曾亲口对我说过,真的若儿,早就死了!”   他看着她,盯着她,眸中流波暗动,内容复杂。那目光如刀似电,打在卫若子脸上宛若实质;那目光时而柔软温腻,时而冷厉如霜,时而惘然若失,时而恨意凛冽,时而缠绵悱恻,时而狠戾阴鹫;那目光直盯得卫若子心中一阵阵发毛,周身寒毛倒竖,只觉得四下里阴风惨惨。   沐浴在这种变幻莫测的危险目光下,卫若子明显能够感觉得到身体一点一点僵化成石头的过程。她提着心,吊着胆,迎着他诡异莫测的眼神,一动也不敢动。不知道过了多久,方含轩终于将眸中各种澎湃的情感变幻拢入一片渗人的平静之中。他慢慢伸出手,曲着食指,轻轻抬起卫若子的下巴,柔声说道:“这张脸可真像她。莫安之究竟花了多少心血,才将这张脸弄得这般像她?”   他眼光温柔如水,细细将卫若子的五官自上而下地复复打量了几遍,好像扫描头上那盏机械冰冷没有半点感情的探头。似乎是想用这目光,将这精绝出尘的五官,扫描进眼内,刻进心里,永不再忘。末了,方含轩轻轻地叹了口气,无比温柔的声音听着宛若三月暖风般和睦,但那话意听在卫若子耳中却如万年寒冰般阴森渗骨:“可是,你终究不是她啊。你不是她,怎么配这张脸?”“你不是她,不配有这张脸。”   方含轩清润地笑了笑,眼中却没有一丝情感。他笑着松开卫若子的下巴,慢慢站起了身,然后轻轻淡淡又说了一句:“先将这张脸给我毁了,然后再给莫安之送回去罢。”   “啊?!”苏眉娘与卫若子一齐惊呼出声。不待苏眉娘开口,卫若子抢先将手高高举了起来,如同小学课堂上知道答案迫不及待的踊跃小朋友一般。她将右手高高举起,期盼的目光殷殷切切地打在方含轩脸上,一副生怕老师关注不到的踊跃模样。   方含轩皱了皱眉。虽然没有经历过天朝义务教育的小学课堂,但他倒是第一时间到位地解读出了卫若子殷切目光里的意图:“你有话要说?”   卫若子忙忙地点头不迭,脸上很丰满很立体地阐述着“不听你会后悔”的急切表情,十分努力地试图勾引眼前这个看着平静,实则早已情绪失控的男人。   方含轩轻笑,重新蹲在卫若子面前,将手掌摊开,递到她手边,温柔说道:“写罢。”   卫若子抖着手,战战兢兢地在他掌中写了一个“乾”字。 第四十四章 自以为是的SB 更新时间2013-2-17 2:29:02 字数:3547  方含轩手掌缓缓握起,将那“乾”字拳在手心,嘴角含了笑,轻声问道:“乾坤镜?”   卫若子无比恳切地点了点头。   方含轩又问:“你知道它在哪里?”   卫若子更加恳切地点了点头。   方含轩仍然蹲在卫若子面前,眼眸却不再看她。他眼睛只注视着自已重新摊开的的手掌,似乎想将掌中那无形的“乾”字看出形迹来。方含轩看着自己的手掌慢慢说道:“看来我猜的没错,莫安之将你安排到林静书身边,果然便是为了乾坤镜。”   莫安之安排的?卫若子初初一愣,继而忙不迭地点头如啄米:脑补什么的最有爱了!自做聪明的SB最有爱了!既然什么都让这丫一个人自说自话了,还用得着她再补充什么吗?好像只要点头附和就行了吧?哈,真TM想不到,做个哑巴原来还有这种意想不到的好处。   方含轩的目光仍专注地停在自己的手上,他将那手时而张开成掌,时而五指合握成拳,手指关节节奏缓慢地曲合张开着。略停了停,便听他又轻轻缓缓地笑了笑,叹道:“莫安之当真是好算计。试问这世上,甚么人会想得到,要去提防一个养在身边的如此美貌动人楚楚可怜的小哑巴呢?”   卫若子眨了眨眼睛,先是一脸木然,然后反应过来,然后适时地在脸上换上诸如茫然无措,殷切无辜之类的复杂表情,力图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贴合方含轩为自己所定义的“莫安之的牵线木偶”这一高大形象。   看得出来,方公子对她这个“牵线木偶”的评价,比卫若子所自以为的要高得多:“难怪莫安之如此这般看重于你。短短几日,你居然就能顶着一张丞相千金状元夫人的脸,叫那位南国太子不仅不再怀疑你的身份,还能让他待你以心腹视之,将你安排在左右贴身服侍,甚至连这假境乾坤的事也不瞒着你。姑娘果然是好本事。”   卫若子强笑了笑,想要适度地展示一下自己的谦逊。结果方含轩压根就没看她,只是拍了拍手,站了起来,侧头笑着对苏眉娘道:“若乾坤镜果然是落在了南国太子手中,那么眉娘刚刚所言之策,恐怕就得稍做些调整了。这所谓的莫夫人,暂时就不必再往丞相府里送了。既然莫安之早已宣示天下,夫人卫若子已于前年惨死于马贼之手,眉娘若是突然又给他送个活的夫人回去,莫大人认不认,可当真会是两说之数。依我看,眉娘你不若将这位好不容易自我方含轩手中救出的哑巴姑娘,给送到南国商馆那位林公子的手上,反倒要合算些。”   “想必林静书此时正在为贴身书僮于渝洲府谢宴之上的卷宝私逃焦头烂额应对不暇,眉娘若是能将他这位骤然失踪的心腹书僮送上门去,林公子必然会喜不自胜感激莫名,到时,他怕是不念你这份善意人情都不行。”   原来卫若子那日的落水根本就是方含轩暗中使人所为。那座献给渝洲府做新官衙的宅子,原本是方家暗中备置以应不时之需的产业。因是以应不测所用,园子初建之时确是费了不少心思,其中更是机关处处,暗道星罗。单说卫若子落水的那湖底,便是方家早在园子初建之时,借着地下暗流,留的好几处通往府外各处接应据点的暗道之一。   那日方含轩差人将卫若子击落湖中,经湖底暗道,再将卫若子偷送出府,并连夜送到城外的这处隐密宅第。而另一头渝洲后府之中,在一切运作皆已妥当之后,才有人装做刚发现湖边落汤鸡般晕死的四平。下人们一通连声高呼:“不好了,林公子家的书僮见宝起意,卷了宝贝,潜水私逃了。”   湖畔卫若子人影不见,本托在她手中的那名为“乾坤宝镜”的所谓乾坤镜也随之一齐消失不见。与她一道的四平更是倒在湖边淹淹一息,显然是刚从湖中被人捞起。这样的现场看在别有心思的人眼中,倒确实像是个处心积虑的书僮趁虚夺宝的案发现场。再经由得那些下人们一通嚷嚷,卫若子卷宝私逃的罪名,看起来就更像是那么一回事了。   苏眉娘却是被方含轩的话绕得有些糊涂,这位方公子话中有太多的来龙去脉她都不甚了了,却又不敢细问,当下只能涩声说道:“公子是说,叫眉娘将林公子家这位背主窃宝的罪奴,帮他给送回去?”   方含轩摇头道:“错了。是不是窃宝私逃,这个可不是由我们说了算的。那位林公子至今可还未曾在这事上松半点口风,甚至不惜与府台大人僵不下。所以依我看,这位哑巴姑娘最好还是得由你苏大家冒着性命危险,费尽艰辛自我手中救出去方是最好。眉娘放心,只要进了渝洲城,我自会有法子让那位林公子第一时间找到你们,领了苏大家这份人情。”   苏眉娘面上踌躇:“但是……”   方含轩脸色骤然一沉,冷声道:“既是想要为我做事,便要学会听话。不管你心中有何顾虑,只要这顾虑不是我的顾虑,那便请苏大家将它先吞回肚里去。”他挥了挥手,看似无比随意地向手下吩咐了一声:“为她二人皆种下‘生死符’,再寻辆隐蔽些的马车,将她们安妥地送回城里。”   “生死符”三字乍一入耳,苏眉娘瞬即花容失色。只见她“啪”地一声又重新跪了下去,娇柔的身躯一时之间抖如筛糠,口中更是惨声叫道:“公子饶命!”   这突出其来的安排实在出乎苏眉娘的料算:方含轩竟然要用“生死符”来控制她!方含轩竟然要用生死符来钳制于她,强行要她混在这位真假莫辨的“莫夫人”身侧,用她们来为他觎机谋夺乾坤镜!自己身上也要被种下“生死符”了么?一想到即将临头的命运,苏眉娘立时吓得肝胆俱裂,战栗不已。   她在方含轩身边已有些时日,却是早已见识过方含轩驭下的手段。据她所知,这“生死符”实是一种恶毒阴损至极的毒药。被种下此毒的人初初之时确是无甚异状,但只要一经催发毒性,发作之人所历经的痛苦,却是惨不名状,生不如死。   苏眉娘曾经亲眼撞见过一次。方含轩手下一名被种下了“生死符”的死士,因执行任务失败,被催发毒性至死时,她便正巧撞见过。时至今日,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时的惨厉模样,仍能骇得她午夜惊梦。她甚至连当时的情景画面也不敢回想一下。只需想到那腐肉翻腾,脓血交错的血腥场面,苏眉娘便忍不住周身发颤,冷汗涟涟;难道自己也要亲身承受那种苦楚了吗?一念及此,苏眉娘登时恨不得便想一头撞死在方含轩面前。   方含轩却像在说一件无比寻常的事情一般,声音轻柔,面容和蔼:“眉娘无须害怕。只是叫你陪着这个小哑巴走一趟南国商馆,替我寻访寻访乾坤镜的下落而已。放心罢,临去前,我必会为你细细交待行事细节,包你万无一失。眉娘只需顺手将乾坤镜拿到手里,自不至受那生死符催发之苦。杜大家向来体贴懂事,必能理解我的苦心谨慎。这生死符嘛,无非只是提前备着,以防万一而已,眉娘实不必如此惧怕。”   他无比温和地笑了一笑,如玉般的面容看在眼中实在清俊美好得不像人间男子:“眉娘显然是听说过‘生死符’的,既然知道,便应当熟知它特性。生死符发作起来虽然有些痛苦,但只要不经催动,那毒性却是永不会发作的。既是如此,那么便是为眉娘你种下一点,也只是个虚设意思罢了。眉娘先前那番赤诚表白,为区区一念之恩,可谓是煞费苦心,我又怎么会不感铭于心的?眉娘尽且放心,以你的聪明和手段,必不至有毒发受苦的那一日的。”   听到这时,卫若子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这人敢情,是要给自己下毒?生死符?毒药?看这二人的双簧演得这般带感,难不成这个叫做生死符的东西,就是传说中,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必备良药?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啊……   方含轩的声音听在耳中却还是那般的温柔可亲,如春风暖月:“要知道,我防的只是这位哑巴姑娘而已。眉娘可切切不能被小姑娘这一副娇怯柔弱的模样儿给骗了,你是未曾与她打过交道,不知道这位姑娘除了不能说话外,内里其实是有多么的精怪捣蛋。她可委实不是甚么乖巧听话的小可怜呢。只怕到了那南国商馆,还得眉娘你多加费心。”   “公子……饶命!”苏眉娘丝毫没有被他的温柔可亲给安抚住,脸色早已吓得惨白如霜。她抬着头一脸凄色地看着方含轩,此时心中已是全然失了主意,除了在口中哀声连连不断求饶外,她哪里还听得进去半个字。   “还不明白么?我这是为你好。”方含轩耐心耗尽,脸色彻底冰寒了下来。只见他挺腰站直,负手在后,已是准备离开:“你当那南国太子是那般好相与的?我若不帮着你先在这小姑娘身上用些手段,到了那南国商馆,你待如何钳制于她?如何帮我打探到那乾坤镜的真实下落?你只管放心地帮我看好这丫头的一举一动,适当的时候,再帮我提醒提醒她当下的处境便可。其它事情,以这位哑巴姑娘的聪明,她不会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若是调皮捣蛋,你便代我将那生死符的作用,好好为她解说一番,看她怕是不怕。”   “放心罢,一切有我在后面为你照应着,保你出不了任何差池。”   方含轩步伐从容,边走边交待着,人影随着话音渐渐淡去:“哦,对了,那张脸记得给我毁了。只不过是给林静书做书僮,那张脸全不全乎,倒是影响不大。再说了,我将他的书僮毁得愈加狠辣愈加触目惊心,他对眉娘的感激之心,只怕会更为深刻才对。”   语声轻淡,步伐如风,背影随着话音愈去愈远,眼中渐趋飘远的身姿仍是一如既往地潇洒至极。   苏眉娘瘫跪在地,一时间手足冰冷惶然无措,却是绝望得连悲哭也忘了。   还是逃不了被毁容的命运?!卫若子也颓了。她一边发着抖一边在心中暗骂:尼玛,搞到最后,原来自己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SB啊。 第四十五章 不是咱的脸不心疼 更新时间2013-2-18 0:39:51 字数:3830  痛啊——真TM痛!   卫若子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条,身子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随着马车的颠簸起伏摇摇晃晃。   脸上传来一阵一阵的疼痛,痛得她都要以为世界未日提前降临,世间万物全部化成了痛觉细胞,正漫山遍野遮天蔽日气势汹汹地向她席卷而来。刺痛、胀痛、抽痛、皮肉割裂的痛,骨髓里流淌的痛,各种各样的痛,全部化身成为可爱的小细胞,汹涌在她小小的脸上,哈皮地啃噬着她肩膀上搁着的那一块方寸之地上的皮肉脸骨。   好像整个宇宙里除了痛,剩下的都TM还是痛!   一辆没有任何标志的普通马车,载着蒙了眼的卫若子和苏眉娘,正一路飞驰着驶进了渝洲城。   卫若子本就饿得虚脱得要死了,地窖中苏眉娘喂的那一点点参粥,根本支撑不了她坚持到毁容酷刑结束,所以脸上才刚被那明晃晃的杀猪刀划拉开一道口子,懂事的自我保护系统便立马启动,顺利地将她带入到了昏死状态。只可惜醒来之后,仍然逃不掉酷刑造成的惨烈余威。待到她再度被痛醒时,眼前被蒙了黑布,一片漆黑;脸上是一波盖过一波的剧痛;身子正在不断随着马车的疾驰剧烈地不安地颠簸晃动着,晃得她一口一口,不住地往外吐苦水。   看看这罪遭的。   小时候考试不及格,被恨铁不成钢的老爹打手板心,那时她以为是世界未日;一不小心穿了个越,被人为成了个哑巴,她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与想像中的老天爷相互调侃;找的工作不顺心,被同事暗阴被上司压榨黯然辞职,打个包出个门还要遭遇门口保安怀疑目光下的盘查,那时她以为她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逃过假老公为她量身订制的刺杀大餐,一回头却又被人要挟着乖乖地自投罗网,她一边呵呵呵着,一边自我打气:圣母好圣母妙圣母呱呱叫圣圣更健康……   跑个路被人捅刀子,捡个NPC还要扒死人堆,学人家参加个高档宴会吧,却被扔地窖中饿了个半死,顺带还附赠给她个惊心动魂的毁容大礼包。跟这一世的悲催无稽比起来,卫若子森森地觉得上辈子心安理得的安逸生活过得真TM太恬不知耻了点。   马车一直在疾驰。卫若子一路上昏睡的时间长,清醒的时间少。杜眉娘守在她身边,时不时摸索着拿着未被夺走的水囊喂她几口参粥。虽然马车正在将她送回南国商馆,昏暗的地窖,阴森的刑房,变态的美男子,似乎都在离她越来越远,境况似乎并没有比原本更凄惨一些……但卫若子仍觉得自己还在地狱中奋命挣扎。   苏眉娘娇柔妩媚的声音一直在断断续续一遍又一遍地为她做着任务介绍和生死符的物性科普。   “姑娘若当真有法子,咱们还是尽早将那乾坤镜弄到手,交与公子,方是上策。”   “姑娘没有亲见那生死符的厉害,不知道它的可怕。”   “我见过,我害怕。眉娘求姑娘,千万……千万不要心存侥幸。”   “姑娘可曾连着七七四十九天听着一个人倍受折磨时发出的惨号声?”   “姑娘可曾见过一个人被酷痛摧残得死不成,活不成,哀号声由厉转哑,直至嘶不成声,嗓子里仍自嗷嗷地呻吟着的样子?”   “姑娘可想像得到自己周身上下,全部的软筋猛地一下崩断时的痛苦?”   “姑娘可想像得到,自己周身的皮肉由内到外,一块一块腐蚀溃烂,烂成一团一团烂泥般的物什,从身上慢慢流淌时的惨状?”   “到那时,你嘴巴不会张,舌头也不能动……哦,姑娘原本就说不了话,早已习惯,倒比我要好些。那到时,你周身上下一动也不能动,甚至连眼珠也不能转上一转,无数痛苦在你体内疯狂蔓延,但你挣也不能挣一下,叫也不能叫一声,然后……然后……”   说到最后,她的柔媚的语声里已满是骇怖,声音抖得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卫若子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突然遇上电梯事故被困在电梯里的倒霉蛋,更倒霉的是与她一齐被困的倒霉蛋二号还喜欢拿着长长的指甲,用力刮着光滑的金属壁面,用划拉出的那种毛骨悚然的声音伴奏着,叫着救命玩儿。卫若子觉得自己此时享受的,就是这样一种待遇。她现在耳中听到的内容,实在不比用指甲刮电梯门板的声音差多少,一样的渗人入骨。   就在卫若子听得实在忍不住,正准备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跳马车,想着自我了断也比魔音贯耳强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赶车的车夫进来为二人除了面上蒙眼的黑巾,道:“等下会有公子派出的人马缀在后面假意追杀。虽是假意,但毕竟刀箭无眼,两位姑娘还是小心些好。”   言罢,又木着一张脸退出车外。马车又开始动了起来。   苏眉娘不再言语,因为她已经被落在眼中的卫若子那张皮肉翻飞血肉模糊的脸,骇得说不出话来了。   那张脸,果然已经被毁得不能再毁了。   那张脸上,卫若子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灵动无比。黑眸似星,顾盼流转,似笑非笑的眼神里一如既往地藏着数不尽的嘲弄调侃。但自眼鼻以下,以前瓷白如玉,粉颊似桃的脸蛋子,如今却被刀剑割划得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那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口子,白生生的皮肉四下里翻裂开,能看到薄薄的皮肉下突出的脸颊骨。裂口处还在不停地往外渗着鲜红黏稠的淤血,有些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滚,有些却已凝在面上,狰狞着有些后现代奇异审美趣味的血腥风格,极具视觉冲击效果。   苏眉娘一向自负美貌,深知越是貌美的人对自己的容貌看得越是重逾性命。推已及人,异地而处,苏眉娘觉得若是某一天对着镜子突然看到自己的脸化成这样一张恍若厉鬼的血腥脸孔时,自己只怕更情愿去活受那份生死符催发的痛楚。她想像不出眼前这个娇小的身躯里,此时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折磨。需知便是如自己这般的模样相貌,在以前的卫若子面前,也时常会不自觉地底气不足。卫小姐此时若是揽镜自照,知道自己变成了这般模样,心中会是怎样的惨痛?   马车在这时突然猛地一震,然后是“咚”地一声,一支箭头突兀地从车尾壁上射进来半个箭身,然后卡在车壁之上。卫若子想起刚刚马车车夫的提醒,暗道一声“来了”。忙打起精神一把将苏眉娘的身子扯低,拖着她一齐缩到靠近车头的角落里。   果然,随着那一声开始,紧跟着便是一连串的“咚咚”之声。不消片刻,车厢内壁上已射满了箭头。更有那劲道强横的,从车尾直射而入,再自车头破空而出,呼啸而过,吓得车内二女蜷成一团,缩在壁角处,恨不得能将身子缩得再小一些才好。   好在这一阵箭雨没持续多久,马车前方突然响起一阵马蹄之声,然后便那车夫高呼一声:“救命!救——”随着一声箭啸,声音戛然而止。   一个熟悉的温朗声音在马车外面高声命令:“救下那马车。”   一阵厮杀之声在马车外错乱地响了起来。没过多久,兵刃相交的声音渐止,有马蹄疾驰而去的声音。后方追杀的人马本来就是出来做做样子,既然正主儿及时赶来,场面声势已然做足,死士们只虚应得几招,便掉转马头,跑得竟然比来时还要痛快。   卫若子心道:好吧,看来方含轩的安排果然天衣无缝毫无纰漏。这根本就是算准了在林静书的必经之地上精心设计的一出绝命逃亡大戏嘛。   有人撩开车帘看了一眼,苏眉娘忙做惶然柔弱状,怯怯低喃:“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那人“咦”了一声,退了回去,向林静书回禀:“车夫已经死了。车内是两个女人。”   片刻之后,车帘再度被人掀开,林静书闪身跃了进来。然后便对上了一双无比熟悉的笑眸。   是的,笑眸。他对上的,是卫若子那双笑得弯弯俏俏无比可爱的月牙儿眼睛,那眼睛里似乎还荡漾一股别后重逢的喜悦,似乎在跟他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卫若子显然在冲他笑。   眸子里的笑是如此地欢脱,如此地没心没肺,让林静书一时有股错觉,以为自己眼花了,看错了。   可惜,终究是错觉。眼前,眼睛还是那双眼睛,脸却已然不再是那张脸了。   骤然印入眼帘的这张血脸将林静书狠狠地吓了一大跳。   一向淡定从容的他也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气。他脸上原本最是温润妥贴,最是暖人心沁的微笑,对着这样卫若子这样一张脸,他却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卫若子却还在笑。见他明显被自己的惨样儿吓住了,伸手拖过林静书的手掌,歪歪扭扭地写:“看着吓人而已,其实没那么惨。”   明白了掌中字句的意思,林静书心中没来由地一恸。掌心支离的笔划划痛了肌肤,那双笑眸无端刺痛了眼睛。他脸上抽搐了两下,一时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突然觉得有些异样。车厢内的气温像是骤然间被冷凝住了一般,变得无比冰寒压抑。一股蓬勃的杀气从身后传了过来,瞬间充塞了狭窄的车厢。   林静书“嚯”地转身,打眼便看到单膝着地,身躯笔挺僵硬地跪在他身后的孙五。   ……   ……   孙五进来时,卫若子心中却是猛地一喜:咦?这丫终于醒了!   然后她嘴角抽动,血盆大口猛地一咧,咧出一个无比“惊艳”的笑容。   孙五一如既往地面瘫着一张没有表情的死人脸,定定地看着卫若子,对她刚刚用一张血脸展示出的“笑靥惊魂”完全无动于衷。只是一双眼睛却是红得恐怖,里面满是血丝纠葛,漆黑的眼瞳里,倒映出卫若子那张血痕斑驳的脸,却是完全辨不出里面的喜怒悲伤。   ……   ……   苏眉娘先是被林静书无视,还未及说话,继而又被紧跟而入的孙五身上的阴冷气势给煞住,哆嗦了半天,终于忍受不了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森寒杀气,口中嘤咛一声,很干脆地厥了过去。   林静书上前一步,准备将卫若子抱回自己马车。手刚一伸,便听孙五喑哑着嗓音低声说道:“我来。”   林静书停了一停,却没有收回手,眼神温柔地看着卫若子,道:“那边马车舒适一些,我抱你过去如何?”   参粥虽然帮卫若子补了些许元气,但无法让卫若子回复饿了七八天后所失去的体力。所以她现在四肢瘫软,虽然有心自己爬,却实在爬不动。孙五那双满布红丝的黑眸骤然打入她眼中,那黑幽幽空洞洞的瞳仁骤然打入她眼中,卫若子突然冒起一股无比熟悉的感觉,心底某个角落,突然尖锐地刺痛起来。   卫若子眨巴眨巴眼睛,向孙五招了招手。   孙五滞了滞,慢慢地挪动僵直的身躯,凑到卫若子近前。   卫若子拖过那只铺着一层薄茧的大手,在他掌心写道:“其实吧,这并不是咱的脸。所以,不心疼。”   孙五那双好看的黑眸之中,终于覆上了一抹浓郁的痛色。 第四十六章 背后乾坤 更新时间2013-2-20 21:09:21 字数:3100  孙五伸出手,似乎想轻抚卫若子斑驳的面庞。手举到半空,却停在她脸前一寸处,再也递进不了半分。   双掌张开,五指微曲,虚捧着她小脸的双手,隐隐有些颤抖。这双手批过无数夺人性命定人生死的密函,写过无数毁人前程断人门户的命令,甚至亲自持刀挥剑帮人取下过不少大好头颅。无论是拿笔还是握剑,这双手从来稳如磐石定若泰山杀伐果断绝无迟疑。但现在,它在发抖。   卫若子双眼带笑,弯若月牙,翻着血皮的双唇上下错开,做了个“饿”的口型。   孙五暗吸了一口气,终于将手伸了过去,将卫若子轻轻抱起。他抱得无比认真无比小心,似乎这女人是件易碎的瓷器,稍不留心,便会碰出一道裂纹来。他抱着卫若子跃出车外,越过林静书的马车,慢慢地往回路走。   林静书在他身后出言拦阻,声音里终于带出了一丝裂痕:“看她这样子,怕是饿了有些日子了。她身子如此虚弱,你不让她好生在马车里躺着,这又是整的哪一出?”   孙五抱着卫若子走得虽慢,但却走得很稳,卫若子躺在他怀中,绝对比马车的颠簸要平稳许多。“她不喜欢坐马车。我抱她回去。”孙五向前迈动的步伐丝毫没有停下,依然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地往前走着,只留给林静书一个徐徐前行的背影。背影处传来的声音低沉沙哑,平静无波。   林静书嘴角一牵,正欲说话。身边却适时响起一个轻柔的话音:“姑娘刚刚吐了一路,许是真不惯坐马车。”   苏眉娘刚被人唤醒,正让人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一路逃亡,虽然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憔悴,但却并没有给这位流晶河畔曾经风光无限当红唱家的美丽造成丝毫损坏,反倒为她更增了些风扶弱柳般娇柔堪怜的风情。   说话的正是苏眉娘。她此刻站在林静书身侧,眼波如丝,带着些恰到好处的不安局促慌乱无助,无助地看着他。   林静书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前方孙五抱着卫若子走得异常稳健的背影,然后转回目光,看向苏眉娘,面上重新恢复了平时的淡定从容:“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姑娘随我等一道先回去压压惊,再说其它。”   苏眉娘福了一福,道:“眉娘谢公子救命大恩。”   一行人回到南国商馆。孙五小心地将卫若子安置在她之前住的小院内,手法娴熟地帮卫若子处理了一下她脸上的创口。敷了药,裹了伤,亲手喂她喝了一碗燕窝清粥,然后将双手搁在她太阳穴上,轻轻揉了许久,终于将她送入了黑甜梦乡。   林静书一直静静地站在屋内,看着丫环将最后一盘帮卫若子擦拭完伤口后,颜色看着终于有些粉淡的血水端了出去;看着卫若子一直弯笑的眼眸终于缓缓阖上,陷入安稳梦境,他才对孙五道:“她的脸,可还有得救?”   孙五将手从卫若子左右脑侧收了回来,起身面向林静书。未及说话,却觉眼前一黑,心中阵阵绞痛,猛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在玄色衣襟之上,没入一片深黑。   自见到她那一刻开始,他一直餍足到现在,忍到吐血。   但好在,终于又将她给寻了回来。   林静书皱了皱眉,问道:“旧疾还是新伤?”   孙五面无表情地擦掉唇上的鲜血,淡声答道:“气郁而已。”   林静书细细看着他的脸,似乎想从这张死木的脸上看出一些深藏在这张面皮之下的深暗内心。半晌,他突然说道:“想不想知道她刚刚在马车里,初见到我时,在我掌心写了句甚么话?”   知道孙五绝不会开口问他“什么话?”这样凑趣的句子,林静书自顾转开脸,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脸上蒙着厚厚纱布的卫若子。他又在脸上带出那种温和可亲的笑容,轻轻说道:“她说,看着挺吓人,其实没那么惨。”   林静书回想了一下当时卫若子眼眸里的笑意,回想了一下当时胸口处的莫名心恸,嘴角上扬的弧度更深,道:“皮肉之伤,确实重不到哪里去。丫头倒是看得开。”   孙五举着拳头挡住嘴,沉闷地咳了几声,似乎又咳了几口血出来。   林静书转回头,重新看向孙五,敛了笑意,正色说道:“你已经放手了。”   孙五唇角上扬,勾了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问道:“然后?”   林静书道:“这丫头倒是很对我胃口。不管你有没有死心,不管她这张脸还有没有得救,我都会试一试。”   孙五直接将这句话给无视了。他垂下眼皮,声音有些森冷:“虽已上了最好的苏颜膏,但留下疤痕却是难免。若还想恢复从前,那就只有送到陈七那里去了。”   “鬼手陈七?”林静书想了想,点头说道:“割成这样,每一刀都深及脸骨,若想再救回来,确实也只有陈七那厮的手段,才能做得到。”   顿了一顿,终于还是忍不住心疼,叹道:“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挺过来的。”   孙五一直握着的拳头又紧了紧,举起来重新挡在唇前,咳了咳,才说道:“苏颜膏虽妙,却难免会留下些疤痕,倒也丑不到哪里去。其实她若自己不介意,便是这样也不错。没必要为了这些,让她去陈七那里再受一番痛楚。”   林静书扬脸看他,眸中突然带出一股隐约的怒气:“只是些疤痕?你不知道一张脸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甚么么?更何况她曾经还……”林静书吸了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看着孙五,一字一句地说道,“她若现在还是莫夫人,你此时只怕已经带着她上路去寻陈七去了罢?”   孙五淡淡说道:“她若现在还是莫夫人,方含轩现在,估计已经死了。”   林静书终于把怒气呈到面上来,寒声问道:“你难道,又准备放过他?”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方含轩。   孙五的声音依然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我后悔上次没有杀了他。但既然留了这条性命,当然得让他把该做的事做完。”   林静书抿着唇,狠狠看了孙五半天,突然咬牙说道:“你若不便动手,我来。”   孙五摇头道:“这是我的事,无需你插手。”   林静书冷笑说道:“我插手,可不是为了你。”   孙五看了林静书一眼,然后移开目光,重新专注地看着鼻息均匀睡得深沉的卫若子。停了许久,才道:“你若觉得你有机会,尽可以来试试。”   话意虽然随意轻淡,但语声却是森森然寒气逼人。   林静书突然冷静了下来,觉得自己刚刚的激动确实有些热血冲头。他当然听得出来,孙五这句话,是回应自己刚刚那句“很对胃口”的话。   他认真想了想,突然温和笑道:“我当然要试试。这丫头是个宝贝,比起乾坤镜来,她可要有意思得多。”   “我知道你留着方含轩,是想借他的手,检验一下那人当年留下的部将,还剩几成可用。”   “乾坤镜之能,被你刻意夸大故弄玄虚。什么引阴兵临世,召四皇子英灵还魂等等。这种装神弄鬼的无稽之事,糊弄糊弄无知愚民也还罢了,我倒真是没有想到,不仅所有人都不怀疑听到的传闻有何荒唐,便是以你们皇帝陛下的精明,居然也会信这一套。”   “你就不怕他是别有用意?”   睡梦中的卫若子似乎被魇住了,眉宇不安地耸了起来,眉梢轻颤,神情间满是无尽的悲伤和无助。孙五重新在她床沿坐下,双手穿过她散开的黑发,拇指温柔地按上她两边的太阳穴,食指寻到她的眉骨,轻轻揉了起来。   他这些动作做得熟稔无比,流畅自然。似乎在这之前,这样的轻揉,曾做过无数遍。   指尖带着一道细微的气流,顺着卫若子耸起的眉峰,来回地轻抚,温柔流淌。卫若子舒服地哼了一声,长长的睫毛搭在眼睑下未曾遭毒手的白嫩肤肤上,微微颤动。眉宇随着孙五的手指移动,逐渐舒展开来,神情渐渐放松,重又陷入深甜睡梦。   孙五压着声音,像是怕吵醒她的酣梦,哑声说道:“太子以为用乾坤镜为媒,可以引四皇子英灵附身,借阴兵之力,戮父杀君一举夺位,举手之力尔。太子信,所以这样做了。皇帝不是信,而是不能容忍太子殿下的杀心,所以才把他给圈禁了。”   “皇帝一直都知道,太子手中的乾坤镜是假的。所以他把太子关了,把殿下的得力心腹方含轩放了出来,叫他去为太子殿下找真正的乾坤镜。”   ……   ……   “皇帝只是想躲在后面,把乾坤镜弄到手而已。毕竟当年的事,不大见得人。为了区区一个捕风捉影的东西,而且还是如此神神怪怪经不得半点推敲的东西,闹得满城风雨,于陛下一向英明神武的形象,很不相符。”   “但他愈是忌惮那位四皇子,便愈加不敢不信乾坤镜另有乾坤。”   “皇帝既然给了我们这样一个好机会,我们为何不能好好用一用?”   “当年的人,泰半已经浮出了水面。还剩那么几个,不顺道挖出来,如何能放心?” 第四十七章 痛何以哉 更新时间2013-2-21 23:28:26 字数:3718  孙五一边温柔地给卫若子按摩助眠,一边慢慢说道:“你不是周人,所以你不懂。”   “当年那些人,不是跟着那位英雄一世的四皇子一道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同生共死的兄弟,就是承他慧眼如炷从伙头柴伕一路提拨到军中要职朝中重臣的死忠旧部。当年大将军王的风采,便是无知如孩童妇孺,仅凭道听途说的些许事迹,也能心向往之心折服之,更何况是这些跟在他近前的亲眼见亲身受他盖世风采铁血恩义的老人们?”   “别说只是借尸还魂,你便是跟当年那些亲眼看着那人消失飞散的旧部说,乾坤镜能助昔日的大将军王杀出地府冲出鬼门起死还生重现人间……我相信他们也会不惜一切,先将这乾坤镜弄到手中试上一试的。”   孙五声音冷静,话说得不紧不慢。搁在卫若子眉骨上来回推拿的手指,依然是那么不轻不重,力道均匀。   “像韩平那种老狐狸,如果不是因为看到了这种希望,不是因为觉得大可以试上一试,他怕是还能继续隐忍下去,继续给皇帝陛下做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所以,不要说怀疑,即便只是风闻,只要他们听闻乾坤镜能给他们重新追随四皇子的机会,哪怕只是个希望,这些老人们也会想尽一切手段去把它抢到手中,亲自验证一番。”   “而他们抢得愈厉害,太子、二皇子他们便会愈加相信,乾坤镜的神通决计不可能会是空穴来风无根之说,所以皇上这些儿子们抢起它来,也势必会更加地不择手段。”   “我们若想知道那人身后究竟为我们留了多少力量,便只需等着,看看究竟有些什么人,会忍不住为了这面乾坤镜冒出头来。”   ……   ……   孙五道:“如果说乾坤镜是饵,那方含轩便是后面那根线。好不容易那根线就要绑上饵了,就这么弃了,岂不可惜?”   林静书嘴角一挑,露出一丝不屑:“他不会当真以会乾坤镜是在我手中吧?”   孙五淡声说道:“别以为你在渝洲府演的那一出有多高明。你叫卫若子帮你做的那只动画匣子,顶多只是在明面上堵了堵皇帝的嘴,让他少了个向你南国寻衅的借口而已。至于乾坤镜的下落,信者自信,不信者横不信。”   林静书道:“所以方含轩将丫头放了回来,当然是冲着他所以为的我手中那面乾坤镜来的。乾坤镜是饵,方含轩是线,那丫头就是那只将饵绑在线上,牵动方含轩那根线的手。”他定定地看着孙五的脸,冷声说道:“到现在,你还在想着要利用丫头。”   孙五脸上依然纹丝不动死木一片,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目光森然地迎视着林静书,寒声问道:“别忘了,是谁让她落到方含轩手中去的?”   停了片刻,他移开目光,声音恢复平淡:“方含轩一向自谕情种,他既然能忍住心中私愤,非但没有将费尽心机弄到手中的卫若子杀了泄恨,却反而将她送到你这里来。由此不难想像,乾坤镜如今,恐怕已是太子,和寄希望于太子东山再起的方氏一族手中,仅剩的一根救命稻草了。”   他语调悠然地向林静书反问道:“方含轩既然将这根线亲自送到我们手中,我们为何不能用?”   林静书冷笑说道:“你明知丫头落在方含轩手中,必是有死无生,明明知道隐卫一动,要将方家埋在渝洲城的势力连根拨起,将丫头自方含轩手中救出,实不费吹灰之力,没想到你居然一直忍住不动。你果然还是故意为他留了一线。”   孙五在卫若子头上来回轻揉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他闭了闭眼睛,额上青筋隐现。默了半晌,复又睁开,迎着林静书谴责分明的目光,从牙缝中逼出声音道:“方含轩要杀卫若子,不用等我醒来,她早就已经死了。”   “你们明明知道卫若子落到方含轩手中九死无生必死无疑,你们却在将她弄丢三天之后,才想起要把我弄醒。你可以说你不知道方含轩有多想杀她,难道杜沛然也不知道?”   林静书冷冷说道:“除了你那个莫名其妙的师父,还有什么人有那本事能把你弄醒?老爷子一日不愿让你醒来,你就只能乖乖躺在床上一日。若不是四平将乾坤镜送过来,让老爷子突然改了主意,你现在只怕还躺在竹轩一动不动万事不知,哪还有甚么机会在这里指责我们不将你弄醒?”   林静书说得没错。孙五确实没有想到这次伤势会如此之重。原本身上旧伤未曾去根,内力无以为继,而那府在渝洲府又强撑力战,为了让卫若子脱身,不惜耗损根本与方含轩布下的一众府兵周旋半夜。现在想来,当日确实是托大了。若不是自己见机,最后一刻用本命真元护住心脉,只怕那日力尽昏厥之后,用不了多久便会在沉睡之中心血耗竭而亡。但也正因这最后一刻的防护自救,才将自己陷进最深沉的昏睡之中,不死不活。外力若想在不伤他心脉的情况下冲破他本命真元的防护,将他神智唤醒,反倒成了异常危险的一件事。恐怕也只有他师父和那位鬼谷前辈出手,才能轻松将他从昏迷中唤醒。其它人,哪怕是杜沛然,想来也没有那分积蓄的功力和巧劲。   可问题是,他那个师父从来就不是个按正常牌理出牌的人。明明随手推拿两下就可以轻松让他醒转的事,老头子却偏偏为了多蹭卫若子几天厨艺,为了能多吃几口卫若子弄出来的新鲜花样的菜式,竟然放任自己像个活死人般躺着,也不愿动手将自己弄醒。老头子居然还神神叨叨故弄玄虚地说什么试探。除了口舌之欲,还能有什么是老头子要试探的?   孙五无法形容刚醒来时,看到师父留给他的字条时的心情。洋洋洒洒几大张信纸上,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大白话。   ……   “乖徒儿,阿忠已经将极品紫金给种出来了,无言散的解药应该是没甚么大问题了。只是丫头来历有些特别,若想开口说话,恐怕没那么容易……”   “我拿乾坤镜找鬼谷那闷葫芦一起琢磨琢磨,甚么时候有了名堂,再回来找你。没得说,丫头整吃的着实有一手,古怪名堂恁多。叫她留几手,我没吃过的新鲜菜式,绝不可先整给你们吃……”   “对了,乖徒儿,丫头不错得很啊。我骗她说若要救你醒来,便得动用那乾坤镜之力,救了你就治不好她的哑巴了。嗨,你猜怎么着?丫头居然乖乖地就把乾坤镜给交出来了……”   ……   骗她说救了你就治不好她的哑巴了……   丫头乖乖地把乾坤镜交出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些字句背后的含义,林静书却告诉他:丫头早在三日前失了踪了,八成是被方含轩捊了去。   落到方含轩手中,她还有活路吗?三日前?三日了,方含轩怎么可能还会让她活着?莫安之当时为了绝了方含轩对她的猗念,曾亲口告诉方含轩,真正的卫四小姐,早在成亲之前,就已经死了。现在这个,是他莫安之的人。   方含轩有多爱之前的卫四小姐,就有多恨现在这个她。之前在渝洲府拼尽全力,就是为了不让她落入方含轩手中,结果……   师父说:我骗她说救了你就治不好她的哑巴了……你猜怎么着?丫头乖乖地把乾坤镜交出来了……   他一再逼她探她伤她害她,却换回她的以德报怨。她无心插柳种情,却反种出他心事成荫。   情何以堪?情何以偿?   痛何以哉?   孙五只觉胸口一闷,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又涌入嘴中。牙关咬紧,强自运气,硬生生又将这口血给吞了回去。   ……   ……   林静书看了孙五一眼,继续说道:“渝洲城毕竟是你周国的地盘,我自然不方便代你动手。若是早知道丫头落入方含轩手中会有这般后果,若是早知道你醒来之后居然还会存着放方家一马的念头,我可真不介意代你动一动方家。”   孙五淡声说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如今方太傅归了田,便等于是断了方家后路,而方含轩则是方氏倾族之力费了无数心血培养的下一代家主,他若在这时一并死了,方家便可算是真的完了。”   “你当然不介意趁此机会,将喂了好些年的那几户江南豪族,挑几家听话的出来,帮你将方家在江南路的分额,全盘接了过来。即便是半分吃不到嘴也好,大周南边若乱了,于你南国而言,便是甚么也不做,光是坐着看戏,也是个天大的好处。”   方家百年大族,借着与南国交邻的便利,加上这些年又有方太傅这棵通天大树在朝中照应,早已一手把持了江南路盐铁茶自北向南的水陆走私路线以及整个大周泰半以上海外部分的生意。南国以商立本,这些年自然没少与方家往来。林静书更是暗中养了若干商团,借着方家的便利,利用西辽对盐铁茶的需求,以及这些年大周对西辽的防患,更是卖了不少好处给那边。   方家在沧洲苦心经营数十年,族中子弟以数万计,在朝野之中的助力更不是卫新元那种一朝新贵的积蓄所能比拟的。堂堂江南第一豪族的手脚,更是早已深深植入了江南百姓的生活,方家一垮,甚至能引发江南数十万百姓不小的动荡。孙五所说方家倒,江南乱,倒也并不是虚言。   孙五的双手又开始在卫若子头上游走,指尖比之前愈发温柔,愈发轻缓。他双唇微动,话仍是说给林静书听:“我对那人的感情,跟你一样,并没有他们所以为的那样深厚。而卫若子于我,自然也并非是你所以为的那般。所以别以为你能猜透我,也别以为你能利用她来激怒我。”   林静书笑了笑,温和说道:“我没有你那么多想法。我只是很单纯地觉得,一个男人若可以下得了手这般对待一个如此可爱的女子,那他实在不若死了的好。”   “既然丫头于你,并非我所以为的那样,那便好。”林静书的笑容和他的语气声调一样,变得愈发温柔可亲,“而方含轩,他既然以为丫头是依附于我的羽翼之下,那我自然会让他如愿看到我对丫头的重视。”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孙五,问道:“这种重视,这不也是你所希望让他看到的吗?”   孙五略过他的问句,就着他之前的说话,平淡回应:“恐怕不仅仅只是如此。方含轩既然想借卫若子的手从你这里找出乾坤镜,必然不可能只有这些手段。”   林静书眉梢一挑,笑道:“不然你以为,苏眉娘跟着一起,是来干什么的?听说状元公莫大公子曾经心慕苏大家的歌喉,日日沉醉于天籁之中迷而忘返彻夜不归,害家中娇妻日日独守空房……既然如此,那么这位苏大家,便交给你罢。” 第四十九章 壁虎?鸵鸟! 更新时间2013-2-22 23:54:21 字数:2817  其实早就醒过来了,但卫若子不想睁开眼睛。四周很安静。视网膜上的感光细胞虽然被厚厚的眼皮盖着,但仍然能感觉到外面大亮的天光。她甚至能感觉到阳光洒在肌肤上时那种麻麻痒痒的感觉。   这一觉睡得黑沉,甚至连以前那些经常乱入的没有具体情境的阴森怪梦,也乖乖地没有再次闯入再度打扰。中间似乎还醒过一次,像是半夜。黑沉沉的空气里,是孙五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问:“是要喝水么?”   迷迷糊糊地哼哼了两声,然后是一股清甜泌入唇齿,润入心肺。满意地又嗯嗯了两声,勉强睁开眼睛,昏暗中孙五那张模糊的死人脸看起来很妥贴。重新将眼睛闭上,心里想着:不用做选择题的感觉真好。然后头一歪,又睡死过去了。   现在的卫若子眼皮子虽然闭得紧紧的,但其实早已彻底清醒过来了。她之所以还保持着一副挺尸标准式姿势做闭目养神状,是因为她正在思考一件非常严肃认真的事情:她认为自己非常有必要找间大庙拜拜大神转转运气!甭管什么东方的西方的前世的今生的,这满天神佛整天没事端着poes忽悠大众,总该有个把能被她的三柱高香贿赂到吧?老这么玩下去,自己迟早得被那抽风兼近视的神经老天玩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中毒?毁容?这忒么都是些什么脑残剧目?老天你还能更没创意一点么?   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孙五童鞋醒了!   孙五童鞋醒了,这代表什么?上次老爷子是怎么说的来着?“乾坤镜只能动一次,丫头你好好想一想:治你,还是救他?”老爷子是这么说的吗?   那现在孙五童鞋醒了,这代表了什么?这代表那道二选一选择题被默认答案了!这代表乾坤镜已经被用来救醒了这丫了,“动一次”已经用完了,已经没有再次开发价值了!这代表她丫从此以后就真得认命准备哑这一辈子了!这代表她从此以后真就得困死在这个倒霉催的白富美哑巴皮里了!更重要的是:这代表她想利用乾坤镜再玩一次二度穿越的机会都浮云了!   谁来告诉她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把乾坤镜放四平身上暂时搁一下下而已,谁说这就算是她交出来的选择题答案啦?谁说的?   想到四平跟莫安之之间的关系,想到莫安之跟神机子老爷子之间的关系……乾坤镜现在在谁手中?一种熟悉的不详的预感再一次袭上脑门……卫若子完全想像得到乾坤镜经过四平的手落到他主子莫安之手中,再通过莫安之的手被其师父神机子同志看到,再然后神机子老爷子误认为自己临死之前深明大义情深义重要死还不忘先把人给救了,一边感概着自己大义凛然磊落赴死的壮烈情怀,一边唏嘘着不负遗愿顺手把孙五弄醒来的精彩过程……卫若子回想起孙五童鞋昨天在马车里那一双无以为报恨不能撞死在前以命偿之的小眼神儿,深深地觉着事实的发展经过怕是与自己以上的猜测情景没什么区别。   绝对八九不离十,就是这样儿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乾坤镜不在老爷子手里,那就一定在莫安之手中。在老爷子手里还好,若是落到了莫安之那厮手中……卫若子实在不敢继续往下想。   但是,事关生死,怎么能不想?没了乾坤镜,她拿什么去跟方含轩交差?难不成,她真要眼巴巴地坐等着毒药发作,活生生地看着自己化为一堆腐肉不成?   卫若子深深地觉得自己如果再死一次的话,似乎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儿。   摊在床上,回忆往昔,展望未来,卫若子突然发现,自己的整个穿越人生过得真TM是一无是处乱七八糟浑浑噩噩苟延残喘。整个过程除了“失败”二字可以做为关键词标红放大一语以概之外,几乎泛善可陈到再找不出多余的亮点。一个人究竟要糟糕到何种地步,才可以把自己搞到现在这个前无进路后无退路的绝地上来?   四平童鞋说得对,这从天而降扑面而来莫名明妙的第二次人生,她过得相当浪费。这一世,“悲催”是她的人生境遇,“失败”是她的人生主题,而“逃避”,居然是她面对突然而来的人生变故时,唯一一件可以想得起来拿得出来应对一切荒诞时的武器。   她以为自己是只遇到危险绝不纠缠果断断尾逃生的聪明壁虎,而老天爷却剔着牙花子带着满头满脸的嘲讽指着她哈哈大笑:你丫其实就是只一碰到惊吓便把头埋在沙堆里露出屁股任人调戏的笨驼鸟。   四平那孩子有句话还真没说错:再这么逃下去,她忒么迟早得玩完。   卫若子缓缓吐出一口气:好吧,既然自己真是那个不幸被关进摄影棚的楚门,那就打起精神昂起脖子擦亮眼睛,去找出那张通往现实的门吧。   林静书温和的声音突然递进了她的耳中:“你果然早就醒来了。”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停了停,才又道:“要不,起来吃点东西,再继续睡?”   卫若子把眼睛睁开,看到床头只站着林静书一个人。眸中黑亮的眼珠子骨碌碌左右乱转,团团扫了一遍屋子:除了躺着的自己和站着的太子,这屋里确实没有第三个人。卫若子心中一沉:老爷子果然不在!   林静书笑着道:“第二次了。你上次被血淋淋的孙五带来我这里,晕了三天,也是在这屋里醒来的。”   “这次也不赖,足足睡了两天。”见卫若子只亮着一双眸子看着自己,没有半分表示,似乎还沉在她自己的思绪里。林静书继续笑着,声音温暖:“又在找孙五?”   问完话,却并不在意卫若子的回应,自顾在她床头坐下,帮她在床头堆了两个软枕,再伸手将她搀着坐起,让她舒服地靠床头坐着。然后才开口柔声说道:“蜜儿知道你回来了,死活要来陪你。孙五怕她吵着你,将她支到竹轩去了。”   “那位陪你回来的姑娘很是担心你,这两天过来看了你许多次。”   “似乎,是她从方含轩手中将你救出来的。是这样吗?”   见卫若子仍然傻愣愣地坐着,目光呆滞两眼无神,直直地看着自己的模样很有些渗人。林静书觉得有些不对劲:自己的温柔对方似乎完全没有接受到的样子。   林静书淡定的微笑终于崩出了一丝裂缝:“卫姑娘,你……还好吧?”   卫若子缓缓地抬起僵直的手臂,缓缓地将手臂平举到半空,再缓缓地伸直食指,然后慢动作般,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僵僵地,直直地,缓缓地摆动着手臂,手臂带动着食指,在空气中慢慢划出一个字来:饿。   这人怎么回事啊?明明第一句话就问她要不要吃东西。结果废话那么多,却半点没有要给饭给她吃的意思。你以为你是唐僧吗?你不会真是唐僧吧?卫若子的眼睛里在“嚯嚯”地往外喷着绿光。   林静书反应了反应,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拍脑袋,连忙起身将早已备好的燕窝粥端到她眼前,面对着卫若子重新坐下。林静书先舀了一勺放自己嘴边,正准备帮她探探温热适度。谁知猝不及防左手一空,碗已被卫若子劈手夺了过去。下一秒,右手的瓷羹也已到了卫若子手中。还不待他完全反应过来,便听几声“呼哧呼哧”的声音一通急响。再到他正眼一瞧,便只见卫若子裹着纱布的两腮高高地鼓胀着,一双眼眸圆溜溜地瞪着他,眼神澄澈,满是渴求。   一碗果断不够嘛!这是粥啊!就算吃饱了也只是个水饱啊!卫若子怨念很深。   林静书很识趣,立马起身又帮她添了一碗。   然后又是一阵“呼哧呼哧”。   林静书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柔声劝道:“慢点喝,还有。喝完了再……”   话没说完,一只空碗又递到了他面前。林静书未及接碗,那碗却被凭空伸出的另一只手给夺了过去:“够了。”   二人顺着声音齐齐看过去,原来孙五不知什么时候闪进了屋子,二话不说劈手就将卫若子的饭碗给缴获了。   卫若子怨念更重,翻着眼皮狠狠地看着这个“虎”口夺食的男人。 第四十九章 慰问团 更新时间2013-2-23 23:18:57 字数:2303  孙五迎着卫若子凶狠的目光,淡定说道:“已经两碗了,再喝该撑着了,更难受。”   像是专门为他这句话做注脚说明一般,卫若子眼睛里还盛着被夺走饭碗的愤怒,心中其实还没想好该如何发泄这种愤怒,不其然一股浊气突然从胃里逆流而上,经食道过喉咙,横膈膜拘挛,胃气直冲而出,嘴里便爆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嗝——”   这一声恰到好处的响嗝,相当地意尤未尽意味深长意有所指。   配合默契。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一会。   然后,林蜜儿萌到爆的嗲嗲音突然在静谧的空气里炸地一声,开花了:“卫姐姐,你真可爱。”   被一个如此这般可爱的奇葩妹子冠上“可爱”的形容词,卫若子不知道自己是该迎风流泪呢,还是该迎风泪流。   妹子显然是无心的。这是表扬。卫若子默默地安抚着自己。努力克制住内心滔滔的忧郁,强忍着吐血的冲动,她慢慢地转动脑袋,将一张缠满纱布的脸转向林蜜儿,企图向她展示一个“你更可爱”的和蔼表情。只不过被包裹成木乃伊般的大白头展示出的不是和蔼,而是惊悚。   林蜜儿“妈呀”一声,躲到了孙五的身后。然后马上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似乎非常打击卫姐姐那颗不堪再创的脆弱小心脏,她畏畏缩缩地又探出半个身子,嗫嚅着说道:“卫姐姐,你真勇敢。”   卫若子相当无语:这还不如“可爱”呢。比起“被勇敢”,她倒更情愿“被可爱”。因为前者更让她觉着自已被人指着鼻子在问:你丫还能更蠢一点么?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横空插了进来:“卫……姑娘,你现在好些了么?”   这种说话带喘,好好一句话硬要拆成三句半来说的别扭风格,除了那位杜大家的,还有谁会是这种调调儿?卫若子毫不意外地将目光移了过去,果然便看见杜眉娘娇滴滴地站在最后,带着一脸看起来像是“姑娘醒来我就放心了”的深切关怀诚挚慰问,其实内里含义是“谢天谢地你丫总算睡饱了咱们俩什么时候串串词儿”的真实意图,神色很不一般地杵在那里。   卫若子便丢了个看起来非常不明所以,但其实背后隐意为“意思收到稍安勿燥千万淡定”的茫然眼神过去。也不知道那姑娘懂是没懂,反正自这个眼神过后,杜大家的眼眉梢微微抽搐了一下,便垂下眼皮,放弃了跟卫若子做第二次眼神交流的努力。   卫若子便也从善如流地转回了目光,再度用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儿看向桌子上的暖屉,想着那里面香喷喷的燕窝粥,满是幽怨:谁喝急了不兴打个饱嗝儿的?没见人都饿差不多半拉月了么?至于两碗粥就给撑死去了?这些人真忒么太不人道了!   林静书将她眼眸里的饥饿尽收眼底,失笑说道:“我陪你到外头走动走动,歇会儿。放心,已经叫人准备了些清淡小菜,回头自会给你送来房里。”   林蜜儿猛地跳起来,突然盛放的热情生生将卫若子的饥饿给赶了回去。只见这妹子眉眼生光,拍手雀跃:“好啊好啊,荷塘那边正是荷花开得最盛的时候,咱们一起去看。在这园子里住了这么久,一直还没好好逛逛呢。”说罢,目光殷切地团团扫视了一下屋内众人,最后定焦在孙五的木头脸上。   自卫若子失踪以后,整个商馆都处在一种莫名紧张的气氛当中。随着孙五被神机子救醒,那种令人窒息的紧张压抑非但没有消退,反倒是更加浓郁森寒起来。林蜜儿原本还满心欣喜地准备着,殷殷地期盼着,以为苏醒之后的五哥哥会领着陪着她这个远方娇客一道,好好游历观光一番大周的风物人情。没想到结果大失所望。五哥哥刚刚醒转,她这个衣不解带贴身服伺的痴情妹子还没来得及跟他表上半个字的功呢,就被闯进来的太子哥哥一句话给赶出了门外。两个大男人关在屋里嘀咕了没两句,便突然不约而同冲门而出,一前一后各自带着一身阴寒杀气,出了园子。   从那日起,林蜜儿便被兄长给关在了后园,并且还专门派了两个丫环随身看着她,连二门都不让她近前,更别说是放她出门游玩了。直到今日,林蜜儿公主窝在这园子里都要闲得发霉了长疮了只差没得幽闭狂燥症了,骤然听到居然有久违的集体游园活动安排在当下,她当然要欢欣雀跃!   虽然还是在这园子里活动,但胜在一个人多热闹心情松快!五哥哥没反对,太子哥哥含笑强留住杜大家,林蜜儿公主便领着一行人开始了当天临时兴起的夏日游园赏荷活动。   天气晴好,莲开曳曳,满池粉白里点缀着茵茵青绿,景色十分养眼。一行男女又都是容色胜景的风姿,端的是人比花娇花争艳,鱼沉浅底怯窥颜,更是衬得这夏日园林风光别样。当然,若是剔除了卫若子这个刹风景的木乃伊大白头,想来景色风光会更胜一筹愈发清爽。   虽然卫若子自己也挺不想刹这风景的,但卫童鞋大难不死孰为不易,饿着肚子关在地窖差点没被喂了老鼠,更活生生被人将好好个极品美颜摧残成了人间厉鬼,众人无不心生怜悯心有戚戚感同身受,无不爱心泛滥悯意爆棚想要陪着这个小可怜儿一起散散心消消食,帮助她一起忘却惨酷经历,重新建立起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憧憬。所以看看,这事儿单只是想上那么一想,就是无比地五讲四美助人为乐三月春风,比搀老奶奶过马路还要美好还要纯洁,甚至连卫若子自己都忍不住想要好人好事一把了,更何况这一帮子各有心思的美颜们。   综上,所以,虽然卫若子个人挺不习惯做闪闪发亮引人注目众望所归的苦情主角,却也最终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充当了这次游园赏花的中心主题。   林蜜儿小朋友的情绪一直是最高涨的,一路上叽叽喳喳小嘴一直没停,拖着一张脸长得本就不太明朗的孙五,领头走在前面,卯足了劲想让孙童鞋那张脸明朗起来。   林太子的微笑一向是春天里的小雨丝儿,估计就算是卫若子前辈子的房东,那位在肉菜市场专卖猪头肉的大姐,都能被这笑丝儿,熨贴出十八岁时的少女柔情来。只不过现在这笑丝儿正对着卫若子的大头,显得有些浪费,估计还不如洒向猪头肉大姐心头来得实在。   卫若子默默地回头看了看那落在最后面的羞羞答答的杜大家的,再看看前头叽喳不停的蜜儿公主,以及那个连背影都显得不甚明朗起来的孙五童鞋,然后侧头看了看林太子那妥人心肺的微笑,终于还是默默地叹了口气。 第五十章 游园会 更新时间2013-2-27 5:04:46 字数:3645  前边是个凉亭,林蜜儿早已拖着孙五进了亭子,使唤着丫环们将里面几个坐栏擦了又擦,燃了黄香,备了清茗壶杯,兴高采烈地招呼着杜大家的进来唱曲儿。   杜眉娘听了招呼,紧了步子,娉娉婷婷地越过林卫二人,进了亭子。   林静书却还是陪着卫若子,不紧不慢地往凉亭走着。看到好的景致,还会停下来为卫若子细细解说一番。为什么这里要建个亭,为什么那个要堆一堆石头;那片假山杵在那坡上的看点是什么,那座拱桥与那片回廊遥相对应着的又是什么……林林总总不厌其烦兴致勃勃恬然自得,倒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耐心好口才好功课做得好的全能型导游。   导游是好导游,只可惜没摊上个好团员。碰上卫若子这种十句解说里有十句半听不懂的二货,林太子的一番用心便注定只能“一江春水向东流”了。好在卫若子属性天然,哑巴可以理直气壮地“呵呵呵”,木乃伊大白头也可以全天候纯天然地保持茫然无知的本色,只要脚步配合着跟进太子殿下的步调缓急,卫若子这园游得其实压力不大。   所以颇有些无聊的卫若子便把注意力全集中在脚下。她一直在全神贯注地研究,步子应该怎样迈,怎样控制力道,才能像林太子一般,在一派闲闲散散中走出那一股子清贵气来。   许是看出了卫若子的心不在焉,许是还记着之前卫若子口中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气,林静书眼睛斜了她一下,慢悠悠说道:“脸上只是些外伤,过不得几日便好了。心放宽一点,伤口才能愈合得快一些。”   卫若子也想装淡定,努力学着林太子悠闲随意的范儿,微微点了点头。却不想头上白布缠得有些多,份量重得有些过份,所以动起来的幅度便难免显得有些夸张,跟身旁林太子的悠然淡定搭在一起,就显得有些特别地不淡定了。   林静书猛地站定,看着卫若子认真说道:“那日本向你保证过,决不会有事。结果却让你受了这么大一番苦楚,是我对你不住。你放心,这笔帐,我会为你讨回来的。”   卫若子琢磨着现在不是报不报仇的问题,而是怎么尽快搞清楚乾坤镜那块破铜板板在哪儿的问题。她转了转眼珠子,拿起林静书的手,在他手心一笔一笔地勾划着:“老爷子呢?”   一头青丝凑在胸前眼下,一股淡淡的发香萦绕在鼻间。林静书感受着手心的麻痒,忍不住深吸了口气,然后才道:“给孙五兄治了伤,还没待他醒来就走了。”说罢,苦笑了一下,又道,“原还有些疑难想向他老人家请教请教,不想他老人家救了孙五兄后,便即飘然远去,却是难觅仙迹了。仙师乃世外之人,行事不按常理,行踪遍及天下,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所思所见更非我辈俗人所能揣及,更别说猜测他老人家的来意去向了。”言下怅然,颇有悔意。   卫若子想吐血:老头子居然玩失踪!她怎么办?她一只手还扳着林静书的手掌指尖,心中一急,又写道:“他可有什么话留给我?”   急急地写完这几个字,卫若子圆睁着一双黑葡萄大眼睛,满是希冀地看着林静书。因为心急,所以指尖划动得写得有些凌乱。林静书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那几日与仙师甚为亲近,可是托了他老人家甚么事?”   卫若子干笑一声,急忙摇头,写道:“没有,本来答应他,给他做臭豆腐来着。”   林静书任她扳着手。虽然有些不明白“臭豆腐”的意思,却也没问,只笑笑说道:“仙师倒是留了话给孙五兄,界时你可以问问他。”   卫若子下意识地转头往凉亭看,这一看不打紧,正好跟孙五那双黑幽幽的眸子对了个正着。也不知他往这边看了多久了,眸子里黑沉沉难辨喜怒,一张脸万年不动如一潭死水。卫若子心中莫名一慌,忙转回目光,低下头,在林静书手心认真写字:“他醒来多久了?”   林静书也微微偏头,迎着孙五的目光,不避不惧,与他遥遥对视。一脸温和微笑,回应那一头的冷意潋滟。四目相对,金戈锋刃于无形处交错而过。突听得“铮铮”两声弦动,正此时,那一厢杜眉娘朱唇轻启,却是开腔清唱了起来。   “红粉佳人白玉杯。木兰船稳棹歌催。绿荷风里笑声来。   细雨轻烟笼草树,斜桥曲水绕楼台。夕阳高处画屏开。”   就着林蜜儿银玲般的脆笑叫好,虽不是“船稳棹歌催”,却着实称得上“绿荷风里笑声来”。一首《浣溪沙》唱得清丽婉转,随清风微漾,于炎炎夏日中听来,确实是沁心恬人。   仅从歌艺上而言,杜眉娘确称得上是真正的唱家。想她凭着一把嗓子,游走于京都各处王公府院,游刃有余,也算是长袖善舞的人,不然方含轩也不会在与莫安之斗得如火如荼时,还不忘了从抱香楼莫安之眼皮底下将这个女人弄了出来。她眼下受制于人,一心想的只是怎样低调行事,怎样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帮着卫若子尽快将那乾坤镜的下落打探出来,向方含轩交差,以换得生死符的解药,重归自由之身。只奈何这位“卫姑娘”虽然身份来历种种不明朗,但却是真真儿的哑巴一个,即便是面对着面的交流,还各种不便,更何况现在还要想法子避人耳目,寻机再与她通通声气,统一口径,便宜行事。   虽然心焦于此,但杜眉娘还是小心翼翼地将这份焦虑藏好,保持着驰名歌伶一贯的自矜内敛,选了这首应景的曲子,一面曼声唱曲,一边不露声色地观察着不远处与卫若子相偕同行,神态举止间与卫姑娘俨然亲昵无间的林公子。   这边林蜜儿笑盈盈地附在孙五耳畔说了句什么,孙五慢慢移开了与林静书暗波汹涌的目光对峙。林静书脸上笑意更浓,就着杜眉娘口中传出的这一阵一阵似远却近的歌声,目光错开孙五,瞟了一眼认真唱曲的歌伶,再转了回来看着卫若子,回应她刚刚的问话:“你失踪第三天,四平来这里找过神机仙师。我那时恰好在外寻你,不在府内。待回来时,仙师已飘然离去,孙五也醒了。”   他笑着低头看卫若子,慢声说道:“你曾与他一起共过难。那次在渝洲府去而复返,舍身放火为他寻得脱身的机会。这些情他都记着你的。一醒来听得你出了事,这两日也是不要命地在找你。”   卫若子一直扯着林静书伸平的手掌,低着头静等着他的答案。听他如此一说,心中又明白了几分。事实果然跟自己之前的猜想一般无二。四平醒来发现了怀中的乾坤镜,报告完毕便把它上交给了主子莫安之。莫安之那丫一搞情报的,想来对自家师父赖在南国商馆里赖吃混喝欠了她卫若子一屁股口舌债的事倍儿清楚。   做徒弟的要表孝心献殷勤,巴巴地打发小书僮把乾坤镜送过来给师父解围,这事儿也不难理解。而老头儿因为与自己约定在先,看了乾坤镜,便自以为是地将这当成是她临危之时做出的最后选择,就更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然后老头儿一唏嘘一感动,当下里二话不说,屁颠屁颠地就把孙五童鞋给整了醒来,完事大吉,一拍屁股,走没了影儿……   看起来,事实应该就是这样了。   只是,人弄醒了,那乾坤镜究竟是被老爷子带走了,还是又回到了莫安之手中?这可真是个伤脑筋的问题。   卫若子颓然地放开林静书的手:看来,她得找蜜儿公主借借人了。   两个人走进凉亭的时候,孙五童鞋正跟蜜儿公主“玩”三句半的游戏。   “我听杏儿说,城南有座城隍庙,最是热闹。听说还有波斯商人开的珠宝铺子,很多好玩的玩意儿。五哥哥,咱们明儿去看看吧。”蜜儿公主的小脸停在孙五眼前,大眼睛眨巴眨巴,盯着孙五的面瘫脸,一副不回答不罢休的表情。   “太乱。”声音很平淡,意思很明确。   这人表情天然省略,本怪不得他。但卫若子没想到他连说话也喜欢玩省略,端着一副参观核反应区时才有的模样,不管蜜儿公主在一旁说得多么眉飞色舞兴致勃勃,他的反应都是一派“与我无关无需表态”的淡定,独扔公主小妹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自由发挥。即使公主小妹开始不依不饶像刚刚那样,他也最多只是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丢:“或者”“可能”“不错”……这让端坐在一旁保持木乃伊标准姿式不动的卫若子,听得一个劲在心中气急跳脚:这人究竟是真SB呢?还是在装B?不知道妹子在玩倒追么?你好歹也给个互动撒?   唉,还没她个哑巴的反应来得有趣,小心一辈子找不着媳妇。卫若子心中装着个小太监,默默着急。   “那咱们去打马球。听说你们大周的球场极是讲究,常以沥油铺筑,坚平无尘,球马驰骤最是酣畅痛快。以前听小四儿说起过,早就想去玩了。如今既来了你这儿,五哥哥你得带我去玩。”蜜儿公主锲而不舍,开始撒娇。   “太热。”不为所动。声音依旧平淡,意思依然明确。   “那就去城郊的望山。哥哥说他在那里有座庄子,邻山望湖,遮阳敝日,最是消夏的好所在。”蜜儿公主的性子也有点起来了,语音里不自觉流露出三分暑气。   “竹轩不错。”终于不再两个字了。但是,竹轩?这货现在住的就是竹轩吧?卫若子翻了个白眼。   蜜儿公主内伤了,小脸儿一沉,就想发作。   林静书一见小妹貌似要发飙,忙笑着接过话来说道:“滴翠山庄消夏避暑确是不错。待卫姑娘脸上的伤好些儿了,咱们一起去住几天。卫姑娘觉得如何?”   卫若子忙不迭点头:同为女人,她当然得坚定地维护妹子倒追的权利!   想到那封在水中泡了若干时间,在她湿衣当中与她肌肤相亲了若干天,最后终于不堪蹂躏糊成一团糊糊的情书,卫若子其实觉得自己好像挺对不起某位童鞋的。   但卫若子又觉得吧,孙五这人真心不错,蜜儿公主呢也很可爱。这一对冰与火的结合,绝对是热胀冷缩阴阳调合各种互补组合当中的绝品配对啊!这俩这一火星撞地球火花四溅硝烟滚滚,实在是太天造地设天做之合天人合一啦。这俩要不配成一对,真心浪费。   这样感慨着,再回过头来想想韩少爷,卫若子便又觉得,像蜜儿公主这样的姑娘,还是留着祸害一下孙五这样的冰山木头,比较好玩一些。 第五十一章 鸭梨以及压力 更新时间2013-3-16 17:12:38 字数:4056  林静书把脸转向孙五,道:“你这次伤得可不轻,要好利索,只怕不是三五日的事。再加上这些天……”见孙五眼神突然转厉,暗含警告,知道他不欲在卫若子面前过多谈及身上伤势,当下淡笑着略过,道,“不管怎样,还是先把伤养好了再说。至于你手上那摊乱事,反正有人代你顶着,你有甚么不放心的?那人素来对这些机谋算计之事避之尤恐不及,如今难得能让他陷在其中脱身无着,若不趁这难得的机会教他多痛苦痛苦几日,岂不可惜?”   孙五垂了眼皮,淡声应道:“不错。”   林蜜儿撅着嘴在一旁埋怨道:“还说呢,五哥哥醒来还没一刻,便被你拖着跑没了影儿。明知道五哥哥伤得这么重,你还非得要巴巴把人从床上拖起来拉出去办事。我就想不明白了,究竟什么事那么重要?就不能等人家养好了伤再去么?离了五哥哥便不行么?太子哥哥,你又不是没见过五哥哥身上的伤……”   林蜜儿说着说着就有些激动了。小嘴唇儿一开一合,语速越说越快,谴责的表情郑重地摆在小脸蛋上,摆出一副要就她五哥哥身上的伤势来个前情回顾,然后再对太子哥哥这种强拉伤重病人做劳工的无良行为进行无情指控的激荡模样。   一旁的孙五面无表情吐出俩字:“无妨。”   林蜜儿堆了一脸的激愤才酝酿了个开头,生生便被这两个字给堵了回去。   林静书笑笑,接着刚刚的话又道:“商馆这处园子虽然不错,却只得个方便隐密,论起安静舒适,却是差望山那处庄子太多。养伤嘛,当然还是清静些好。你和卫姑娘都是伤重病余之身,你又难得能借这机会,从那些关注的目光中摆脱出来。不如便与我等一道,去望山脚下住些日子如何?”   孙五点头:“也好。”   林静书看了一眼憋了一肚子情绪,将两腮憋得通红的妹妹,笑着道:“正好还可以再帮我管一管妹子。别看这丫头在你面前说什么是什么,一成的乖巧顺从能装出十分来,那是在你面前。你不知道,上次自你前脚一走,蜜儿后脚便又变回了原本那个任性胡闹的刁蛮公主了。若真有那么乖巧听话,又怎会瞒了父王母后,偷偷摸摸独自一人跑周国来闯祸来了。”   林蜜儿显然不同意哥哥给自己贴的任性标签,她气恼地瞅着哥哥:“我哪里野了?哪里又胡闹闯祸了?五哥哥那么久也不去南国看我,我只是想他了,来南国看看他,也不行么?”   就这句质问,孙五平静地给了她答复:“多余。”   林蜜儿嘴一瘪,委屈万分地看着孙五:“五哥哥……”   林静书眼睛掠过面无表情的孙五,含笑看着妹妹说道:“你这还不叫任性?你这次偷跑出宫,把宫里闹得怎样一个鸡飞狗跳且不去说它,便说渝洲城这里,若不是因为你贪玩爱耍轻信人言,让人诓了去渝洲府受制于人,也不至让孙五兄为了救你脱困,而至伤重不醒的地步。你说说,你这不叫任性,叫什么?”   话虽说得温和轻缓,话里的责备却是明显严厉。   林蜜儿更委屈了:“怪我么?你自己要来周国玩,也不愿意带着我一起。你不带便不带,你不带我来,我自己一个人也能来。难道你到周国来玩是公事国事,我来便就成了胡闹任性不成?”   她转过头看着孙五认真说道:“五哥哥你别听太子哥哥乱说。你以前训斥我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你叫我把那些坏毛病全部改掉,我都改掉了。你叫我把身上那些令人讨厌的气息全部洗干净,我也洗了。你不知道,自那之后,我每日都会在浴池之中洗上半个时辰,才敢出来……”   林静书愕然一怔,失笑:“原来你每日洗浴,是为了洗那些坏毛病的?”   林蜜儿一瞬不瞬地盯着孙五,居然无比认真地点头肯定。林静书一时无语,只得也把目光转向孙五,意思是:看看你都训斥了些什么?   孙五默了默,终于又吐出两字:“有用?”   这句反问实在太有冷幽默特质了,卫若子一个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应该……”林静书显然被孙五感染了,也学着他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没用。”   “你们——”公主妹子噎了噎,两眼儿发红,抖着声音控诉:“讨厌!”   林静书摸着鼻子干笑了声,“还好。”   林蜜儿被这两人的两个字答复综合症给彻底打败了,她恨恨地跺了跺脚:“你们太坏了,合起伙来欺负我。”刚准备哭鼻子,眼珠一转,眼光扫到一旁的卫若子。看到她那缠了一头一脸的白纱布,想到白布里头包着的不知是怎样一张支离破碎的脸,林蜜儿圈在眼眶中的泪珠子突然不怎么好意思往下掉了。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冲过去一把拉起卫若子的手,拖着她一边往亭外走,一边气呼呼说道:“卫姐姐,咱们不跟他们玩了,咱们回屋吃东西去。”   卫若子原本陪坐在一旁,默默围观得好生哈皮,甚至还顺手从身旁的案几上拿了支毛笔在手中,一边欢乐围观一边胡乱画画。却不提防林蜜儿突然冲上来拉着她往外就走。她此时完全反应不过来,口中只来得及“啊”了一声,便被公主小妹一路拉着往后园卧室走去。   林静书知道自家妹子向来荒谬乖张,不知道她心性一起,这又是整的哪一出。心中担心卫若子,脸上不由便变了颜色。当下伸手欲拦,却没拦住二人。起身正准备喝斥妹子,却听孙五在一旁道:“由她。”   看着卫若子被林蜜儿一路拖着越走越远,还自频频回头不已。林静书冲卫若子递了个“放心没事”的眼神,然后转向孙五,无奈说道:“你就不能一句话多说几个字么?哪怕多说一个字也行。”   孙五便道:“由她去。”   林静书脸上的笑意便有点撑不住,看着孙五正欲说话,却发现孙五神色有些不对。只见他此时目光落在卫若子刚刚坐着的地方,盯着刚刚被卫若子拿在手中把玩,仓促之下留在桌上的两只鸭梨看得怔然出神。他眼神专注,表情似笑非笑,很是奇怪。   凉亭的坐栏小几是刚刚临时收拾安置的,笔墨也是林静书为方便卫若子随手写画,一早特意交待了要四处随地备置的。卫若子之前挨着案几,一直靠着凉亭外侧的栏杆安静坐着。人被林蜜儿拖走后,小几上那支毛笔便仓惶地横躺在桌面上。桌上还有两只橙黄的大鸭梨,被人从果盘中拿了出来,还未来得及被人享用,便与毛笔一道,被人遗弃在案上,正茫然无措地“瞪”着孙五。   两只鸭梨是真的在“瞪”着孙五。它们一前一后,大小均一,形状一致,肚大头小。一只皱着眉,歪着嘴,瞪着眼,表情十分严肃。另一只咧开嘴,吐着舌,笑眉笑脸,模样非常精怪。橙黄的梨皮点着细细密密的麻点,梨身衬着墨迹未干的卡通表情,形象逗趣。   这当然又是卫若子刚刚无聊当中留下的手笔。   林静书伸手将那只笑脸鸭梨拿在手中,笑道:“即便是话说不成了,脸也被毁了,她却还是一样有办法,将她的心情随时随地展示给你看。”他看了一眼孙五,下巴向桌上剩下的那只板着一张严肃脸孔的鸭梨轻轻扬了扬,“别看了,那只梨子,画的就是你。”   被人忽视了许久的杜眉娘杜大家忽然轻声开口说道:“我一直以为我救的是莫夫人。”   见两个男人终于一齐回头看向自己,杜眉娘羞羞怯怯地裣衽一礼,又道:“小女子冒昧问一句,这位姑娘,真的是莫夫人么?”   林静书笑:“莫夫人早就死了,这位姑娘当然不是莫夫人。”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笑咧咧的鸭梨,又看向杜眉娘,“这位姑娘,是我这趟南国之行无意中捡到的一个宝贝。巧得很,她正好也姓卫。”   杜眉娘认真说道:“我答应过卫姑娘,会送她去丞相府。”   林静书脸上笑意依然,耐心解释道:“渝洲谢宴,杜大家好像也去了。应该知道卫姑娘那日是易装成我的书僮,与我一道参与其会的。她后来出了意外,经过了些什么,杜大家想必比我更加清楚。想来那日杜大家也见过莫大人了。巧得很,卫姑娘失踪之时,莫大人恰巧与我同在一处。因那位状元公与我颇有些故旧,见我焦急,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帮忙为我找寻卫姑娘。但莫大人可从未表示过,我这位易装而行的书僮,与他那位已然亡故一年有余的夫人,两人之间会有甚么关系。”   说到此处,他突然敛了笑,看着杜眉娘正色说道:“我很感谢杜大家甘冒奇险,帮我将卫姑娘从虎口中救了回来。不过还是要请杜大家弄清楚一件事,卫姑娘虽然也姓卫,但她与丞相府,与你周国状元莫安之,实在是半点关系也没有。”   林静书眼光有意无意地扫了扫孙五,然后将手中画着笑咧咧鬼脸的鸭梨递到杜眉娘手中,脸上又温和地笑了起来,道:“卫姑娘可以是我的书僮,以后,或许可能还会是我南国太子府里的妃子。但很显然,她绝不可能是莫大人那位已然亡故的爱妻。”   见杜眉娘脸上神色变了几变,几番欲言又止,却终是没有说话。林静书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杜大家在商馆住了这几日,想来早已知道我的身份。我只想杜大家知道,卫姑娘是我看重的女人,所以杜大家这份救命之恩,我会代她记着。”   杜眉娘长睫微垂,低头沉默地看着手中怪趣的鸭梨。方含轩说这个女人不是卫家四小姐,如今眼前这位南国太子也正色告诉自己这个女人不是卫若子。如果这个女人当真不是原本的莫夫人,而当真如方含轩所猜,仅仅只是莫安之精心培植出的一枚心腹探子的话,没了丞相千金状元夫人这些金贵身份做掩饰,却还能让方含轩将寻找乾坤镜的希望寄望于她,一张俏脸毁成这般却还能让南国太子痴念不熄直欲纳其为妃,这个女人,究竟有些什么惊人的本事和手段?难道当直只是……画几笔这种莫名其妙的画?   杜眉娘心中暗惊,终于肯定了这位卫姑娘确实不是那位卫姑娘的事实。一时之间,不由得有些惘然若失。   却听林静书又诚恳说道:“所以杜大家大可安心在商馆住着。虽然现在在大周境内,我无法为你做些什么。但杜大家他日若愿离乡南下,愿去南国安住余年的话,冲着这次杜大家冒险将卫姑娘救出来的这份情,我可以许诺,定保你一世安宁富贵。”   以堂堂南国太子的身份,南国的日后之君,说出以上这话,份量着实不轻。   一直沉默无言的孙五却在此时突然起身,走到杜眉娘面前,伸手道:“拿来。”   杜眉娘心神还停留在林静书刚刚那句厚重无比的许诺当中,一时没能理解孙五的举动,只愕然抬头,怯怯不安地看着他。或许是那日车厢里,这个冷漠死气的男人身上所发出的那股逼人窒息的阴寒杀气让她印象深刻,至今难忘。在这个男人面前,总会有股莫名的胆寒心怯自她心底深处掠了上来,令她害怕不已。   林静书在旁边笑着温声说道:“那只梨子。”   杜眉娘一怔,忙不迭地将手中那只鬼笑鬼笑的梨子递了过去。   孙五接过梨子,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   呵呵,断了这么久,上个福利。咱们大家一起来观膜一下卫若子的手笔。      嗯,然后弱弱地加一句:因为工作原因,喵……还不能保证更新正常。    第五十二章 面瘫攻克指南 更新时间2013-4-8 0:38:25 字数:2627  林蜜儿坐在卫若子面前,无视面前卫若子狼吞虎咽扫荡满桌小菜时的凶狠模样,兀自苦恼地说道:“怎么办?五哥哥一定是在怪我。如果不是我与那韩公子结交做朋友,五哥哥就不会去韩公子府上去寻我,五哥哥如果不去韩公子府上寻我,也就不会代我太子哥哥受人算计,让人给伤成那般模样啦。怎么办?卫姐姐,五哥哥一定是在怪我,对不对?”   卫若子正举着筷子卖力地在眼前菜碟里翻来找去。寥寥可见的几点荤腥早被她挑进了肚子里,甚至连盘碟底下星星点点的肉沫子也被她就着菜汤浇在了饭碗里。但卫若子显然还没打算放弃,一直努力试图想要从前眼的一片“清淡”里,再翻找出些惊喜来。   林太子一向是个言之凿凿的人。之前说的为她备下的“清淡”小菜,果然确实是“清淡”得可以。满满当当一桌子盘碟,虽然菜式精致,菜色青嫩,色味诱人,但是——娘嗳,至于要清淡成这样么?看看这一桌子:豆腐脑儿青菜丝儿,蒿子杆炒面筋儿,绿豆儿拌粉丝儿,清炒枸杞芽儿……就连那汤钵,也只是满满一钵清汤寡水,其中飘摇着几根黄嫩黄嫩的鲜笋尖儿,却愣是找不见半点油星儿。   这还要不要人活了!卫若子吃得很抑郁。   林蜜儿双手托腮,苦着脸,皱着眉,陷在自己的烦恼里出不来。   “怎么办?卫姐姐,五哥哥不理我。”   “我以为我改好了,变乖了,五哥哥就一定会喜欢我的。”   “可是他不理我!”   “我这么用力地讨他欢心,他根本连看也不愿多看我一眼。”   “五哥哥一定是在怪我。”   “五哥哥一定在生我的气。”   “……”   “……”   一个人自言自语了半天,公主妹子终于把自己给说怒了。她撅着嘴定定地看着卫若子,愤愤然说道:“卫姐姐,我那么喜欢五哥哥,为何他一点儿也不喜欢我?”   卫若子挫败地放下筷子:既没惊也不喜,眼前确实是一桌子能淡出鸟来的生鲜素菜。   一抬头,见公主妹子正气呼呼地瞪着自己,一脸的认真严肃,一副卫姐姐不给她个正确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卫若子忍不住叹口气,她实在很难理解这妹子的逻辑:难道就因为A喜欢了B,所以B就非得一定要把喜欢回馈给A么?这究竟又是哪一国的因果关系?   卫若子可不认为跟这妹子聊逻辑学基础是个好主意。但看着妹子在一旁自我纠结得都快要把两条好看的柳叶眉给拧成一根麻花了,卫若子也着实不落忍。她抺了抹嘴,朝林蜜儿招招手,将公主妹子带到书桌边上,然后摆开纸笔,开始煞有介事地写画起来。   林蜜儿自打拿了卫若子送的那两个怪趣喜人的鸡蛋娃娃后,一直将它们奉若心头爱物,每日爱不释手把玩不停。尤其在卫若子失踪的那段时日,孤零零一个人被禁了足的公主小妹子,更是没少对着那一双寓意丰富亲密有加的萌鸡蛋絮絮叨叨各种心事情事傻话情话。俩鸡蛋一路陪着她消磨打发了不少寂寂无聊的空虚时光。   这会儿一见卫若子卷起袖子摊开架式的模样,林蜜儿不由得兴致大起:卫姐姐肯定又是要画什么好玩的物事儿了!想到此节,小姑娘立时将满腹烦恼抛开,喜笑颜开地凑了过去。   书案前,卫若子埋头伏首,奋笔疾书,画得很投入。刷刷几下,就递给了林蜜儿一张画了满满格子漫画的速写小笺。小笺抬头写的是肥肥圆圆的“面瘫攻克指南”几个怪字,大小不一东倒西歪地排成一行,特别醒目。   面瘫攻克指南?什么意思?林蜜儿不懂。还没来得及张口开问,注意力却被小格子里那只用简单线条组成的长手长脚的兔子吸引着一路看了下去。   只见第一个小格子里的奇怪兔子,手拿长长的戒尺,像教书先生般摇头晃脑地教育着格子下方的一排空白小脑袋:记住:十个冰山面瘫里面,有九个是自带闷骚傲骄属性的。   脑袋们问:还一个呢?   兔子严肃地回答:还一个正忙着装逼呢。   小兔子画得很好玩,但林蜜儿继续没看懂。面瘫?闷骚?装逼?虽然这些东倒西歪形状奇怪的字每一个她都认识,但当这些字连在一起组成了句子,林蜜儿却看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完全找不着北。心里还在反应要不要去仔细琢磨一下句子具体的意思,目光继续往下一扫,林蜜儿又被第二个格子里那张囧囧有神的严肃脸给逗乐了。   那脸画的是孙五。虽然依旧只是寥寥几笔简单的线条,但卫若子却将孙五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勾勒得活色生香。俊逸的五官被夸张的线条刻意突出放大了特征和细节,使得林蜜儿脑海里立马就浮现出了孙五那张常年面无表情的冷酷脸孔。这些简单的线条们因为卫若子的有意夸张,生生让一张森然冷漠的五哥哥脸,愣是多出了一些些儿的刻意和滑稽。更为搞笑的是,为了突显孙五的方正严肃,卫若子直接就把他轮廓鲜明的国字脸给画成了个四四方方的方块。方块包裹着孙五那些被卫若子故意放大了的冷峻,反而显得别样地可笑。   林蜜儿忍俊不禁,咯咯笑道:“卫姐姐,你把五哥哥画得真有趣。”   一面说一面看,只见那只奇怪兔子脸上摆着一双大大的桃心眼,从胸口处捧出一长串渐次放大的爱心,正向着右下角的正方形严肃脸大献殷勤:五哥哥,人家好喜欢你哦!   严肃脸上头的泡泡云里写的是严肃脸傲骄的心理活动:知道。   小贴士:女追男,隔层纱,爱他就要大声地告诉他。   林蜜儿小脸一红,这一句她终于看懂了。   然后第三个小格子,奇怪兔子挥舞着面条般扭曲的长长手脚,广袖长舒:五哥哥,人家很会跳舞哦。我跳支舞给你看吧~~   严肃脸心理活动:好看。   小贴士:要记得时刻向他展示你的美好。   林蜜儿弯了弯嘴角,浅浅的笑意表示她看进去了,并深以为然。   第四个小格子,几个不同姿式不同造型的兔子卖着各种款式的萌:五哥哥,你武功好高,好厉害哦~~今夜凉风有信,星月无边,五哥哥,咱们一起去看星星吧~~哎呀,人家拿不定主意了啦,五哥哥帮人家看看嘛~~   严肃脸心理活动:唔——   小贴士:要让他发现你的可爱,适当的卖萌当然是必须的。   林蜜儿抿了抿嘴角,脸上的笑容开始有些羞涩起来。虽然不懂什么叫“卖萌”,但公主妹子显然通过兔子形象的演示,看懂了卫若子所要表达的意思。   第五个小格子,兔子继续奇怪地摆着造型,各种互动:五哥哥,人家累了,能在你肩上靠一下下吗~~五哥哥,咱们去湖边走一走吧……哎呀,好怕水啊,五哥哥快拉着人家~~五哥哥,你怎么老是这个样子,讨厌了啦~~   严肃脸心理活动:呃……   小贴士:装装小顽皮,开开小玩笑,发发小脾气,小娇羞什么的通通可以有。   林蜜儿咬着下嘴唇,两颊飞红。   第六个小格子,奇怪兔子重新拿着戒尺,板着脸冲着一众空白脑袋们做教书育人状:妹子,大胆地上吧,迷死他不要钱。我看好你哦~~   ……   ……   林蜜儿终于把目光从格子漫画上移开,扭回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回到桌子边上,正埋头在一堆菜盘子里努力翻腾的卫姐姐,语气犹疑,神色间却跃跃欲试,“卫姐姐,这样……有用么?”   卫若子一边用力点头,一边从塞了满嘴饭菜的嘴里回了个“唔唔”的声音给她,以示肯定和鼓励。    第五十三章 原来 更新时间2013-4-14 0:36:02 字数:3559  给林蜜儿画那些只是顺手,因为知道林静书骨子其实并不赞成妹子对孙五这份一厢情愿的感情。但眼睁睁看着一对契合度如此高端的CP被林太子的化骨绵掌给阴在摇篮里,实在不是卫若子的性格。鉴于孙五活死人般沉闷的性子绝对不可能会是双方互动中负责主动向的一方,所以卫若子觉得自己很有义务,应该帮忙让主动的公主妹子更主动一些,如此才能让这对高品质CP的成功率能再高上那么一点点。   干这种事只是一时兴起。虽然抹了膏药缠了纱布,但那种挖心挖肺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脸上的皮肉骨头里烧灼着,卫若子只能用这种分散注意力的方法来减轻痛苦。林静书说她脸上抹的苏颜膏是孙五临时为她赶配出来的灵药,不仅能让她脸上伤口愈合迅速,对消淡刀创愈合后留下的疤痕印迹更是具有奇效。其实留不留疤什么的,卫若子倒真是不怎么在意。反正穿到这地界,披着原版白富美的皮混了一两年,她也没见落个什么好,反倒是上辈子做了二十几年的土肥圆,她却是从不缺少做平凡女吊丝的经验。所以相较而言,改头换面做个丑女,对卫若子来说绝对比做绝色才女卫四小姐更自在更得心应手一些。   让卫若子头痛的是乾坤镜。脸上的刀伤养几天落了疤,自然就没事了。但乾坤镜不弄到手,方含轩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她?虽然经过了这些事,让卫若子对方含轩那丫的内里本质又深刻入骨地了解了三分,以这多出来的三分了解,用膝盖想也知道,就算她把乾坤镜弄回手中交给那丫,那丫也绝对不可能会轻易放过她。   但问题是,如果没有那块破铜板板拿在手里,她更是死路一条。   所以,没办法,她还得继续蹦跶着自寻生路。   推门走进林静书的书房时,林太子正坐在桌前写字。见卫若子进来,向她轻轻点了点头,温声说道:“你先坐着,我一会就好。”便又低头继续写字。卫若子便自已找了椅子坐了,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桌上的茶盏,一点眯着眼睛打量他。   时近傍晚,天色已暗。书桌后的男子神色专注。烛灯在书案上摇曳,忽明忽暗,将那张清隽瘦削的脸映照得忽隐忽现。林太子长得不算英俊,五官略嫌平常,但胜在一个气质雍容气度不凡。或许是因为出身显贵的原因,这男人身上似乎天生带有一股从容稳重的气度,行止言谈间,那种天然流露出的自信淡定,总能让人感觉无比地安宁妥贴。   唉,那些风骚邪魅什么的真是弱爆了,太美丽的东西果然都是附带剧毒属性的。卫若子不由自主地轻叹了一声。她实在是被莫安之方含轩那些风华绝代的美男子们给整怕了。为小命着想,她深深地觉得自己实在应该多跟眼前这种拥有无比雄厚的安全保障资源的男人,多多拉拢感情才是。   林静书写了好一会。卫若子都喝完一盅茶了,他才放下笔,将写好的东西仔细封好,唤门外书僮进来交待道:“一封递给渝洲府韩大人,一封送到南郊的明园,交到莫大人手中。拿商馆的贴子。”   待书僮揣着东西出了屋,林静书才端起茶抿了一口,迎上卫若子的目光,微笑说道:“你那日在渝洲府失了踪,便被方含轩污了个见宝起意,卷宝私逃的罪名。如今回来了,渝洲府韩大人那里,自然需得分说明白了。至于莫公子那里……”林静书突然停了停,看了一眼卫若子,见她神色如常,重又笑了笑,继续说道:“这次好在莫副使还念着去年在上京城的那段交情,帮我在韩大人面前担待了不少,才让渝洲府没把窃宝背主这种罪名定死在你身上。为了帮忙寻你,莫公子这段时日更是倾心尽力,费了不少心血。”   卫若子低头走到书案前,摊开纸笔写道:“公子大恩……”   不待她写完,林静书轻轻按下她的手,道:“我可不是叫你谢我。今日在园子里便同你说过,是我没护好你,累你受苦。”   卫若子抬起脸,拿眼睛看着林静书。林静书与她对视了一会,然后放开她的手,道:“你继续说。”   其实卫若子也不想再啰嗦一些无谓的废话。感激记在心里,合适的时候记得用行动来投桃报李,才是最真诚最实在的“谢谢”。关键是,别人客套起“大恩不言谢”“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之类,只需动动嘴抒抒情,便能表达出个“以身相许”的澎湃来。但这种澎湃要让她这个哑巴来表达,恐怕不写上篇洋洋洒洒上千字的“感动中国”发言稿,还真表达不出她谢意的隆重。所以卫若子重新低下头,开门见山地写:“方含轩放我回来,是为了乾坤镜。”写完后抬起头,又拿眼睛定定地看着林静书,等他说话。   林静书神色不变,依旧微笑着说道:“我知道。有我和孙五在,这些事你无需担心。对你来说,安心养好脸上的伤,才是最要紧的。”   卫若子咬着笔头默默想了一会,然后写道:“能给我说说,乾坤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么?”   林静书一边看着她笔下陆续成形端正秀气的簪花小楷,一边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轻叩着桌面。直待卫若子写完这一句,停了笔,他才慢慢说道:“乾坤镜在你手里的时间不算短,你应该是最了解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   这话一说,卫若子便知道自己今晚来这里找林太子来对了。这丫果然是个处于风浪中心,斡旋于暗涌之后的局中人,肯定知道不少。不过刚刚那句话显然不是卫若子想要的答案。所以她依然看着林静书,眼神很坚定。   林静书脸上仍带着笑,看向卫若子的眼神中却多了一些探究和玩味。卫若子眼中是她平素极少表现出来的认真和坚持。两人默默地对视了半晌,林静书突然开口说道:“去年在沐汀围场,杜沛然把你送到我帐蓬里时,故意让我以为你是某一方面安插在莫安之身边的钉子。因为在莫安之面前露了行迹急于脱身,杜沛然便趁机借助你逃脱之机取信于你,以便探明你身后之人究竟是哪一方的势力。当时杜沛然言语之间,便是故意让我这般以为的。”   “直到后来莫安之发现不对,找来我处以卫府满门性命相逼,要求你回去,结果你居然真的接受他胁迫,乖乖地回去了。我才发现,事情似乎比我所以为的要有趣得多。”   卫若子脑子有点愣,有点反应不过来:是她表达有问题,还是林太子的理解能力有问题?她问他乾坤镜,他却来跟她叙旧事忆从前?这话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的弯?尼玛能不能不欺负哑巴啊?让她这个哑巴掌控一次谈话内容会死啊?   林静书微笑着着卫若子,语调平常得好像在说一件昨天才发生的事:“杜沛然莫安之这两师兄弟,一个超然物外游戏人间,一个却在大周官场朝堂纵横周旋进退裕如,看似各行其事互不相干,实则两人一个在朝一个于野,隐成呼应之势,配合极为默契。那次便差点真被他骗了过去。我没想到杜沛然会是真的想要瞒着莫安之,想要在他眼皮底下将你带出周国境外。”   卫若子眨巴了一下眼睛,脸上突然有些发烫。好吧,虽然她当时也曾怀疑过杜沛然的动机,但鉴于这丫后来一系列的表现,总的来说,她还算没看错人。更何况她还摆了那丫一道,顺便放了那丫一次鸽子……估计那丫这会儿从莫安之那里听了自己如今的惨烈现状,八成正躲在某处幸灾乐祸地嘲笑她的自做聪明。事实证明,甩开一个武力值超强的贴身保镖,这是一种多么地愚蠢和2B的行为。   嗯,那丫没那么不厚道吧。   发现卫若子在走神,林静书略提高声调,将她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还记得沐汀围场我书案上的那本帐册么?你在受莫安之胁迫,决定重回相府之前,曾一夜未合眼,帮我将那本帐册重新核较了一遍,并将其中关键之处为我一一标注了出来。这事你可还记得?”   卫若子点了点头。当然记得。明明眼看着就可以一拍屁股潇洒地跟丞相府说骨得白了,结果临到最后却不得不乖乖地让莫安之那厮给拎了回去。她那时烦燥得要命,拿着帐目画图表,完全没事找事,只想借着枯燥的数字图表,好把满心满肺的不甘憋屈郁闷转化到异次元,以便她能够空白着脑袋面对残酷事实。   现在想想,那时真心算不上惨。   林静书道:“莫安之这些年以丞相府大公子的名义,除了帮卫新元在朝中谋夺权势外,更多的,却是隐在背后操纵着这些权势,很弄了些银子。”   “我南国与莫公子之间,很早之前便开始在合作了。”   他看着卫若子慢慢说道:“而那本帐册,便是莫安之利用沐汀围猎之便,给我交待的帐目。”   卫若子一惊。当时脑子里虽然模模糊糊地有些想法,但却没想到那东西居然会是这么重要的帐目。这俩人的胆子可真不是一般二班地大,她若没记错,当时那可是在皇帝老子的眼皮底下啊!   这俩当着皇帝老子的面玩这么刺激的勾当还嫌不过瘾,居然还将这种杀头的证据随手乱扔,居然还直接让她这疑似探子随便这么一翻,就给翻到了……   突然意识到了点什么。卫若子悚然而惊!她那时行止神色只要稍有异动,怕是直接就会被林太子给灭口了吧?!   看到卫若子眼中后知后觉的惊惧,林静书失笑说道:“现在怕可是晚了。在你动手碰那本帐册的一刻,我便已有杀你之意。”   见卫若子眼中惧色更浓,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卫若子还握着毛笔的手背,状似安抚:“好在你那些标记,看似随意,却每每直指要紧之处。说实话,那些要紧之处,可是帮了我不小的忙。也让莫安之难得地头痛了一把。只不过当时我以为你只是想借此举示好于我,叫我帮你对付莫安之助你脱身。没想到你后来居然会为了卫家姐妹,选择向莫安之妥协。”   “一则想收你为我所用,另一则,也想弄明白你究竟是什么来历。所以回了上京之后,我便着人去查你。”   “谁知道,一查之下,却是更有趣了。” 第五十四章 被勾搭 更新时间2013-4-16 0:37:33 字数:3394  卫若子决定淡定。既然面前这位林太子摆出了一副促膝秉烛长谈交心的甫士,她便不用担心林太子会忘了她今夜来此敲门的目的。反正漫漫长夜,时间大把。她会记得提醒他的。   林静书随手从桌上一堆卷宗中抽出两份,递给卫若子道:“卫家四小姐不像三小姐那般喜欢打马游嘻四处惹事。卫若子先天病弱,常年缠绵病榻,甚少踏出丞相府门。像这般深居简出的高门闺秀,要查出她是何时被有心之人调了包,倒也不算是件很难的事。”   卫若子接过那两摞厚厚的卷宗,翻开随意扫了两眼,便被里面的内容给惊到了。   难怪林静书对周国对卫家这般门儿清,原来人家背后根本就有一个强悍专业的情报网络,专门在为他做资料搜集及情报分析整理的工作。手中这两卷,居然是卫新元自入仕以来的晋身案宗,以及卫家三代以内亲眷的简略资料;另一份却是这些年卫府门下三位千金平日与亲贵女眷们往来的记录,不论是跟皇室子弟**嫔妃们的结交,还是与王公大臣们后府中小姐夫人们的互动,不管亲疏频密,事无巨细,均一一记录在册,无一遗漏。   卫若子不知道林静书拿给她看这个,给她说这些有什么目的,翻了两翻,忍下心内汹涌起伏的惊疑,装出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随手搁到了一旁。   林静书把卫若子的表情动作看在眼内,嘴角向上微微一挑,笑着又道:“结果这一查,却发现你除了只能是卫若子本人外,不可能是任何人安排进相府的替身。”   “你一直就是卫若子。”   这句话有点怪,但卫若子听懂了。不过听懂了不代表她就得表示些什么。所以卫若子神色未变,依然垂着眼帘,做凝神倾听状。   林静书自嘲地笑笑,接着又道:“现在想来,当时查到的那些,其实都只是莫安之愿意让我查到的一些表面情况。即使只是些表面皮毛,他也没打算让我知道更多。因为很快,我便收到了莫大公子的警告。”   “莫安之很不喜欢我对你的注意。”林静书微微偏着头看着卫若子,轻声说道,“我刚刚说过,我南国与莫安之之间,一直都有不错的合作关系。对我南国而言,得罪他无疑是件很愚蠢的事情。再加上那时你明明刚刚示利于我,却不对此加以利用,反去与方含轩重叙旧情……”   “莫安之放任你与方含轩来往,显然是要对太子太傅一党动手。既然如此,我自然无谓再掺和到里面。莫安之导演的那场太子夺嫡的戏码即将上演,我身份敏感,留在上京诸多不便。正好便借此向莫安之示了个好,起程回了南国。”   卫若子赧然反省:当时真是脑子秀逗了,居然会以为方含轩好勾搭。总以为呆在莫安之身边随时会被坑,却不知道勾搭上方含轩那丫才叫坑死个爹。   但是林静书跟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提醒她她的一举一动,全然瞒不过莫安之?这个不是她从穿越第一天起就知道的常识吗?去年被这丫截在郊外密林那次的教育还不够深刻入骨吗?她还需要林太子这份迟到了一年的剖析来为她强调莫安之那丫的不简单么?   她只是个凡人,她没那么多的不自量力要上着杆子去了解某人深沉得足可媲美太平洋的阴暗。关于这一点,她一向知道得很清楚。就是因为知道,所以她才上蹿下跳可劲折腾变着法子地想要离那丫远远儿的。   但林太子绝对不是个爱八卦的细碎男人,从今晚她进来这间书房后的情形说话,她要还看不出来他是专门坐在书房等着她来敲门,那她可就太迟钝了。   他今晚等她,就是为了要让她彻底明白,不管她再怎么蹦跶,都逃不了沦为莫安之手中棋子的命运吗?   可是,莫安之既然愿意让她死遁,那便表示那丫已经默许了她的逃离。林静书现在旧事重提,又是什么意思?   “后来途中收到宫中传讯,得知蜜儿离宫北上,所以不得不中途折返一路往北寻她,然后在渝洲重又遇上你……却是后话了。”   看着卫若子眼中一点一点加深的不安与疑惧,林静书轻轻叹了口气,柔声说道:“今日跟你说这些,便是想你明白:之前你甚么也不知道,都难免处处落入算计。如今你主动踏入局中打听前因后果,可是真想清楚了?你觉得你不再退避,便算计得过莫安之方含轩他们?”   这一盆凉水泼得卫若子好生心冷。问题的关键在于:她是算计不过这些人精,但她没得选呀。这条小命虽然是白捡来的,可这白捡来的命也是命不是?好活赖活有得活便得梗着脖子往下活不是?   卫若子转了转有些僵直的脖子,可怜兮兮地看着林静书,却是脑子空空,不知道应该该怎么回应他。   林静书深深盯着卫若子看了一会,突然沉默了下来。摇曳的烛光下,一双细长的笑眸中,丝丝缕缕的情意若隐若现。   卫若子被这眼光盯得有些心慌,忍不住移开目光,低下头,想躲开他视线的穿透。自己的眼神虽然移开了,可各种感知细胞却仍能清楚明晰地感应到那两道脉脉的目光,此刻正牢牢地锁定了自己。卫若子不禁有些头皮发麻,脑中突然闪出几个金光闪闪地大字来:次奥!被勾搭了!   虽然刚刚为小命做打算的时候,是有想过要勾搭勾搭眼前这位安全保障系数不错的太子殿下,以期最坏的情况下,自己还能有与方含轩同归于尽的筹码。便是在推门进来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跟这位太子哥哥玩玩小暖昧,以便能更多地探听些关于乾坤镜的信息。结果此时当下,卫若子猛然发现,自己居然被反勾搭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让她唯一能产生的反应就是现在这种措手不及的慌乱。   YY是一回事,但玩儿真的?说实话,她很不安。   心里正发虚,一旁林太子却转了目光,看着跳跃的烛火轻笑说道:“咱们在滴翠山庄住几日,待你脸上伤口愈合了落了疤,我再陪你去溯川走一趟。鬼手陈七是这世间最好的易容圣手,只要他愿意出手医治,你便不用担心。他定能将你面容医复如前,丝毫见不出异处。”   卫若子忽然摇了摇头。   林静书愣了一愣,重新静默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伸手自卫若子手中接过已然干涩的毛笔,重又在砚台里蘸上墨,细细地滤了墨汁,递回给卫若子。然后认真说道:“丫头,你可以信我。”   卫若子接过笔,想了想,低头在纸上写了两个字:“谢谢。”   林静书有些气苦,涩声说道:“我说过,我不想叫你谢我。”   卫若子继续低头写:“你还没跟我讲乾坤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然后抬起头,摆出一款天真烂漫的好奇宝宝造型。只可惜脸上缠着厚厚的白纱,看着有些滑稽。   林静书别过头,闷声说道:“你心里其实很明白,知道太多,对你没甚好处。”   卫若子扑扇了几下长睫毛,弯着眉眼笑看着他。虽然笑,但态度眼神依然很坚定。   林静书轻轻叹气说道:“你若愿意,我们治好了脸上的伤,可以一齐回南国。离了周国这些人这些事,方含轩能耐再大,也伤不着你。丫头,我只想护着你。”   卫若子抿着嘴,眼中含着感激,只是看着他甜甜地笑。   林静书心中一动,脸上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盯着卫若子的眼睛,正色说道:“除了伤你的脸,方含轩可是还施了甚么手段钳制于你?”   有虽然是有,但方含轩既然敢在她身上种下“生死符”后,再大摇大摆地将她送到林静书手中,无非便是料定了林静书对这毒没什么办法。在方含轩的立场想,林太子若是真个将她卫若子当回事呢,势必就得考虑要不要拿乾坤镜与方含轩交易,换她一条性命;若林太子其实并不怎么把她卫若子当回事的话,那她卫若子自己便得坑蒙拐骗施奸耍诈什么手段都好,都得要想方设法把那面破铜板板弄到手里交与方含轩换取生死符的解药。   不要说林静书手里根本没有那块破铜板板,就算真的有,她这会儿也没脸点头说出实情。自己刚刚才拒绝了人家一片好意,转过头又舔着脸求人家将如此要紧的东西拱手相送。嗯,她没脸写出那样的要求来。   更何况,她虽然不知道为毛所有人都哭着抢着要夺乾坤镜,但单单只从方含轩那变态的纠结和对她的酷厉手段中看,那面破铜板板的份量之重,便是瞎子也掂量得出来。别看林太子刚刚一本正经地在勾搭着自己,卫若子相信,若真叫他拿乾坤镜跟她的小命做交换,估计太子爷也会回头细细考虑考虑,这份“喜欢”到底值不值得付出如此这般的代值。   所以卫若子瞪着大眼睛,很坚决地再次摇头。   为小命着想,她还是老老实实,只专心打听明白与乾坤镜相关的事情就好。有些什么人在夺乾坤镜,为什么要乾坤镜,乾坤镜究竟能帮这些人达到什么目的?这些事情搞清楚了,她才知道该怎么下手。   所以卫若子摇了几下头,然后接着又在纸上写道:“你也想夺乾坤镜吧?”   ++++++++++++++++++++++++++++++++++++   更完后又忍不住回来吐句槽。看着如此这般凶残的点击,再看看这般如此血腥的推荐,喵滴个小心脏啊——真滴素挖凉挖凉的。有木有哪个好心的亲来告诉喵,喵写的其实没有那么差,那么差,那么差,那么差,那么差,那么差,那么差,那么差,那么差………………(无限循环体)   滴血啊!!!!!!   果然这就是断更货的报应么??????——//(ㄒoㄒ)//被数据打脸了啊打脸了…… 第五十五章 珍爱生命,远离莫安之 更新时间2013-4-20 18:06:59 字数:3611  林静书眉梢轻轻一挑,然后身子重重地往后面的椅背上靠了过去。   卫若子没料到他反应这般大,心中不由得一紧:难道被她说中企图啦?她扭转身,别过头看过去,发现他整个人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就着烛灯的晕光,正静静地看着她。   烛焰在灯芯上跳跃着,把拉远了距离的林静书的脸,涂抹得一片模糊。   卫若子迎着他的目光,静静地与他对视着,等着他回答她的问题。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静书终于开口说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冲着那东西去的。”他轻轻嗤笑了一声,接着又道:“乾坤镜确实不是凡物,只可惜对我没甚用处。”   卫若子听了他嘴里发出的这一声嗤笑,心里反倒没之前绷得那么紧了。她拎起茶壶,帮他将桌上的茶盏续满,再双手捧了递到他手中。然后双手托着头,一副洗耳恭听的乖巧模样。   林静书将身子重新坐端正,接过茶盏,低头抿了一小口。再抬头时,脸上便又恢复了他惯常的温和笑容。他看着卫若子轻轻笑着问道:“在你眼中,乾坤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卫若子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拖了张纸写了几个字递给他。林静书展开一看,纸上写着:“普普通通一面铜镜,没甚出奇。所以才觉奇怪。”   林静书摇了摇头,哂然一笑,道:“我没有见过那面镜子。也许它真的像你所说的一样,只是一面普普通通的铜镜也说不定。”   卫若子露在纱布外头的殷红小嘴微微往下撇了撇,显然对这种不负责任的调侃很是不以为然。林静书见状笑道:“不瞒你说,我确曾花费过大量的时间和人力对它寻根探底,结果除了知道它曾是那位大将军王的贴身珍藏之物外,对于乾坤镜其物本身,却是一无所知,根本查不出半点有根据的说法。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除了神机门师徒三人,再加上那位死去的四皇子和周国当今皇帝,这世上恐怕再没有第六个人知道乾坤镜的真正来历。”   这话卫若子倒是相信。并且她更相信,乾坤镜虽然不像方含轩在渝洲新宴上说的那么夸张玄幻,但事实应该确是有些神通的。神机子就曾对她说过乾坤镜能夺魂守魄的话。而上次她在郊外被人捅了那一刀子,差点丢了小命,杜沛然也暗示过如果不是莫安之送了乾坤镜来给她镇魂,她说不定早就见了阎王。而最近的这次在渝洲新府,四平那晚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想在想来,关于乾坤镜,那小正太知道的恐怕比林太子还多。   这些人,可都出自神机子他老人家门下。   卫若子猛然发现,照这样算起来,那块破铜板板居然还救了她不下三次的性命。对别人不知道,对她来说,乾坤镜倒确实是个护身救命的宝贝。   并且直到现在目前,她都还在指着那东西救命。   一旁的林静书继续说道:“如果不是周国皇帝这几年突然表现出对它的兴趣,然后这种兴趣又恰好被莫安之拿捏在手,暗中推波助澜,世人怕是极难听到乾坤镜三字,更别说像如今这般,所有人似乎都顾不上去管它究竟是何玄虚,有何用处,只管挤上前来抢到手中再说。”   他小嘬了一口茶水,然后话锋一转,盯着卫若子双眸问道:“丫头,你可知道,莫安之刻意将乾坤镜与你周国最高的那把椅子联系在一起,并不遗余力大肆宣扬它的神通,究竟是何用意?”   卫若子老实地摇头。突然有些紧张,心底里腾升起一股强烈的预感:绕了这半天,丫终于要说到点子上了。   卫若子藏在平静眼波中那丝隐约的期盼热切被林静书准确地捕捉到了眼中,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尖,稍顿了顿,才缓缓说道:“莫安之要对付的,不仅仅只是卫新元。他最大的仇人,是周国皇帝。”   卫若子歪着头看着林静书,等他继续。   林静书微眯着双眼,看着她问:“我在你眼中并没看到惊讶之色。你早就猜到了?”   卫若子心头一哂,拖过纸笔来写道:“公孙将军听说是被当众凌迟的,能做这种判决的,不是只能是皇帝么?这样算起来,罪首当然得是皇帝。”   林静书滞了滞,脑中反应了一下,才想通卫若子简单粗暴的因果逻辑。嘴角不由得向上一扬,忍不住笑着说道:“这样算确实没错。”   卫若子耸耸肩,又冲他挥了下手,示意他说重点。   林静书也学着她的样子耸耸肩,促狭笑道:“所以说到底,乾坤镜只是莫安之用来对付皇帝的一个工具而已。”   卫若子愤然谴责的目光毫不犹豫地直指对方,深深地不耻对面那人这种将人胃口高高吊起,然后再风轻云淡妄图一语带过的行为:丫太看低她智商了吧?   见卫若子目光依然坚持,林静书终于明白眼前这女子虽然平日里嘻哈不拘,其实却是个极固执,极难改变主意的人。想及此,心头微黯,说话便直接了很多。   “莫安之的所有手段,所为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周国皇帝。不管是撩拨太子内心对那把椅子最终归属的极度不安,还是帮着二皇子慢慢培养起争抢那把椅子的兴趣及力量,或是潜伏在皇帝身边,恰到好处地引导平衡皇帝对皇子们的喜恶……周国是个大国,当今皇帝更是周国开国以来最强悍最自信的一位君主。”   “这位皇帝,曾在当年那位意气盖世的四皇子的夺目光彩中隐忍若干年,听话乖巧地随着兄长的脚步,从沙场血火博杀进朝堂倾轧,一路不声不响不露声色地成长强大的同时,更在他那精明无比的皇兄眼皮底下培养起了一支属于自己的嫡系亲信。不管这是不是那位四皇子的故意纵容,但终究是他的隐忍深沉以及是这股埋得极深的力量,帮他最终坐上了那个位置。”   “莫安之以一人之力,要对付这样一个人,并不是件简单容易的事。他操纵皇位之争,利用乾坤境扰乱周国朝堂底下的表面平静,这些其实都是些小手段。我甚至怀疑,只是看着儿子们为了那把椅子骨肉相残,根本撼动就不了那位陛下过于强大的神经。莫安之迟早还会有些其它的手段施展出来,一步一步地让那位皇帝陛下感到痛,一步一步地感到威胁、危险,然后到最终的灭亡。这将会是最血腥最残酷的厮杀,不仅乾坤镜是个工具,连方含轩,也只是其中的一枚棋子而已。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丫头,你掺合进来会很危险。”   卫若子对莫安之下了一盘多下的棋其实并没有多大兴趣,但她对林静书的说法并不认同:她跟莫安之早已桥归桥路归路,莫安之要惹的对手有多强大,跟她有什么直接必然的联系吗?祸及池鱼可不是这么个祸及法的。除非——   收到卫若子眼中的不以为然,林静书突然端正了颜色,郑重说道:“丫头,不管你自己怎么想,怎么以为也好,你都需要知道一点:莫安之将你,看得极重。”   “上次于京郊城外,莫安之为了你以身挡箭,并不惜担下偌大风险为你巧布迷雾放你死遁离京,这次更是……只是这些便不难看出莫安之对你用情至深。但是……”   “……但是,丫头,不管莫安之对你真是用情至深,抑或是假做真情,于你其实都不是件好事。别以为你死遁离京这件事情做得有多巧妙周全,卫新元或许会以为你真的死了,但要想瞒过那位皇帝陛下,却并非那么容易。若莫安之对你用情是真,待到他与皇帝鱼死网破的一日,你将难以幸免地成为皇帝手中一把用来要他性命的匕首;若他对你只是假做真情的话,丫头,你的下场便将更为凄惨。”   卫若子垂下眼皮。她当然听得出林静书话里未说全的警告。莫安之所做所为如果是假做真情的话,那么从一开始,她就是他刻意为他自己制造出来的弱点,以此来麻痹皇帝,以期在最后的时候,来个倒戈一击。不管怎么样,她都逃不了沦为棋子的命运,不是彼便是此。林太子说得一点儿也没错:珍爱生命,远离莫安之。   但她现在不正在发挥一颗棋子的作用吗?而且还TM可悲地是方含轩这颗棋子手中的棋子。   林静书面色微沉,认真说道:“若你只是因为对乾坤镜的一时好奇,或只是想借助乾坤镜反过来报复方含轩对你的毁容之恨,我再劝你一次,丫头,不要掺合进来。”   “乾坤镜既然被你送还给了神机子,现在必然又回到了莫安之手中。此物于你可有可无,对莫安之却大有用处。而方含轩那里,自有人会帮你去将这笔帐要回来。所以,丫头,听话!咱们在滴翠山庄稍住几日,便同去溯川找鬼手陈七医脸上的伤,你看如何?”   卫若子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拖过林静书的手,在他掌心慢慢写道:“莫安之隐藏这么深,为何在你面前,便似完全没有秘密一般?不要跟我说你手下的探子们有多么厉害,你比我更知道,莫安之另一个身份是什么。”   卫若子写完字,好一会儿,林静书的手都没有收回去。手掌摊开在前,心内却忍不住有些震动。虽然一直都知道眼前女子并非她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浑然大意,却也没想到,她若是心思细腻起来,却是更在常人之上。   这女子看似明朗豁达,其实身侧时常笼了一层似有若无的神秘面纱。乍一看,一觅无遗,细一琢磨,却时能自她身上发现无穷的新奇和惊喜。对她多一分了解,便不由自主地新生出十分的欲望想要探寻她小小身躯里的更多宝藏。   卫若子以为自己问到点子上了,却不知眼前的林太子思路已经拐向了另一个方向。所以她不着急,只静静看着他,好整以瑕地等着林太子的回答。   心中的震动起伏只有一刻,林静书很快便从深思中摆脱了出来。他看着卫若子笑着说道:“我之前说过,莫安之与我南国之间一直都有不错的合作关系。从另一方面来说,他的目标跟我们是一样的……”   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吵嚷,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在叫:“有人落水了!”   +++++++++++++++++++++++++++++++++++++++++++++   雅安地震,为灾区人民祈福!说什么都是空的,愿灾难来临时,我们努力活着!   尼玛图片显示不正常,编辑掉算了。 第五十六章 “湿”身男女 更新时间2013-4-21 21:48:32 字数:3247  有人落水了?   谁落水了?   二人还没踏出门,书僮已闻声过来传报。落水的不是别人,正是公主妹子林蜜儿小姐是也。   卫若子不禁莞尔。在这商馆后府的秘密园子里,住着的总共就这么几个人,主子客人算起来比下人还要多。这时间点上,能掉到水里去的,曲指数一遍,也只能是这妹子了。   “这丫头估计又是缠着孙五闹什么动静了。我得看看去。”林静书面上有些恼火,眼神向卫若子看过去,却是问她的意思。   书僮来报时已一并说明了情况。蜜儿公主是与孙五一起游园时失足落水的,人还没没入水面,就已经被孙五第一时间给捞了上来。到书僮来报的时候,已然被送入了房中,歇息下了。   只是虚惊一场,无甚大碍。   听到失足现场是与孙五在一起,卫若子不由心中一动,脑中不自禁掠过自己下午给公主妹子画的那张攻略指南:这么快就用上了?妹子果然不愧是红果果的行动派!按照事件的正常推演,估计这会儿那对“湿”身男女正在妹子房中各种暖昧着,她还是不好凑过去电灯泡了吧。   这样一想,卫若子便做疲惫状,冲林静书歉然地摇了摇头。   林静书点头道:“既然已经歇息了,那明日再说罢。你也累了一天,早点歇了也好。我送你回房。”   卫若子忙大摇其头,用力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早已不是卫府娇滴滴的四小姐了,自己独自回房完全木有压力。一边挥着手,一边急步跨出了书房。   林静书心中终还是挂着落水的妹子,也不勉强。站在门边,直到目送卫若子的背影转出回廊,淡出视线,方才转身往林蜜儿的住处去了。   卫若子现在还不想回房。一些事情没想明白,她得找个地方放空放空脑子,然后再将刚刚从林静书嘴里听到的一些信息翻出来好好整理整理。只有把这些人这些事一一捋顺了,她才能知道,以她现在的处境,应该怎么做,才是保命之道。   不觉又转到那处湖面的长廊之上。湖水依然冷泠,映照着清朗的月色,荡漾出一片银光烁烁。夜色很美,只是卫若子眼中没有美景。低着头琢磨着心事,在悠长曲折的湖面回廊上漫无目的地一路游走,晃晃悠悠。   这么说,乾坤镜现在是在莫安之手中无疑了。也对,莫安之是神机老爷子的乖乖好徒儿,徒弟等着要拿宝贝兴风做浪,做师傅的既然刚用它救了人完了事,便没有扣着不给的道理。说起来,那东西恐怕原本就是莫安之那丫手中的事物。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晚上,晕过去前听到的最后三个字,好像便是:乾坤镜。   这样看来,乾坤镜如今只是物归原主了而已。   要从莫安之手中去抢吗?这不是送死吗?果断的火中取栗啊!还是用骗的?与虎谋皮!嗯……或者……用偷的?她长四只手五只手也不够用啊……那么……   面前突然横生出一片黑影,猛然间挡在眼前。卫若子思路被打断,颇有些恼火。满心愤愤地一仰头,眼内便照进了孙五那张木木的脸,轮廓方正。只是这张脸落在此时的卫若子眼中,却是真真地跟个四方形方块差不了多少。   “我看了你很久了,你在想甚么?”   卫若子心中那股被打断思路的恼意还未及褪散,听他这般问,嘴里便不由无声地嘟噜了一句: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大半夜地不睡觉,跑出来吓人很好玩么?   只听孙五淡声接口说道:“你想心事的样子,确实挺好看。至于吓人,我没想到会吓着你。”   卫若子一愣,然后一惊,然后猛然扬起一张布包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孙五却突然伸出手来,食指覆在她双唇上,轻轻压了压,停在了上面。孙五道:“用不着惊讶。你这样说话,我听得懂。”   指肚温热,压在柔软的唇瓣上,触感略有些粗砺。两人这姿势便显得有些暖昧。卫若子怔了片刻,然后反应过来,脑袋往旁边一别,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便退。   原来卫若子刚刚一路游走,不觉已转出回廊,走到临湖岸畔。孙五本是远远地看着她,后来见她神游物外想得出神,全然忘了身边环境和脚下路径,最后竟然浑然无觉直直地往湖水中心走去。终于觉出不妥,怕她有事,忙展开身法疾跃到她面前,迎面将她挡住。   此时卫若子下意识地这一退,脚下许是正巧踩到个小石子,重心便即失衡,身子跟着就是一个趔趄,险险地便要紧跟着公主妹子的步伐,往湖中落去。   好在对面的孙五及时出手,将她横手一拦,拦腰一揽,才算帮她稳住了身形。慌乱刚褪,耳中便听到孙五淡淡的声音:“我若没猜错,你应该也是怕水的。”   这话一入耳,卫若子不由大囧。脑中即刻闪过公主妹子一边娇嗔着“五哥哥,人家怕水嘛”,一边以慢镜头般的分解动作往湖水中倾倒的画面:她终于知道公主妹子是因为什么原因落水的了。   妹子也真是,她画那些,只是举例说明好不好。是举例啊,妹子!不是叫你毫不变通照搬不误啊!什么叫举例?举个典型范例以此说明手段的可行性途径和方法而已!卫若子心中有千万只马教主在咆哮:我这还只是举个假装失足落水扮娇羞的例子,您这就干干脆脆地往湖水里蹦了,若我举个以色相诱的非典型性实例说明示范,您老岂不是得二话不说,脱了衣服就准备跟人滚床单了??   她这里一脑门黑线,孙五却似乎并不准备就这样放过她。只听他继续说道:“这便是你所谓的卖萌?若是换你来卖这个萌,你准备如何做?”   卫若子被他这样句句紧逼,逼得有些恼羞成怒。再加上这丫刚刚伸出手指压在她唇上的动作,本就有些过于轻薄,与卫若子认知的孙五同志的形象出入甚大。也不知道这丫今天被公主妹子撩起了什么邪火,完全一副吃错了药的样子。孙五吃错了什么药她不知道,但卫若子知道,现在她可是妥妥地被这丫灌了火药了!   努力将心头火气强按了下去,卫若子朝孙五勾了勾手指。   孙五没有被她的手指头勾搭过来,而是眼光闪烁,显然是想到了点什么。   上次她也是这般勾了勾手指头,韩一飞那孩子便被她勾搭到了孙五手底下,不幸沦为人质。   卫若子显然也想起了那倒霉孩子。只是她不能自己拆自己的台,所以她继续假装平静,双眸之中盛了满满的纯良无害,朝孙五童鞋又勾了勾手指。   孙五想了一想,许是觉得以卫若子现在这种大头包的状态,应该还没有让他沦落为人质的本事。所以只想了那么一想,终还是听话地向她凑近了过去。   卫若子用整个身子向着他迎了上来,嘟起嘴狠狠地堵上他的唇,“啵”地一声,响亮地亲了他一口。   孙五黑眸骤然紧缩,完全预料不到卫若子会突然来这一手。猝不及防,心神瞬间失守。   卫若子“哈哈”一笑,双手猛然发力,用尽全身气力往前一推。   只听“扑通”一声水响,孙五童鞋很没抵抗力地被推入了身后的湖水之中。   她确实没有本事让他沦为人质什么的,不过让他当回落汤鸡的机灵手段,她还是有的。   卫若子心中得意,口中又是“哈哈”两声,用食指抵着下唇,冲着水里的孙五夸张地张合着双唇,一字一字无声说道:“这个萌卖得怎样?”   说罢,冲着他又做了个鬼脸,方才扭转身,拉开步子准备跑路。   还没跑得三步,身后“哗啦”的水声再响,下一刻,卫若子便觉身子突然一轻,整个人便被孙五打横抄在了手中。   头顶的星空陡然之间平铺在她眼前。紧接着,耳畔便有呼呼的风声呼啸掠过,星星们在她眼底里急速地往后飞退。孙五不理这一身的湿答答,横抱着卫若子,几个起落便从墙头越过,出了园子。然后便见他展开轻功,身形迅急,一道青影向着城东急驰而去。   卫若子猛地被他制在怀中,刚开始还些慌乱,准备手舞足蹈奋力挣扎一下,以宣示她反抗的意图。结果那双臂膀宛若铁箍一般,将她钳在怀中动不了分毫。这还罢了,孙五双臂将她往怀中这一搂紧,他穿着的这一身正滴答着湖水的衣裳,便将卫若子整个人包裹了个严丝合密。湿意透过丝绸织物无孔不入地往卫若子身上的衫裙侵袭而过,不多一会儿便将她贴身的那一层薄薄的夏衫,浸了个透湿。   好吧,这回果断成“湿”身男女了。   力量悬虚过大,卫若子干脆放弃了挣扎。转念一想,她跟孙五童鞋也算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了,再怎样,这丫也不至于因为“被落汤鸡”了一把,而干出先奸后杀抛尸荒野那么荒诞的事情来。心念一通,她索性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舒服地躺在男人怀中,尽情体验当下如过山车般疾风扑面的高速刺激。   隔着两层湿衣,依然能感觉到卫若子小小身躯放松之后的柔软。孙五眼中浮上一层难得一见的笑意,双臂不再绷得铁紧,拢了拢臂弯,速度不变,抱着怀中的女子,继续向前飞奔。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速度慢慢缓了下来,似乎已然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孙五横抱着卫若子却未松手,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怀中的女人开始耐烦地左右乱动,他才松了双手,放卫若子落了地。 第五十七章 你心悦我 更新时间2013-4-27 1:15:52 字数:3492  卫若子双脚一落实地,眼睛便往四面团团扫了一周。   似曾相识的场景。   同样的月色如皎,同样的繁星铺空,同样潺潺的水声在不远处的溪流中安静地流淌……然后还有,同样蓝荧荧的星星点点的小光点儿们在林间欢快地穿梭着忙碌着。   萤火虫们傲骄依旧,风骚依旧,暧昧味儿依旧……如昨。   ……   ……   卫若子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地吐了出来。   多好的地方,多美的地方。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散开四肢,四仰八叉地往地上一躺:满目繁星入眼。   月亮藏在云层中,欲拒还迎地露出一角身姿。   耳边传来孙五身影移开的动静,衣袂因为高速运动而被气流鼓动得娑娑做响,掌风霍霍。卫若子将眼睛闭上,没等多久,耳畔便响起了孙五低沉沙哑的嗓音:“睁眼。”   听话地睁开眼,眼睛上头果然直直地垂着个蓝荧荧的“灯泡”。“灯泡”安静地停在她眼前上空,散发着幽幽浮动的浅蓝色光晕。背景是纵深辽阔的星空,银月是远远的点缀,而近在眼前的这个“灯泡”,包裹着满肚子燥动的萤火虫们,显得别样地朴实无辜。   卫若子轻轻笑了,忍不住伸手去接。   谁知一伸手,却接了个空。孙五将拿着“萤火灯泡”的手平平移开,然后道:“坐起来。”   卫若子不知道他要干嘛,依言翻身坐起,便看到孙五并肩坐在她身侧,前面摆着的,赫然便是那只熟悉的原木匣子。   果然便是那只西洋景动画匣子。   孙五利索地拆卸开匣子,熟悉无比地将手中的“萤火灯泡”给挂了进去,然后将匣子递到了卫若子面前。卫若子将眼睛凑上前,机杼声轻轻地响动,孙五帮她慢慢地拉着着匣子里的动画。   眼睛里,那只线条小人儿又开始了它百转千回百折不挠执着坚持目标恒定一往无前无比悲催的过河行动。   ……   机杼终于拉到了终点,卡在最后。小人儿斜倚在长长的的线条上,旁边写着个跳手跳脚的“完”字。   “这些日子将它翻来覆去地看。看得越多,却越是想不明白。我不明白,河那边究竟有多么重要的事物,需要它如此这般地坚持。即使伤痕累累体无完肤,也不愿改变想法,放弃过河的初衷。”孙五松开手中的绳索,口中低低地说道。   卫若子将脸从匣子木壁上移了开来,看了看孙五。然后转开目光,视线的焦点聚到了远处漫天飞舞着的萤火虫们身上。她双唇轻轻阖动,无声说道:“谁知道呢。也许,对岸风景独好。”   顿了顿,嘴皮子接着又动了动:“也许,这丫就是,只是,想要过河而已”   孙五那里便低声嗤笑了一下,似乎将这话后面几个字含在了嘴里一般,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吐了出来:“就是,只是,想要过河而已?”声音低哑,却不知他是在反问,还是在自问。   卫若子心情有点复杂。不知道孙五是不是别有所指,但她自己却是从这句语气语调明显跟她原本初衷截然不同的重复里,突然咂摸出了点别的意思。   她唐小平,从穿越到现在,丞相府里的折腾,一而再再而三,花尽她全身气力的出逃行为,可不就跟这悲催到家的线条懒人一样一样儿的么?   甚至,连下场也是一样一样儿的……哦不,不对。事实上,现实当中的她,更加不堪。起码眼前匣子里面这位懒人同志在每个计划快要成功的那一刻,对岸坚实的土地即将被它踩上的那一刻,总还是有个机会能体验一把那种胜利在望时一半侥幸一半雀跃的复杂心情。而她……她甚至连远远瞻仰一下成功遗容的机会都还没来得及有,成功他母亲就从头到尾一直把她牢牢地给扣在了怀里,不离不弃,打死也不肯松手。   一股浓郁的挫败感突如其来地淹没了卫若子。她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重新四肢摊开,躺倒在地。好在身下青草肥软厚实,没能让她从这个神经质的举动当中得到足够痛苦的教训,却反将身旁的孙五很是惊吓了一番。   孙五皱了皱眉,道:“草地里碎石很多,小心磕到头。”   卫若子两眼发直地瞅着头顶星空:不过只是想找回原本吊丝女唐小平波澜不惊的平凡日子,这追求过份么?过份么?过份么……完全不过分嘛!   “或许,”过了许久,一直沉默坐在她身边的孙五突然低低地开口说:“此岸风景更胜,也未可知。”似乎是斟酌了许久,似乎这许久的斟酌并不是当下此刻的沉吟,而是长久以来的思考,但他这句话,说得还是有些犹豫,语调里藏着一丝隐约的试探。   卫若子仰天躺着,一动也懒得动。听了孙五这话,忍不住白了记卫生球眼,翻动着双唇默默说道:“就因为风景太盛,所以才无福消受嘛。”   眼前一黑,一旁的孙五忽然变了个坐姿,直接将大半个身子侧到了卫若子上空。骤然之间,一张木然森冷的脸平平地压在了卫若子的视线前方,挡住了头顶那一片如海星空。   “你刚刚说什么?”他刚刚与卫若子并排,一躺一坐,看不到卫若子的嘴形,所以卫若子刚刚那句自语,他并未“听”到。   这一压,原本空旷静寂的林子突然就变得有些逼仄压迫起来。卫若子顿感压力山大:刚刚?说实话,这丫气场太大,让她忍不起地就想起了比较久远一点的“刚刚”。比如说,“刚刚”那个关于“怕水”话题的出处,“刚刚”那个过于响亮的“啵”,以后“啵”了之后那狠狠的一推……卫若子突然觉得这丫带自己来这里,似乎,并不单纯的只是——故地重游,重温美好时光?   丫地太暧昧了,暖昧得有点诡异了都。   卫若子屏住呼吸,慢慢地将手提起来,伸出手指抵在上头孙五的胸口上,点了点,再扯了扯他衣服,然后开始做嘴形:“看看,衣服全湿了,小心感冒。”   孙五不动,身子依然压在她上方,眸色黑深,只抿着唇默默地看着她。   卫若子眨巴眨巴眼睛。   不为所动。   再眨巴眨巴眼睛。   依然不为所动。   感觉四周的空气已经完全化身成为压力,向着他和她这一上一下不大的空间挤圧了过来。呼吸困难。“我说,”卫若子艰难地换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张着嘴说:“你这样——”她指了指孙五有些扭曲的pose,手腕缩在胸前比了比,“累不累?”   还是不为所动。   这丫气场太过强大,卫若子渐渐有点抵挡不了他目光中的“杀气”,心里就想:反正自己这会儿正缠着满头布片,要不要把脸一扬,嘴一噘,再“啵”上一口吓吓他?要不……干脆来个狠的,把纱布扯了,落出里头那张凶残的脸,再衬着这星光,这月色,这阴阴亮亮的小虫子们……效果想来错不到哪里去……绝对够惊吓……   心里便有些跃跃欲试起来,嘴里跟着就开始咬牙,正准备往头上去扯布头,那里孙五却开了口:“为何要将乾坤镜拿出来?”   卫若子右手刚顺着青草地移到头顶,不提防他在这节骨眼儿突然说话,一惊,再一愣,手腕便别扭地停在了头顶上方,嘴里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孙五便接着又慢慢说道:“老头说,救醒我,你可能连唯一开口说话的希望也没有了。为何?”   卫若子双唇圈成了个“哦”字形,反应了过来:敢情这丫是在感动?感谢?嗯,只要不是要跟她算她刚刚推他到水里的帐就好。   不过,以他俩现在这造型,这丫如果接着一激动,再一涕泪相加,然后再来个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哦闹,做人太感恩可不好。   卫若子吐了口气,然后“嘿嘿”干笑了两声,扯着嘴大大地说:“意外,嘿嘿,纯属意外。”   “意外?”孙五眉头隐隐动了动,念头只一转,眼里便有了些暖意:“你将乾坤镜交给四平,不是因为……”   卫若子忙张口:“唉唉,你是不知道,那东西在水里跟个铁陀陀似的,死沉死沉。你知道的,危急时刻,当然是性命最宝贝。我不要命了才把它绑身上不放呢。”   孙五眼中隐隐泛出些笑意:“你的意思是说……”   卫若子坚决果断地摇头:“绝对不是。”她当然不是为了要救他醒来,才把乾坤镜交出去的。   孙五黑眸中的笑意愈加明显:“这像是你做事的风格。我信你不是为了我。”   卫若子松了口气,便又畏畏缩缩地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指着上方孙五别扭的姿式又问:“你这样扭曲着,真心不累?”主要是两人这一问一答之间,一上一下的距离似乎拉得更近了些。卫若子倍感压力。   孙五平静答道:“你知道我身手不错。”   卫若子便扯了扯他衣裳,专注地看着他衣衫的质地纹路:“湿衣服穿着挺难受的吧?”   孙五盯着卫若子闪烁的双眸,问:“你紧张什么?”   空气当中似乎多了很多丝丝缕缕的不明成份。卫若子大喘了口气,搁在草地上的脑袋左右乱晃,摇头不停。   孙五又问:“你在怕什么?”   卫若子继续摇头:她直该抽空把脸上的纱布给扯了。这张血肉模糊的脸一露出来,到时就不知道究竟是谁怕了。   孙五盯着她:“你在躲着我。”   卫若子试图动了动手,奈何右手高举,被摆在头顶,左手歪着,被卡在她和他身体接触的空当,两手都早已麻痹酸胀,根本移动不了分毫。   孙五眸色亮过身后繁星,哑声道:“但,你是心悦我的罢?”   吓?心悦他?喜欢他?   卫若子这一跳吓得不轻,身子直接往上就蹦。还没蹦起半寸,整个人直直地就撞进了孙五怀里。孙五就势将她一搂,两人在草地上滚了一圈。再停下来,二人依然是一上一下。不过这一次,换卫若子在上,孙五在下。   孙五眼里的笑便从眼角泛滥开来:“你确是心悦我的。”   +++++++++++++++++++++++++++++++++++++++++++   肉啊肉啊肉啊……请允许喵再严肃地思考几天……究竟……上?还是不上?    第五十八章 良辰美景,干柴烈火 更新时间2013-4-29 21:48:41 字数:3332  卫若子身子一挺,妄图再度翻身从他身上滚开。事实上哪有那般容易。她才一动,腰上便觉一紧。孙五的右手正将她合腰环搂在胸上,根本容不得她半分挣扎企图。这丫在力量上向来独占话语权,所以卫若子只挺了这么一挺,便很有自知知明地放弃了努力。只将双手拢在胸前,两个手肘并排撑在他胸膛上,以此将自己与垫压在身下的男人拉开一点点距离,算是她与万恶的地心引力做的最后一丝抗争。   “若儿,不要再将自己藏起来了。”孙五仰面躺在草地上,与俯身撑压在自己身上的卫若子迎面相对。他眼中的笑意不知何时已敛了回去,只余下瞳仁里一片幽黑,衬得外围那一圈灰黑的虹膜处,透出些微微的蓝来,层次分明。卫若子一时不觉看得有点怔了。   就听得孙五盯着她继续说道:“我喜欢,最真的你。那个——”   “在这片林子里抓火虫的你。”   “在这片林子里画纸片的你……”   “还有,拿着苍刺往乞丐们头发里揉的你。”   ……   “以及,挂着一脸血,抱着我的头,又哭又笑的你。”   “那时的你,美得让人心醉。”   ……   ……   卫若子觉得双手撑得有点累,试探着稍动了动身子。那孙五许是被她手肘骨头咯得有点疼了,这一次搁在她腰上的手臂倒是没再使力。卫若子便趁机挣开他怀抱,翻身一滚,滚到了他身侧。忙手忙脚地正准备从地上爬起来,却觉身子一滞,腕上跟着再一痛,右手却是被孙五伸手给拉住了。无奈扭回头,便又对上了孙五那双冒着蓝头的眼眸:“若儿,不要将自己藏起来。”   卫若子被这丫煽了半天情,煽得颇有些烦燥。偏偏躲又躲不过,避又避不开,身上心上那一层早已支离破碎的破甲,更是被他一句一句地给撕扒了下来。   其实用不着他来说,她也喜欢做那个在这片林子里画懒人过桥,设计动画西洋景时的自己,完全的没有羁绊的无比纯粹的自我,谁不想做?更何况还有偶遇拼路同伴突然变身野味大师,变着花样给她做出烧烤自助餐供她独享的惊喜……她那时不也只是将他当成一个纯粹的萍水相逢,纯粹的NPC,纯粹地只想借过来蹭蹭肩膀蹭蹭依靠的路人甲?   只可惜,眼前这丫并不真是一个落魄的行脚郎中,也并不真是南国太子手底下一个纯粹的高级打工仔。她能忍着不去猜他是什么人,忍着不去问他是什么来历,忍着不去打听他的身份背景,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这丫还想怎样?   卫若子用手将身子撑起来,就势蹲在孙五面前。然后冲他伸出食指,又勾了勾手指头。   孙五斜支着身子,半倚在草地上,声色不动,只拿眼睛静静地瞅着卫若子,与她四目相对。   卫若子见他果然是被自己的手指头勾搭怕了。既是不动声色,她一头纱布包头,更是没得声色好动。索性便伸了手,绕到脑后,去寻那布头。   孙五终是变了颜色,声音略扬:“你要做什么?”   卫若子终于寻着了缠头的那个结,只一扯,一脸的纱布条便松了下来。孙五刚欲动手阻住她一圈一圈拆绕布巾的动作,却是看到卫若子眉眼中的正色,心中微漾,到底还是忍住不动,只静静地看着她将那一脸狰狞的刀伤血肉裸在外面。   痛自然是痛得要命,纱布卸下,再被夜风迎头兜面一吹,骤然间却有股凉意浇了下来,透进皮肉骨头间,倒是一种奇妙的痛苦感觉。卫若子咬着牙忍着痛,将这张血色纵横的脸凑到他面前,看着脸前头孙五的眼睛,轻轻开阖着双唇说道:“我确是心悦你。”   两张脸面对面,挨得极近,呼吸可闻。一张木然,一张惨烈。因为挨得太近,所以卫若子这话的动作一做完,她便在那双同样近在咫尺的眸子里,看见那里面漆黑的瞳仁极快地收缩了一下。   嗯,不错,听懂了。   卫若子继续:“那么,你现在看着,觉着这张脸还美么?还让你心醉么?”   孙五眼中浮上一层痛色,只一瞬,便复又褪了下去。然后依然是一片平静幽深。   卫若子又道:“你可还——心悦我?”   孙五平静说道:“我心悦你。无论你是什么模样。你若觉着以前那模样好,咱们便把这张脸拾掇回来。你若觉着无碍,任它这样也没什么。”   话头接得极快,想来卫若子嘴唇微动时,他便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卫若子猛地一颤,心上似是坍塌了一角,一直被她压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一丝委屈突然就溃了堤,一发不可收拾。眼中涌进一股酸涩。   孙五却是抬了手,似是想轻抚她面颊,又似是怕碰疼了她。手掌虚捧,只停在她脸前半寸,指尖微颤。只听他紧了声音,慢慢说道:“我在意的不是你的脸,而是这脸上现在正承着的痛。你惯会掩藏你自己,并自觉藏得很好。可谁都看得出来,你笑得最甜时,只怕是脸上最痛的时候。”   眼眶慢慢变得模糊了起来。卫若子咬着唇,别开了脸。   孙五却是忽地一把扯住了她的肩,将她别了回来,看着她血白交错的脸,正色说道:“若儿,我想你信我。现在,以后。”   卫若子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你说这丫犀利就犀利吧,但你能别这么贪心么?   孙五却不肯松手,只静静地打量着她。隔了半晌,才又坚持:“若儿。”   实在躲不过,又不甘真就这么白白将颗心交了出去。这年头,一句话十个坑,不长心眼儿的,一不小心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卫若子将心一横:罢了。然后将一张惊悚脸向上一扬,冲着孙五笑得十分地触目惊心:“我说,这会儿良辰美景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干柴烈火……呃,咱们是不是,该干点儿什么?”   孙五一怔,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卫若子嘿嘿地笑出了声,眼神中便带上了一丝明显的戏谑。孙五果然便回味过来,“听”懂了刚刚卫若子嘴里“说”的意思。他紧抿着唇不说话,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见他如此,卫若子突然又觉得有些没劲。毕竟他的喜欢是真的,她的喜欢也是真的。他要的虽然多了点儿,但现在给不起不愿给的那个是她。怀着些微的歉疚正准备去安抚一下下对面不知道有没有的失落时,却忽觉气场有些不对。再抬眼看过去时,便看到孙五原本幽黑深暗的眸子里,突然浮上了一层诡异的笑意。   卫若子还没来得及在心里惊上一惊,却见孙五嘴角向上略略一勾,哑声低笑问道:“你是认真的?”   当然……是开玩笑。卫若子被他的突然变脸给慑到了,心里不自觉有些发虚,身子便也跟着不由自主地一退,又一屁股在草地上坐了个实。   孙五却是身子一纵,欺身逼了过来,再度与卫若子贴面相对。月明,星密,萤虫们不甘寂寞地打着灯,幽幽暗暗忽明忽灭,将卫若子脸上翻着血口的刀伤剑痕渲染得一片斑驳。苏颜膏果然药效不错,只一日夜间,疮处已然不再继续流血,甚至还能从她脸上新生粉色的薄薄皮肤处,看出伤口愈合的速度。   不期然心中又是一痛,孙五仰着头闭上了眼。好半晌才又睁了开,眼中寒光闪过,继而眸色清亮地盯着这脸,一瞬不瞬地将这脸上的每一道刀口血痕皆尽刻入眼内。   男人的脸就摆在眼前,男人口中呼出的温热的气息就在她鼻翼之侧,口气……还算清新。卫若子不敢妄动,不敢呼吸,脑子放空,紧着心弦想:……她这时能想点什么?   孙五不知何时已揽住了她的腰,将她轻轻地推在草地上躺下,双唇在她完好如初生婴儿般雪白.粉嫩的脖颈上(忍不住想插播一下,喵的终于用上这个女主专用形容句了啊~~~~激荡~~这里套上这句无比地贴切啊有木有,哇哈哈……亲们饶了偶……),轻轻地吻了吻,然后沿着脖颈一路往上厮磨至耳后,将她温肉小巧的耳垂含在双唇之间,喑哑着又道:“干柴烈火……可是你说的……”   唇齿温柔地侵覆了上来,小心地避开了那张脸上皮肉交错的创口,柔软的双唇如蜻蜓点水般一路游走在她脸上将愈的伤口边缘。麻、痒、酥、胀、酸,各种奇异的触觉感知从卫若子脸上的伤口处、皮肤的毛孔里一点一点地渗了进去,再掺杂着大剂量的痛,剧痛,轻痛、浅痛混杂在一起,和着那轻轻点点的酥麻,似有一股电流注入,再沿着皮肤的纹理向全身漫延。卫若子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感受着那轻柔的细啄一路自下而上再自上而下,由脸上的安抚再游走回脖颈处,眼瞅着要沿着美人骨继续往下绵延的时候,他忽的又停住了。   卫若子不是卫若子,此卫若子太知道男欢女爱是怎么回事了。所以,在大脑活动被强制性停摆之后,她身体感官的灵敏度已然被瞬间提到了顶点。刚刚那一番撩拨,早已将她每一根毛细血管里的血液给点燃了,胸腔里腾着一把火,可这丫居然跟她玩戛然而止??   尼玛,人生已经如此悲催了,这一点点送上门的福利怎么就过份了?她为毛要矫情?推倒?反推倒?去他姥爷家的!   卫若子被心中那把火烧得口干舌燥,心中发狠,伸手往他脖子上一缠,再往前一拉,将孙五的头重新勾了下来,双唇迎上,狠狠地亲了过去。   ++++++++++++++++++++++++++++++++++++++++++++++++++++++++++++++   好吧,其实,肉还没开始……嘿嘿。    第五十九章 失身男女 更新时间2013-4-30 21:52:43 字数:3158  话说孙五还真不是想“干柴烈火”来着,入目那一脸血肉翻腾的伤痕,印在眼中,让他心脏处一阵一阵地抽痛。怜惜越多,心疼越多;自责愈重,心痛愈重。越疼,越痛,却是越无力。他此时能给她的安抚,似乎只剩了这唇齿间的呵护。   他却是从未曾预料到,她居然——会这般地,热情。   猝不及防被她用力扯了过去。脖颈被她用双手环住,双唇被她的嘴堵了个严实。能感觉得到她娇柔的唇瓣压在嘴上,辗转厮磨,嘬啄吸吮,灵巧的舌尖在他唇间挑拨勾引,这姑娘居然正在诱哄自己松开齿关,放她进入。   孙五止不住呼吸急促,重重地吸了几口气,然后一把将她推开,双臂撑在她头侧,低着头沉默看着她。   卫若子仰面躺着,娇喘吁吁,双眼迷离。她此时已然入了状态,岂容得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戛然而止?不是不在乎这张鬼脸么?不是不在乎模样么?既是不在乎,你丫停什么停?都这时候了,岂是你说停就停得住的?双手如蛇般绕上了他的后脖,就着手上的力道,卫若子将自己身子微微吊起,再度贴近了他。双唇找着他嘴的方向,重又吻了上去。   这一次很顺利便冲入了他唇齿之内。孙五只愣了一秒,然后便强横地回应了过去。这是一个激情澎湃的长吻,唇齿交缠,你来我往,攻城略地。   像是觉得仅双手搂着还不够力度,不知何时,卫若子双腿也交错着缠上了他的身子。有股从未有过的恐慌空虚推着她堵着她,身不由已无力发泄。她把自己用力地揉进他的怀中,似乎只有将自己揉碎了交给了他,才能换来更多的力量,帮她将那股空虚恐慌自她心底里驱逐出去。   似乎能感应得到卫若子的恐慌。孙五反手揽着她,双臂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将缠在身上的腿扒下去,再托起她的身子,将她大力地按压向自己,将送进怀中的小兽,用力地收了。   卫若子得了鼓励,动作更加凶猛。孙五明明已将她死死地揉压在身下,她却仍觉不够,仍想要从他那里得到更多。两腿重新缠上他,手上已经开始撕扯他的衣服。   力度太小,衣裳早已湿透,粘着皮肤哪有那么好撕扯。一阵徒劳的手忙脚乱,孙五终于感觉到了她的意图,大手粗暴地一挥一扯之间,卫若子自己倒第一个被剥了个精光。   她的皮早已被他扒下,又怎是这一层衣裳的遮挡?唐小平破土而出,卷土直上。四肢缠绕上去,缠紧了他,撕咬拉扯,奋力也想将他给扒了……不知是她突然变得力大无穷,还是孙五自己动的手,两人终是一齐被剥了个光。大脑早已混乱,肌肤的触感却是无比灵敏。他的唇,他的手,他的结实的胸膛,他的强壮的臂膀……一片混乱与火热。孙五的唇不知何时重又吻上了她的颈侧,细细点点,辗转温柔,一路绵延而上,最后落在了她的唇上。舌尖无比灵活地探入了她的唇齿。   这是一个异常温柔无比缠绵的吻。唇舌纠葛着,卫若子情不自禁恍惚沦陷。正当她自觉沦陷迷离若失之时,身下忽地猛一酸胀,猛一剧痛,却是被他强硬地顶入了体内。   这才是真的沦陷了……   ……   ……   待到卫若子发现自己光溜溜地窝在孙五怀中,头枕着孙五臂膀,姿势咸湿到极点时,已是次日清晨。阳光正穿透头顶密密厚厚的枝叶,暖洋洋地晒在他们身上,烘得卫若子无比羞愧。   孙五环着她,搂着她,静静地低头看着她,眼神温柔。   呃,她都干了些什么?卫若子重新闭上眼,记忆一点一点地滚了回来。昨晚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疯狂,每一个瞬间被记忆的镜头放大了回播了一遍之后,卫若子彻底清醒了。   然后羞耻感也顺便一道回归了:她那里才刚画了张攻略,教公主妹子怎么攻陷眼前这面瘫货。结果还没有三刻钟,她这里就现身说法地跟攻陷对象滚一块儿去了。这——这忒么太不道德了!太不要脸了!   卫若子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双手在四下里一阵摸寻,妄图找出一两件破得不至于太过细碎的布片来遮遮身体。一旁的孙五却不知从何处递过来一套完好的衫裙:“昨日的衣裳穿不得了,穿这件吧。”   我擦,这丫居然还能光着身子重新出了林子去找衣服?!这丫究竟是什么时候醒的?还是——压根就没睡?别是这丫昨晚的衣裳是用脱的?真不是用“撕”?不至于啊,昨晚那般激烈……咳咳,真不能再回想了。   卫若子实在没脸回头去看这个男人。别着脸伸手接了衣衫,胡乱往身上一套,腰带都没系好,拨腿就想打先离了林子。   当然没有那么容易离开。孙五随手一扯,便将她拉在原地站住。   “怎么了?”孙五的声音哑哑的,懒懒的,带着一丝纵情过后的心满意足。   果然躲不过,卫若子只得回了头,低着眼睛看着还坐在地上的孙五,干笑着张嘴回道:“呵呵,没,没什么。”   “昨晚如何?”孙五问。   卫若子愣了半天,脑子忽地一抽,然后明白了这丫问的是什么。烧着脸略一回味:虽然不错,但……这根本就不是现在的重点好不好!现在压根就不是抽事后烟的事啊。卫若子干脆面对着他蹲下来,无比正经地说:“那什么,我还是先回了。你再躺会。”   孙五原本春色荡漾的眸子骤然一深,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卫若子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什么什么意思?”   然后卫若子就从孙五那张原本呆木一片的面容上看出了明显的神色起伏。孙五死沉死沉着一张脸,阴着声音低低说道:“你想当昨晚什么也没发生过?”   卫若子干咳了一声,然后道:“呃,那是意外。”   孙五黑眉一挑:“又是意外?”   当然是意外!不是意外,难不成你还想叫我负责?卫若子心中暗自叨叨,嘴里却是“嘿嘿”了两声,然后又“咳咳”了两声,闪开眼神,终于还是张口说道:“昨晚……昨晚嘛……咳咳,昨晚景色太美,环境不错,凉风有信,秋月无边,你我身在山林,兽性回归……咳咳……”   越来越不知所云。见孙五这小子本就木木的脸色越来越是难看,卫若子忙忙又道:“那什么,子曾经曰过,食色嘛,性也,咳咳,然后呢,子又曾经曰过,发乎情,止乎……咳咳……错了。这个,咳,此乃本能,嗯,人性本能……”   孙五那脸便又黑了三分。   卫若子整理了一下思路,真诚地说:“昨晚这事儿吧,不在你,当然也不怪我。大家都是成年人嘛,你知道的。这事儿无关风月,都是月亮惹的祸……”   见孙五依然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卫若子索性跺脚耍赖,用力说道:“总而言之,我是不会负责的。”   这话一说完,孙五那脸便彻底地黑了。他定定地盯着卫若子,一双本就带着些蓝的眸子,衬着漆墨的瞳仁,显得愈发地幽深起来。见这丫半晌没动静,卫若子以为他对这结论再没什么异议了,便提了衣服又想起身走人。孙五却是一伸手,将她再度拉了回来,盯着她哑着声音说道:“你真好,若儿,你可真的好。”   卫若子摆着手谦虚:“你好,我好,大家好哈。啊,哈哈哈。”   孙五便弯着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来:“你好。我,可并不好。”他慢慢站了起来,随手拍了拍衣裳,转身往林子外走。一面走,一面道:“你好好在这里等着,我去寻辆马车来,送你回商馆。”   卫若子忙赶上前伸手拖住他衣角,闪身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认真说道:“这事,可千万不能让公主知道。”   孙五将视线从卫若子身上移开,轻点了点头,抽身便又想继续往前走。卫若子忙又将他挡着:“还有……林太子那里。”   孙五沉着声音道:“你放心。你既想昨晚甚么也没发生过。那昨晚便甚么也没发生过。”说罢,拂袖越过了她,向林外走去。   卫若子想了想,终是没忍住。急走了几步,赶了上去,再一次拦在孙五面前:“你……也是为了乾坤镜么?”   孙五身子僵了一僵,眼中终于掠上一丝苦涩。他静了半晌,才冷冷地开口道:“在这等着。一会自有马车来载你。至于昨晚你的行踪,你自己去向林静书交待。”   这一回他没给卫若子再次拦他的机会,身形一动,直接施展轻功,几个纵跃,出了林子。   交待?怎么交待?叫她跟公主妹子去说:这忒么真是一货真价实的意外啊,真忒么就一天雷勾动地火,肉欲战胜良知的偶然性事件啊。她忒么真不是冲着暗度陈仓去的啊……她这样交待,妹子能信不??能听懂不?会用手中的滚茶水泼她满面不?   嗯,她确实得好好想一想,回去怎么跟公主妹子交待。卫若子很苦恼。   昨晚她干的这事儿,放在上辈子,那可是她最不耻,最不待见,最不介意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来抨击的烂事儿之一。   卫若子蹲了下来,抓着头皮苦恼:她忒么究竟干了件多么操蛋的事儿?    第六十章 街头重遇 更新时间2013-5-10 22:53:02 字数:3291  车夫坐在车头,沉默地赶着车。卫若子独自坐在马车里,苦恼地面着壁思着过。   话说当此款马车迎着朝辉,沐着晨露,飘逸地穿过错乱的密林,驶到卫若子身边,然后默默停下时,很是将她惊吓了一番。   实在是因为这马车它,太过——低调得令人惊艳。   也不知道孙五童鞋是打哪里找了这么一款改装版敞篷马车来,像是因为知道卫若子“晕马车”的毛病,而特意为她量身订制的一般。马车后座的车厢居然被卸了四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柄独撑的椭形车盖,车盖四沿挂着一围低低的水晶珠帘,自珠帘内再蔓出一层层丝丝薄薄的烟色轻纱,自上而下地垂直盖滑而落,将厢内轻软舒适的罗被软榻掩在一片朦胧之中。人坐在其中倒确实是少了马车原本四壁车厢的压迫逼闷,凉风透过撩起的轻纱穿越而过,果真是轻爽自在不少;而路人自外面向内里看去,则更是觉得车内之人无比低调,无比神秘,无比娇贵。以卫若子的见识来评估,这套行头的装逼指数,是完全可以与某个时空某款叫不出名头的限量版豪华跑车的无限风光并驾齐驱的。   马车很风光,但身在轻纱罗帐之中卧坐在细软绸榻之上的卫若子,却很是不安。   卫若子很抑郁。   她可以不去想孙五童鞋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她也完全可以自欺欺人地把昨晚上心血来潮的发嚎当做春梦一场了无痕迹。可是——此刻的她,却是实在没脸去见林蜜儿。   公主的爱情虽然有些些儿的一厢情愿,但无可否认的是,公主的爱情很实诚。诚如:曾经对爱情无比实诚的唐小平同志一样。所以,卫若子就特别特别地觉着,自己昨儿个晚上发的那场春梦,是多么多么地不要脸儿。   然后卫若子就顺便想了一想:林太子的商馆,是不是也不大那么好合适地,再继续待下去了……   至于被方公子攥在手心当中的小命儿,被方公子派在身边的那个叫苏眉娘的娇滴滴的女监视器,还有那面已然回到莫安之身边的叫做乾坤镜的破铜板板儿……嗯,她还是打起精神再好好地想上一想吧……   车至东市,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原本不慢的马车速度也因为行人们对这款造型奇怪低调贵气的马车有意无意的驻足围观,而慢慢缓了下来。不管是不是因为马车的原因,街市开始变得有些拥挤。不宽的长街上,突然自后面追上一骑,骑者一身红装,脆亮的娇声呼喝着如一团红云般从卫若子车侧一掠而过。   卫若子正觉着这红云无比熟悉,心中微微怔愣间。原本娇脆清亮自近而远的驭马声忽然又由弱变强,响在耳旁。正此时,前头马夫嘴里发出一声拉长的“吁“声,原本正在缓缓移动着的马车随着这一声长吁,先是猛地一滞,随后干脆停了下来。卫若子一抬眼,一团乱纱飞舞朦朦缈缈的外头,居然挡着一片嫣红。再一定睛注目,那嫣红原来是头栗色大马,背上驼着名身着鲜亮红裳的少女。却是刚刚那团红云去而复返,折了回来将她马车横档在了长街当中。   “这里面是谁?“无比熟悉的声音,无比熟悉的娇蛮,无比熟悉的理直气壮的无理霸道。   车夫似乎是被这团红云的气焰所慑,回答得颇为恭敬小意:“回姑娘的话,这里头是打马街南国商馆的商客。“   话音未落,层层叠叠的轻纱便已被递进来的一根马鞭无礼地掀了开来。   卫若子屏着呼吸,睁着大眼,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美艳得耀人眼目的三姐。   卫若水撩开纱帘后明显愣了一愣,显然没想到坐在里面的女子居然会这般神秘,马车整得怪异不堪不说,藏身坐在这层层纱幔之中,脸上居然不忘了再蒙上一层面纱。故做神秘!卫若水皱了皱眉,心中暗自嘀咕了一声,口中直直问道:“为何要蒙面?“   卫若子继续屏着呼吸,不敢动,动不了,甚至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三姐还是那样的三姐,一点也没变,真好。   卫若水等了半天,见车内的女子一动不动,没有半分回应。一股莫名的熟悉感突如其来地涌上了心头。她眼中突然变得清亮起来,说话虽然还是硬硬的,但话音里却隐隐带着些颤颤的鼻音:“你为何不说话?难不成是个……是个哑巴?“   “卫若水,不要胡来。“粗豪的大喝就着蹄声卷着风赶了过来。随着来者的吁马声,他跨下的大马嘴里发出一声长嘶,带着他停在了当街这一骑一车之侧。   卫若水根本理也没理来人,只是拿眼睛紧紧盯着卫若子。她双眼内浮着层涟涟水光,眼眶微微泛着些红:“取下面纱来,我要看看你。”   吕宜武一把将卫若水扯到自己马上,压着恼怒低吼道:“你发什么疯?你若要找莫安之算帐,径去明园寻他便是。在大街上胡乱找人麻烦,这又是冲着谁去的?”   卫若水不声不响,飞起一脚直向吕宜武面门踹去。吕宜武不防她说动手就动手,忙举手横档。卫若水踹他原就只为挣开他控制,此时见他中计,当下身子一拧,纵身一跃,从吕宜武马背重又轻轻巧巧地跃到了卫若子的马车之上,立在卫若子面前。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卫若子,紧着声音再次说道:“取下面纱来,让我看看你。”   吕宜武紧跟在她身后飞身跃了上来,伸手又欲去拉卫若水:“若水,咱们能不能消停会,别再胡闹了?”   卫若子太知道她家三姐的性子了。吕宜武这一拉,三姐只怕跟着又会挥拳而上,不将这只吵人的苍蝇挥趴下绝不罢手。卫若子倒不是怕这俩货当街打架,反正这种热闹她又不是第一次欣赏。她怕的是,这俩货在她面前热火朝天地打完了架,这位三姐要看她面纱下的真面目,最终也一定是会将她头脸上的面纱一把给扯下来。   那又何需费那大劲儿折腾给人看。   卫若子暗叹一声,老老实实地赶在这俩货动手之前,将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   结果这俩当然就傻在了当场。既不再继续动手,也不再说话,只木木地看着卫若子那张脸,恰似同时被人点了穴一般。   围观看热闹的人群却在此时响起了一波低低的惊呼议论。想是有人趁着卫若水撩开轻纱之际,透过纱幔间隙,也打眼瞄到了卫若子脸上的峥嵘,这一下却是被她吓到了不少人。这一片突起的惊呼议论声终于将吕小将军给惊回了神。他连忙歉声说道:“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这……这……我这妹子太过莽撞,还请姑娘莫要见怪,莫要见怪。”一边说着,一边愧疚地抬了抬手,似乎是想要帮卫若子将面纱重新戴上,然后又发觉对面这人虽然面目狰狞,但也是名单身妙龄的女子,男女有别,此举好像是不大怎么合适。一时之间,吕小将军举着的手生生给僵在半空,甚为尴尬。   卫若水却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小妹。”   这一声却又将吕小将军哭了个手忙脚乱。他拍着卫若水的肩,放柔声音劝道:“莫哭莫哭,若水,快莫哭了。原来你是将这女子错当成了小妹么?唉,原来如此。可是你明知,明知四小姐她……你小妹她……“不劝还好,他这吱吱唔唔吞吞吐吐的一通劝慰,直接就将卫若水给劝了个悲从中来。失望、愧悔、伤心、绝望各种情绪纷繁汹涌,一齐冲了上头,卫若水再也止不住,竟是哭得愈发大声了。吕宜武又是急又是怜又是心疼,正被她哭得手足无措间,忽地一拍大腿,大声说道:”嗐!是了!咱们不是正要去寻那莫安之的晦气么!走,若水,莫再哭了,咱们找莫安之要妹子去。”   不想这话却是有效,真就给了卫三小姐一个情绪转移的集火点。只听她止了哭声,哽咽着恨声说道:“他……他若不将小妹给我还回来,我……我……我定要杀了他,索性便叫他下去陪小妹去。”   说罢,抬手将脸上泪水一抹,脚下跺了跺,返身便跃回了马背之上。长鞭一挥,竟就此打马而去。   吕宜武冲卫若子拱了拱手,道:“实在是对不住得很。我家妹子骤然惊闻家中小妹去世的消息,心绪有些失常,惊扰了姑娘,得罪!得罪!姑娘放心,在下二人改日一定登门谢罪,一定一定。对不住了啊!”将这几句话急急地一摞,不待卫若子回应,吕宜武重又返身纵上马背,紧追着卫若水去了。   卫若子想了想,然后慢慢将面纱重新盖在面上,将一脸血色刀伤掩了,再冲着沉默坐回车前准备御马驾车的车夫招了招手,又指了指吕宜武离去的方向,示意他跟上去。   那车夫却是冲着卫若子微微躬了躬身子,恭声说道:“主子交待了,务必要将姑娘平安送回商馆。还请姑娘莫要为难卑下。“   卫若子愣了愣,这人竟是孙五的手下。这倒是好办多了。   卫若子想也不想,抬起屁股便站了起来,一声不吭地便要往马车外跳。那车夫身子僵了一僵,立马便明白卫若子这是吃定了自己了。无奈只得探身将她拦住,道:“卑下尊命。”   卫若子便翻着白眼又坐了回去:既是个通透人,刚刚又何必如此多余来着?   然后便听到那车夫低声又默默添了一句:“卑下只求姑娘莫要生事,莫让卑下为难。”   卫若子一听不由乐了:孙五那孩子一看就不是个好伺候的主,果然啊。童鞋,姐只能森森地同情你。    第六十一章 明园外 更新时间2013-5-15 0:40:41 字数:3578  明园是卫若子那个丞相爹早些年在渝洲当洲府时置的宅子。卫若子不知道这一茬,卫若水却是曾在这里住过好些年的,这一路过去,根本就是回自家的园子,轻车熟路得很。所以三小姐一路打马扬鞭长驱直入,就那么横冲直撞地冲进了园子里。而卫若子一路跟到府外,却是叫车夫将那惹人眼球的马车,在离明园门口大街的街角处,远远儿地停了下来。   卫若子知道这园子里头住的是哪位爷,也猜得到她家三姐这会儿到府里面闹的是哪一出热闹。现在她却无心凑这热闹。今天之所以要一路跟着三姐到莫安之的住处来,还真不是为了凑她三姐的热闹来的,当然,她更不可能是冲着现如今里面住着的那尊爷去的。卫若子跟过来,其实只是想看看是不是能趁着这个机会,寻着人小四平叙叙旧聊聊天。若不出意外,想来她还能在莫大人家的门外头,遇到杜沛然那厮。   果然,卫若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中候了没多久,杜沛然同志便穿着他那款万年不变的青布衫,飘飘然地坐到了卫若子对面。   卫若子端坐不动,瞪着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没有半分惊愕诧异。   杜沛然显然很是失望,挂着个苦脸道:“小兔兔,你多少也耸耸眉,将眼睛瞪大些儿,或是嘴里‘啊’上一句也好。你这样让我觉着自己很没神秘感啊。“   卫若子便耸了耸眉,本已瞪着的双眼又放大了一圈,嘴里很配合地回了一个尖叫版的“啊——“。这还未够,只见卫若子顺便双脚一缩,整个人缩到了软榻最里的角落,双手举着被子挡在身上,再配合着眼里的惊慌惶恐,情境表演得非常到位。   杜沛然连忙冲过来隔着轻纱掩住她的嘴,“得,你还是别害我了。“   卫若子便回复安静,重又端坐在榻上,施施然向杜沛然伸出一只手。杜沛然倒是个观其行而识雅意的,自怀中掏出纸笔,递到她手中,又道:“小兔兔,你这次可是坑得我好苦。你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   卫若子低头,顺手便在纸上写了三个字递给他:“哪一次?“   杜沛然一愣,继而又笑,道:“当然是后一次。头一次在客栈将你弄丢,虽然担心,但还不至于着急。想着以你小兔兔的聪明,总不至‘被人卖了去’。但第二次……让你被方含轩给俘了去了,才是真急了。“   他忽然转了颜色,看着卫若子认真说道:“跟你说了多少次,遇见那人得躲远点儿。你不知道你落到那人手中,连活命的机会都找不着么?“   卫若子呵呵一笑,重又递了张纸过去:“你看,这不活得挺好的么。“   杜沛然轻轻扯了扯她面上的薄纱,一脸心疼:“都成这模样了,还敢说好?“   卫若子便很配合地露了个可怜巴巴的哀怨眼神儿,顺手又写了张纸条递到他手中:“就嘴上说,也没见你真来寻我。“   杜沛然用手指轻轻弹了那张纸,笑道:“你怎知我没去寻你?我若说,为了寻你,我只差没将这渝洲城给翻转了过来,你信是不信?“   卫若子诚实地眨了眨眼睛,再无比诚恳地点了点头。然后写:“那么我现在就在这儿,你快带着我一道走了吧。“   杜沛然一愣,“带你走?走去哪儿?”   卫若子写:“随便哪儿。“   杜沛然便笑着说道:“你原本不正是打算去南国投奔林静书的?现如今既已在他那商馆住着,不几日便可随着他一起去往南国了。岂不正是遂着你心意来的?怎的还没过几日,这又改了主意了?“   卫若子也不管杜沛然看不看得到,做出一张苦脸,苦哈哈地盯着他约摸半晌,然后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低下头运笔如飞,刷刷写了几个字,向他递了过去。   “我把你的乾坤镜给弄丢了,你不会怪我吧?“   杜沛然拿着纸笺,深深看了卫若子一眼,道:“丢了便丢了罢,怪你有何用?“   话音未落,卫若子另一张笺纸又飞快地递到了他面前,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你怎么向莫安之交待?“   杜沛然将一手的笺纸随手一握,辗做细粉向外扬手撒了,然后道:“他自愿送与你的,怪得谁去?“   一低头,卫若子第三张纸笺又摆到了他面前:“你师父也不会怪?“   杜沛然失笑道:“你直接问乾坤镜现在在哪不就得了,何苦绕那么大的弯子。写那么些字,也不嫌手累。“   卫若子被他戳穿,也不脸红,低着头真就写:“那你告诉我,那东西现在在谁那里?“   杜沛然不答反问:“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她要那东西做什么?她要那东西当然有她的用处。   既然所有人都在抢那面破铜板板,她卫若子说不得也来凑凑这热闹,有何不可?人人都爱乾坤镜,多她一个又何妨?   别人要那东西或为皇位,或为寻主,而她卫若子要那东西,却真还不是为了拿它去方含轩那里换生死符解药的。她要那东西,只是为了想弄明白,这所谓乾坤镜,究竟是块什么东西,究竟是不是真如神机子那老头所说,是造成她穿越事件的关键性物件。如果是,那这东西是不是也具备反穿越功能,能将她给送了回去?   说起来,那东西也不是没被她拿在手里仔细琢磨深刻研究过。事实上,当时若不是关系到孙五童鞋的生死,她那天晚上差点就把那玩意儿给拆了。结果当然是没结果。再怎么折腾,那玩意儿始终只是——造型朴实得不能再朴实的破铜板板一块。   所以卫若子后来也想明白了,她若想整明白乾坤镜究竟是个什么玩意,究竟能不能带她反穿回她原来的时空,那她就势必得花些心思,把乾坤镜的源头给找出来,把这玩意儿的来龙去脉给彻底整个清楚明白才有一线希望。林静书说过,现如今对乾坤镜的来历最门儿清的,除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和那位英明盖世得英年早逝的四皇子殿下外,这个世界上怕就只剩下神机门那师徒仨了。   神机子那老头自她回到商馆后就不知所踪,莫安之那尊神她更是惹不起,而眼前杜沛然这位哥,她倒确实是想从他嘴里撬些东西出来。但可是,可但是,眼前这位爷,可是莫安之那尊神的师兄。她能从杜沛然这里打听得到乾坤镜的真实出处吗?卫若子还真不敢肯这个定。   杜沛然没有害过她。杜沛然真心当她是妹子。杜沛然一直在为她好。她都知道。正因为太知道了,所以她才毫不怀疑自己能从杜沛然这丫嘴里撬出来的话,绝对不可能会是她卫若子真正想知道的信息。   杜沛然可能会尽他所能地护着她这个他认可的妹子。正如现在目前,杜沛然为她好,认为将她打发给林太子,将她支到南国去,便是最好的护着她的法子。他也能装做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将所有的注意力引在自己身上,任由林静书将她带去南国。即便早就知道她在方含轩手中被伤得这般惨,他也可以为了不再节外生枝,而强忍着不去商馆探视她。可是这些,都只是在不影响他那位师弟深埋在暗底下的那盘棋局的情况下,他能为她所做的。若她卫若子的所图涉及到了莫安之的复仇大计,杜沛然会为了护她,去跟莫安之撕破脸吗?   卫若子从来没有自我感觉良好到过这般地步过。   林太子还有件事也没说错:莫安之费尽心思为他自己塑造出的情圣形象,绝不是无的放矢。她卫若子从头到尾都只不过是莫安之扮演情痴的一个道具而已,她只不过是莫安之为他自己精心打造出的一块示人以弱的软肋逆鳞,以便能让多疑的皇帝拿捏在手,以此获取皇帝的信任和放心。   而在这个过程中,杜沛然这位师兄的屁股坐在哪边,卫若子觉得自己看得很明白。她若是莫安之精心塑造的一枚棋子的话,那杜沛然从头到尾在做的,就都是在帮着莫安之这位师弟在皇帝面前演的戏,再怎么兄妹情深和夫妻情笃,那都是做给皇帝看的。   乾坤镜背后有秘密,世所共知。这秘密可能关系到皇帝的忌惮,可能关系到大周皇位曾经的或以后的争斗,也有可能关系到莫安之的复仇。关系这么大,杜沛然用屁股想事,也绝不可能会因为她一个哑巴的几句忽悠,就给她掏心窝底子了。   这些人可都是帮人精,都是一帮习惯说一句话留三个坑的货。她若不将自己的真实意图打好包搁心底某个角落藏好喽,那便不用三句话,她这哑巴就能被人给反抄了底。好吧,这种经验她卫若子当真没少收获过。但不管怎么样,她都得想法子弄明白,乾坤镜背后那个秘密,是不是也关系到她卫若子的穿越之旅?   这才是她的重点啊,这才是她卫若子心心念念的所图啊。为了这个终极目标,就算叫她跑回去给莫安之那厮重新当老婆,她也在所不惜啊。   至于生死符?理它个鬼。她丫根本就是个魂穿的,若能反穿回去,她丫就能屁颠颠地回去继续做她的矮肥圆唐小平去也。   ……   ……   卫若子想了想,再想了想,终于写道:“你可听说过生死符?“   杜沛然脸色勃然而变:“你是说……“   卫若子眨了眨眼。   杜沛然猛地扯过她的手,右手把在她腕上。好容易沉下心,细细听了会脉。脸上青白交错着变了几变之后,最后终于淡定。他放开卫若子的手,轻声道:“没想到,他居然真敢给你种下这生死符。“   卫若子也淡定地抽回手,然后低头写:“现在你知道我要那东西做什么了吧?“   杜沛然心中惨然,伸手在她头发里胡乱揉了揉,嘴里却是柔声说道:“不用担心,这事就交给我吧。“   卫若子习惯性地又翻了翻眼皮:她就知道,终了,这丫也就只能给她来上这么一句。   正想着继续淡定着把话题往乾坤镜身上扯,明园那头却是远远传来一阵喧哗,其间间杂着一些娇喝粗吼之声,断断续续地传进了马车。   卫若子撩开轻纱往外瞧去:喝,果然有她三姐在的地方,就必然有热闹:从她这个角度往明园望去,能瞟见园子里那一片瓦顶屋檐层峦叠嶂此起彼伏。而此刻,那一片层峦叠幛此起彼伏的顶上,正纠缠腾跃着红赭白三条人影,这仨你来我往,拳影错错,鞭声霍霍,正打得好不欢实。    第六十二章 咱没得罪过你吧 更新时间2013-5-16 1:17:12 字数:3579  二人坐在马车里默默地欣赏了一会儿远处屋顶上那一出精彩的“全武行“。一旁杜沛然忽然叹道:“倒真是难为我那师弟了。为了让你家三姐能尽情尽性地发泄一次,他这都耐着性子陪她打上房顶去了。”   卫若子支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她家三姐跟吕小将军二人转版的武戏她是看过不少,真正看莫安之那丫纯陪练式参与进来的三人行,她这却是头一遭。果然好看。   杜沛然侧头看了她一眼,却是问道:“还是不想知道在你‘死’后,卫氏父女如何了么?”   卫若子依然支着下巴,看着远处屋顶,看得津津有味。   不想知道?不想知道她为何会冒着与莫安之那丫打照面的风险和尴尬,巴巴地跟到这里来?三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渝洲城?卫若子都“死”了都差不多快一年了,这位姐姐为何却像是才知道这么回事似的?吕宜武吕小将军,他们吕家不是应该跟方含轩,跟那位听说至今还在关禁闭的太子殿下是一边边儿的么?这小将军不找块锅盖顶着有多偏远躲多偏远,却怎么还敢在这种敏感的时间敏感的地方出现?他怎么居然还敢跑到当今炙手可热的当红小权臣莫安之莫大人的门上来闹事?她不想知道?她丫太想知道了。   卫若子不动声色:她身旁是谁?她身边是杜沛然啊。杜沛然的特点是啥?杜沛然的特点就是,他嘴里如果有正想要说的话时,你便是用三只手帮他捂着,那也是捂不住的啊。   谁知杜沛然抬眼见卫若子继续摆着造型装岿然不动,居然没多废话,只言简意赅地丢了句“你家三姐被小将军带去边营疯玩了一年,这才刚打西疆回来。”便没了下文。   卫若子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继续。终于偏了头去看他,便见杜沛然正咧着嘴看着她笑:“看吧,我就知道你忍不住。”   卫若子觉得自己眼皮子得给翻抽了:大哥,咱别这么幼稚行么?   杜沛然得意洋洋地继续说道:“你当初不正是这样谋算的么?叫吕小将军带着你家三姐有多远走多远。人家小将军可是听话得很,京郊密林与你别后,直接就把你家卫三小姐乔了装,给领到西北大营当了两年亲兵……”   难怪三姐看起来黑了不少,皮肤也比原来糙了些,原来如此。原来三姐竟是跟着吕家那位小将军去了豫城。竟是去了西北?去了豫城?三姐这趟翘家之旅,可是比她逍遥多了,自在多了,爽多了!怪道今日看着三姐,竟是比起当年还要更加地娇蛮霸道,更加地横行无忌了些。果真是人比人,得气死人。   想想也是,吕小将军堂堂军中新贵,吕家又是一门忠烈,世守西关,单凭着这份权势,只要太子爷一日没将指婚的圣旨给请下来,小将军若是以强硬手段带走卫若水,这满朝怕是真还没什么人敢拦着。   想来卫新元即便知道自家三女原来是让这个小霸王给带走了,仔细权衡过后,怕也得装做毫不知情,帮着将这事掩了下来。   豫城是大周的西关,也是吕小将军吕家的老地盘。周国西临芜羌,与那西蛮芜羌却是对立多年的老对手了。当年四皇子征战天下的时候,光是打服那班蛮子,就足足用了七年之久。听说四皇子领着豫西边军历经恶战无数,终于打得西蛮们几无还手之力,眼瞅着只要憋着最后一股劲,只要将那最后的临门一脚给蹿下去便能将那班西蛮给彻底灭了完事,结果就在这节骨眼上,那位神武盖世的大将军王四皇子殿下自个儿却是先往阎王那报到去了。   芜羌自此得了喘息之机,经战之后更是避到豫关更西的荒原去休养生息去了。但游牧民族的特性向来是记吃不记打,喘了几年气缓过了劲,便又开始掉转头来,在周国西疆边上流窜着生生事扰扰边,芜羌人民对这种活儿倒是挺乐此不彼的。豫州军就是那几年与西蛮的连年恶战历练出的边军。吕家更是自那场大战中崛起,很出了些风头。自战之后,索性便请了旨,领着豫州军留在西北边关上守起了门户。   可想而知,自小在军中磨砺长大的吕宜武,衔着将军职领着大小无数军功,在自家地盘上那还不得是横着走路的?三姐跑去给他当亲兵?这乐子想想都大发!   卫若子正肆意畅想着三姐在大草原上耀武扬威横行霸道的意气风发,心中不由大乐。杜沛然却在这时很不识趣地又开了腔,“你真以为倚着吕家在军中的地位,凭着吕宜武的军痞作风,就能大摇大摆地将丞相府的千金大小姐拐出京,甚事没有?小兔兔,实说了与你听,若不是你家……咳,若不我那师弟在后面给你擦着屁股,一早在朝中帮你将小将军的军职调令全给铺顺备妥,就依着当初方含轩与你一通虚与委蛇的谋算,你以为小将军那时真能带得走你家三姐?若没有后来我们的横插一杠,他能走得那般顺畅?”   卫若子有些恼火地看着杜沛然:忆从前很好玩么?这时节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事有意思么?   杜沛然看出了她的恼火,揉搡着她的脑袋叹了口气,却是柔声说道:“小兔兔,为何你就不能试着信一信他?”   卫若子重又眨了眨眼,忽地低下头去,在纸上又写了几个字,然后堆出一脸的无辜递了过去:“信?我连你都不敢全信,怎么信他?”   杜沛然却是被她噎得半晌无话,抬眼看着远远那头屋顶上的三人不知何时,却又一路打回了院子里围墙内,不见了踪影。他忽的卸了一向吊儿郎当的调调,看着卫若子正色说道:“若儿,你既然不打算跟林静书去南国,那么这些日子便在商馆好好呆着,莫再生事,也莫乱跑。生死府的解药,你也莫挂在心上,我会尽力为你去寻来。不管你信不信都好,如今的渝洲城风雨欲来,各方势力为了乾坤镜,各皆蓄势以待蠢蠢欲动。吕宜武这次重回京城,背后缘由也有三分是冲着乾坤镜而去。若儿,我实不希望再看着你一通瞎折腾,最后又给折腾成了别人眼中的靶子。”   话到后来,他竟是少有地疾言厉色起来。   卫若子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没有看他,却也不想拿笔再写些什么了。   杜沛然最后终是重又叹了口气,重又在卫若子头发里重重揉搡了几把,转身下了马车,进了明园大门。   卫若子独自坐了许久,然后撩开纱帐,用手指戳了戳车夫,示意他将马车驾回商馆。不想车夫先生吭哧了几下,却是一闪身,让了个人出来。   只见四平抿着嘴站在车下,木着一张小俊脸,冷冷说道:“夫人既然来了,何不进去看看公子?”   卫若子朝明园那张敝开的大门看了一眼,随手写了纸条向小正太递了过去:“你家少爷叫你来的?”   四平摇了摇头,冷着脸看着卫若子,半天不说话。憋了小半会,估计是终于想明白了,他搁这里跟一哑巴比沉默,实在是有些不明智。吭哧了吭哧,终于又硬着声音开口说道:“三小姐今日在府里闹,认定了夫人是被少爷害死的,直逼着少爷叫少爷将夫人还给她。夫人知道三小姐的脾气,她每次闹事,不闹到伤了人见了血,断是收不住势的。少爷为了让三小姐出尽这口气,愣是生受了三小姐几马鞭,方才算罢。”   嗨,她家三姐已然退场了吗?刚刚坐在马车里那一愣神的功夫,竟是错过了。   卫若子蹲在马车边边上,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四平,眼眸里的神色,满满的都是“关我何事?”的意思。   四平身子僵了一僵,努力平下心中不愤,继续冷着声音说道:“四平就是想不明白。夫人你明明好端端地就坐在府门外,眼睁睁看着三小姐为你哭为你闹,眼睁睁看着少爷为你受屈,你凭甚么就可以这般的心安理得?”   卫若子闭了眼睛,静了静,然后复又睁开。将手中炭笔往紧里握了握,好容易稳住了不让它再抖了,她才在纸上慢慢写道:“小四儿,咱没得罪过你吧?老这么横眉冷对的,不累么?   ”   四平没有伸手接纸条,只瞟了一眼那上面的内容,想是看明白了。抿着嘴半天不说话,看着卫若子,只是不动。   卫若子也不抬头,随手将面上那纸扔在一旁,换了另一张纸,拿着笔继续写:“好歹我也算是救过你的命的,你犯得着在我这儿装酷吗?”   接着又一张纸上:“严格说起来,咱这具身体当初可是先落在了你手中,后来才被你家少爷下了哑药的吧?怎么反过来却是你看我不顺眼儿呢?   ”   这纸又被随手扔了,然后还有:“你想想,这前后算起来,你这算不算是以怨报德?”   四平终于忍不住,胀红着脸呐呐说道:“我只是……只是……我自小跟在少爷身边,可是却从未见少爷像今日这般,这般……”他“这般”了半天,忽地又道:“我从未见少爷像今日这般,失落过。”   卫若子“噗”地一声乐了:想不到这酷酷小正太的嘴里,还能冒出如此文艺味十足的词儿来。他家少爷今儿个或许真就“失落”过,可那丫“失落”了些啥,怕是连老天爷也难探得出来个究竟啊。   卫若子便在纸上刷刷又写:“小四儿,别再乱管人叫夫人了。你家夫人,早死不知道多少年了。”   四平脸上便又是一滞,张了张嘴,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   卫若子管不了他的情绪波动,忙趁机又写:“问你个事儿成不?”   四平看着纸上未写完的字,轻声应道:“夫……姑娘且吩咐着吧。”   字未写完,重又落笔,却又是另一张纸:“那日在渝洲后府的池子里,我将那乾坤镜暂放在你怀中。后来你将它交谁手里去了?”   四平看着这个蹲在马车车辕上的女子,一身烟色薄裙,面上蒙着层粉色轻纱,一双弯弯的笑眸里,荡漾着盈盈的笑意,一如之前的美丽动人。   他细细想了一想,然后回道:“我交回给少爷了。”   虽然明知道答案必然是这样的答案,但卫若子心中,仍是忍不住又往下沉了一沉。    第六十三章 随我南下吧 更新时间2013-5-29 10:02:49 字数:3380  回到商馆,卫若子推开她在后园正住着的屋子房门,打眼却见到林蜜儿托着腮帮子坐在桌前,正对着桌上一只木头匣子发呆。   这不正是昨儿晚上那只西洋景动画匣子么?怎么这会子又在自已屋内的桌子上出现了?那孙五……卫若子头中掠过一丝不安。   林蜜儿听到推门声,却是出人意料地安静。也不转头看她,仍只专注地盯着匣子,眼神有些飘忽,神思明显不在壳内。   “若姐姐,你明明也喜欢五哥哥,为何不告诉我?”只待得动作轻柔小心的卫若子终于犹犹豫豫地在林蜜儿对面坐定了,这妹子才幽幽地来了这么一句。   只这一句,却是把卫若子将将才递到唇边的茶杯,生生给定在了半空。   林蜜儿慢慢转了头回来,看着卫若子,慢慢说道:“若姐姐,你喜欢五哥哥,为何不告诉我?”   卫若子一肚皮的羞愧,哪里敢直面妹子此时义正词严的质问。她只将头低低地埋在胸前:公主妹子这是知道了些什么,还是只是在走她一贯自言自语自说自话自我发泄的路线?希望情况属于后者,那自己便只需继续乖乖地当她的沉默垃圾桶,任妹子一如既往地在她这儿倾诉一番心事后,这事儿便完了。   林蜜儿继续慢慢说道:“我现在才明白,若姐姐,你给我画的那鸡蛋娃娃,说的,其实是你自己吧?”   “你叫我在五哥哥面前表现自己,让五哥哥知道我的好,让五哥哥知道我对他的好。原来,你是想我代替你去做这些。”   “今日看了这匣子里的画儿,才明白了姐姐的心意:原来姐姐这般喜欢五哥哥,原来姐姐喜欢五哥哥这般久了。可是,你之前为何不告诉我呢?我有多么多么地喜欢五哥哥,是向来都不瞒着姐姐的呀。”   听着有些不对味儿。是不是还是坦白了算了?主动坦白了,好歹也能争取个坦白从宽不是?被妹子这样误解,说实话,滋味还真不怎么好受!只是……   只是这种“肉欲战胜良知“的破事儿,很是有点解以启齿啊!尤其是在这么一纯情纯真的妹子面前……饶是她卫若子脸皮再厚,也实在有点开不了这个口。嗯,应该通过怎样的方式表达出来,妹子才不会炸毛呢?该用怎样委婉的方式坦白,才能将妹子的情结控制在爆发线以内呢?唔,是不是应该把节奏放慢点儿?   卫若子很纠结,她更担心的是,坦白后发生暴力事件的机率会有多大?妹子的怒槽满血爆发后的破坏性能达到几何?波及面有多广?据说只要被冠名为“公主”的生物,脾气一向小不了。希望这种纯偶然性的突发事件,是在公主妹子的正常接受范围之内。卫若子在诚心祈祷。   那头的林蜜儿继续一脸天真地迷惑不解:“我原是不解姐姐为何要瞒着我。姐姐劝我对五哥哥主动些热情些时,可不是这样的呀。我以为,姐姐既是也喜欢五哥哥,便该是与我一样,也会大声地说出来,让五哥哥让大家都知道你的心意才是的呀。”   “我想不明白,然后就一直想一直想。我在这里坐了许久,想了许久,直到姐姐推门进来,我才突然一下子想通了。“   林蜜儿忽然就转了颜色,现出一脸明朗的笑容,大声说道:“姐姐定是不愿意同我一起争抢五哥哥对不对?姐姐定是怕我为难对不对?姐姐定是觉着我若是知道了,一定不愿意让你同我一起喜欢五哥哥的,是不是?”她扯过卫若子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中,娇嗔道:“若姐姐,你怎么可以这般想我?”   卫若子有点傻愣愣,半张着嘴茫然地看着对面的妹子。现在轮到她有点跟不上妹子的节奏了。   林蜜儿认真说道:“若是别人,我自然是不愿意的。姐姐担心的原也没错,若依着我的性子,谁若是敢跟我抢五哥哥,我怎可能会让她好生生地活着再让人看见了?但姐姐不是别人。若姐姐,我喜欢你。自从你给我画了那一对儿鸡蛋娃娃之后,每日听我说那么多我以前在宫中,在绿意面前也不愿说的话儿之后,我就喜欢你了。虽然你以前打了我,但我也早已经原谅你了。”   “若姐姐,我喜欢在你面前说话。因为即便我说再多在五哥哥、太子哥哥他们听来愚笨不堪的话,你都不会笑话我。虽然你不会说话,但是我知道,你听得懂,你听得明白我的意思,听得明白我的心意。无论我说多么傻的话儿,你都听得懂我。若姐姐,这世上只有你不会笑我”   林蜜儿用诚挚的眼神追着卫若子的目光不放:“若姐姐,你放心。我早已经想好了。我这次来周国,就是来找五哥哥,就是来跟他说‘我喜欢他,我要招他当我们南国的驸马’的。不管五哥哥喜不喜欢我,我都是要招他当我们南国的驸马的。若姐姐,到时你随我一同回南国。我叫父王给你封个夫人,叫五哥哥将你一并娶了。”   卫若子目光呆滞地看着林蜜儿,仔细盯了好半天,才终于发现:妹子不是在开玩笑!妹子不是在说反话!妹子不是在玩嘲讽!妹子的意思,真真切切的,居然真的就是话语里字面上的意思!   卫若子觉得自己的脑细胞有点不够用。   林蜜儿见卫若子傻傻没反应,还以为她不相信自己。心中发急,猛地从桌前站了起来。她一把拉起卫若子的手,一面拉着她往外直走,一面还不忘将桌上的匣子捧在手中,边走边道:“若姐姐,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们现在就去找太子哥哥,我去叫他帮你找太医先治好脸上的伤。你放心,有我和太子哥哥呢,有我们在,五哥哥定然不会嫌你丑的。”   “你们找我?”二人还未走至门边,倒是林静书先推门走了进来。   卫若子抬头与林静书的目光一对视,便觉出事情来了。林太子脸上虽然仍带着惯常的温润微笑,但眼中却藏着一抹难以掩盖的凝重。她用疑问的眼神回视过去,谁知林静书却偏了头,看向林蜜儿,道:“这匣子怎么在你手中?”   林蜜儿抱着匣子晃了晃,道:“这里面是若姐姐画的小兔子,有趣得紧。太子哥哥,咱们把若姐姐带到南国去吧。若姐姐太可怜了,咱们宫里的太医一定能帮若姐姐将脸复回从前那样的,对不对?”   “小兔子?”林静书与卫若子同时一怔,显然二人关注的重点跟公主妹子所关心的不在同一个频道。这边林静书还不及反应,那边卫若子却是快手地一把将匣子自林蜜儿手中抱了过来,举手递到眼前,透过两块水晶玉片,里面的内容便全然落入了眼中。   不是她以为的“懒人过桥”。   这匣中,原来早已经被孙五换了另一番内容。   ……   ……   小小的兔斯基挥舞着长长的鞭子说:“喂,天亮了,再不起来,太阳该晒屁股了。”长长的鞭绳上下舞动,环绕着一旁歪头歪脑的卡通字,在它们四周左右飞扬跋扈着。   小小的兔斯基抱手斜靠在一条竖线上,一脸二逼表情地说:“嗨,哥们!周公的棋艺有那么好吗?这一盘还没下完哪?”两条交错着的长长的面条腿,配合着脸上的二逼表情,正一抖一抖得很有节奏。   兔斯基竖着眉毛在咆哮:“老兄!你丫再给姐睡懒觉,小心姐不带你去捉萤火虫玩了!”头顶那一撮代表怒火值的火苗,正一矮一蹿地翻腾得起劲。   ……   曾经被压在床褥底下的兔斯基励志篇,如今被全部整理在匣子里,沿用卫若子的简笔风格,全被做成了gif动画版,重新向卫若子演绎着它们新的含义。   原来刚刚蜜儿公主说的“若姐姐,你喜欢五哥哥”,是指的这个。   难怪昨晚上孙五会说:   “你是心悦我的罢?”   “你是心悦我的。”   ……   林静书接过匣子,将里面所有的内容一一收入眼中。默了片刻,然后道:“丫头,随我去南国罢。我……许你后位。”   林蜜儿张大嘴看着哥哥:“太……太子哥哥,你在说什么?”说完这话,她似是反应过来,脸上微有恼意,快嘴嗔怒道:“太子哥哥你不能这样。你怎么可以拿若姐姐寻开心呢?快别乱说话了!你不会是真的喜欢若姐姐吧?便是你真的喜欢若姐姐,父王也不可能会让你立若姐姐做太子妃的呀!你不知道若姐姐是个哑巴么?便是父王许你,母后也不会许你的呀!”   她拖了拖卫若子的手,娇声道:“若姐姐,别听太子哥哥胡说。他逗你玩呢。”   林静书看着卫若子:“丫头,看着我。”   卫若子机械地转了转眼珠,看向林静书。四目相对,目光中一方是恳切,一方是惘然。   恳切说:“我三日后动身南下。丫头,随我走吧。”   惘然,无语。   林静书轻轻叹了叹,然后道:“生死符无解。无解,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生死符是没有解药的。你便是将乾坤镜交给方含轩,他也拿不出解药给你。你随我去南国,我们可以去找鬼谷仙师。”   林蜜儿终于发现此时气氛似乎有些儿不对。太子哥哥脸上是难得一见的严肃,而若姐姐的眼中,也不见了素日里笑盈盈的光彩,很是奇怪。她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卫若子冲着林静书弯了弯眼眸,似是笑了笑。   林静书心中却是一沉,道:“你不用急着答我,我与蜜儿三日后动身。我会在船上等你。”   停了停,重又开口,似是跟卫若子说,又似是同自己说:“你放心,倾我一国之力,定能帮你将身上的毒给解了。”   林蜜儿终还是忍不住,出声说道:“太子哥哥,五……”   不待她将话说出,林静书已冷声打断她道:“孙五今早已经走了。他不是你的良人。你要招他做驸马这种话,以后不许再提。”    第六十四章 合作愉快 更新时间2013-5-30 18:29:41 字数:4136  蜜儿公主显然不可能是一句话就能给打发了的主。但卫若子相信,胳膊肘终究还是扭不过大腿的。妹子再怎么哭再怎么闹再怎么不依,最终结果,也必然一定会被她的太子哥哥给绑上南下的商船。   卫若子不关心这个。对于妹子来说,回国继续她没有五哥哥掺和其中的明朗骄横的公主生涯,绝对是最好的以后。以前老爹经常会一边揉着她头上又粗又短的乱发,一边语重心长地说:“丫头,我是为你好。”她通常只会一边“哈哈哈”地往老爹头上反摸回去,一边敷衍地应付着:“知道知道知道了。老爹为我,我为老爹嘛!哈!”现在想想,当时的敷衍,简直没心没肺得令人发指。   所以她很理解林太子。所以对现在林蜜儿向他施予的近乎疯狂的不依不饶的哭闹攻势,她也会顺便表示一下同情。   不过还是那句话,卫若子关心的不是这个。卫若子关心的是,只有三天时间,来不来得及?从今天她前脚才进商馆的门,后脚林太子就知道她中了生死符的毒,并立时便做出了南下回国的决定来看,杜沛然那边显然是有了动作。若是有了动作,想来方含轩同志现在的处境,并不怎么美妙。   苏大家终于没耐住寂寞,到底还是抽空溜进了卫若子的房间。见到卫若子,美女劈头就道:“那孙五究竟是甚么来头?先不说他那张死人一样吓人的脸,光是这人说话时那股子狠劲戾厉,就能将人给骇个半死。方公子说你手段高,可是当真一点儿也没有说错。想不到卫姑娘区区一个哑巴,居然也能让那么多男人心甘情愿地为你出头,替你挺身挡箭。”   卫若子原本正坐在书案前埋首写画。听了这话,不由讶然抬头看了苏眉娘一眼:孙五这是干了什么事了,居然将这位专爱走气质路线的娇柔型淡定美女给气成了这样?   被卫若子眼光一扫,苏大家想是也发觉刚刚那话说得有些过于刻薄了。毕竟自己现在可是依附于这个哑巴,才得以在这商馆后园好吃好住地被人待之以客。心里反应了过来,便将脸上恼意稍稍收拾了一下。想来到底还是有些不平,语声里仍带着些硬气:“那孙五今日一大早突然出现在我房中,将我很是吓了一跳。然后扔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说话,便又转身走了。真真是,莫名其妙得很。”   卫若子没空理会孙同学骚扰苏美女的八卦,忙手忙脚地将之前画了满满一桌子的纸片收拾了一收拾,掩在一堆白纸之下。顺手再在最上面的白纸上写道:“你说我若是想跟方含轩聊聊,他会不会来这里见我?”刷刷几下写完,顺手将纸页一揭,递到了苏眉娘手中。   苏眉娘脸色一变,声音微颤,道:“你要见方公子?”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听说林静书三日后就要离开渝洲返回南国,此事当真?”   卫若子点了点头。   苏眉娘道:“若只是此事,我们只需知会公子便可。究竟需不需要随林静书一道南下,公子到时自有指示。”   卫若子低头写道:“我要见方含轩。”   苏眉娘皱眉道:“这后园是南国秘馆,四处里隐着的都是那太子的贴身护卫,个个均是高手。你叫方公子来这里会你?以那方公子的谨慎周全,他怎肯只身犯险?”   卫若子头都没抬,白色纸面上已然写好了一排秀丽的字迹:“你告诉他,乾坤镜的下落我已打探确实,来不来随他。”   苏眉娘身子一颤,失声道:“此话当真?这么快?”   卫若子抬头看了看苏眉娘苍白的脸色,将那桌面上的字纸递到她手中。重又提起笔,写道:“眉娘,若我当真便是那卫家若子,你还会助我回相府么?”   苏眉娘脸上变了几变,然后低声叹道:“那又如何?方公子不信你是四小姐,你便不是。他将你的脸毁成了这般模样,便是认死了你不是四小姐。难道你还有本事让他重新信了你不成?”   她心中突然一动,声音转冷,低声又道:“你可莫要乱来。那方公子看着温雅斯文,其实最是狠辣无情。你早已领教过他的毒辣手段,怎的还敢与他做对?”   苏眉娘放柔声音,轻声又劝:“生死符一日未解,你我性命便捏在方公子手中一日。如今姑娘既然得了乾坤镜下落,自然是该早早知会了公子,方是正途。”   卫若子终于明白这姑娘已然是被方含轩那厮给吓破了胆了,再继续叫人为难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她丧了气,随手写道:“我明晚会在这屋里等他。有没有胆子来,看他。”   笔锋一收,纸页又塞到了苏眉娘手中,示意她直接将它们交给方含轩就好。苏眉娘她态度坚决,实猜不透她心中做何打算。左右想了再想,只是无法。未了只得将那几页字纸折了贴身藏好,扭身便准备离去。走到门边,想了一想,返身冲卫若子又道:“姑娘,你用不着拿话探我,也不必打发孙先生来吓唬我。其实你不说我也明白,不管你是不是四小姐都好,如今你我已是拴在同一跟绳上的雀儿,谁离了谁也独活不了。孙先生今日那话确也没有说错:我若护好你,便是护好了我自己。我明白的。”   说罢,向着卫若子娉娉婷婷地曲了曲膝,然后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她明白?可是卫若子不明白。回头细细咂摸了两遍,卫若子才想明白孙五早上离去之前,跟这位苏姑娘撂了句什么话。   待想明白了,卫若子不由得心中冷笑:正如苏大家所言,这真TM是——多此一举啊。   入了夜,商馆整个后园静得深沉。卫若子不敢睡,趴在窗台前,眼巴巴瞅着窗口外那一片深深浅浅的黑,正望眼欲穿地等着张郎……呃,方郎?呸呸,她一不是红娘二不是莺莺,这是等的哪门子的“张郎”。   脑子里正有的没的乱想一气中,忽地眼前一花,劲风扫面而过。卫若子心中一惊,猛地一回头,果然便见方含轩一身深色儒装,正风姿清雅地坐在她的书案前,拿起书案上一张画纸,神色淡定地细细观赏。   卫若子忍不住抽了抽眼皮。拼了老命地将全身的淡定气质给挤了出来,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到书案之前,再不紧不慢地伸手将那画纸从方含轩手中接了过去。   纸上画的,正是她曾经拍在方含轩背心上的那只圆头圆脑的简笔风怪趣小乌龟。左右两行题词却是也没忘了写上:吾乃千年王八,见者避退三丈。   方含轩却是一脸的波澜不惊,继续淡定着说道:“听说你找我?”   卫若子一边深深鄙视着这丫明知故问的装逼,一边乖巧地点了点头。凑身过去,提了毛笔,很是殷勤小意地写道:“我打听到乾坤镜的下落了。”   “哦?”方含轩拖长了声音淡淡地应了一句。   见他“哦”一声后,便没了下文,卫若子颇有些无奈,只得提起笔又写:“你不问问它在哪里?”   方含轩从谏如流地问:“它在哪里?”   你妹!卫若子肚子里气得爆跳:老子用写的,你用说的,你丫居然跟老子来玩惜字如金?玩你妹啊!   但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孙子般乖巧的模样来:“在莫安之那里。”   方含轩倒没想到卫若子居然这么老实爽快地就交待了,微怔了怔,然后道:“我怎知你是不是在骗我?”   卫若子在肚里又默默地骂了一句,然后继续写道:“我没必要骗你。我能帮你从莫安之手中把乾坤镜弄到手。”   方含轩似乎终于开始感起兴趣来了。他微微偏了偏头,挑着眼角瞥了瞥身侧的女人,温柔地笑了笑,又道:“我怎知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骗你二大爷!还是不是男人啊!有没有种啊!卫若子眉梢处隐隐跳动,内心深处却已然开始暴走了。   忍字头上一把刀。丫的就算是下刀子雨她也得忍不是?卫若子咬了咬牙,继续伏低在桌上,继续写道:“听说生死符之毒发做起来非常恐怖,所以我当然不敢骗你。”   方含轩道:“我怎知这是不是莫安之为我设计好的圈套,然后叫你引着我来往里跳的?你莫要忘了,莫安之是你的主子,他便是叫你现在死给我看,想来你也是不敢违命的罢?”   疑心病真重啊!看来这丫对莫安之的忌惮不是一般二班地深。卫若子无奈,咬了咬牙继续努力:“你以为我被毒哑了替代你的若儿是我的心甘心愿?你以为改头换面替代你的若儿是我踊跃报名后历经千挑万选千难万险重重关卡最后雀屏中选后的人生辉煌?你以为给莫安之当走狗是我的人生信条?你当我猪油蒙了心还是花痴病发做?是不是模样长得拽的都喜欢犯自以为是的毛病啊?这年月又不能拿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患者资历出来显摆得瑟,我犯得着死心踏地地为莫安之卖命么我?”   笔墨在素白的纸页上肆意宣泄,又急又乱。方含轩勾着嘴角随着她的笔尖一路往下看去。虽然纸页上的有些词写得凌乱不堪字意莫明,但方含轩却觉得自己似乎从这份狂乱里看到了卫若子堆积在内心深处的蓬勃的愤怒和怨念。   于是方含轩温润地笑着,轻柔的声音里居然还带了些安抚:“你是想说,那些全都是在莫安之的迫胁下不得为之的?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你恨莫安之?”   卫若子抬起头,用平静的目光与他对视。良久,她忽地揭开面纱一角,露出底下红樱般的小巧嘴唇,一张一合地做着嘴形:“我能帮你,杀了他。”   见方含轩眼眸深处隐隐一亮,眸光中有抹异彩一闪而过。卫若子放下手中面纱,低了头,拿了笔重又开始在纸上写字:“当然,更重要的是,我想要那生死符的解药。我不想再过这种被人胁迫的生活了。”   她抬起头,索性把脸上的轻纱一把扯下,露出脸上斑驳的新创,然后举起手里的字纸,将它们与这张脸摆在一起,呈现在方含轩面前:“这张脸上的印记,无时不在向我提醒着你的可怕。所以,与其与你做对,我倒更情愿跟你合作。“   方含轩眼内已回复沉静,目光在那排字上一扫而过,然后落在卫若子血痕交错的脸上。凝视良久,才温和地笑着说道:“你就不怕我乾坤境到手后,顺便再将你给杀了?”   卫若子不假思索地低了头去,继续又写:“助你杀莫安之是为了表示我的诚意。得手之后,你再拿解药跟我换乾坤镜。这交易如何?”   方含轩点头笑道:“这交易似乎不错……”   话未说完,那头卫若子紧着又递了张纸过来:“所以,就请公子帮帮忙,先将我送回相府,重新再做回莫夫人罢。”   方含轩终于温润清雅地笑了:“我们似乎不是第一次合作了。希望这一次的结果,不会那么坏。”   相谈甚欢,卫若子倒是很想跟他来个“合作愉快”版商业范的握手,只是又怕自己一伸手的热情反却把这丫的温润清雅给吓跑喽,歪头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的好。   谁知方含轩却是突地凑到她面前,勾着食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如漆般黑眸照着她的瞳仁,眼眸深处满是探究之色:“你这女人果然有些意思。难道,你就不恨我?”   卫若子讶然地看着他,将脸微微仰起,迎着面上的轻纱,却把底下的唇形开合衬得更为明显:“恨啊,我为什么不恨?”   方含轩“哈哈”笑了一声,放开了卫若子:“这我就放心了。”说罢,返身走到窗边,从来时的这个入口跃了出去。   然后窗外便传来“嘭”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紧跟着又是“哗”的一声渲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自上而下倾倒了下来。再接着又是一声“呯——”,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第六十五章 竖了竖中指 更新时间2013-6-2 2:40:01 字数:3533  方含轩没想到自己进来时还踏得稳稳实实的那处窗台,原来竟是个坑。   足尖初一踏上,心中一警,便知不妙。奈何周身力道此时已然落在足尖,待到发觉,早已是迟了。还不待他提气应变,脚下一空,整个身子便只往下坠。心中一念闪过:好在这窗台至地面处也只半人高的距离,便是失了重心也无大碍。只是没想到这女人居然真敢给他设套……   念头还未及转开,不曾想脚底下接着他的跟本就不是什么实地。身子乍落地面,整个人却是直直地往前滑了出去。伴着这重重一滑,头顶处机杼声一起做响,紧跟着便是一团温温热热粘粘糊糊的白色糊状的东西自头顶倾泻而下,浇了他一个满头满脸。心中来不及气怒,头上又是猛然一痛,顶上不知是什么重物,随着那团粘糊之后,再狠狠向他砸了下来。   方含轩便是被这一砸,给砸晕过去的。话说回来,他此时要再不晕,确也实在是有点太对不起卫若子花了一下午心思为他量身订做精心设计的这款《小鬼当家》真人版高节奏连环坑的刺激体验了。   方含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街当中的一处槐树上。头顶上撑出的枝梢,挂着一盏提灯,卫若子正就着提灯内荡出的不大的灯光,将怀里抱着的那团白纸画,一张一张往他身上糊得不亦乐乎。眼珠再多转几圈,便发现卫若子手中的白纸画,竟然是他刚刚拿在手中细细观赏的“简笔风张牙舞爪小乌龟题诗版”。眼珠再转了转,才又看见卫若子脚下竟还堆了一叠不矮的纸堆,一张一张,全都是“小乌龟”们。   卫若子见他醒了,二话不说,第一时间便塞了个东西在他嘴上,一张写了字的纸页同时展开在他眼前:“刚刚塞你嘴里的是你以前送给若儿的鸽哨子。这里是商馆后门的那条巷子,与商馆仅只一墙之隔。你若不怕把林静书招来的话,可以试着大口地吹吹气儿。”   方含轩心中大怒,正欲动手掏出口中哨儿,才想起自己此时早被卫若子绑了个结实,哪里还动得了分毫?若只是绑在树上倒还罢了,他低头往下一看,自己浑身上下,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密密麻麻,贴了满满一身厚厚一层长条纸儿画的“小乌龟”。   原来先前兜头盖面倒在他身上的那一团温温热热粘粘糊糊的东西,是卫若子花了一整个下午熬出来的白面浆糊。刚刚淋了他一脸一身,这会儿卫若子手拿着“乌龟条儿”,一条一条往他身上拍,一拍一个准,粘得丝毫不费劲儿。   卫若子料定了方含轩晚上初从窗口进来她房间时,定是提了万分的警惕小心,不仅是脚下,便是四处环境也得先探定了没有危险,才会放心进到屋内。所以她在窗台处支起的机关踏板,本就做得极为结实隐蔽。而方大公子经过与她那一番你来我往开诚布公的“合作愉快”之后,再打道回府时,又怎么还可能会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到要防备防备卫若子的阴招?   所以方含轩当然中招了。   之前“嘭”的那一声响,是方含轩跃上窗台,一脚踩空后坠下地面,跟着脚下失衡滑倒在地;后面那一声“哗”,自然是白面浆子倒了下来,将他淋了个劈头盖脸;而最后那一声“呯”,则是盛浆子那口实木盆子砸在方含轩脑袋上时发出的声音。   想明白了过程,方含轩怎不怒火中烧:这女人的鬼机灵简直是莫名其妙防不胜防。但——她当真以为区区几根麻绳便绑得住他?心念及此,暗自冷笑一声,便要运足真气挣开绳缚。谁知不运气还好,一运气之下不由得便是大惊失色:自己周身穴道不知何时,竟是早已被人制住了。   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个女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根本连半丝武力也没有!原以为自己的人早已暗中控制了林静书在商馆后园布下的所有防卫,却原来螳螂捕蝉,还有黄雀!   ……   ……   卫若子满意地看着方含轩一张粘粘糊糊的俊脸由白转红,再自红而青,跟着又是煞白如雪,想来再多添几道料,便真就能开起染房来。   她呵呵笑着,不知从哪里又拎出顶白色的大尖帽子,小心地帮方含轩给扣脑袋上,挥手一扬,又抽出根腥红的长纸条儿,给他压贴在嘴里的绿口哨下,那嘴里便好似拖出了根腥腥红红的大长舌头般。嗨!还别说,这白无常的造型真个cos得不赖!这时节要是从哪里蹿出个打更的,准能给吓出个人命官司来。   见方含轩气得周身发抖,有怒难喷,卫若子低了头,顺手又写了一条,摆了给他看:“别介啊!咱们合作归合作,报复归报复。总不能你把咱好好一张脸给划成了朵菊花,还不给咱留个出气的机会不是?咱们刚刚不才说过吗?我当然是恨你的。”   抽开面上那张纸,底下还有一张:“不过我可声明哈,一码还一码。咱们合作还得照旧哈。想来您堂堂方大公子,最是深明大义,绝不会为这点小事耿耿于怀的,对吧?”   虽然方含轩目中寒光早已化做无数把利刃猛往卫若子身上招呼,卫若子却甘之如饴地享受着这种“如尖刀般锐利目光”的沐浴,临了还不忘在方含轩那张白白小俊脸上安抚地拍了几拍,这才学着苏大家白天的派儿,娉娉婷婷地冲他曲了曲膝,返身回了商馆。到了门前,抬脚刚欲踏进门槛,这姑娘却在此时止住身型。身子不动,只是突兀地向着寂黑的夜空举了举手,然后竖起中指冲着某处比了比,这才施施然进了门。   某处。屋顶。老观众两枚。   “她刚刚那手势似乎有点意有所指啊。你确定那不是做给我们看的?”杜沛然瞥了眼身旁冰山依旧的师弟,见他丝毫没有要回应自己的兴趣,没趣地耸了耸肩,然后将目光移到树下那抹凄惨无比的白色鬼影身上,摸了摸鼻子,又道:“我觉得,今后还是轻易不要得罪小兔兔为妙。想不到这丫头弄起鬼来,还真够人喝一壶的。”   “你认为她今晚所为,仅仅只为报复方含轩施于她身上的毁面之恨?”莫安之的目光一直停驻在姑娘身影消失的某一扇门面上。在整个旁观过程中一言不发的他,此时却突然冷声问了一句,问话的对象,当然是他旁边这个聒噪的师兄。   “难道不是?”杜沛然并不认为小兔兔的心思能复杂到哪里去。虽然因为失了言语的原因,令她满肚的心思无法顺畅表达,但有她那丰富饱满的面部神情为媒,其实当真影响不了多少这姑娘情绪的表达和发挥。话说她肚里的那些所谓小诡计小盘算,又有哪次瞒过人了的?她今晚这些举动,若说还不是为了报复方含轩,那她又是为了甚么?不过话说回来,小兔兔不会真以为她今天晚上施诸于方含轩的这番折腾捣蛋,便算是报了仇了吧?若她想这样便算了,那他可不许!这人将她害到如今这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怎可如此便宜便放过他?小兔兔答应,他可不答应!   莫安之却是冷冷说道:“今天晚上的动静不小。她叫苏眉娘把方含轩引来,并布下这些手脚,想来也知道定是瞒不过林静书。但她从头至尾没有就这事向林静书吐露过半个字,想必是心中另有计较,同时也是暗示于他,今晚的事,她不想让林静书插手。”   杜沛然微一侧头,道:“所以你是故意让你那班侍卫们放松门户,放方含轩长躯直入的?”   黑暗中冒出另一个人轻浅的笑声:“果然再怎么自视身手,也别想能在你们两个面前隐了行藏去。”随着话音,林静书从屋顶另一侧坡处慢慢踱了出来。屋檐这两坡相衔的窄道,在他脚下,竟似如踏平地一般,说话之间,便到了二人面前。   林静书冲杜沛然微笑示意,道:“我刚将生死符无解之事知会于她,她转身便让苏眉娘将方含轩暗中引了来。虽然这里是周国,但在这处蘅园的三分地界上,我还是作得了主的。丫头对这点并非一点认识也没有。我原以为丫头这是想引了他来杀他解恨,却没想到丫头只是将这人稍稍捉弄了一番,便放过他了。”   杜沛然此刻又将目光转回到了槐树下身着一袭纸片迎风招摇茕茕孑立的方公子身上,嘴角微微一撇,讪笑说道:“早知道你那班手下并非那般无用,倒用不着我来多事出手了。”   林静书道:“若换别人弄手,哪有你这般悄无声息?给那丫头发觉的话,咱们今晚又去哪里看这出好戏去?你知道,错过了今晚,要想再看一看素来于仪容行止看得重逾性命的方公子今晚这般模样,可就不容易了。”   原来方含轩被卫若吊起的浆糊盆子击晕在地之后,杜沛然怕他醒转来再突起发难,为防再起不测,他一早便悄悄出了手,隔空弹石,制住了方含轩的穴道。   见林静书说起方含轩往日风度姿仪,联想到他贯以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形象示人。此时低头再看看下方某处的佳公子正顶着尖尖高帽吐着长长红舌的滑稽模样,杜沛然不由哈哈笑道:“诚然,诚然。别看小兔兔见谁都一副一见如故热络非常的动静,其实骨子里却是防人极深。恐怕在这世上,她谁也不信。今晚这一出,她怕是专门做给你看的,好教你知道,她只凭自己的手段,也是报得了仇的。”   莫安之脸上却是阴沉不明,缓缓开口插道:“刚刚她与方含轩在屋内笔墨交谈,似乎久了点。方含轩行事小心,所有说话均是用内力传音入耳。而她更是一直以手中笔墨形意。我们全不知他二人刚刚谈了些甚么。但刚刚她写给方含轩的话,我却是瞧清楚了。”   他终于将目光移到了脚下另一头的方含轩身上,一字一字说道:“她刚刚写的是:合作照旧。”   杜沛然侧头看了看他,哂道:“便是真有所谓合作又如何?要我说,你这是关心则乱。后日她便会随着静书兄南下南国,你难道还担心她能给你惹出什么乱子不成?”   莫安之冷声说道:“我只是觉得,她刚刚那个手势,是特意做给我们看的。” 第六十六章 最后一次 更新时间2013-6-3 9:11:59 字数:2432  林静书嘴角微微一挑,笑意里略带了一丝讥讽,淡声说道:“那手势当然是做给你们两个看的。”   他看着莫安之,“不管她之前对生死符了解多少,依我看,她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将这件事说给任何人知晓。诚如沛然兄你刚刚所言,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丫头愿意放心去信的。她连毁面之痛都不想示于人前,更何况生死符这种攸关性命的事情?以她的性子,她只会用她自己那个小脑袋瓜里想出来的法子,去救她自己。”   杜沛然看了眼莫安之,然后冲林静书微笑说道:“看不出来,小兔兔在你那里住的时日不长,你倒是知她甚深。”   “但她昨日却将生死符之事跟你说了。”林静书微笑以对,眼眸内却没什么笑意:“昨日似乎发生了些事情,令她突然改了主意。若我猜得不错的话,这只怕是她临时起意的决定。”   他重又将目光盯在一旁面色冰寒的莫安之身上,面上微笑不变,道:“不过,昨日临时起意,变了主意的,可不只丫头一人。”   他盯着莫安之的双眼,突然寒了声音:“听说今日渝洲府韩大人的书桌之上,多了三十二宗卷案。”   ……   “渝洲城最红的青楼昨天夜里死了位姑娘,听说是被人在床上割了喉。”   “城里最热闹的酒楼留仙居,昨日死了个小二,听说是在食客最多的时段跑堂时,被不知从哪里飞射而来的竹筷,自双目而入,贯穿了脑袋。”   “北城十八街的耀威演武厅,昨日比武失控,错杀了个管事。”   “渝洲府衙林捕头,昨夜惨死在胼头家的床上。”   “东门口林老头那间茶铺,昨日午时不知怎的,突然就失了火。”   ……   ……   “城南鸿记米铺的掌柜昨日也死了。听说这鸿记背后的东家,姓方。”   ……   林静书盯着莫安之,哂然说道:“方家在这渝洲城里埋的钉子,一夜之间,被你拨了个干干净净。想来若不是猝然之间被你刺盲了眼,被逼得狠了,他今日也不至于要以身犯险,跑我蘅园来赴丫头这个莫名其妙的约。”   “我只是觉得奇怪,丫头怎么像是跟你约好了似的,怎么就敢料定他方公子今晚必然会到?她究竟是从哪里得的信心?”   林静书盯着莫安之,慢慢说道:“我看不懂你今日这些举动。依你之前算计,用丫头为饵,方家做线,将乾坤镜的消息一步一步地放给四皇子当年那些旧部老人们知晓,诱得他们随着你的心意,指南打北左右朝局,一步一步将当年那个人埋在最底下的那股力量,一一牵引出来。”   “近观韩平这些时日的举措,分明已经意动。甚至连吕家也跟着淌进了这滩浑水。不说其它,江南路及豫州军,你只要能将其中一方掌到手中,便不枉了你一番盘算。如今你时机当正,却突然将方含轩这条渔线掐死在半途,却是为何?”   “别跟我说你只是想敲山震虎而已。今日太平钱庄传了消息过来,江南路八大钱庄昨日同时收到方家名下大小股钱的支出。莫公子,你这一手可是当真让我大开了眼界了。我与你们江南商贾往来这么多年,居然一点都没发觉,你莫公子的手,竟然早就无声无息地伸了进去了。”   林静书盯着莫安之,冷冷又道:“我向来不敢低估你莫大公子的手段和能力,但你却总能用各种事实告诉我,我终还是将你给低估了……只是眼前方家这件事,我却是想不明白,你这一连串的举措,分明就是要将方氏一族逼至绝境的意思。眼下棋局于你而言分明一片大好,你却在这种时侯,突然下这样一招臭棋,又是因为什么?”   ……   ……   林静书盯着莫安之,淡声说道:“若非我对丫头还有三分了解,我可真要以为她昨日是去了明园与你莫大公子商谈合作去了。丫头从昨日回园之后便没停了折腾;而你莫大公子,昨日开始更是动作频频,谁能告诉我,昨天早上……或者说前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   杜沛然摸了摸鼻子,同样盯着自始至终岿然不动面目阴冷的莫大公子猛瞧,眼睛里洋溢着热烈的光彩:“我也很想知道,前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夹杂在这两道冰与火相交而替的目光中,饶是淡定如莫大公子,终也有些受不大住。沉默了许久,莫安之淡漠的声音缓缓响起,却是直接无视了林静书隐约的怒气及杜沛然热烈的探究:“我在江南的动作,丝毫影响不到太子殿下你在江南的利益。相反,这番重新洗牌,你喂养了许久的那些豪族大户,更可以趁此良机大收渔利。我不明白,你在愤怒什么?其实你尽可放心,我成亦或是败,都绝不会累及到你我的生意。至于方家也好,乾坤镜也罢,那是我的事,与你,以及你的南国,都没有丝毫瓜葛。”   林静书终于变了颜色,怒道:“与我没有关系?你莫要忘了,那个人……”   莫安之冷冷地打断他道:“那个人是周人,方家是周国的方家,乾坤镜自然是那个人的乾坤镜。所以,与你,与你的南国,没有丝毫的瓜葛。”   他看着林静书,平静说道:“你只要管好你的女人,护好你的女人,领了她尽早离开大周便是。这里,没有你甚么事了。”   林静书先是一怔,继而怒极反笑,冷哼了一声,说道:“妙极!妙极!那个人的事原也不该是我管的。你既如此说,我自然是乐得撒手。至于说到女人,是我的女人,我自然会护周全了。我只希望你莫公子,不要有出尔反尔的那一是。”说罢,冷哼了一声,袖子一甩,纵身跃下了屋顶。   杜沛然见莫安之的目光冷冷地向自己扫了过来。他挑了挑眉梢,漫声说道:“我知道你这两日肝火有点旺,生人勿近,不小心惹了你的均被削了层皮。”他干声咳了咳,涎着脸笑着又道,“可我实在有些忍不了。最后一句,我只问最后一句。问完就走,绝不在你眼前碍着你继续去祸害下面那位。”   莫安之不语,眼内的寒光尽是“问完速滚”的意思。   “我只问你这最后一次,”杜沛然却是突然肃了面容,正色道,“这一次,你便真的忍心就这样放她走了?”   莫安之很认真地沉默了下来。   许久,他才慢慢开口说道:“我做的决定,从未后悔过。”   话音甫落,他身影已然掠动,直往街边的某棵树底纵跃而去。有淡淡的声音随着夜风传入了杜沛然的耳中:“放她走,这也是最后一次。”   杜沛然忍不住又摸了摸鼻子,自语道:“为何我总觉着,小兔兔那丫头压根就从未曾按我们替她安排的路子走过呢?”他皱着眉低声喃喃,“嗯,怎么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六十七章 原来你喜欢那个哑巴 更新时间2013-6-4 10:15:10 字数:2930  大好一翩翩浊世佳公子活生生给改装成了个头顶高尖白帽、口吐妖红长舌、浑身“乌龟”披挂的人间活鬼,方含轩此时此刻的心情颇有些复杂。如果这时候被人整蛊修理五花大绑了的是卫若子自己本尊的话,估计她会这样来形容她此时的心情:   老子肺都要气炸了!   老子要喷火了!   老子头发都怒冲冠了!   有千千万万头草泥马正在老子肚子里来回奔腾啊有木有!!!   ……   不过方含轩不是卫若子,所以他现在只是被气得喷了几口血,绿着脸红着眼,默默地在心里想:等哪日那女人再落入到他手中,他应该怎样把她一块一块零碎割了,油煎火烧焖蒸炖煮了,再拿去喂狗。   从小到大,他就没有被人这般戏弄过,折辱过!千小心万小心,却终还是在阴沟里翻了船了。且还是载在一个女人手中。还是载在一个哑巴女人手中。方含轩无法原谅自己今天的大意。   心里正默默地恨着,眼前突然一花,一个人影似是平空冒出的一般,立在了他面前。   定睛看清来人,方含轩的脸更绿了,眼更红了:莫安之!   疾风掠过,方含轩只觉浑身一松,被闭住已久的穴道已是被对方解了。他挣断身上绳索,一把扯掉正挂在胸前晃荡的红舌,恨恨地吐出口中绿哨,狠狠地盯着莫安之说道:“你是来杀我的?”   莫安之摇了摇头,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杀你。”   方含轩怪笑了一声,道:“你既然知道我是皇上的人,居然还敢下狠手将我一班手下砍杀殆尽。莫大公子端的是好胆魄。”   莫安之却是继续摇了摇头:“我说的那个人,不是皇上。”   方含轩脸上接连数变:“不是皇上?”   莫安之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丝毫涟漪:“你不该给她种下生死符的。”   方含轩初初一怔,继尔脸色大变。他咬着牙恨声说道:“你说的,是那个女人?”   莫安之点了点头,道:“我不明白她今日为何没杀你。不过这样也好,这时杀了你,未免太便宜你了些。想必沧洲的消息还没那么快传到你这里,再加上昨日我又将你散在渝洲城的耳目给切了,怕是得过些日子,你才能彻底了解江南的乱局对你们方家意味着什么。”   “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回头你可以细细品阅品阅。”   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发生了。方含轩心中没来由地一慌,他知道莫安之嘴里说的大礼,绝不是威胁,而是事实。他声音终于开始有了些颤动:“你干了什么?”   莫安之似乎对描述那场千里之外正在发生的,将要改变整个江南路持续了百数年的商界格局的变动没什么兴趣,他只是看着方含轩,淡着声音说道:“把生死符的配方交给我。”   方含轩死死地,牢牢地盯着莫安之,盯了许久。然后他嘴角微微一挑,却是笑了起来。   这一笑,便笑得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便见他嘴角上挑的幅度越弯越大,然后竟是笑出了声。他先是“呵呵”轻笑,再是“哈哈”大笑,最后干脆纵声狂笑。笑声尖厉刺耳,贯破长夜,恰如夜枭啼空。   莫安之负手立在他面前,面色不变,似是完全看不到听不到面前此人的癫狂和大笑。他身姿挺拨如山,纹丝不动,只是安静地等着。   不知狂笑了多久,方含轩终于笑得累了。他渐渐止住了身体的颤抖,凑近了莫安之,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说道:“原来,你喜欢那个哑巴。”   莫安之沉默依旧。   方含轩又怪笑了一声,身子微微后仰,将自己与莫安之拉开了些许距离,盯着他的双眼说道:“你将她改头换面,弄哑了她,让她替了若儿,然后令她落入我的手中,终又被我弄花了脸面。然后,你却又喜欢上了她。哈,哈哈,哈哈哈——”似是刚刚才听明白一个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方含轩忍不住再次大笑了三声,才喘息着又说了一遍:“原来你喜欢那个哑巴。”   莫安之继续沉默着,等着。   方含轩似乎冷静了下来,脸上恢复了他一惯的清润俊逸,只是配衬着他此时一身怪异滑稽的打扮,却显得别样地诡异阴森。只见他温和地笑了笑,对着莫安之缓声说道:“你,终于也有这一天了。”   莫安之垂着眼帘,沉着声音一字一字说:“把生死符的的配方交出来。”   “别着急,我会给你的。”方含轩显然找回了以往温雅斯文的气质,语调里居然带了些调侃:“难得看到莫公子也会动情,我怎么会不成全?”略顿了顿,他轻轻笑了笑,斯条慢理地温声说道:“有什么是比看着心爱之人在自己面前慢慢腐烂更为痛苦的呢?”   他凑到莫安之耳畔,双唇开合,语调轻缓:“告诉你,比看着心爱之人在自己面前慢慢腐烂更为痛苦的事情是:不管你怎样努力,不论你想什么法子,你遍寻天下神医,尽试天下百草,但结果却终都只是一个,那便是:徒劳无果。你终只能一日一日地看着她在你面前腐烂,束手无策。到了最后,再眼睁睁看着她在你面前化为一堆白骨,一滩肉泥……这种滋味,才是最痛苦的。”   莫安之垂着的眼皮动也不动,声音低哑森寒:“把生死符的配方交出来。”   方含轩退后一步,将身子倚在树杆上,看着对面的男人嘿嘿直笑:“你就不问问我,那哑巴今晚找我,是为了跟我商谈何事?”他故意停了停,然后道:“是了,你当然不会问。因为你知道,即便你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莫安之负手立在他面前,周身的衣襟突然猎猎作响,无风自动。空气变得有些压抑。   “你错了,我当然会告诉你。那哑巴女人的目的是什么,你绝对应该知道。不过可惜了,现在还不行。”方含轩突然神经质地笑了笑,道:“怎么办?我竟已经开始期待起来了。想来那时你脸上的表情,定会让我满意的。”   莫安之的眼睛缓缓眯了起来,无形的杀气在二人身周骤然拢聚了过来。原本粘满了方含轩周身的长纸条上的“乌龟”们,全被鼓动得横立了起来,一张一张,像一片片方刀横插在他身上一般。远远看上去,此时的方公子,恰似一只滑稽而庞大的白色刺猬。   “终于忍不住想杀我了么?”方含轩没有被这股形若实质的杀气吓住。他低头瞧了瞧身上的纸条,又笑了笑,再摇了摇头,道:“你不会杀我的。”伸手一扬,展开一张褐黄的古纸,递到莫安之眼前:“看到了么,这便是生死符的配方、药力及患症。这上面写得很清楚:生死符,无解。”   他指着纸上一行蝇头古字,慢慢说道:“看看这里,这一行,看到了么?这里写的是催动生死符的手段和方法。看明白了么?”方含轩轻笑着慢慢说道:“也就是说,生死符若已种下,要想提前催动哑巴身上的符毒,根本无需我近她身侧动手。只要我愿意,现在就可以引发了那哑巴身上的毒性。莫公子现在杀了我,是想叫我提前催动生死符,叫那哑巴从现在开始,就品尝起痛楚的滋味来么?”   长长的纸条们“唰”地一声,突然坠了下来,带着纸面上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墨色小乌龟们,像先前那般,重新顺服地垂贴在方含轩身上,满满一身。   莫安之沉默地伸出手,接了配方,收入怀中。然后他抬起眼睛,直直地看着方含轩,冰寒森冷的声音浑似来自地狱一般:“从现在开始,只要从你方含轩嘴里吐出一句‘哑巴’,沧洲城的城墙上头,便会多一颗脑袋。方家长房嫡系子弟里,随便哪颗脑袋。”   方含轩的脸色,终于再度绿了起来。   这不是威胁,这只是告诉他一个规矩。   莫安之很少乱说话。莫安之有个好习惯。莫安之说出口的话,一般都会变成事实。   莫安之不再看他,慢慢转了身,沿着长长的黑黑的巷子,向着黑暗深处一步一步,越走越远。   少顷,打马街南国商馆后巷的某棵槐树底下,响起了一阵癫狂肆意的大笑。   ++++++++++++++++++++++++++++++++++++++++++++++   前两章有点多,这两章有点少,抱歉抱歉。喵其实一直在努力调整节奏,想一鼓作气把这糟心的第二卷给结了……但好像,老是还差一点点。唉。   另:这章其实是满满当当四溢挥散的基情啊,喵码得很带感啊。亲们还满意么?    第六十八章 临行生变 更新时间2013-6-7 16:28:49 字数:3338  与往常每一个忙碌热闹的早晨一样,这日打马街南国商馆的前院大门前,一如既往地车水马流商来客往。当街而设的驿馆,随着早市晨起的人们一起,开始了新始一天为流浪在异乡的南国商客们的服务。   这是很平常的一个早晨,似乎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前门商馆确实与往日一样,没什么不同。只不过蘅园——也就是隐在商馆后庭的那个卫若子住了很长一段日子的隐密园子,素日里一向清静无朋,连丫环下人都鲜少得见人影的园子,今日却显得有些吵乱。   听说挂着南国商旗的船队早已经排排好停在了运河码头,整装待行。天还未透亮,园子里便有来来去去的人声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而蜜儿公主更是一大早地,便被林静书派人从园子里接走了。听说,哭闹不休的公主妹子,真的是被绑上船的。   不过卫若子的屋子一直很安静,由头到尾都没有人来催她,请她。只有林静书给她安排的这个叫杏儿的小丫头,安静地拎着早已备好的她那个简单的双肩带布背包,怯怯地等着她的示意。   “轿子已经在前门侯着了。太子爷说,等姑娘一到,船便可以起锚了。”杏儿轻声提醒道:“大家都在等着姑娘。”这小丫头平日一向少话,安静得让卫若子几乎能忽略掉身边有这么一个贴身服伺的人。但小丫头此时说话却颇有些声颤。许是远离家乡太久,眼见得马上就要启程回国了,心里多少有些激动。   所有人都准备好了,都在等着她。等着她跨出屋,走出园子,走出商馆大门,再坐上停在商馆门口的那顶软轿,一路南行到码头。   林静书就在那码头停着的某一艘大船上,等着她。   林太子说:他会在船上等她。林太子说:许她后位。   似乎有个无比光明美好阳光灿烂的未来在等着她。   卫若子叹了口气,她也在等。   ……   ……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苏眉娘娉娉婷婷地立在门口:“林公子邀我同去南国一游,说是已在船上侯着了。卫姑娘,咱们一道吧?”   卫若子弯着眼眉呵呵一笑,点着头站起来,亲昵地拖着苏眉娘的手一同往商馆外走去。杏儿沉默地拎着包,紧了步子跟在二人身后。   三人两前一后穿过夹壁,出了小圆门,转过几间厢房,便到了前院。要出商馆正门,自然得从前院花厅经过。三人正要踏入花厅,却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带着几分官威的声音:“还望林公子体谅。这件事既然已经惊动了皇上,那么若没有贵书僮的口供画押,本官实在无法向皇上交待。”   林公子?林静书?原来他还在商馆。   “韩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敝书僮在贵府莫名被俘在先,我等未曾去贵府上门讨要说法,已然是体念府尊大人的难处,不意为府尊大人增忧添扰。实想不到府尊大人非但不领好意,却反倒欺上门来问我商馆拿人问罪,是何道理?”果然是林静书的声音。   卫若子与苏眉娘互看了一眼,便要抬步走进花厅。原本跟在二人身后的杏儿忽地身形晃动,拦在二人面前,低声劝道:“姑娘,前院既然有客,我们还是从侧门走罢。”   “好像是渝洲府韩大人。”苏眉娘侧头听了听,忽地拨高了声音,焦声说道:“呀,不好。卫姑娘,这府台大人亲自带了人来,却是来捉你的!”   她这一声关心失控,声音尖锐高昂,花厅里的众人哪有听不到的道理。便听得韩平沉声喝问了一句:“谁?”跟着又是一声:“拿下!”   衙役们显然早有准备,一声令下,齐齐拥了过来,便要拖了卫若子过去索拷起来。   林静书端坐在椅子上不动,慢悠悠地说道:“韩大人。这里虽然是大周境,渝洲府,但你莫要忘了,你现在踏足的地方,是我南国商馆。也就是说,你现在是在我南国国土为客。”   韩平挥了挥手,虎狼般的衙役们应声而退。卫若子抬脚几步,领着苏眉娘与杏儿走到了花厅正中。   知道那所谓书僮便正是盈盈走出的三个女人中的一个,知道那个女人正是自己今日此行的重中之重,韩平显然已经没有什么兴趣再继续与这位异国的太子殿下继续机锋来去。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侧着头看着林静书,冷冷说道:“林公子的意思是,贵书僮的一切行止,均出自你南国的授意。林公子……或者说,贵国太子殿下愿意为其行止负一切责任?”   林静书抬眼看了看杏儿手中的背包,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然后转了眼神冲着卫若子安抚地笑了笑,道:“你怎地这时候出来了?”跟着一番温言细语,示意她在一侧安座坐下。这才转了身,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口茶水,向着韩平淡声说道:“府尊大人方才,是在威胁在下吗?”   韩平低咳了一声,道:“公子言重了。”   说是说“言重了”,却无亦于是默认了威胁之说。他料定了这位林公子断不至于在回国临行之前,为了区区一个哑女,便将他这趟异国之行瞒了整整一行程的太子身份表明给大周上下知道,好让大周有机会细究他冒名使臣的意图,所以韩平才会掐在这个时机,寻上门来要人。   既然那女子是知道乾坤镜秘密的关键之人,不管这消息是不是真的,他都不能让这位所谓林公子,将人给带到南国去。   林静书脸上淡笑不增不减,轻轻将手中茶盏放回桌面,漫声说道:“乾坤宝匣早已在敝书僮失踪次日,便已寻回交与了尊府。府尊大人也早已代表贵国皇帝陛下笑纳了此宝。如今大人不知何故,转了脸突然不认帐了,可教我如何是好?”   韩平微微一怔。正是因为知道这位林公子真正的身份来历,而此行所拿之人于自己而言又是志在必得,所以今日虽然只是以区区捉拿窃宝家奴归案的名义来商馆要人,他仍不惜以一府之尊,亲自跑这一趟,就是为防这位莫测高深的太子殿下着意刁难。紧赶慢赶,终于赶在那女子登船之前将她堵在门内,动作未嫌太晚,韩平心中悄悄松了口气。想不到这位林公子刚刚一番说话,似是色厉内荏,颇有无奈示软之意,韩平不由让一直提着的心放了放,语气微微放缓,应声说道:“公子说笑了。本官今日此来,只是请贵书僮过府衙走上一趟,将那日失而复得的宝匣指认清楚。若确是原物无疑,录了供画了押,本府定当亲自将贵书僮陪送归馆。毕竟乾坤宝匣乃贵国所献贡物,事关两国信誉友好,本官不得不慎而待之。”   “我想韩大人误会我的意思了。”林静书依然温和无比地慢慢说道:“我的意思是说,府尊大人既然可以转了脸不认帐,我为何就不可以?若府尊大人执意要拿那所谓书僮前去问罪的话,那么便要请府尊大人手下的差人们好生查一查,大人口中所说书僮,可是当真在我这南国商馆之内?”   韩平闻言脸色徒然一沉:那哑女明明就在一旁安然而坐,这林公子居然就敢空口白牙矢口不认,他真当这里是他南国皇宫大殿之内不成?一虑及此,韩平口中冷哼一声,怒声说道:“林公子既如此说,那本官就不客气了。”   说罢,声音转厉,指着正傻愣愣坐在一旁听得聚精会神恍然大悟的卫若子一声断喝:“速将这女子给我拿下了!”   差役们得了令,咋呼了一声,正欲再度拥上前去将那怯怯弱弱的蒙面女子给拷上时,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排青衣人挡住了去路。   林静书继续温和地淡笑着说道:“我说过,这所馆子,属我南国境辖。韩大人要拿人,总要有个说法才是。”   韩平脸色阴郁,终于知道今日若想在不撕破脸皮的情况下轻轻松松将人带走,显然是不大可能。既然如此,那也只好是撕破脸皮了。   “有人亲眼可证,林公子前些日子于东城近郊马贼手中救下的女子,正是于渝洲府宴之日窃宝私逃的南国近侍书僮。事涉贵国进献异宝失踪,更由渝洲城治匪乱所累,为两国友好计,本官添为渝洲府尹,有责任和义务将此案来龙去脉察问明白,给两国陛下以交待。”府尹大人沉着声音如是说。   林静书微笑问道:“尊府大人说她是,她便是了?若我说她是我南国即将册封的太子妃,尊府大人又当如何示下呢?”   韩平面上骤然一白:这人既然连太子妃都敢随便指认,那太子的身份又岂会顾虑?等等?太子妃?座上那位毁了面的哑女吗?这位太子殿下在开什么玩笑!?   府台大人的脑子正被林太子轻轻巧巧一句“太子妃”搅成一团浆糊转不过弯来时,商馆门外此时却又响起了一阵喧乱吵嚷。   只听一个脆亮的声音一路从门外响至厅内:“那位姑娘端的是好大的架子。本小姐今日是诚心来登门致歉的。那位姑娘该不会为这些虚小事记恨在心,连个台阶也不愿给罢?”   +++++++++++++++++++++++++++++++++++++++++++++++++   咳咳,说个事。虽然亲们的打赏让喵很是激荡满怀如注鸡血,但素,喵还是森森地脚着,以喵的更品,喵的节操,实在是没什么脸皮面对亲们如此厚重的鼓励。亲们要是想狠狠地鞭打喵的话,书评区留个言就行了,喵一定会溜溜地滚去码更新的,至于打赏的话……就不必了吧。(反正这文也没打算上架,看文的亲们可以放心地追文。不相信喵的更品的亲,收藏了等完本也行。喵能发誓一定完本么?不能?呃,喵什么也没说。)    第六十九章 商馆今天好热闹 更新时间2013-6-8 19:30:32 字数:3350  卫若子其时正跟府台大人一样一样儿,被林太子那句轻飘飘的“太子妃”给雷了个里焦外嫩:她实在想不到林太子居然可以这么地——不矜持。   太子妃这职业,不一向都是国家公务员考试当中,常年高挂在皇家办公厅秘书局职位列表栏里最顶端的那几个职位当中的一个么?不是应该是竞争最激烈,考核最严谨,面试程序和标准最繁杂最琐碎最变态的几个岗位之一的么?怎么到了林太子嘴里,这丫怎么滴就变成了个一锤定音的事儿了呢?咱能别搞一言堂么?这样不好。   好在那个脆亮的声音及时将卫若子的思路从雷云密布的九天之外给拉了回来。那熟悉的骄蛮的声音一入耳,卫若子不由得眼睛一亮:亲爱的三姐来得这真是忒么地太及时了!   果然,随着脆音声落,红衣似火的卫若水带着她那焦不离孟的威武跟班小将军,风风火火地冲进了花厅。   “咦?原来真的有客呀。”卫若水左右看了看,嘴里嘀咕了一声,然后冲着坐在一侧的卫若子走了过来,很是自来熟地拖着她的手道:“武大这次终于给我办了件囫囵事儿。你当真是住在这里面。”   吕宜武得意地接口自夸道:“虽然这渝洲城咱才第一次来,但找个人而已,还不至于难倒我。”   卫若水掉头瞥了他一眼,道:“德行!给你鼻子上插两把葱,你倒真就装起象来了。”   卫若子很无语,这屋子里堂堂一府台,一太子,居然直接就被这俩货给无视了。问题是,这里既不是西关大营的将军帐,也不是上京城里的丞相府,敢情这俩货打情骂俏从来不看地方的么?   还“武大”?卫若子心里偷偷冒汗:有机会她一定得向这俩货叨一叨关于“武大”的故事。   好在这屋里原本的两只都是资深淡定帝。林太子就不用说了,单凭这丫脸上遮着的那层浅浅淡淡能润万物的清润微笑,你就永远也别想猜出这货本质底下究竟能蛋疼到什么程度。然则那位韩平韩大人呢?人好歹也是一府总督,当然就更不可能跟这俩小屁孩一般见识了。所以自这俩货进屋以来,府台大人的架子一直都端得很足。   所以到底还是小将军没端住。见卫若水不管四六地拖着那一厢的蒙面女子自顾自地热络着,而屋里的这两位却是老神在在地端着茶盏喝着茶,只当做没看见自己二人的闯入。吕宜武转了转眼珠,装做才发现座上的韩平一般,恍恍然做恭敬状:“这不是韩世伯么?哎呀,小侄方才进来得鲁莽,竟一时没瞧清楚是世伯在这里。失礼失礼。小侄这里给世伯见礼了。”   府督大人却还端着:“哦?这位是?”   “韩大人不记得了?这位是兵部尚书吕大人家的三公子。三公子这些年在西边杀了不少西蛮,立了无数军功,本朝声振朝端以弱冠之年而拥将军之衔的,便是眼前这位吕小将军了。”   这一番话,却又是从门外响至厅内。众人寻声看了过去,见来人清俊的身姿施施然踏了进来,不由得都在心中嘀咕了起来。   还是卫若水干脆,看清了来人,直接皱了皱眉劈面便问:“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来人却不理她,而是向着韩平揖首一礼,口中解释说道:“我与林公子去年沐汀夜宴同殿饮酒,倒是饮出了些交情。今日听说昔日酒友要启程回国了,便来送送。没想到这里已是这般热闹了。”他冲着林静书微笑说道:“想不到林兄才情盖世交游广泛,连韩大人及小将军都特意赶来为兄台送行。我倒是成了最后到的,实在该罚。”   林静书拱手应道:“交游广泛固吾所愿也,只可惜事情不能如莫兄口中所言,韩大人今日前来,非是送行。”   卫若子眉梢轻轻挑了挑:这丫也来凑热闹?这丫当然要来凑这热闹。   这来的,居然是莫安之。   卫若水那里听了先前莫安之的话,却是转了头又来看卫若子,大眼睛扑闪扑闪,一脸的可惜:“咦?你要走了么?你是南人么?这便要回国了么?没想到我今天倒是来巧了。”   卫若水拖着卫若子的手,旁若无人地自顾亲切着:“原想着来与你交个朋友的,没想到却是赶着来送你一程的来了。”   “不过也不怕,甚时我到了南国,再去找你玩,也是一样。”   “是了,说了这么久,你叫甚么名字?”   “……”   卫若子响应着三姐的热烈,伸手反握着她的手,眉眼弯笑着,眼神却频频闪烁,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厅内那班男人们的言语机锋给吸引了过去。   此时男人们简单的宣喧已经走了过场,大家各有所图,所以没绕几句,话题终又落回到了卫若子这个哑女书僮身上。   只听得莫安之似是有些了然了当下情况,目光在厅中衙役们身上扫了一扫,恍然说道:“原来韩大人不是来送行的。”   林静书淡笑说道:“府尊大人当然不是来送行的,府尊大人是来抓人的。”   吕宜武皱着粗眉说道:“韩世伯是来捉人的么?这般大阵仗,难不成你商馆之内,窝藏了甚么要紧钦犯不成?”   林静书便又淡笑着耐心解说道:“前些日子在下在府台大人宴上,不慎被贼人俘走了一名书僮。府尊大人想是有些误会,以为这名书僮已被我等自己解救回馆了,便想要来拿这名书僮回去问话。”   他侧了侧头,看着韩平正色说道:“府尊大人的消息想是出了些差错,我家那位失踪被俘的书僮,确实不在馆里。”   韩平眯着眼睛做闭目养神状,心中却早已经盘算开了。那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吕小将军,虽然打着登门道歉的幌子,但既然是豫州军吕家的人,便不得不提三分小心。哼,早不道歉,晚不道歉,赶在这时候上门,要说他们不是也得了乾坤镜的消息,别怀目的,他吕清风就算白跟了四皇子那么些年了。只是不知那老家伙埋头缩尾为皇上卖了这么些年的命,临到今日,当年滴的那滴血,究竟是红多黑少,还是全都黑了?   而这位莫大人更不用说,自始至终都是皇帝陛下精心伺养的一头不叫,但却能咬人致死的忠犬。他今日若也是为了乾坤镜而来,那今日之事,怕就有些棘手了。   若这二人今日所来目的与自己如出一辙,那么即便自己将这位南国太子困留此地,也难保界时不会再生变故,还不如直接以势压人,雷霆一怒将人带走来得干脆直接。当务之急,是赶在人前将乾坤镜弄到手中探明四皇子生死下落,至于以后的口头官司,留待以后再扯不迟。   心中主意已定,双眼徒然一睁,眸中精光一错,沉声说道:“林公子当众向我国进献乾坤宝匣之事,已经悠悠众口传至天下。因这乾坤镜于传言之中太过神通,陛下已有旨意严令将此物即刻进送宫中。只因当日乾坤宝匣在我渝洲府内失而复得,真假待辨。我若不将那携宝失踪的书僮盘问仔细了,如何向皇上交待?”   韩平略过莫吕二人,直视着林静书,平静说道:“林公子虽乃外臣,也与此事牵连甚密,此时离周南下,却是有些不大方便。说不得我这里还要留请公子在我大周多盘桓几日才行。此事事涉两国相交,乾坤宝匣更是天下重宝,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别说是贵国太子妃莅临,便是贵国太子殿下在此,怕也得等事情有了定案说法以后,尔等才好离境南归。”   说罢,韩平抽身站了起来,寒着脸扫了一眼莫安之与吕宜武,执拗阴戾的语气中隐含威胁:“今日之事我自会向皇上奏明,若有失措之失,所有罪责均由本府一力承担,两位大人就无担费心了。”   说罢,将手一挥,第三次开口喝道:“将人给我拿下了。”   “谁敢拿人!”那三位心中还在转着念,这里卫若水见衙役们气势汹汹,竟然是冲着自己身侧这位蒙面姑娘而来。口中娇喝一声,不待有人反应,立身而起,横挡在了卫若子面前。   她此时如何还不知身边这位姑娘也是位失了言语的可怜人,更别说这姑娘脸上那纵横触目的累累刀痕,看起来比自家小妹还要凄惨几分。她心中本就早有先入之情,此时更是直接就将这姑娘当成了自家妹子,只想将她护在身后。   卫若水涨红着脸怒目瞪视着韩平说道:“你这伯伯好生不讲道理。刚刚这位公子明明说了你要找的书僮不在此处,怎的却又胡乱抓人?”   这位卫三小姐向来不惮在京都贵族场中出头露面,名气颇大,韩平哪有不认得她的道理。他此时不愿与这小丫头争执,转了身向着莫安之冷冷说道:“还请莫大人管好家中妹子。官家办案,拳脚无眼,若是一不小心伤了令妹,本官怕是不好向丞相大人交待。”   莫安之正待说话,那边厢吕宜武已是急声说道:“若水,你先退一边儿去。咱们男人办事情,你别跟着添乱。”   这话顿时撩得卫若水火冒三丈,立时就要发飙。卫若子见状不妙,急忙将身一矮,从掩在自己身前的卫若水身下钻了出来,跳到众人面前,口中“啊啊”连声,示意自己身为当事人,非常地有必要发表一下意见。   +++++++++++++++++++++++++++++++++++++++++++   对于昨天手抖开的那个调查,喵表示只有一句话感言可以聊表心情:   亲,乃们……太坏了!    第七十章 谢谢 更新时间2013-6-10 12:02:06 字数:4183  卫若子这一下蹿跳出来让众人猝不及防,厅中一时静了下来。   只见她立在场中向众人团团福了一福,然后向着一旁的杏儿招了招手,示意她将自己的双肩布包递过来。   韩平几次三番下令拿人均被阻止,心中早已恼怒不堪,此时见那哑女举动,明显是又要节外生枝。他心中一凛,转头向一旁的府卫头领递了个眼色,命令手下无需理会,直接冲入场中强行俘人。   那头领刚要依令爆起,身子不知何故突然滞在当场,身逾万斤,不管如何挣扎,脚下却是动弹不了分毫。   一旁莫安之淡声说道:“韩大人果然要如舍妹所言,横不讲理了么?若大人断定此女乃那日失踪书僮,那便让她自辩几句,又有何妨?”   韩平不知手下已经吃了暗亏,眼神暗令数次,却迟迟不见有所动作,气恼之余,心中又想:当下形势已然掌控在自己手中,不说这场中只是一哑女尔,便叫她巧舌如簧能言善辩又能如何?她便真是南国太子妃又有何妨?自己只要一口咬定她便是那日窃宝的书僮,此间众人,便又有谁能奈我何?   如此一想,心神微松。此时场中哑女双手从那只怪异的布包里头一阵掏摸,摸出了一叠方形素笺,再跟着,又从中摸出了一支笔尖黑硬的怪笔,握在手中开始写起字来。   许久没有说话的林静书自那哑女掏出纸笔之时,一向淡定微笑的脸,此时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更奇怪的是,那娇艳明媚的卫三小姐,自见了那哑女手中怪笔的一刻起,脸上便也跟着变了颜色。一双本就汪汪的大眼眸子,此时已经漾起了一层水雾。两瓣樱唇微微颤动,只差要呜咽出声了。   莫安之脸色虽然平静,但眼中微微闪动的幽光,也悄悄泄漏了他心底的动荡。   只有吕宜武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脸上仍是兴致盎然地盯着场中蒙面的女子,等着看她会写出怎样的自辩言语出来。   卫若子低着头,在纸上写了两个字:三姐。   素方笺纸递到了卫若水手中。   自打那支熟悉的布缠炭笔一入眼帘,卫若水心中猜测便早有了定论。这天底下,除了她家小妹,还有谁会用这种虽然奇怪但便捷无比的笔头写画?此时重又见了纸上这两个熟悉的字迹,耳边宛似重又听到了那句娇柔无力却亲切无比的低唤:“三姐……”当下再也忍将不住,口中“哇”地一声,大哭道:“小妹,小妹,你真的是小妹……”她一把抱住卫若子,埋头在她肩上,一面哭,一面握着小拳头,狠狠地温柔地锤着卫若子另一边的肩头,“呜呜……我就知道是你,就知道是你……呜呜……我就知道,你不会死。你果然没有死。你怎会那么容易死……”   卫若子任由三姐抱着自己捶打,眼中酸涩无比,蓬勃的泪意涌向了眼眶,想要破堤而泄。她眨了眨眼,艰难地转了转眼珠,眼神不其又落到了迎面站在自己前头的林静书身上。   林太子脸上的淡定微笑不知何时消匿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纷纷扰扰的失望、失落、自嘲、自失,失控了一般在林太子脸上一一交错时隐时现。卫若子心中一滞,眼中几欲决堤的泪意刹时便又转成了歉意,满满当当地溢了出来。   林静书眼中终于抹上了一层浓郁的痛色。他没有与卫若子对视,而是狠狠地闭上了眼。   韩平阴沉地看着莫安之道:“这是什么意思?莫大人,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你那死了一年有余的夫人,在此处复生了?”   莫安之没有回答。他平静地看着相拥在一处的姐妹,看着迎面相对的男女复杂的眼神交替,心绪莫名烦怒,实在没有什么心情来回答府台大人此时的诘问。   吕宜武却在一旁附掌大笑道:“韩世伯难道没有看出来么?咱们眼前这位,显然便是莫夫人了。如此看来,莫夫人显然还好好活着。世伯该不会认为,莫夫人的笔迹,连她自家夫君,自家妹子都会认错罢?”他眼神清亮地看了看正喜不自胜地伏在妹妹肩头又哭又叫的卫若水,向着韩平朗声说道,“至于莫夫人为何没有死,又是如何从马贼手中脱困,如何辗转藏身到了南国商馆,我想其间定然有段很长很曲折的传奇故事。夫人此刻怕是有许多说话,想要急着向莫大人,向丞相大人细细倾告罢?”   韩平铁青着脸,定定地看着莫安之,固执要问出一句肯定的回答:“莫大人?”   莫安之恍若未闻,眼光如刀似剑,死死地盯着那头的卫若子看了半晌。最后,似是刚刚才从无比巨大的震惊当中缓回了神,莫安之脸上的大悲大喜突然便一起摆了出来,他眼神温柔,声音微颤,向着卫若子轻轻地低唤了一句:“若儿,过来。”   这一句,无疑便是默认了场中哑女便是他莫安之妻子的事实。   那哑女,是他莫安之的夫人,是丞相府的四小姐,是陛下金口玉言视若女儿的公主伴读——韩平的脸终于彻底地黑了。   听了那声唤,卫若子扭了下头,眼神复杂地与这个又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互视良久。四目交汇,千言万语,猜度利用,阴谋算计,尔虞我诈,皆汇于此间,汇于此刻。   脉脉,不得语。   对视持续了似乎有一个世纪,也许只是一刹。卫若子将目光平平地移了回来,低了头,伸出手在三姐背上轻轻拍了拍,将尤自激动不已的三姐安抚着轻推到一旁小将军的怀中。然后再返身,却是走到林静书面前,低头写了两个字,郑重递了过去。   林静书接过那两个用秀丽端庄的簪花小楷书就而成的字,终是不愿再继续忍捺:“谢谢?又是谢谢?”他忽地冷笑了一声,用尽全身气力将手中素纸扬手一挥,纸屑纷扬四散。他红着眼盯着卫若子,声音低沉,怒气隐隐:“我早已说过,我不要你的谢谢。我从未曾为你做过些什么,这个谢字,何曾说起?”   纸屑纷扬,落了卫若子一头一脸。   ……   ……   ……   卫若子坐在床沿边上,觉得这屋子有些眼熟。   渝洲城卫家的旧宅,南郊明园里莫安之昔日的卧室,按道理,不该跟京都城丞相后府里,那一对新人的新房布局一模一样。   但偏偏就是一模一样。卫若子在丞相府阁楼上与莫安之一起同床共枕了近一年的新房,恰似被人搬到了渝洲,搬到了明园,搬到了这里。便是连挂在墙面的字画,隔架上的摆件,似乎都还是原来那几件。   天色已然黑透,三姐刚刚被丫环扶回自己屋里歇下了。卫若子独自坐在床沿,心思还沉在刚刚三姐给她的热烈和激荡中。   三姐陪了她一日,追着问她这一年来的经历,不依不饶地追问她脸上的伤痕。打从商馆到明园,卫若水就一路守着卫若子,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似乎只要一眨眼,突然活生生回到身边的小妹,又会凭空消失了一般。整整一日,她为小妹的未死新生笑,为小妹的流离辗转哭,为小妹的脸上峥嵘怒,为了她激荡澎湃了整整一日。到最后,这姑娘直累得上下眼皮打了架,嘴皮子里实在喷吐不出清晰完整的字句了,才阻止不能地让卫若子着人给扶去了她自己的卧房。   卫若子叹了口气,从头到尾,她除了弯着一双盈盈笑眸默默回应着这一切外,甚么也回答不了三姐。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甚至不敢去想,回到上京以后,面对另一份更理智,更透彻,更浓郁,浓郁到令她窒息的姐妹深情时,她该怎么自处?   她能说,不告而别,落荒而逃的,是没心没肺的唐小平吗?她能说,怕死贪生,苟延残喘,舔着脸重新披挂上阵继续闯入她们生活继续来骚扰她们人生的这个人,其实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陌路吗?   其实,不是她做不了卫若子,而是她根本就不配做卫若子。她从来,就不配做那姐妹俩的小妹。   卫若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烦恼打扫了打扫,统统扫到心底的某一处角落里,任由它们在那里默默地滋长生根。她起身走到书案前,熟练地摊开笔墨,开始认认真真地临帖写字。   莫安之推门进来的时候,便是看到了这样一副画面。   还是那个少女,一袭中衣若雪,身单如纸。如瀑般的黑发依然倾泻在肩后脸前,顺滑无比。书案前端正的姿式,认真凝神的蘸墨提笔,那专注娴静的笔墨挥洒……灯火摇曳,恍若昨日。   这情景这画面,莫安之曾看过无数次,他很熟悉,熟悉得几乎能刻进骨子里。   但,还是有不同的。曾经的绝美精致,如今已换成了峥嵘沟壑。曾经在灯光氤氲中晕托出的人间绝色,现在在跳跃的红烛前一片斑驳。这斑驳打入眼中,别样刺目。   卫若子没带面纱。她放下笔,抬起头,向立在门口暗影里不知站了多久看了多久的男人,招了招手。   莫安之沉默地走近书桌。   卫若子将早已写好的纸笺推到了他面前。素纸黑字,上面的内容是:“我中了方含轩的生死符。他说我若能回到你身边,伺机杀了你,他就会把生死符的解药给我。”   莫安之负着手站在桌前,目光停在纸上,静静地看着那方素笺,既没有因那上面的内容惊怒暴走,也没有据此出声发问。   卫若子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颇有些紧张。脑中飞快地转着,组织着措词,想着该用怎样的方式来表明自己的“坦诚相待”,这丫才会真信了她的“走投无路”。   她揭开另一张干净的素纸,低头又写:“我知道生死符无解。也知道方含轩只是在利用我。但我不得不回来。”   秀丽的小楷工工整整地跃现在雪白的纸面上:“你是神机子的徒弟,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救我。”   莫安之静静地站着,面容沉静,根本看不出喜怒。   卫若子停了片刻,见仍旧等不到他的反应,也不再抬头,只埋头慢慢地继续又写:“你知道,我一向最怕死。之前逃走是因为不想死,现在回来,还是因为不想死。只要你愿意救我,愿意帮我解生死符的毒,不管成与不成,我都感激你。只要你肯答应,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会死心踏地地做你的女人。”   写完这句,她扔了毛笔,站了起来。然后自身上摸出一把剪刀,摆在刚刚那番话上面。   远在京都的那间新房内的新床床褥之下,一直都藏着一把剪刀,一把卫若子触手可及的剪刀。她现在把它交了出来,她相信莫安之明白她的意思。   莫安之脸上依然一片模糊,只是嘴角处微不可见地勾了一勾。   卫若子眼神平静,看着莫安之,固执地等着他的回答。   沉默了良久,莫安之终于开口说道:“再也不逃了?”   卫若子眼睛眨也不眨,轻轻摇了摇头:再也不逃了。   屋子里再度沉默了下来。整个空间里是空荡荡的静,静得甚至能听得出莫安之鼻息间绵长的一呼一吸。烛火中偶尔炸出一两朵烛花,噼啪脆耳。不知过了多久,莫安之一直立在桌案前不动的身形突然动了动。他越过卫若子,走到床前,解了衣服踢了鞋子,上床躺了下来。   那一头的黑暗里传出他低低哑哑的声音:“过来。”   卫若子站了一会,终是挪了步子,摸到床边,也跟着在他身侧躺下了。   莫安之伸手揽住她,一如以前的每一个夜晚,将她拥在怀中,口中低声说道:“夜了,睡罢。”   卫若子强忍着不让自己的身体太过僵滞,顺势往男人怀中又靠了靠,才缓缓将眼睛闭上了。   莫安之帮她将鬓角的发丝理了理,却是低低地叹了口气。   重新将这具小小的熟悉的身躯拥在怀中的感觉,原来这么好。失而复得的感觉,原来是这么好。   ++++++++++++++++++++++++++++++++++++++++++++   【本卷终】    第一章 冬日闲言说去岁 更新时间2013-6-24 1:14:08 字数:4861  这是大周隆兴十一年的一个冬日。   大雪纷纷扬扬,在早已遮天蔽日的一片茫茫白色间继续不厌其烦地挥洒着点缀着。苍山脚下的民宅在这满目的白净里露出些花花点点的灰黑,与四野田埂间灰白的陌道遥相呼应着,愣是从这一片雪白中勾点出了一副苍劲的冬日雪景图。   雪景很壮阔,巍峨的参差的大山连绵成片地莽莽滔滔,蜡象银蛇,纵驰天地。可惜那些没看天色出门的人们没有欣赏雪景的心情。赶道赶半截却正赶上个大雪封山,苦不堪言的客旅们一心除了找个就近的村舍或客栈歇息落脚避避风雪外,实在没有多余的闲情雅趣去生发些类似于“欲与天公试比高”之类的壮阔心怀。   离上京城三十里地的驿道旁曾经有座小茶棚,附近吴家村的吴老汉每天天不亮就在茶棚里烧了炉子灌好水,将一个个铁茶壶烧得滚开,烧饼烙得焦黄焦黄地摆在摊儿上,专门给那些打尖歇脚唠闲嗑的过往商客们准备着。   年中的时候,吴老汉将这茶棚好好修葺了一番,把本来由几杆竹杆随意搭就的简陋棚子拆了,在原处盖了个青竹凉棚,又在一旁加盖了三间瓦房,专门拿了一间出来摆了桌凳,又把原本住在村里的盲眼女儿接了来,正儿八经地开起了茶馆做起了生意。   风大雪大,把几个紧赶着进城却被风雪阻在半途的客商们陆陆继继地赶进了吴老汉这间小茶铺。客人虽不多,但父女俩还是搬开桌椅,在屋当中生了一堆大火。几个客人围着大火团坐在一处,眼巴巴地指望着屋外的大雪能落得消停些,好让他们能接着继续往前赶道。但从门缝中时不时挤进屋内的风雪每每夹着呼呼啸声,将火堆吹得时旺时暗,明明灭灭,却是比先前还刮吹得愈发地大了。客人们想着今日若是赶不进城去,多半得挤在这茶舍中就着火堆挤一通夜,眉间心头不觉满是愁意。   一个外地口音的汉子说道:“老天爷就爱跟咱穷苦人做对,你看这雪陆陆续续都下半拉月了吧?眼瞅着昨儿个出了半晌的日头,还道它要消停几天呢,谁成想今儿又开始下个没完了。”   一个高瘦汉子操着一口浓郁的本地乡音说道:“你还搁这儿怨天怨地?你今年这是赶得巧,正赶上吴老爹今年走运,得了贵人青睐关照,资助了些银钱给盖了这几间瓦房。不然这会子你能在这有这热火儿烤着?还能有这热乎点心热乎茶水给你供着?若没了这旮旯这间铺头,嘿嘿,我看你这会子指不准还在雪地里喝着西北风赶道呢。是吧?三妹子?周哥我没说错吧?”   被唤做“三妹子”的青衣少女,正是吴老汉的独女吴三妹。她刚刚拎了灌烧开的茶水过来给众人续杯,听了高瘦汉子句末的那句问话,也不答他,只面上浅浅地笑了笑,将手中盛满滚水的茶水壶轻轻搁在桌上放了,转身又回了柜台后。   这姑娘做事利索,举止行动不紧不慢,从容自若,麻利无比,若不是她行走站定时常常要伸手往前探探,以免因为自己眼盲的缘故而撞着不明就里挡了去路的客人,人们时常要忘了这姑娘的眼睛实是看不大清事物的。   那周哥显然是同乡邻里的熟人,见三妹没有接自己话茬,知道这姑娘向来腼腆,也不介意,兀自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吴老爹,听说这大半年张媒婆可是往你这儿跑不少趟了,次次都被咱们家闺女给推了回去。我说,三妹子该不会是还在想着年初那个郎中哥儿罢?”   柜台里的吴老汉“嘿嘿”应了一声,却也没接他这话头。三妹模样儿长得俏,身段儿也招人,若不是因为眼睛的毛病,家里的门槛怕早几年前就得被常在这几个村乡里窜着门给人拉媒说亲的张媒婆给踏破了。虽然说不知是因为烧中了高香还是拜对了菩萨的缘故,前年竟是让他们爷儿俩遇着了个不仅心肠善,医术还高明得紧的杜哥儿,愣是将闺女瞎了十几年的眼睛给整治出了些光亮。但这些日子张婆子上门拉媒,却并不是冲着闺女眼睛见好,而诚心介想要给三妹说个好亲事来的。吴老汉知道,那张婆子实是收了乡上员外家老爷丁家的钱银,想要叫三妹进门给人丁老爷家做填房去。   那丁老爷家夫人过了有一年多了,一直没续弦。也不知怎的,就看上了盲了眼的三妹。要说三妹一穷苦人家的瞎眼妹子,真要能嫁进丁家大户门里做填房大夫人,说起来还是件踩狗屎运攀高枝的事儿。但偏偏人三妹却是不大乐意。而吴老汉老实巴交了一辈子,向是与这瞎闺女相依为命惯的。虽说事关闺女终身,老爹免不了要操心,却到底还是拗不过闺女自己的心意。所以只要张婆子上门,老汉便开始装聋做哑,只拿“闺女眼睛不便,不敢给大老爷家添麻烦”的说辞推拒着,再要说得狠急了,便只一味地“嘿嘿”傻笑,反正就是个不答话。每每总将个口舌伶俐的媒婆,憋得无功而返。   此时听那周哥嘿笑着又道:“说起来,这可有多半年没见着那兄妹俩了。村里那帮小猴崽子们自从没了若姐儿领着顽,一个两个都蔫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有事没事就爱蹲村口那坐着,只巴望着若姐儿啥时能回来再带着他们顽呢。”   一直躲在柜台后埋头择菜的吴三妹听了这话,心中似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怔怔出了会神,然后微微笑了笑,静静回了句:“说是去了南国,怕是没那么快回来罢。”   那周哥是个爱说话的,听了这话,便又带着可惜的口气接着说道:“啧啧,可不说呢。前儿村头的四婶子咳了血,四哥冒着恁大雪赶几十里地去城里请大夫,将额头磕成了个青瓢葫芦,也没能将人大夫给请回来。这要是杜哥儿还在,哪还用得着费这事?还有那若姐儿,咳咳,说起来,那若姐儿长得可当真是好看得。不是你你周哥我吹,周哥活了这大半辈子,不说走南闯北,那京城里好说也是跑了不下二十来趟的,高门大户里的太太小姐们也不是没见过,要说比那若姐儿长得更好看的女子,嘿,可真还没有瞧见过。唉,打真真儿是可惜了,那般好看的姑娘家,居然是个哑巴。”   之前被抢白了话头的外地人忽然道:“哑巴又怎的?瞧老兄说的,好像哑巴怎么不堪似的。你们京都城里鼎鼎有名的小莫大人,不就娶了个有才又有貌的哑夫人么?啧啧,听说可了不得的。不仅人长得俊得不像话,还是个有才的。我可是听说,就是这位哑夫人,去年在沐汀御宴上随便画了几张画儿,就掉了人南国使臣们好大个脸子。生是让那班拿着几捧破燕窝就想在我大周当了不得的宝贝儿得瑟的南商们,愣是找不着地儿拿矫,很是下不来台呢。”   围坐的不多的几位客人里这时冒出个地道纯正的京片子,嗤笑着说道:“你这老哥翻的这是哪一年的老皇历?去年?去年到今儿,咱们京城里可是变了好几番天色喽。老哥你外乡来的,还没进城罢?”   那外地口音讪笑着答道:“这不正赶着进城,却被这恁大风雪给堵在这儿了么?不过虽然还没进城,但小莫大人的名头,我却是听我们少东家说得不少。”似是为了证明自己虽是外乡人,但也并非是毫无见识之辈,外乡客接着又争说道:“听说这位小莫大人年纪不过十八九,一身本领却是高得吓坏人。我们少东家苦读圣贤,少得功名,是咱们江南顶有名气的才子,眼里一向看不起旁的读书人,却唯独对这位小莫大人最是钦慕,赞不绝口。咱们少东家说,自从读了小莫大人的诗篇,眼睛里就再也看不见旁人的字句了。说有小莫大人在前,他们那些所谓才子,怕是根本没脸子提笔写字的。”   外地口音端起跟前的茶杯大喝了一口水,又道:“听说这小莫大人不诗文好,武功也是了不得的很。说是去年的武举场上,就愣是没有找出能在小莫大人手底下走过三招的人。说小莫大人打遍天下无敌手,怕是也没人能驳的。”   那京片子笑道:“文武双魁什么的,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小莫大人的厉害,可不是仅仅只是这些。“京片子也在桌上碟里捞了把瓜子儿,边嗑边道:“便是你刚刚说的去年的沐汀围猎,最出风头的也不是你说的那位哑夫人四小姐。若不是那位没长眼的钱侍郎使人将小莫大人的这位心头肉被俘了去,想来咱们也见识不到小莫大人的能耐。”   这京片子面带得色,混好似他就亲临亲见了一般:“小莫大人那时丢了夫人,心中怎不是又怒又急?这一怒一急不要紧,小莫大人居然就单人匹马闯了苍山,硬生生以一人之力,将那啸聚山林十数载,祸害村人们不少年的贼窝给挑了个底朝天,把个夫人从贼人手中抢了回来。这还不算完。那小莫大人回朝之后,仍是不肯罢休,愣是将躲在背后算计人的钱侍郎给揪了出来,把个堂堂的户部侍郎生给拉到菜市口凌迟碎割了。”   京片子吐着瓜子皮儿洋洋买弄着说道:“知道那时小莫大人才是个什么官位么?那时节的小莫大人初涉官场,皇上为了招待那班进贡的南商使者,临时才给他加封了的鸿胪寺副使的职位。虽说是个四品官,但谁都知道那只是个表面风光毫无实权的职务。可小莫大人却偏偏就以个四品文官儿,灭了为害一方的山贼,救了四皇子不说,更是把个从二品的户部侍郎,生生给变成了‘前’侍郎。“   那外地客显是对这种京城里的秩闻秘事大感兴趣,将这个京城百姓们闲唠了一年的牙碎儿听得兴致勃勃。见那京片子停顿了一下,忙紧着又问:“请问老哥,听说那回小莫大人之所以大发神威,正是因为那些人俘了哑夫人去,才使得小莫大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是这么回事儿么?”   那周哥见大伙说得热闹,不甘人后,听了这话,忙接口说道:“可不是?我回回进城里,每每听得人说,那小莫大人不仅人生得俊美异常,才情武功更是如天人一般的。只是一个不好,这小莫大人就是啊,有点太过儿女情长了些。说是平日待人处事是极温文儒雅的人,但只不能让他知道四小姐有个甚么不好。若是得知谁让四小姐受了委屈,那人可真真儿算是摊上大事了。听说小莫大人那次之所以大发神威,就是因为那帮山贼挑错了对象,将个状元夫人给俘了去。虽是没把人怎么的,但让一向娇弱的四小姐无端受了番惊吓总是事实。这一番却把那位从容稳妥的小莫大人弄得失了方寸,直把背后有太傅大人做靠山的钱侍郎给揪了出来了。”   围着火堆团坐在一处的有个粗豪汉子,此时也禁不得人们聊得热烈,接着话茬说道:“太傅大人算甚么?年头的时候,四小姐真被马贼俘走了去,发了疯的小莫大人,不是让那什么在官场里作风作雨了几朝的太傅大人,连官都做不下去,直接就卷了铺盖回老家去了么?”   另一个上京口音的少年道:“甚么太傅大人,听说那次太子殿下险些儿就给废了呢。说是也因为与四小姐遇难的事有些瓜葛,让小莫大人查得了,自此便不依不饶了。小莫大人为了这事,不仅把一直捧太子臭脚的太傅方氏一族,赶出了京城。还不知道又用了些甚么手段,生生就逼得太子对皇上要行那……咳咳,那什么,惹得皇上龙颜大怒,直接把太子殿下给圈禁了。”   众人听了那一声“咳咳”,均是一脸会意的了然神色。天家当中对皇位的觊觎,原本就是老百姓们禁禁乐道的隐秘趣闻,虽不能尽情地宣之于口中讨论,但闲嗑当中要的就是这种心知肚明不言而寓的快意。   只听周哥嗑着瓜子儿又道:“所以说,还得说是那位四小姐本事大,生生将个神通广大的小莫大人给迷得七荤八素,辩不清南北。啧啧,这才叫本事。”他吐着瓜子皮儿唏嘘慨叹:“唉,说是说,但就是命薄了些儿。想是生得太过漂亮了,招了老天爷的忌,所以才让这个富贵窝里出生的大小姐,打小儿便生得娇弱不堪,痨病缠身。好容易那小莫大人拼着金殿抗旨,推了皇上赐婚的公主都不要,娶了她去吧,临道还得了个口不能言的哑病。这一年当中,又是山贼又是马贼的,终还是逃不了个短命的结局。”   那外乡客“咦”了一声,道:“听老兄这意思,那哑夫人难不成是个短命的?这又是为何?”   那周哥斜了他一眼,道:“想来你应是没还上过京城的罢?”   那外乡客讪笑了笑,道:“给老兄说中了,我这真是第一次得着机会进京,这不赶着给在京里备明年科考的少东家送信的嘛。总是听说那小莫大人家的哑夫人原是天下第一等的美人儿,本还在心中暗想,偷估着这回进京要能撞个个狗屎大运,赶道上能撞见了瞄一眼这夫人的芳容,可就好了。”   那周哥便嗤笑道:“那你别上京了,快快赶去地府吧,怕是能赶上运气瞅那美人儿一眼了。”   那外乡客听这人无端咒人赶死,不及先怒,却是愣道:“怎么?那夫人殒了么?不会罢?听你等刚刚说那小莫大人恁般厉害,又说那小莫大人是怎么怎么将那哑夫人看得重之又重,又怎会让她这般年纪轻轻便殒了的?我听说那位夫人,年岁还不及十六罢?”   那周哥便叹道:“死喽死喽。好好一个美人儿,去岁近年关的时候,因是听了闲话,呷了干醋,与小莫大人闹生分,结果出门不幸遇着马贼,愣是死在马贼手里喽。”   之前的京片儿听了这说辞,也跟着嗤笑了一声,却是冲着那周哥道:“这位大哥想是住在这城郊边上,有大半年没进城了罢?京城里这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大事,还没传进大哥你这乡下地方,原也是正常的。” 第二章 驿店娇客 更新时间2013-6-30 1:43:20 字数:3992  那周哥惊道:“咦?京城里这大半年又出大事儿了?”   那外乡客忙接着问道:“还请老哥给说说,那位哑夫人究竟是因何遭了难的?之后又出了甚么有意思的事情?”说着,忙又叫吴老汉打来两斤白干,给那京片子倒了一碗。   那京片子端着碗喝了一口白干,咂巴着嘴正要说话。忽听得门外一阵马蹄声急,两骑马急奔而至。吴老汉敲了敲旱烟袋子,冲一侧的吴三妹说道:“三妹,快招呼着,又有客人来了。”   吴三妹轻应了一声,还不待站起,店门便被推了开了。一个俏脆的少女声音说道:“掌柜的,给准备间干净的上房,让我家奶奶歇歇脚。”   随着这话音,从门外走进来两名女子。当前一名女子做少妇打扮,穿着一身柳黄的锦缎皮袄,外面另披了件黛色的貂皮大氅。这少妇面上虽然蒙着块妃色的面纱,露在外头的一双眸子却是弯弯翘翘,眼瞳清亮有神,两排睫毛生得又密又长,刹是好看。众人眼前均是一亮,心中暗忖:这妇人一双眼睛已生得如此漂亮,却不知那面纱底下遮着的,又是何等样的绝色。   那少妇后头跟着名穿葱绿皮袄的俏丽小丫环,正一面给那少妇解着大氅,一面脆声交待着:“记得先给屋子烘暖了,炉子烧旺点。再打两盆热水送房里,我家奶奶吹了一天的风,得先烫烫手脚,趋趋寒。赶紧儿的,我家奶奶身子虚,最是受不得寒的。”   众人见她们服饰华贵无比,小丫环说话语气更是京城里大户门里生成的颐指气使。大家被这二人气势所慑,都住了口不再说话,只呆呆地望着二人。   吴三妹摸索着走上前,轻声说道:“对不住客官。我们这里是茶馆,不是客栈,没有上房招待贵客。”   那俏丽小丫环听得这话,柳眉立时一竖,便要发做。那少妇见了吴三妹,一双漂亮的眸子扑闪了几下,笑得甚是亲近。她发觉自己丫环抬着小下巴正要开始飙她的招牌海豚音,手上忙拖着丫环的衣袖扯了几扯,再冲她摇了摇头。   吴老汉忙忙地赶过来陪着小心说道:“奶奶,您看。这里坐着的客官都是被大雪阻了在这里歇脚的。您二位若是不嫌委屈,小的让大伙儿挪个地方,让您二位先坐着歇歇气。您看着这天色还早,指不定呆会儿雪停了,还赶得及进城也说不准。”   那俏丽丫环脸色不郁,眉头蹙得紧紧的。只奈何被自家的奶奶扯着衣袖,摆明了是不许她发难。   火堆旁一个中年妇人说道:“姑娘,让你家奶奶来这儿先坐坐烤烤火,赶了寒气再说罢。这里只是乡下道旁的小茶馆儿,比不得京里,咱们别难为人了。”   俏丽丫环还未说话,那蒙面少妇却是冲着中年妇人友好地摆了摆手,拖着丫环笑嘻嘻地坐了过来。那中年妇人忙招呼着身旁的男客向旁边挪移,给这主仆二人让出老大一片地方来。   见那位蒙面的少奶奶坐定了以后,一面笑着,一面老拿眼睛盯着自家三妹不住眼地打量,似乎对她甚为喜爱。吴老汉不明其意,忙拖着女儿退到厨后,张罗着给二人送上了热茶热饭。   这头那外乡客还记挂着京城里头这年发生的热闹故事,紧着为那京片子又倒了一碗白干,道:“还请老哥接着说。京城里这些日子究竟是闹了甚么事,闹得沸沸扬扬的?”   那京片子说道:“嘿嘿,现在这时节上京城里传说得最热闹的事情,莫过于便是去年那位被传惨死在马贼手里的四小姐,突然又活生生地被小莫大人从渝洲城里给带了回来这一桩事情了。”   那蒙面少妇听了“四小姐”以及“小莫大人”这几个词儿,向欠身坐在身旁的俏婢望了一眼。见那俏婢脸上起意,忙又冲她微微地摇头示意。   只听那外乡客追着又问道:“咦?那哑夫人怎么就落马贼手里了呢?老兄你这一通死啊活的,可把我给说糊涂了,其间究竟是个甚么过程?还请老哥耐烦解说解说。”   方才那少年和大汉想来都是上京人士,见了外乡客这般好兴致地打听,不由都笑了。那少年说道:“这是如今城里头传烂了的……”   那京片子咕嘟了口酒,抢过话头说道:“小兄弟说得不错。这事儿早就已经给咱们京里的街坊们说烂了都。要说小莫大人那一对小夫妻嘛,谁人不知那是天底下最最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男的俊得不得了,女的美得了不得,这且不说,又都才华盖世一肚子锦绣的人精儿,性子就更不用想了,那定然是一个比一个清贵傲气得狠了的。但咱们老江湖的人都知道,其实恰恰便就是这样的人啊,往往是好的时候要恨不得以命相换的好,闹起来了呢?那可也能闹出个满世界风雨来。”   “去年年关那事儿,其实就是小俩口儿拌嘴拌出来的事端。本来吧,像小莫大人那样的清贵官人,又是从鸿胪寺这种专门陪着高门贵使饮酒做乐的衙门里出来的,哪能会没个在那风流场里潇洒的时候?小莫大人便是对那四小姐用情再深,但男人在外面交流应酬,这个也是能计较得的?可那四小姐偏偏就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不过也是,那四小姐是谁?四小姐好说也是堂堂丞相大人的千金,打小里被丞相大人捧在手心上养大的。你说小莫大人与抱香楼里唱曲儿的苏大家之间那点子风流事儿,若放在别人家里,原就不算个什么事吧。可这传到四小姐耳中,偏偏就成了个天大的事儿了。”   “也是那府中下人们多嘴,不知道谁就将小莫大人与苏大家走得甚近的闲话儿,给吹到了四小姐耳中。这一下可了不得了,也不知怎的就惹了性子,愣是与小莫大人不依不饶地闹腾了起来了。要说那丞相千金的脾气也着实是不小,听说当日四小姐意气生了,竟是连她家二小姐与二皇子的大婚宴都没去,自己个儿就气得骑着马跑出城去了。”   坐在西首的一个少妇突然插话说道:“小妇人听说的却是另一出呢。说是四小姐那日是与小莫大人一同去了王府婚宴的。但也是巧,当日那王府也不知是哪个没眼力的管事给安排的,却是将那个叫苏眉娘的小贱人也给请了去唱曲儿。”   “你想啊,烟花地头里能出甚么好货色?那苏小贱人原本仗着与小莫大人要好,在抱自家抱香楼里卖唱时就爱拿腔做势,不可一世得很。那日二皇子大婚,有多少官老爷皇子哥儿坐在一起喝酒?那苏小贱人逮着这种机会,能不可着尽儿勾搭人小莫大人,显摆她自己与小莫大人那点儿瓜葛么?   “你们知道的啦,小贱人这一勾搭啊,差点就勾搭到小莫大人的大腿上去坐了。你们想啊,二皇子大婚,那得是甚么场面?有多少贵人官人多少夫人太太们看着呢!让偏偏那小贱人还直眉瞪眼地尽着找小莫大人眉来眼去打情骂俏的,状元夫人能不生气?这可不是气性不气性的事儿,这是掉脸子的事情。四小姐到底是个体面人,还只是自己生着气跑掉了。要是我呀,我直接就上去俩大耳括子给刮上了。”   之前那粗豪汉子调笑道:“嗨,看不出小娘子气性不小嘛。可别呆会儿赶回你家炕头,正赶上屋里的大兄弟正抱着大姑娘等着小娘子你的大耳括子,这事儿可就热闹喽。”   那小妇人也是个泼辣的,斜眼挑了那粗豪汉子一记,然后“呸”了一声,道:“别怕老姐姐我没告你,趁着这会子风雪还不算恁大,紧赶着快往你家炕头赶回去。要赶得正巧,说不准能赶着将你家大妹子紧着给你织的帽子戴头上啦,一准儿绿油油的。”   众人听这俩人冷不丁地就斗起嘴来,说得虽然粗鄙,但市井里的机锋却也有趣,不由哄笑一堂。   那小妇人是个爽利性子,见大伙儿笑开了,也不计较,自嘲地笑着说道:“老姐姐我倒是想气来着,只可惜这辈子没投个像状元娘子那般好的胎,怕是赶不上这个命去治那份气喽。”   那外乡客见哄笑声渐渐歇了,便紧着又催问道:“后来怎样了?”   那京片子被这一打岔,似乎也没了多少往下说的兴致,丢了酒碗,重又捞着瓜子嗑了起来,继续说道:“后来自然就是那样了。四小姐那样娇滴滴的美貌娘子,又是单身只马的。不说她原就是个一等一的绝色大美人儿,就是一般的官家小姐这样独自跑出来遭遇了马贼,还能有个囫囵个儿的?听说小莫大人紧追着赶到时,只抢到具被马蹄踩得稀烂的女尸。”   那外乡客道:“那也不能说就一定是哑夫人嘛。”   那京片子横了他一眼,道:“我头先才说了四小姐活生生给找了回来了,你现在当然是知道那不是真的四小姐的。但那时节谁人知认得?那女尸身上穿着四小姐临出门时穿的衣裳,戴着四小姐临出门时戴的首饰,一张脸被那乱蹄踩得连丞相老爷子都不认得了,那时节谁敢说那不是四小姐?”   那许久没说话的上京少年说道:“当真是的。我家大姐打小被卫府挑了去做丫头,这些事都是我家大姐亲历的。却说小莫大人当时一见着那尸身,立时就被激得晕死了过去,甚至连小姐的尸身以及小莫大人自己,都是由他随身跟着的那名书僮给带回来的。我家大姐前些时候回来同咱们家里人闲说这事时,眼眶子都哭红了,说四小姐是她亲见着入敛的,那尸身当真是凄惨得紧,不说脸被毁得不成模样了,整个身子根本就找不出块好肉来。想那小莫大人对四小姐用情何等深重,又如何受得住这般的打击?说是自那之后便一病不起,生生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呢。”   头先的少妇接口说道:“何止啊。说那小莫大人愣是为此再拒皇命,推了皇差,自此就称病不朝了。那小莫大人说,自家娘子是因他而死,受他所累,他若不能在娘子灵前为其守满三年,余生何以为人?何以心安?你们看看,从古到今,咱们有谁见过当官人的倒给娘子守孝三年的?没见过罢?”   那周哥啧啧叹着:“要不怎么说小莫大人是天字第一号的多情种子呢?唉,老话说得好,自古英雄每多痴。也是那四小姐命中有这一劫,放着这般多情的郎君不放心,偏生要去治那份闲气做甚?”   正说着,坐在那边厢自进店以来便从未曾说过话的蒙面少妇,突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便见那绿袄俏婢脸上微做恼色,似是为自家奶奶对那小莫大人的一腔痴情不以为意颇为不满:“小姐不要笑。这位大哥说得一点儿都没错。不管怎么说,少……小莫大人那次为了……四小姐,险些丢了大半条性命,这总是真的。”   那蒙面少妇止住笑,显然并不想众人因自己二人被打断了闲聊的兴致,不置可否地挥了挥手。也不知她这究竟是不是认同了那位俏丽婢子的说词。众人知这主仆二人定是从京城里出来的贵人,内中故事想来听过不知多少个版本了,也不甚在意。想着话题中那一对壁人倒确实是命途多舛得很,不由又高高低低地唏嘘慨叹了起来。   偏偏独那位外乡客是不知后情的,忙忙又催着问道:“后来怎的又寻回来了呢?”    第三章 媒婆上门 更新时间2013-7-5 23:47:46 字数:3459  见那京片子低头只顾喝酒,那上京少年便接口说道:“听我家大姐回来说起,其实小莫大人一直不肯相信四小姐真个就死了。先前这位大哥说小莫大人在京郊寻回的女尸穿戴着四小姐临出门时的衣裳饰物,其实是不大对的。小莫大人在四小姐遇难的场所倒确实是有寻到她的衣饰,但也仅仅只是寻到一堆衣饰而已,可那些衣饰,其时并非是穿戴在甚么人身上的。”   那京片子酒意有些上头,听了这话,甚为不满,大声说道:“我说的不对,你说的难道又对了?若不是穿了四小姐的衣裳首饰,谁敢随便拿个女子的尸首,冒充堂堂丞相府的千金,胡乱给收葬了?我问你,你有恁般大的胆子么?”   那少年也不与他驳,只是说:“不怪大哥不信,这事内中详情,原除了在相府里伺候的人,本也没多少人知道的。”   众人听那少年口中卖了关子,不由大感好奇,纷纷追问道:“还有甚么详情?快请说说。”   那上京少年见众人目光殷切,心中颇为受用。那位外地客更是忙着也在他眼前碗中倒了一碗酒,推请他喝了,迭声追问后情。那少年便从头说道:“事情是这么回事。那日小莫大人发觉四小姐负气出走后,急追着赶了去。待去到那京郊林子里时,小莫大人看到的却不只是一具尸身。当那时,小莫大人看到的,却是一地的女子尸首。那些女子一个个衣裳不整形容凄惨,均被马贼们祸害得面目全非,无一活口。不待细细辩认,小莫大人便在那一地狼藉之中一眼发现了四小姐的衣物,一时受激不过,立时便晕了过去。你想那些女子个个被马蹄踏得血肉模糊,如何辩得清本来面目?那随侍的书僮怕小莫大人醒来再受刺激,当即便在其中拣了具与四小姐体形相仿的女子,权充做是四小姐给收敛了。这事因为太过惨厉,相府中对此间详情颇为讳忌,更是不许府中下人往外乱传。若不是我家阿姊探亲回家时与我闲说起,我也不会知道这些。”   众人只听闻过那哑夫人前岁负气出走,遇了马贼,遭了毒手。后来又传闻这位丞相爷家的四小姐原来并没有死,几经周折,却又被痴情执念的小莫大人不辞辛劳地四处搜寻打听,居然真就从一伙南国商团里,把这位哑夫人给寻了回来。人们只知这二人历死复生破镜重圆的故事,却不知这故事过程当中原还有这般精彩的曲折经过。此时听得那少年说的均是卫府中人才知道的个中细节,无不竖起耳来,个个听得仔细。   少年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因着这一出,小莫大人将四小姐送葬时,便一直同对丞相大人说,棺中之人定然不会是他家娘子。丞相大人只当他伤心太甚,一腔痴念,也不与他辩,只万事皆顺着他。因又怕小莫大人睹物思人,老丞相更是哄劝着小莫大人住到了苍山,说是为四小姐守灵,其实也是叫小莫大人安心养病。”   “小莫大人称病不朝,头先半年当真是伤狠了心,病得下不来床的。只是后来身子好了些,能起得了身时,小莫大人便假托在苍山为四小姐守灵,实则却是拖着伤病之躯,四下里追杀当时那班马贼。据说只要是当时参与了劫掠的马贼,无一不被小莫大人使人乱蹄踏死乱马分尸了,生是没能逃过一个去的。”   众人听得屏声静气,喘气声儿也不曾发出半点,更无人发觉那蒙面少妇藏在面纱的嘴角,正悄悄地扯了几扯。   那上京上年接着说道:“不过总有那受不住酷厉折磨的,却是将四小姐遇难当日的原委说了给小莫大人知道。你道如何?原来那班马贼在遇着四小姐之前,原还另劫了一队结伴出城上香的……那个,流晶河的姑娘们。”   众人听得“流晶河”这几个字,口中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便是连那外乡客都听人说起过流晶河畔这处上京城里出了名的烟花之地,自然是都知道那处地方出来的姑娘做的是甚么营生。   那少年又道:“一群男女正在那郊野林中强暴苟且之时,却是让那负气出走的四小姐给撞了个正着。那班马贼见这美得跟仙女儿似的女子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没头没脑地撞入了罗网,浑似老天爷特意赏给他们的美人儿,一个两个早被四小姐的美貌给迷花了眼睛,哪里还有放过的道理?当即便弃了原本的女子,齐齐拥上前去便要对四小姐施强用暴。”   见众人听得认真,那位蒙面少妇更是以手托腮,眼神清亮,听得津津有味。那少年便说得更为兴起,他又喝了口茶,再说起来,更是绘声绘色:“那些马贼弃了先前的女子,转而抓了四小姐撕扯了她的衣裳,便欲大发淫威。却没成想那四小姐瞧着虽是长得娇娇柔柔怯怯弱弱,性子却是生得极烈。她见自己一时意气,竟自陷险地,落身于此等群狼环伺之中。这要只是丢了性命还好,若是自此失了这个清白身子,叫她有何面目再活着回去见小莫大人?”   “那四小姐又急又气又恨,偏偏口中又哑然失语,甚至连求饶呼救的本事也无。那四小姐急怒之下,竟是奋力冲抢上前,一把夺了马贼手中利剑,反手却在自己那张俏美的脸上割了无数个刀口,生生将一张赛过天仙的美貌面容,直划得血肉模糊。那一下发生得又急又快,马贼们不及阻挡,数十个杀人夺命刀口舔血的恶汉,生生被四小姐的举动给吓退了。”   众人听得紧张,连呼吸也一齐屏了起来。少年将话头顿在这处,竟然没有一人出声追问。突听得柜台处传出一声娇怯的惊呼:“呀,真将脸给划花了?那可真疼得紧。”?却是一直支楞着耳朵躲在柜台后的盲女吴三妹,听得出了神,失口呼了出来。   “可不是?”那上京少年说道:“那帮马贼眼睁睁看着个美貌小娘子生给割划得如母夜叉般面目可怖,谁还有兴致再继续行那催花恶事?那班马贼们被败了兴致,自然气急败坏,纷纷骑上马背,将那在场一众女子挥砍剿杀一顿乱蹄,尽数砍死踏死。只是那四小姐颇为伶俐,眼见得势态不妙,竟是让她趁着那份乱劲,觑了空子逃走了。”   众人听到此处,均是大松口气,纷纷为四小姐能从虎口中逃出生天觉得侥幸万分。都道其间过程定是凶险非常,正待好好追问,却听得门外又是几声啪啪的拍门声响,不待三妹招呼,店门便吱呀着被人推开,呼呼的北风随着来人一齐灌了进来。   “哎呀这雪下得可真是大,恁宽的官道居然都能给埋得没影了,更莫说从咱村里转出来这几条小道了。要不是这条道被我老婆子来来回回跑了不下二十来趟,保不齐今儿得给转迷糊了去。”一个穿着土蓝布袄子的乡村大娘挎着个竹篮,一路不停地拍着身上的落雪走进了店。   吴三妹仰起头微偏了偏,显然已听出了来客是谁,脸上微有些不大自然,嘴里却仍是轻声招呼道:“张大娘,你来了。”   “来了来了,这么大风雪的,跑这一趟可着实是难为死我老婆子了。”来人正是这段时间常来店里撺掇着三妹嫁人的张媒婆。她一面将腕上的竹篮卸了随手搁到一旁,一面端了柜台上的热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喝了,才道:“还不是为了你三妹子一句准信儿么?不然我老婆子范得着冒这大雪,还赶着往你们铺子里奔做甚?”   原来那丁员外给张媒婆托媒是一早付了媒金的。本想着一没人要的瞎眼姑娘,难得员外老爷不嫌弃,还愿意托媒说亲要娶了进门当填房夫人,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砸谁头上不乐呵呵的接了?反正当男家主动将双倍媒金提前摆到张媒婆面前时,张媒婆二话不说地将这张天上掉下的馅饼给提前收了。   可偏偏还真就有不稀罕的。而且这位不稀罕的主儿,偏偏还就是那位瞎子姑娘吴三妹:这姑娘不仅是眼睛瞎了,怕是连心眼儿也被堵住了。这般天降富贵的好亲事她居然还看不上!偏偏这家老汉还是个老实脾气的,连自家闺女的主都做不了。真真是……张媒婆在这父女俩面前碰几次壁之后,气得鼻子都歪了。撇开这么现成刚好的亲事拉不成对儿,坏了她在四乡亲邻里的声誉口碑不说。单单说这笔早已稳攒手中多时的可观媒金,眼巴巴过了年坎儿就得给人退回去,张媒婆光只想想就肉疼。所以眼瞅着年关越来越近了,张媒婆跑这小茶馆跑得也是越来越勤了。   似乎是想着自己年纪一大把了,还得搁这么恶劣的天气里辛苦出门跑业务,心底里颇为内伤。所以这婆子推门进来后,便一路直走到柜台前,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我说三妹子,大娘我今儿可是特地过来听你的准话的。你看看,这又过了半拉月了,再不懂事儿的也都想明白了罢?可别怪大娘我没提醒你,丁大老爷看得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你再这般想前想后,可真真儿是过了这村没这店了。我可跟你说,就昨儿,隔村的王婶子还托人找我问话来着,人可是拍着脑门子想把她家二闺女往丁家大院里头送哪。”   这张媒婆是做惯了嘴皮子生意的,人虽长得干瘦,但嗓门却是出奇地又响又亮。这一通说话一摞出来,大伙儿自然都听出了这婆子的来意。吴三妹见众人注意力全被这张大娘的大嗓门给吸引了过来,连嘴这上正在讲着的那一对贵人们的遭遇故事都停住了不再继续,纷纷只往自己这头打量,她脸上不由又烧又红,一声招呼过后,便将头压得低低地,整个人都藏到了柜台后头。    第四章 不想当厨子的挑夫不是个好媒婆 更新时间2013-7-9 0:36:55 字数:4219  张媒婆知道那吴老汉向来是个只会哼哼哈哈的摆设,所以也不管一旁的老汉,只把火力尽往埋头择菜的三妹头上招呼:“大娘我今儿也不跟你绕弯子说话了。我说三妹子,像丁大老爷这般送上门的好亲事你还看不上,你究竟想嫁个甚么高门贵第?可不是大娘说你,你想你个大姑娘家,年岁也不小了。难得人丁老爷不不嫌你眼睛上的毛病,主动点名指着要你,你倒好,自个儿先挑上了!你倒是跟大娘说说,你究竟是想挑个甚样儿的?你还能挑个甚样儿的?”   那张媒婆见吴三妹躲在柜台后头,又是一副万年不动地以沉默应万言的态势,刚刚被风雪吹鼓了一路的火气,这时不由得噌噌地就想往外冒。她转了转念,然后话风一转,语带讥诮地说道:“我老婆子若没猜错的话,三妹子,你那心思该不会还留在去年那位郎中哥儿身上罢?嘿嘿,你要真是存了那份心思的话,那可真真儿的要白瞎了心了。大娘我活了这大把岁数了,吃的盐比你吃的米不知要多了多少去了。听大娘一声劝:那杜哥儿啊,可真不是你能指望得上的主。”   吴三妹见张媒婆无端将话题往旁人身上引,心头一急,脸上烧得更红了,她仰起脸冲着张媒婆的方向,呐声说道:“张大娘,杜大哥和他妹子都走了快一年了,好好的你提他做甚?”   那张媒婆见自己提起杜哥儿,这三妹果然着急,心知自己没有猜错,这姑娘定是对人上了心了。她嘴里呵呵假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也难怪你要记挂着人家。想那郎中哥儿人长得着实是俊俏;长得俊不说,偏偏这人还特和善,在咱们这四乡八邻里,人郎中哥儿见谁不是一副笑脸儿?更别说人家手中还有一手的好医术。你瞅瞅咱们村里村外,哪家里个大病小灾的,人郎中哥儿不是手到病除?不说三妹子你记挂着人家郎中哥儿,咱十里八乡左右几个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有哪个不记挂着人郎中哥儿的?”   见三妹子重又扬起了脸,双颊胀得通红,说不出是羞是气,双唇微颤着正要说话。张媒婆挥了挥手,嘴里像机关枪似地喷得愈发急速起来,声调又高又锐,根本不让三妹插话:“可三妹子,你怎么不想想,那郎中哥儿是你们这些大姑娘小媳妇们能记挂的人么?远的不说,就说你们家这茶铺,是用人郎中哥儿临走时留的银子盖的罢?这随随便便一出手,就能扔出两个恁大的银稞子来给你们爷儿俩开店,瞅瞅,瞅瞅,就这手笔,怕是连人家丁员外丁大老爷,也难做到这般的大方阔绰罢?”   “你再看看人家带着的那位哑巴妹子。你说咱们这乡下地方,能长出像若姐儿那般好看的姑娘么?瞧瞧人家那一身的嫩皮白肉,要说不是京城里大户人家里养出来的千金大小姐,谁信?你瞧瞧甚么人家能将个哑巴闺女给养成那般个俏模样的?”   张媒婆将身子往柜台凑了凑,故意压着声音,偏偏声调一点儿也没见压低:“大娘我给你说啊,这村里可早传开了。说那郎中哥儿兄妹俩个,准定是京都哪家高门贵户里的子弟,因是落了难,才临时委身藏到你家里头养伤的。所以老话不说了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落难的王孙难保就没个翻身的日子。这兄妹两个在你们屋里养了大半年,临走又打发了这诺大的一笔银子,也难怪你们爷俩个心里要生出些个小九九来。可我说吴老哥——”   张媒婆将头往一直蹲在角落里吧唧着旱烟袋子的吴老汉那头偏了偏,道:“老妹子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这种天降的好事呢,咱们得了银子暗中偷着乐乐,闷着发了这笔横财便得了,你若要是再想顺着枝儿攀龙附凤,可着实就有些贪心了。”   吴老汉干咳了一声,正要说话。那张媒婆嘴角歪了一歪,语调故意又往高里拨了一筹,紧着又道:“照我老婆子说呀,这种天降的富贵,也只是个运道。再要贪心求高枝儿,以为借着这机会能飞出咱们这山窝子,还真是个说不定的事。这种事儿吧,攀得好是个好,若一个不巧,攀错了枝儿,惹来一身祸事,也并不是没有过的事。这不,那兄妹俩走了得一年了罢?不是也一直没个音信儿么?”   三妹猛地一下从柜台后站了起来,脸冲着张媒婆的方向,眼中虽没聚焦,脸上神情却是肃然端正:“张大娘,杜大哥给三妹治眼疾,三妹心中记着他是恩公,其它再没甚么想法。攀高枝什么的话,请张大娘不要乱说。”   那张媒婆干笑了一声,怪声接道:“瞧我这张嘴。攀高枝甚么的,三妹子自然是没这想法的。放着丁员外丁老爷送上门来这般好的高枝儿,咱们三妹子不是都还没看上眼么,那些不着边的枝儿,自然是没有的。”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三妹哪里还听不出张媒婆话里实指的是甚么意思。奈何她性子向来温和,平日里便是与人红个脸大声说个话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哪知今日竟遇上这嘴皮利索的婆子,不管有的没的,一上来就是一通含沙射影的胡乱指摘。三妹心中满是委屈和气愤,还有一种自己暗埋在心底的情愫被人无情揭示在了人前以后的心虚和羞恼。她此时明明有一肚子辩驳的话,却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来。   便见她睁着一对光彩尽敛的眸子,含了满满一层泪光,红着眼眶,抖着双唇,无力地喃喃否认道:“张大娘,你莫要乱说。我……我没有……不是……不是这样的……”她双颊被涨得通红,泫然欲泣,想辩又无从辩起。这模样,说不出地可怜无助。   张媒婆却不依不饶,仍想着趁着气势当旺再接再厉:“那不着四六的想头,自然是没有最好。再说了,便算是攀高枝,咱们员外老爷家的枝头难道还低了?再低,也不至于低到配不上你个……”一个“瞎”险些儿便要脱口而出,好在她还记得自己今日是来劝服这位倔心眼的小妮子的,真惹怒了也不好收场,生又将“瞎子”俩字给吞回了口中,接着又道:“你说是吧?人丁老爷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看看这十乡八里,有哪家的地比员外老爷家的多?又有哪家的院子能比得上丁家大院的?还有啊,咱员外老爷家的大少爷,可是实实在在在京城里头拿官饷吃皇粮的大人物,这枝儿还不高,你说甚么才算高枝……”   “这位婆婆,你且停住。我家奶奶有些话要说给你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横插了进来,打断了张媒婆的聒噪。   张媒婆说得正有感觉,被这一声居高临下般的呼喝打断,心中自然是很不高兴。她皱着眉头横眼瞧了过去,就见围坐在火堆旁的那一圈人中,站起了一个身穿绿色锦袄的俏丽婢子,手中拿着一叠纸片,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一派等着自己送上前去让她训斥的模样。   张媒婆今天心情本就不算太好,所以之前鼓吹三妹时的语气就不由自主地带了一股子尖酸刻薄的劲儿。这会儿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丫头片子,就想对自己吆五喝六指手划脚的,心里不免愈加不快:难道你以为衣裳穿得光鲜,就有资格摆主子款了?不还是个奴才嘛。   她提着手往腰上一叉,口中拖着长长的调子,扬着嗓门说道:“哟——这是打哪里冒出来的奶奶?真真儿是稀罕来,咱们这穷庄户地界儿,甚么时候入了夫人奶奶们的眼,还特意上这种地儿来耍威风来啦!”   那绿袄俏婢脸上怒色一显,张嘴正要说话,一旁坐着的蒙面少妇却是轻轻地推了推她,笑嘻嘻地示意这婢女主动走上前去,帮自己向那张媒婆宣读宣读刚刚递到婢女手中的那叠字纸。   那俏婢似是颇为无奈,低着头冲自家奶奶无比幽怨地撇了撇嘴,这才板着一张清清丽丽的小俏脸,向那张媒婆走了过去。她径走到那婆子面前停住,道:“你听好了,我家奶奶说了,你方才有些话说得不大妥当,为了帮助你进步,我家奶奶特意给你指正了一番,望你虚心听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说罢,也不看那媒婆脸色,将手中的纸片平平举起,木着声音,开始面无表情地朗诵起来:“首先,身为一名职业媒婆,婆婆你今天的表现实在太让人失望。似您今日这般的业务水平,简直就是在给媒婆这个队伍的从业精英们脸上抹黑!您瞧瞧您,自进门到现在,既没有代表人家男方向女方鼓吹他那极其优越的家庭地位、财力,也没见您具体到位地帮男方阐述他个人的年龄容貌、精神面貌、智力才能以及发展潜力,更不用说让您设身处地地站在女方的立场上帮女方分析自己的择偶需求和客观条件,以及这种客观条件在你身为一个专业媒婆能掌握了解到的人脉信息网络里所拥有的选择范围有多大,反倒是只见您如一些无知愚妇一般,只知传播一些单凭臆测毫无根据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乱嚼舌根说人长短编排是非。此番种种,非但没有一点儿技术含量,甚至连最起码的职业素养都不具备。您说像您这样儿的作业水准,怎么好意思敢说自己是个媒婆?您怎么配得上媒婆——这个肩负着促进社会香火繁衍大任的神圣职称?”   那绿袄俏婢声音清甜脆亮,噼噼啪啪一串串的句子像爆豆子般从那小巧樱红的双唇之间喷吐了出来,恰如笛管中吹出的曲乐一般,抑扬顿挫,起伏有度,流畅速度,节奏明快。便听她这一长段读下来,中间竟还不带停顿的。落在众人耳中,让人只觉说不出地甜糯舒适,好听悦耳。至于个中内容,单只看屋内众人脸上一个个摆着的目瞪口呆和茫然雾水,便知大伙儿从头到尾其实只听得了四个字——不明觉厉:虽然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那俏婢换了张纸,用她清脆的声音继续照本宣科:“其次,您刚刚似乎挺不待见攀高枝儿的。听着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攀高枝儿似乎是件挺掉价儿的事情。倒是想要请教请教婆婆,为何攀那丁员外的高枝儿就是识抬举,攀那郎中哥哥的高枝儿,怎么就成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呢?您怎么就知道那郎中哥儿一定是根高枝儿呢?您怎知道人家就不会是根专爱装神弄鬼招摇晃骗的神棍儿呢?再有,攀高枝儿怎么了?心气儿高怎么了?人就不能往高处走么?婆婆你知道甚么叫‘俊鸟攀高枝,佳禽择良木’么?知道甚么叫‘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么?嗯,是了,这里面学问太大了些,估计您也懂不了。这么给您说罢,您知道那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最后怎样了么?”   那绿袄俏婢一气儿说到这里,终于停了一停,换了口气。众人听得兴起,却是齐齐地凑趣问道:“怎样了?”那婢女倒是没料到屋中众人居然也正支着耳朵听得如此专注热情,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应和吓了一跳。她紧了紧手中纸片,抬眼向火堆处看了看,见自家奶奶正向自己频频示意,催促正紧,只得又转回了视线,照着手中字纸接着读道:“怎样了?自然是将那美滋滋的天鹅肉终给吃到嘴了呗。您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众人笑着又哄:“为什么呀?”   那俏婢默默地流了滴冷汗,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读:“这正是因为人家那癞蛤蟆它就敢想着要攀高枝儿,结果呢,这一不小心还真就让它给攀上了。你说它若是像您这般,一味儿只想着自己只能是只蹦跶不了多高的癞蛤蟆,它能吃上那香喷喷的天鹅肉么?所以说这事吧,就是告诉您一道理儿:思想有多远,这命运就能走多远;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人有多大胆,这地就有多大产;不想当厨子的挑夫它绝对不能是个好媒婆……呃,小姐,您这都写了些什么呀?我……我……我念不下去了啦……”   绿衣俏婢突地将举着的双手一沉,咬着唇角,求饶地向围坐在火堆边,正听得眉飞色舞的蒙面少妇看了过去。 第五章 扔出去罢 更新时间2013-7-12 16:07:19 字数:3876  那蒙面少妇听着自家婢女用她那嘎崩脆的声音将自己的意思演绎得淋漓尽致,正听得过瘾,哪里舍得许她在这时节掉链子。一听说俏婢子要闹罢工,这少妇忙不迭地从座上跳将起来,跑过去将自己刚刚听了那婆子最后一段话后勿勿写就的几句话又递到了婢女手中,再扯着婢女的手臂,一个劲儿地摇来摇去;一双黑白分明清澈透亮的大眼眸子,更是使劲地眨巴了又眨巴,眼神儿又是命令又是央求,各种讨好示意,分外有趣。   绿袄俏婢哪里招架得了自家奶奶这般无下限的刻意卖萌。她纠结着一张俏脸,低头看了看手中纸片,然后弱弱地做着最后的抗争:“可是小姐,你这写都是些什么……什么……”鼓了鼓勇气,终于勇敢地将心底的槽吐完整了,“小姐,你这写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嘛。”   众人原本对那张婆子的咄咄逼人早就看不过眼,更有人心中跃跃着想要代那委屈可怜的瞎眼三妹出头,帮她争辩两句。后来见这蒙面少妇支使婢女出来,迎头就是一通精彩洋溢的宣讲,虽然措词过于……那个听不大明白具体,但那些言语中对张婆子的揶揄讽刺挖苦调侃却是听得人心中分外透亮,个个在肚中暗呼痛快。此时眼见得这主仆二人为继不继续挫那婆子锐气的事情开始有了分岐,无不纷纷叫嚷着为那蒙面少妇叫好助阵,都想听听那婢女手中纸片余下的内容还有些甚么精彩。   张媒婆先前确实是被那一通长篇大论给砸懵了,但饶是她再怎么愚钝,听到现在,如何还不听不出自己实是被人给指着鼻子狠骂了一通?一张老脸早已是红了又绿,绿了又白,鼻孔都给气到脑门顶上去了。这时节好容易等到这俏婢口中歇了歇气,她终是倒过了一口气来,嗓门一扯,直着脖子开始嚷道:“哎哟喂,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小媳妇,不在家好好守着汉子孝敬婆婆,倒跑这里冒充富家奶奶埋汰人来了。你以为穿件缎面袄子就真成了官夫人了?还装模做样地学人蒙着面不让人看见。照我说,您这不会是京里头哪家宅门里的姨奶奶,偷摸溜地带着小婢子出来会情郎的罢?看看,还蒙着脸不敢见人了。老婆子我今日倒是要看看清楚,您这位奶奶究竟是长了个甚么模样儿?甚时您那情郎哥儿寻上这处来了,老婆子我也好给奶奶您牵个针引个线不是?”   一面说着,一面顺手就往那蒙面少妇的脸上扯去。那蒙面少妇没料到这婆子竟是这般大胆,嘴上说着,手底下居然一点也不慢,劈手便向她面上伸了过来。她不期然猛地被这婆子一扯,便只觉脸上一凉,蒙在面上的轻纱竟被这婆子一把给扯了个正着。   轻纱滑落,原本乱哄哄的屋子里,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众人齐齐倒吸了口冷气:这女子的脸——好生狰狞!   原来面纱底下藏着的,并不是甚么绝色,却是一张刀疮密布的可怖鬼脸!   张媒婆被这徒然出现在面前的恐怖面容吓得一哆嗦,往后连退几步,手上一松,手中轻薄的面纱飘飘荡荡地直往地面落了下去。   众人眼中的惊悚其实只持续了半秒。一旁的绿袄俏婢没料到这一下异变突生,根本还没来得及惊怒。紧随着的下一刻,却只听得轰然一声门响,一股寒风从门外疾裹而入。众人顿觉眼前一花,跟着便听得“啪啪啪啪”数十声耳光刮面的声音,间或再夹伴着张媒婆嗷嗷的几声惨呼。待到众人回神定晴再看,才发现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人。   一个锦衣公子,长身玉立,俊面如霜,挟着一股刺骨的寒意立在当场。之前的少妇不知何时已被他揽在了怀中,之前飘荡欲落的轻纱也不知何时重又蒙到了少妇脸上。   另一人却是个俊美的少年书僮,同样是板着一张冷冽如冰的脸,肃立在那婆子面前。   此时再看那张媒婆,却已是双面高肿如发酵的馒头,红里面透着些紫,紫里面夹着些青。嘴里更是“唔唔啊啊”地说不出囫囵话儿,只不住地往外喷着血沫子,时不时还噗噗地吐出两颗白牙。原来刚刚那一阵“噼噼啪啪”,正是这少年书僮的无数耳光扇在张媒婆脸上的节奏。   绿袄俏婢早已抖成一团,闷声不响地跪趴在地上,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   屋内陡然之间又安静了下来。便见那锦衣公子低着头看了看揽在自己怀中的少妇,轻叹了口气,道:“娘子,你又调皮了。”   蒙面少妇整个人窝在那锦衣公子怀中,却没有迎着他目光与他对视,而是转了脸,用同情满满的眼神儿,看着模样凄凉的张媒婆,冲着她爱莫能助地叹了口气。   吴三妹人在柜台之后,与那二人只隔了一张台子的距离。这一声叹息入耳,却是无比地清晰熟悉,她身子一震,双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前方探了探,颤声道:“妹子!妹子?是你么?”   那蒙面少妇抬头看了锦衣公子一眼,似是征询他的意见。锦衣公子神色不动,语声里却是带了些宠溺,似是无奈,又似是责备:“你趁着我当值未归,偷偷跑来这里,还不就是为了来探访故友?都到了这里了,我怎还会拦着你?”   那少妇嘴里发出一声欢快的呼声,纵身从锦衣公子怀中挣脱了出来,绕开柜台,冲着吴三妹直奔过去,迎头便将她搂了个满怀,嘴里更是一连串的“呵呵哈哈”,雀跃不已。   吴三妹被搂得连气都喘不过来,面上却是欢喜得直掉眼泪,哽声连道:“妹子,妹子,真的是你。”   锦衣公子俊面虽寒,眼神却是追着蒙面少妇的雀跃身影不放,看着少妇眼中真实的喜悦,自进门后一直凌厉如霜的眼神,慢慢变得温柔了起来。   绿袄俏婢终于股足了勇气,适时地磕头请罪:“奴婢护主不力,请少爷责罚。”   那锦衣公子冷哼了一声,低头看了看她,突然问道:“你手中拿的是甚么?”   绿袄俏婢身子一颤,下意识地讲手中字纸藏到了身后。   锦衣公子嘴角微微扯了扯,淡声命令道:“念。”   绿袄俏婢看了看一旁正沉浸在故友相逢的喜悦当中无暇理会自己的女主人,口中嗫嚅道:“婢子……婢子不敢。”   “念。”   声音依旧轻淡无波,但绿袄俏婢却生是听出了一股寒厉。娇小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又抖了个哆嗦,忙举起手中字纸,盯着刚刚蒙面少妇新递到她手中的纸片开始颤声念道:“皮……皮……呃……皮了个爱死:最后,再免费告诉您一真相:在京城里头拿官晌吃皇粮的不见得就一定是什么大人物,它还有可能只是条……只是条……”   锦衣公子眼睛看着那边厢尤自兴奋着,对这边事态进展故做不知的蒙面少妇,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来,口中却是冲那婢女问道:“只是条甚么?”   那绿袄俏婢似是决定豁出去了,这一声回答得却是清脆无比:“只是条供人使唤的走狗。”   火堆旁的众人突然记起,刚刚那张媒婆为了说明她口中丁员外是根了不起的高枝儿时,似乎说起过,丁家员外老爷似乎还有个儿子是在京城里头拿官饷吃皇粮的大人物……那位蒙面少奶奶后来添的这一句,定是冲着这个来回的。   锦衣公子神色不动,只是淡声又问:“这话是若儿写的?”   绿袄俏婢身子一滞,脱口便要否认:“不是……“   锦衣公子口中似是无意地轻哼了声:“嗯?”   绿袄俏婢垂首回道:“……是。”   锦衣公子发出一声轻笑,随口说道:“供人使唤的走狗么?呵呵,说得好。”   一旁的冷面书僮躬身向锦衣公子问道:“少爷,这婆子……”   锦衣公子自始至终连眼角都没瞟一下那婆子,只是毫无烟火气地交待了一句:“刚刚是哪只手扯的面纱,便将哪只手砍了,再扔了出去罢。”   众人听得又是一凛:不说这婆子这般年纪,便是个壮年汉子,被人砍断了手丢在外头偌大的风雪之中,如何撑得了三里路?此间方圆几十里地,除了这间小小茶铺,可是再无人烟。锦衣公子这般处置,无疑便是要了这婆子性命了。   那婆子口里发出一声惨呼,心中又惊又悔又惧,匍趴在地上只抱着就近那少年书僮的裤管,涕泪纵横,嘴里不住地发出一迭声的“呜呜哈哈”,状似告饶。只奈何她此时双颊已被打得又痛又肿,口中牙齿早被打得剩不了几颗,往常利索无比的嘴皮子,如今却是吐不出半个清晰的字句来。   吴三妹显然一直关注着这边的事态,听了这话,急忙挣脱了那少妇的热情怀抱,睁着双空洞的眸子,向那锦衣公子说话的方向“看”了过来,怯声说道:“公子大量。张大娘刚刚这顿耳光挨得不轻,已是受了教训了。求公子饶了她这一回罢。”   锦衣公子不答,却是向着少妇看了过去。   那少妇迎着他的目光,既没点头,也没摇头。眼中视线只与他对视了一秒,便即移了开去,兀自牵了三妹的手,半拉半拽地拖着三妹向傻愣在一旁,早已被这一波连着一波的变动惊得不懂如何反应的吴老汉问了声好,便撩开门帘,进了后头里间的屋子。   锦衣公子嘴角微牵,似是又笑了笑,抬步也跟着走了进去,轻轻淡淡的声音随后传了过来:“扔出去罢。”   少年书僮恭声应了句“是”,随即像拎小鸡般,将那婆子从地上随手拎了起来,然后顺手向外一丢,随着一声凄声惨号,那婆子灰蓝的身影转眼之间没入了门外的一片茫茫白色之中。   那小小书僮干净利落地丢完婆子,收了势,冷着脸走到那绿袄俏婢面前,冷声说道:“你若当真为夫人好,便莫要再由着夫人性子,再这般胡来。”   绿袄俏婢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咱们是做下人的,不由着主子的性子,难不成还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用不着你教我怎样做,我自然是为小姐好的。”   少年书僮依然冷着脸道:“你便是这般护着主子的?让夫人敞着脸露在外人面前?只这一条,少爷便可以令我像扔那婆子一般,将你直接扔出卫府去。”   绿袄俏婢此时也寒了脸,冷着声音说道:“不需你来提醒我。我知道刚刚若不是小姐,少爷只怕已经直接将我给处置了。小姐是个护短的主子,我自会用我这条命来护她。”   说罢,不再理这书僮,撩开门帘,跟着主子一齐进了里间。   少年书僮冷冷应了一句:“只望你时时记着今日这句说话便好。”说着,脚步一动,也跟着走了进去。   隔了半晌,火堆边那外乡客忽然轻声说道:“头……头先说,那位哑夫人落入马贼之手时,是不是将自己的脸面给……给划花了?”   那位显然是当地村邻的周哥,似是刚刚才缓回神,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才喃喃道:“若……若若若……若姐儿她,她居然是四小姐!她居然便是……我的娘吔,三妹子攀的这个高枝儿,可高大发啦!”   京片子猛地端起酒碗灌了一大口酒,然后将酒碗狠狠地往桌面一掼,大声道:“他娘的,老子刚刚居然跟小莫大人站在同一间屋子里。”   ……   ……    第六章 破空而来一枝箭 更新时间2013-7-17 0:21:06 字数:4014  蒙面的少妇当然是哑巴卫若子,锦衣的公子自然便是小莫大人莫安之。   其实自半月之前随着莫安之从渝洲回京城时,卫若子便打三妹这间茶铺门前经过了一次。只不过那次随行着一起的不仅有莫安之,还有她家三姐和吕小将军,一大队人马不说浩浩荡荡的,声势总归也不弱。卫若子一则怕吓着三妹,二呢,也没想好怎么跟她家三姐解释自已“死”前“死”后的一番曲折。重要的是她当时压根还没来得及跟莫安之那厮统一好口径对好台词。所以最后终只得坐在莫安之的马背上,远远地瞅了眼摸索忙碌着的三妹子,然后默默地掉了马头进了城。   但看了这一眼,心里终还是念着。   虽然自回了京城以来,曾经才名远播美貌无双的卫四小姐状元娘子突然死而复活,且还是顶着一张被毁得支离破碎令人无法直视的恐怖面容被痴情相公小莫大人生生从南国客商手中给淘换了回来,这种集传奇娱乐、江湖八卦、官闱秘辛于一身的重磅新闻,早已成了如今上京城里街头巷尾茶肆酒坊甚至是闺阁绣楼王公贵族们讨论得最热闹最轰动的头条。但丞相府里的当事人们,却是出人意料地低调淡定。卫丞相照样雷打不动地每日里天不亮就坐着轿子上朝,便是他那个最让人操心也最惹人怜惜的四小姐回府的那日,也不见丞相大人告一声假;小莫大人的病假似乎也到了期,回京城没几日也递了牌子面了圣,然后面色如常地在大朝会中站起了班。   丞相府里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似乎都要比别人更要平静许多。大家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小莫大人这对模范夫妻该怎么恩爱还怎么恩爱。对于丞相府的下人丫环们来说,似乎只是四小姐临时起意出了趟远门,刚刚自渝洲城踏了个春回来。因这一趟出游玩得似乎太过疲累了些,小姐的身子似乎变得更加地娇弱不堪了,所以也更加地深居简出了。所以少爷对小姐的紧张呵护也更加地变本加厉了起来,少爷每日里除了上朝当值,剩下的时辰,几乎是全程陪护在四小姐的身侧。   少爷和小姐,似乎比以往更加恩爱了。   至于传说中四小姐的脸被毁成了个如厉鬼般惊悚的容颜……嗯,这件事虽然是真的,但从少爷的诸般举止看,少爷在意的重点似乎是:他应该将小姐护得比之前更严密些,更周全些,更不能容人再近她触她伤她……丞相府里下人丫环们的工作态度,变得更加地严谨小心一丝不苟绝不敢触雷区半步……   ……   ……   只有卫若子知道,这种诡异的热闹和平静有多么地让人焦躁和不安。   丞相老爹对她的回归在人前表演了一番悲痛惊喜失而复得老怀大慰后,再无动静。这不科学。   皇子府里正在当皇妃的二姐对她的回归只是在她初进京回府的那日遣了人来表达了一番口头的慰问与关爱之后,再无动静。这不科学。   种种迹象表明,皇宫里的皇帝老子太子公主皇子娘娘们对丞相府家的传奇事故似乎并没有多少兴趣。甚至连小公主和四皇子那里,都没有差人召她进宫去八卦询问一通的意思。这不科学。   莫安之虽然一如既往甚至更加变本加厉肆无忌惮恬不知耻地继续在人前秀着他对她的恩爱缠绵情深款款如痴如狂,但卫若子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对她的监视与限制,比起她刚穿越过来那一阵,却是松懈了不知多少……   这一切都TM——太不科学了!   卫若子老老实实憋了一个月,然后决定:不憋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是?她还不如趁着莫大老板故意放水的大好时机,正好出去访访亲,探探友。所以,在跟莫老板做了几次暗示之后,卫若子选了个风雪交加的日子,趁着莫安之出门“上班”的空当,她硬是不顾人香琴小朋友的抵死抗争,软硬兼施要挟利诱着强拉了人一同出了城:这有多半年不见三妹了,也不知道她眼睛好了些没有。   ……   ……   从吴家茶铺出来,莫安之不顾风雪,将卫若子裹在貂皮大氅中,只给她露出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眸子,迎着风雪,向着上京城纵马疾弛。   明日又逢大朝会,莫安之虽然职居从二品户部侍郎之位,但却是被皇上点了名要站卯的,缺席不得。所以即便是要委屈“心爱”的娘子顶着寒风冒雪赶路,却也是无法。他今日必须得赶在城门落栓之前,进城回府。   自今年开春以来,老实了几年的芜羌人不知吃了什么兴奋剂,这一年多来动作频频,屡屡在西关边境滋扰生事。如今时节入冬,天寒月腊,这班蛮人更是要靠着“打草谷”才能熬得过这漫长的冬季,烧杀劫掠,比往年却是闹得更凶了,也终于将皇帝陛下的忍耐力磨到了极限。但只看最近这段时间朝议西关局势的内容愈加频密,而陛下更是连下调令,亲自布诸各路边兵对西境的防务,便不难猜出:皇帝陛下终于忍无可忍了。   兵马要动,必然粮草先行。户部是执掌大周一应变财物事之枢,商议兵事,小莫大人这位侍郎大人似乎确实缺席不得。   这是国事,卫若子理所当然地不上心。黑色的骏马在雪地里一路疾驰,踏起雪泥四溅。卫若子裹着莫安之给她新加的狐裘,缩在貂皮大氅后,生是在马背上颠出了一层毛汗,心情也跟着颠出了一路的跌宕。   虽然此次出行之前,她明里暗里曾有过几次请示和报告,但毕竟莫老板没有批准签字,自己就自做主张私自决定偷溜翘班了,这行为确是有些太过于目无组织目无纪律目无领导了点,是个老板恐怕都不大会容忍。就不知回去之后,莫老板是准备打她板子呢?还是关她禁闭?   想到此处,卫若子不由自主地扭了扭身子,艰难地伸手往后摸了摸颠得生痛的屁股。   莫安之却是突然“吁”了一声,拉着缰绳稳住马,缓了去势,低头问道:“怎么?赶得太急,身子受不住了么?再坚持坚持,就快到了。”   卫若子侧头瞟了眼紧随着驭马停在身后的香琴和四平,对坐在自己身后这人此种明摆着做戏给人看的体贴很是不屑,却也配合着点了点头,做娇柔不堪弱不轻风状,乖顺地往他怀里又贴了贴。   莫安之牵了牵缰绳,让跨下黑马信步慢行,缓缓溜达着权做休憩。   天色虽已有些暗沉,但四下里依然是白茫茫一片,将远远近近的苍山村舍、农田塘井尽数掩了,只剩了满眼的空落落的白,白得卫若子心里没着没落的。   想了再想,卫若子终是忍不住,心里斟酌了一斟酌,还是小心着将莫安之一只臂膀拖到身前,展开他的手掌,在他掌心写道:“前次受伤,便是在三妹家养好的。一直记挂着要来谢人家,你又总忙着,再说这也是我自己的事,我也不便累你为我花这时间,所以便自已做了主……”   莫安之任由自己一只手臂被她攀着,单手驭着马,却没答话。四平和香琴见主子二人一骑缓了下来,知道两人定有私话要说,一早驾了跨下坐骑,远远地拖在后头缀着。   两人同骑而坐,卫若子缩在莫安之怀中,看不到他的面目,实在琢磨不出这小子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只得暗中给自己鼓了鼓劲,接着又写:“做人呢,最重要的品质便是要懂得知恩图报……”   莫安之闷闷的声音似是突地一下,响在她耳边:“你确定你这一趟,是为报吴三妹的恩,而不是杜沛然的?”原来这厮不知何时,竟俯身将脸凑到了她鬓侧,喷着热气在她耳畔说了这句。   卫若子怔了怔,强忍着耳周传来的温热麻痒,明知这丫坐在自己身后看不见自己面目神情,她仍紧着脸认真答写:“杜先生救我于危难之中,这是救命大恩,怎可不知不报?我确是以为杜先生仍在吴家村为三妹医眼疾,谁知他却不在,却是可惜。”   听着身后静默无语,只有马蹄声在脚下不紧不慢地踩着积雪“嚓嚓”着,卫若子心中愈发踏实不下,暗忖这丫既然认定了自己对杜沛然的一往情深,那自己不如索性便就大方一些认了算了。手中正准备接着再划拉,莫安之却是将她停在掌心的小手轻轻拢住,不阴不阳地开声说道:“原以为这次的机会甚为难得,你定会好好珍惜,稍加把握便可与他并宿成双,谁成想……怎么却又回来了呢?”   卫若子面皮子绷得愈加正经,低了头重新将他手掌抹开,伸着指尖慢慢写道:“若儿舍不下夫君。”   便听莫安之声调微扬,淡淡地“哦”了一声。   卫若子定了定心神,继续认真地写:“杜先生确实长得英挺好看,为人又肆意洒脱,待人更是温和可亲,如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香琴便很是看得上他。”   莫安之嘴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嗤笑,问道:“香琴很看得上他?”   卫若子用力地点着头,手下也不敢停,写得更加得意:“自杜先生住进咱家园子里为我医病以来,这丫头便成日里杜先生长杜先生短的,叽叽喳喳,只道杜先生医术如何如何神通广大,吵得我一个头两个大。这丫头若不是很看得上他,又怎会声声句句不离他,生怕咱们不待见他?”   莫安之便问道:“若儿很待见他?”   卫若子一边点头一边写:“待见啊,当然待见。我还指着他将我身上的病给治了根呢。”   正写着,却觉腰上一紧,身子已是被莫安之提着缰绳的手勒着往他怀中猛地收了收,跟着便觉肩上一沉,那丫却是将下巴搁到她肩头,压着声音道:“你可以不回来的,若儿,你为何要回来。”   卫若子一个没绷住,身子下意识地僵了一僵。心中惊觉这事可马虎不得,需得给他辩说清楚了,彻底解了他的疑心,方才安生。她忍着手腕的酸胀,不辞劳苦地重又在他掌中写道:“正因为杜先生也是神机子的弟子,所以若儿觉着,大家一齐使力,方才是最保险的。若儿的小命虽不值钱,却也是要紧得很。能保一万的事,最好还是不要有万一的好。”   莫安之任由那手被她扯着划拉,下巴却是埋在卫若子肩窝里轻轻摩挲着,嘴里呢喃着轻声问道:“你是担心随他一道走了,大家便不会一齐使力为你解身上那生死符的毒了?”   卫若子别了别身子,使着劲扭回头,从一堆绒绒的狐毛中探出脑袋,冲着莫安之眨着眼做着嘴形:“毕竟众人拾薪火焰高嘛。也不是没有想过随了杜先生一道私奔了的事。只不过若儿是夫君的娘子,一女侍二夫这种事总归是不大好的。便是你们师兄弟两个不计较,若儿自己还怕做过河拆桥的故事当中那块桥板子呢。左右思量了许久,终归还是从一而终比较保险一些。”   卫若子这番话“说”得无比认真。她伸着一根手指压着嘴角的面纱,唇形在面纱的笼罩下显得愈发地明了清楚。雪白的狐裘衬着她那双小鹿般清辙黑亮的眸子,更是将她的“心无城府”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无辜。   莫安之微微怔了一怔,即放声大笑了起来。   大笑只持续了数秒,声音突然嘎然而止。莫安之的眼瞳猛然一缩。   一片雪天雪地之中,只见一道黑线裹着一股劲风,向着卫若子的后心,破空疾射而来。   那是一枝箭。    第七章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 更新时间2013-7-18 15:03:31 字数:3863  黑箭虽是射向卫若子后心,却是冲着莫安之来的。   莫安之眯了眯眼,将怀中的卫若子重新紧着又揽了揽,体内真气一提,拎着缰绳的手微微抬了抬,悬在腰侧的长剑陡然荡跃到空中,迎着黑箭直劈了过去。   嚓地一声脆响。   黑箭一分为二,向着莫安之卫若子二人两侧各自擦飞而过。   咻!   咻!咻!   咻!咻!咻!   无数枝黑箭连环射来,卫若子还没反应过来,莫安之已揽抱着卫若子腾空而起,跃到半空旋了个圈,伸手已将刚刚抛出的配剑握到了手中,几个剑花晃迷了卫若子的眼。再下一刻,便只听得噗噗几声轻飘飘的羽箭落地之声,莫安之重又环着卫若子坐回了马背之上。   卫若子惊魂甫定。   脚下雪地里横七竖八插了一片黑色断箭,还有些正竖着箭羽迎着寒风不停战栗。   眼前一片茫茫白色之中突然平空跃出数条灰色身影,循着发箭处的位置疾纵而去。   身后蹄声疾疾,香琴拍马赶了上来,脸上满上担心和惊惶,焦声连问:“小姐,小姐,你没事罢?”   卫若子抚了抚正在胸腔中欢脱不停的心脏,然后探出身子,向她挥了挥手。   四平也自后头纵马迎了上来,却是先看了眼藏在少爷怀中一团毛裘之中的夫人,然后才禀报道:“依旧是江南那边潜过来的。这次来了八个,请少爷放心,一个也逃不掉。”   莫安之面色平淡,点头道:“有甚不放心的。所谓的赏金杀手,不过是帮江湖亡命之徒而已。他们若是连这些宵小都摆不平,怎敢在我手底下当差?”   四平自然知道少爷口中的“他们”,说的是刚刚冲出去追杀刺客的那几名影卫。他皱着眉低声回道:“此处是回城的必经之道。这八人显然是一早就守在了这里,专为伏击我等而来。咱们此次出来寻夫人,连老爷那里也未来得及知会,方……他们怎会预先知晓?”   莫安之摆了摆手,没有回答四平的疑虑,却是说道:“你需得明白,方家现在不是焦头烂额,而是穷途未路。自上次而后,江南方家分崩之相已现端倪。前后近百年经数代积累经营出了个天下首屈一指的大家世族,结果却毁于一夕,总得要容人在垂死前挣扎一番的。”   四平知道少爷这话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他追随少爷日久,对少爷的脾气知之甚深。所以他清楚地明白,每当少爷口中说话无端变得多了许多时,便就是他动了真怒的时侯。但他不明白少爷此时是为何事发怒,所以只能垂首端坐在一侧的马背之上,不敢答话。   香琴嘴角扯了扯,似是想为小姐争说几句,双唇开合了几下,终是没敢出声。   莫安之低头看了看卫若子,问道:“若儿说是不是?”   卫若子被他勒得实在难受,挤了手出来松了松领口,却又重新往莫安之怀中缩了缩:她一哑巴,她能说得出是或不是吗?   莫安之却是又笑了起来:“若儿向来心善,这种方便若是不许给人家,怕是要在心中怨我的。”   卫若子板着脸在他胸口用力地写划:“天色不早了,再不赶路,怕是要赶不及进城了。”   莫安之口中纵声长笑,手上缰绳一紧,纵马怒奔而去。   香琴和四平四目互视一交,各自别转头来,双双扬起马鞭一甩,并肩追了上去。   此后一路顺遂,四人终于赶在城门落栓前进了城回了府。   卫若子被莫安之携手拖着,两人一路亲昵地上了阁楼,回了卧室。见莫安之一进门便干脆利落地将丫环仆妇们给打发了个干净,便是拖在最后要走不走地碍在门口,一脸担扰看着卫若子的香琴小姑娘,让那厮的小俊脸那么沉了一沉,也给吓得麻溜儿地退了,卫若子的小心肝儿便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得,该来的总会来,逃都逃不过。   莫安之那里已是换了身常服,斜倚在一旁的软榻上,双目微瞌,一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架式。   要说卫若子到底是从和谐社会混过来的人,自然是深谙“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的个中三味。她坐在床边来回反复掂量了几遍,还是觉着:与其给人逼着审,倒不如自己主动点写个交待材料来得光明正大一些。至于莫老板信不信,那便是他的事了,反正她自己信了就成。   如此想着,卫若子便将惯常的那副乖巧模样拿了出来,迈着贼一般的步子,走到软榻边上,小意地扯了扯莫安之的衣角。   莫安之那里便侧了头斜睨了她一眼,扬着眉问了一句:“若儿有话要说?”   嗨,可不是有话要交待么?卫若子点了点头,无比温顺地滑到书桌前坐端正了,然后抬着眼眸看着莫安之。   莫安之却是仍倚在原处不动,只淡淡说了句:“你写罢,我看着。”   卫若子微微一怔,然后便很快地释然了。自己从来以笔形意,无论是虚空乱比,还是指尖勾划,只要是她所表划出的语句,都没一个字能逃过这厮的眼底的。自己的每一个笔势走向,无一不在下一秒于他眼中还原本意,比她上辈子见识过的最厉害的同声翻译还要来得迅疾到位。这丫的速记能力,向来不是盖的。便是此时此间,他靠着软榻倚着,虽与书桌还隔了三五步之距,却是对依她笔头晃摆的走势读出底下笔尖所书文字,表示压力不大。   卫若子便淡定地低头写道:“吴家村是我强自要去的,香琴原是不愿,后来见我一意要去,她拦又拦不住,又不放心我独个儿走,便只能跟着一道去了。”   莫安之那里便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句,算是表明他“听”到了。   卫若子绷着面皮,继续摇着笔头卖力地写:“这事之前本向你提过的。许是你事多,公务忙,没往心里去,也是有的。我去冬挨的那一刀很是不轻,若不是三妹忙前忙后地悉心照料,我这条小命怕是交待在了苍山底下。这事想来你也是知道的。我这里便想着,若是身上的符毒真个要是没了指望了的话,要谢人家也便是这一次了。抽个空子走一趟,也算是了个愿。”   莫安之那里默了许久,才闷闷地传出一句“嗯”。   卫若子摸不清他的“嗯”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只得试探着又写:“这事怪不上香琴,你若定要为今日的事找场子,只管冲着我来。”   莫安之那里却依旧又是一句不咸不淡的“嗯”。   他那里不阴不阳地“嗯”着,卫若子心里就不自觉地有些发虚,可一时又无他法,只得继续努力:“这不是瞅着你公事繁忙嘛。自回京以来,夫君便日日在父亲书房商议政事,常常一议便至深夜,待到回屋时,连若儿都撑不住自个儿先睡了。夫君有时被皇上差了公务,更是连回府留宿的时间也没有。夫君这里一直忙得衣不解带分身乏术的,若儿又怎好意思为自个的些许琐事,烦劳相公推了公务陪若儿走这一趟呢?其实相公今日大可不必出城去接这一趟,若儿自己完全应付得来。”   写了这么一大段,卫若子觉得手腕子有些酸,便停下歇了歇,不期然莫安之却是突然道:“娘子这话里似乎有些怨意,是因为这些时日我没宿在屋里的缘故么?”   卫若子愕然抬头,便看到莫安之正侧偏着头抬着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这才回味过来这丫话里头的意思,心里不由暗骂:老娘虽然是交了把剪刀出去,但这又不代表老娘就化无奈为性欲了。老娘正巴不得你日日夜不归宿呢,至于搁你面前假腥腥地扮幽怨吗?   心里头蛋疼着,但表面上还得继续淡定着。卫若子装没听见,端着姿势正准备继续。谁知莫安之却是将声音一沉,低声说道:“我躺在你身边,你定然睡不踏实。折腾了一两年了,也该让你睡睡安稳觉了。”   卫若子滞了一滞,自然不敢照着他字面上的意思往情深意笃的路子上去理解,只坚持淡定着埋了头写道:“夫君说笑了。若儿是夫君的娘子,自然是盼着夫君日陪在自己身侧的。”   莫安之却是没再说话,只抿着唇遥遥地看着她。   卫若子突然有了些恼意,手底下没控制住,下意识地就挑拨着写了:“也不知杜先生有没有随着咱们一齐回京。这些日子没寻着他,心中确是记挂着。今日里去吴家村,实是以为能在那里遇着他的。”   莫安之没说话,但卫若子能感觉得到那丫落在自己身上的打量目光,静悄悄阴恻恻地,很是渗人。   卫若子忍不住又有些后悔,暗叹了口气,估摸着这丫果然不是个好糊弄的,甩了甩手腕,重新拎起笔来写道:“方含轩前日回了京,递了消息进来,说是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叫我多给他制造些机会。”   写完这些,她便停了下来,扬着下巴朝莫安之看了过去。果然便看到莫安之的眼睛眯了眯,暗淡的烛光照出那里面一闪而过的杀机。   卫若子忍不住便缩了缩脖子。   莫安之终于站起了身,走到她近前,立在书桌对面,神色不明地看着她。半晌,才问:“今日便是你帮他制造的机会?”   卫若子便低了头老实写道:“算是罢。再说回京之后一直没见着杜先生,心中确实也老是掂着。”   莫安之盯着她打量了片刻,突然笑了笑,道:“你倒是光棍。”   卫若子自嘲地耸了耸肩:她一不能跟人比谋略,二不能跟人比心机,还不许她为了小命耍一耍光棍,卖一卖厚脸皮子了?   便见莫安之垂着头看着她,勾着唇角要笑不笑地说道:“他的人今日都折我手中了,你打算怎样回他?”   卫若子依旧低着头,拿着笔回道:“这不还没想好呢么,夫君说该怎样回他才好?”   谁知那丫却很是不负责任地答道:“这是娘子自己的事情,你看着回罢。”   说罢,一甩袖子,竟是要推了门出去。   卫若子急了,忙忙地拖住他一角衣摆,扯着他回了头。心中一急,便干脆撩开面纱张着嘴问:“他约了我这几日去向他汇报呢,我这是去呢还是去呢还是去呢?”   莫安之别着身子,冲着她重又勾着嘴角淡笑说道:“娘子这不是已经有了决定了么?你若是想去,便去罢。”   卫若子没想到自己翻着嘴皮子动得那般利索,这丫还是听出了她言语中的小机关,不由得重又滞了滞,被他这种不置可否的态度弄得很是不安。心头一恼,嘴上便不由自主地张口“说”道:“那你总得给个准话我,杜先生他究竟是回没回京啊?”   莫安之僵了僵,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终于黑沉了下来。他将衣角自卫若子手中扯了出来,冷声说道:“他有事去了趟溯川,这几日差不多该回来了。你安心等着罢!”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卫若子却是坐在那呆呆地想了半天,楞是没想明白:这丫刚刚是在鼓励她给他戴绿帽么?但这阴阳怪气的调调听着又不大像啊!果然贱……呃,男人就是矫情!   房门突然吱呀了一声,香琴亲手轻脚地摸了进来,一声不吭地走到卫若子身边跪下了。然后仰着脸看着卫若子,关切地道:“小姐,咱们还是死了心,安生跟着少爷过日子罢!”    第八章 老婆是衣服 更新时间2013-7-22 10:43:22 字数:3857  咦,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她巴巴地跑回丞相府,不就是冲着陪那位痴情少爷过日子来的么?   卫若子很是不解地压了压下巴,低着头鼓着双大眼眸子天真无瑕地看着地上的香琴妹子。   香琴忙跪着爬近了几步,扯着卫若子的衣角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姐,奴婢知道你人虽然是被少爷给寻了回来了,但心却还留在方公子那里。但是……但是……但是小姐,咱们醒醒罢!咱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您吃的苦还不够么?小姐,原本您一意要随方公子走,奴婢便一直提着心,可架不住小姐对方公子一番痴念。奴婢实不忍心看着小姐日日伤心憔悴,终只能豁了这条命去,拼死帮着小姐遂了这心愿。可结果呢?小姐您偷偷摸摸舍下一切不顾性命跟了方公子去了,结果又怎样?先前方家得势的时候,方公子尚且还将小姐遮遮掩掩,给不了小姐您一个名份,更别说现在方家都败成这样了,小姐您难不成还在指着盼着方公子再回来找您?”   卫若子琢磨了片刻,终于是听明白了:自己前次出逃,倚着这丫头给自己和方含轩通风报信牵线搭桥,确是出了不少力。要说香琴同志的工作能力倒实在是不错的。想当初若没有这小联络员的兢兢业业勤勉积极鞍前马后,她压根连这丞相府的二门都别想迈出去,就更甭说完成最终那一次的飞越壮举了。最难能可贵的是,别看这姑娘表面瞧着叽叽喳喳没个停歇的时候,其实一张小嘴把得却是严实,不该说的绝不四处唠叨,不该问的更不会胡乱打听了。要不怎么说是搞情报工作的呢。   卫若子只道这丫头当初真是对她家少爷人前人后两套嘴脸的做派看不过眼,然后再被自己一番精彩卓越的苦情表演给感动得稀里哗啦脑袋发热,再然后同情心一泛滥,便大义凛然大义灭亲义不容辞赶着来帮自己脱离苦海来了。没成想,敢情人家一直当那是助纣为虐呢,人原来一直是背着道德的枷锁昧着良心在给她家小姐和方含轩方公子的私奔事业默默地添砖加瓦着呢!这牺牲这觉悟——倒确实是赶得上个大义灭亲了。   卫若子默默地反省:私奔?这究竟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为毛会给大家造成这样一种错觉呢?   香琴那里却还仰着脸,汪着一双泪眼继续苦口婆心着:“醒醒罢,小姐!你怎么不想一想,方公子若真是个指得上的,又怎会让少爷重又将您寻着了带回府来?方公子若真是个指得上的,又怎会将您的脸给弄成了这般模样?奴婢虽然不知道小姐这一年来在外头吃了些甚么苦,但小姐您……”   “奴婢将好好儿的小姐交到方公子手中,他却让您变成了这般模样,奴婢不知方公子是怎样护着您的,奴婢只知道,小姐这次定是被方公子给害了!小姐您再想想,您在府里的时候,少爷又是怎样待您的?小姐平日里多咳嗽两声,少爷都要连着紧张好几日,更别说让人碰你伤你了。小姐如今伤成了这般模样,少爷嘴里不说,心里早不知心疼成了甚么模样了。”   “小姐,您都成这样儿了,您怎么还是放不下方公子?小姐!咱们醒醒罢!咱们这一遭的苦,还没吃够么?   得,这下好,小丫头一激动,这下可是真说嗨了。一连串的排比句反问句疑问句轮番地往外扔,重音更是一句比一句重,都不带停歇的。完了还一副意尤未尽的模样,吞了吞口水润了润嗓子,咬着唇又开始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路子上走:“小姐,少爷对您的心一直没变。您都这样待他了,他都还能不与您计较,仍愿意接了您回来,将这夫妻继续做下去,不冲别的,只冲着这份心,您也不该再惹少爷生气了。小姐,回心转意罢!奴婢求求您,把这份心这份情,转了回来罢!少爷心中还有你,也只有你。小姐,咱们以后还是跟着少爷好好过日子罢!”   瞧这抒情的水准,果然不愧是根正苗红的最佳女配啊。卫若子眼都听直了,只差没把自己真给当成个虐恋情深的苦情女猪脚给代入了进去。正有心给她解说几句宽宽心,告诉她自己这个小姐其实一早地回了心转了意,一颗红心转向党了,脑中突然灵光一动,改了主意,只就势拖过一张白纸来,在纸上慢慢地写:“莫安之的心,当真还在我身上?”   香琴一看这话,只道小姐已是意动,瞪着一双无比清澈的水眸,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少爷的心,自然还在小姐身上。我听说少爷这次一回京,就向皇上请了旨,求皇上颁旨,令云游在外的杜先生速速回京来为您医脸呢。小姐你放心罢,杜先生是神机仙师的高徒,定然能将你脸上的伤恢复如初的。”   卫若子却是头也没抬,只是斯条慢理地继续写着:“香琴啊,你说这世上男子,有几人容得下自己老婆与人私奔的?又有几人会乐呵呵地将老婆送的绿帽往自己头顶上戴的?”   香琴似是没反应过来,杏眼瞪得圆溜溜地看着卫若子摆在面前的白纸黑字,小嘴张着,却是半天没有话说。   卫若子好整以瑕,依然端着姿式做练字状:“自古只要是个男人,最受不得的,便是这种事。便是临街卖烧饼的小哥遇着这事,怕也会拎把西瓜刀跑奸夫门前咆哮一番挣个面子,你家少爷比起那烧饼小哥如何?”   香琴依然没倒过来,任由小姐将写着话句的字纸拿开,愣愣说道:“小姐……你竟然拿少爷与……与那些人相比!”   卫若子愣了一愣,心中默默地呻吟了一声:我说丫头,你知道我话里的重点在什么地方么?真不明白么?   撇回头不做理会,卫若子继续循循善诱着:“莫安之是个强势的人,自来只有他左右人,没有人左右得了他的。我这里没来由一顶这般大的绿帽给他扣头上,招呼都没打一声,他却不哼不哈甘之如饴地受了,这说明了什么?”   香琴明显还有些恍惚,只下意识地问道:“说明了甚么?”   卫若子耐心地给她写道:“这只能说明莫安之不仅只有强势,还更懂隐忍。他目前这是为势所迫别无他法。爹爹只不过是他义父,我才是爹爹的亲闺女。他若不将这绿帽子戴了,这丞相府想来他也呆不住了。更别说小公主与我自小的情谊也不是盖的,皇上还管我叫干女儿呢不是么?”   香琴咬着唇思量了半晌,突然道:“小姐走的那日,少爷是带着伤回来的。少爷在床上足足躺了半月才下得来床,自那之后就没见少爷的眉眼舒展过。京里那些日子也是风风雨雨大小的事不见断地闹出来,少爷和老爷夜夜在书房吵得不可开交,咱们平日里伺候的,更是连大气儿也不敢吱一声。后来听说太傅大人被革了职,太子殿下关了禁闭。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那是因为少爷知道你是同方公子一同走了,他没拦住你,心中气郁不过,便将火全撒在方家头上,使了法子让方家在这京城里呆不下去。太子爷想护着方家,结果也让少爷使计给关住了。少爷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小姐。”   卫若子都要无语凝噎了:这丫头别不是特意穿到她上辈子那地儿,专门受过一番女频小言的洗礼后,再重新穿回来的吧?这都什么年代啊?这姑娘居然还相信“溺水三千只取一瓢”的爱情童话?居然还以为男人的衣服被人穿过还能拿回来洗洗再穿?她以为人方含轩是他莫安之的手足吗?她不知道男人信仰的友情是“谁穿我衣服我断谁手足”么?   卫若子咬着笔头想了又想,决定还是换个法子跟这丫头扳扯。她重又握了笔,在纸上直接道:“傻丫头。人有所求,才会伏低做小。你家少爷是男人么?那当然是的。你家少爷比那烧饼小二还不如么?那自然是要强些的。便是真如你所言,莫安之心中看我愈重,便该是愈加容不得这样的事情才对。可他却待我如初,你难道不觉着这事透着蹊跷?”   香琴却仍摇着头一脸的无法认同,坚定说道:“小姐多心了。”   卫若子知道这丫头一时半会是调整不过来的,只凄婉地叹了口气,写道:“我也不瞒你了。其实从渝洲回京城,直到今日为止,你家少爷便一直是睡在外间榻上的。”   香琴猛地一抬头,一双睁得老大的眸子陡然迎上了卫若子那哀怨伤怀的眼神,却仍是一脸的不敢置信:“小姐……你是说……怎么会……少爷他……他怎可如此对待小姐!”   卫若子郑重地点着头,无比肯定地确认了香琴同志准确到位的脑补。谁知那香琴反应了会之后,竟是眼圈儿一红,抹起眼泪来了:“小姐,您,您可真苦哇……”   可不,这可真真是比黄莲心还要苦得多得多啊!香琴同志这么一哭,卫若子心中立马也跟着一酸,直想与她来个抱头痛哭。可这里正事还没说到点子上呢,这会儿开哭未免太早了点。收拾了把心情,卫若子忙又提了笔写道:“你放心罢,你说的我都理会的。从今往后,我自当将以往的情啊爱啊都收拾了起来,一门心思跟着夫君过日子。我既是回了这府里,自然是死心回来做莫夫人的。如今现下,我这副模样,也只有莫安之肯要我能容我,我才能有活头。这道理连你都明白,我哪还有不明白的?只不过方公子那里,终需得要跟他断干净了才是,省得日后再牵扯出什么来。方公子若还是对我不肯放手,便是夫君有意与我修好,怕也会要疑我的。”   香琴将这满满一篇满是蝇头小字的笺纸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突然“啊”了一声,捂嘴惊道:“我明白了。”   卫若子被她咋唬得吓了一跳,便只见香琴贼眉鼠眼地凑过来压着声音道:“刚刚回府路过得胜楼时,觑见方公子坐在临窗处遥遥地看着小姐。奴婢便知道小姐今日出城探那吴姑娘是假,与方公子相会才是真意。本还道小姐心中断不了那份情思,正替小姐着急来着。原来小姐却是为了与方公子去做了断的。是奴婢愚笨,奴婢多心了。小姐到底是个通透的。”   说到最后,这丫头已是一脸的欣慰浅笑。卫若子见状,忙趁热打铁,趴低了身子继续通透着写道:“所以方公子那里,还是得要再见一面的好。说清楚了,我也好回来将心思放到夫君身上,想法子再将夫君的心给暖回来,再守着他一心一意过日子。你说是这样的罢?”   香琴小丫头的精神头明显地被提溜了上来,眉开眼笑地点着头道:“小姐想明白了就好。早就该着是这样了。阿弥陀佛!上天保佑!小姐且放心罢,方公子那里,包在奴婢身上。定管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小姐跟方公子再见上一面,将这后患给断干净了。”    第九章 栽在这样的女人手中不亏 更新时间2013-7-25 1:53:50 字数:3343  事实证明,身为要嘛没嘛且附带禁言属性的苦逼穿越女主,标配一名忠心狗腿是件多么重要且必须的事情。如果这名忠心狗腿一不小心还兼具了无比强悍高效的工作能力时,你丫简直能被这种幸福感动得想流泪。   三日后,卫若子坐在得胜居三楼雅间临窗的座位上时,内心深处就满满地被这种“幸福感”澎湃着。   得胜居是座酒楼,是座京都城里排得上号的富贵去处。每到午时饭刻,会有许多富豪官员才子佳人们在这里把酒而谈。但不管楼下生意如何火热,得胜居三楼的雅阁却一向都很清净。因为没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是断然上不去三楼的。香琴小同志给卫若子与方含轩安排的秘密会晤地点,正是得胜居三楼的雅阁。   还TM临窗!卫若子对这种所谓的安排,表示相当地吐槽无力。   香琴似是看出了卫若子眼中的阴郁,忙忙解释道:“小姐您别急着生气。您想啊,您这样当街坐着,所有人都看见了您今儿从大相国寺上香回来,在得胜居用了午膳便回了府,旁人还会疑您甚么?”   卫若子一转念:说得也是,越是不要脸的事,便越得要弄成个新闻发布会广而告之,这才够光明正大不是?这手法上辈子某些行业都用老了的,她这穿越人士居然还得要被一古代人教育才明白,真真是给二十一世纪的文明抹黑啊。   心里头受教着,便轻轻扬了扬下巴。香琴会意地福了福,道:“这左右的阁间都已经叫人定下了,不会再有人来打扰。奴婢就在门口候着,小姐安心用膳罢。”说罢,低着头退了出去。   对面背光暗影里的方含轩啜了口面前的清茶,温文尔雅地说道:“想不到莫夫人身边,还有如此得力的丫头,莫夫人真是好福气。”   卫若子端坐不动,只是挑着眉梢看着对面。   方含轩却不看她,动作优雅地举箸拾菜,细细品了品菜色,方才道:“得胜居新从江南请的这位厨子手艺端的是不错。吃着这道镇南府特有的清蒸刀鱼,恰好似人也到了沅江之上。这刀鱼鱼肉嫩滑油润,极是鲜美。莫夫人不尝尝?”   卫若子声色不动,仍旧挑着眉看着他,心里头在默默地念:“不装字母你会死啊?会死啊?会死啊……真会死么?”   方含轩一边享用着桌上盘碟中的鲜美,一边斯文有礼地说道:“我若猜得不错,这刀鱼定是昨日才从沅江之中捕获,再连夜运送至上京,下锅之前定然还在沅水之中欢蹦。若非如此,这鱼肉定然做不到如此的鲜嫩宜人,入口即化。莫夫人若不尝一尝,可是要白来一趟得胜居了。”   好罢,看样子这丫是装字母装上瘾了。卫若子索性向前凑了过去,身形错开了窗口,双肘搁在桌上,以手托腮,瞪着双大眼眸子,目光直楞,默默地看着对面男人斯条慢理的吃喝动作。   黑眸点漆若星。只是这目光虽然清亮,但直勾勾地落在身上一瞬不瞬,却实在太过渗人。   方含轩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缓缓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卫若子看了半晌,眼中寒茫掠过,终是带出了一丝恨色:“我真不知道你凭恃的到底是什么。从渝洲到上京,依据你莫夫人递过来的消息,我们一共向莫安之设伏十二次,次次铩羽。派出的杀手死士,从来有去无回,无一活口。这一次一次,我没能如期将莫安之杀了,却反让我方家在江南和京都的所有武力,尽皆晒于人前。“   “若不是莫夫人的这条小命确实是攒在我的手心,我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一次落在了莫安之的算计当中。你确定,你当真不是莫安之派来引我入瓮的一枚棋子?”   “我真不明白,莫夫人怎么还敢主动来找我,怎么还有胆子坐在我的面前。你就不怕我激怒不遏,直接一掌将你毙于此处,让你去给我那些枉死的手下们做伴?”   卫若子没有动作,端着一个哑巴应有的安静范儿,淡定地无视着方含轩的怒火。   十二次。十二次你为何次次都信了?次次都听了话设了伏派了杀手来?卫若子被方含轩的愤怒逗乐了:方公子不是井公子,横看竖看都不二。方公子心思缜密,谋略过人。方公子既然都信了她十二次了,自然更不差第十三次第十四次。他今日既然来赴她的约,既然敢坐在她面前冲她发飙,那自然有他的期许和想法。   卫若子有理由淡定。所以她淡定地等着方含轩将他的淡定和不淡定一次性演完。   方含轩凑近卫若子,两个人两张脸之间近到似乎只隔了层面纱。四目相交,两道眼神撞在一处,你来我往之间,一场无声无形的官司在沉默中开战。   ……   ……   方含轩缓缓退了回去,正了正坐姿,重又端茶续了杯,轻轻啜了口,才淡淡说道:“我今日来,是来听你的解释的。”   这一句似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一直端坐不动做淡定状的卫若子,突然灵动了起来。她眉梢眼角全是盈盈笑意,猫着身子探手从怀中掏出纸笺,认真仔细地摊开,再抽出她特有的布缠炭笔握在手中,然后趴在桌上,认真卖力地写字。   明白是明白,该要的解释和交待自然也不能省略。卫若子向来自认是个实诚孩子,并且对“诚信合作”四个字深以为然。所以她解释得很详尽,详尽得近乎啰嗦。   “你比我更清楚,杀莫安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莫安之若真那么容易死,你也用不着冒险信我,与我合作。”写完这句,推到方含轩面前。方含轩扬了扬眉梢,示意卫若子继续。   卫若子便继续。   “我知道,于你而言,乾坤镜固然要到手,然则莫安之的性命也是要拿的。请相信,在这一点上,咱们俩目标一致。不过鱼和熊掌要兼得,便就得排个先后顺序。乾坤镜到手之前,莫安之的性命便取不得,这种事情不用我说,相必你比我更明白。”   “毕竟我是逃过一次的人。我若不将你卖得狠一些,莫安之如何会重信我仍忠心于他?”   “莫安之愈信我,乾坤镜便愈容易到手;莫安之愈信我,他的性命便愈好拿取。”   ……   ……   “可我并不怎么信你。”方含轩啜着茶,继续端起了初初时的装逼范儿,“我能拿捏你的只是生死符而已。若你是个不怕死的,我岂不是正被你玩在手心?要知道,我手底下这种死士,并不少。”   卫若子低了头,刷刷几笔,写了张字纸递了过来。面纱上端的双眸眼神平静,递入手中的素纸上那手书笔迹清秀,笔势稳健,“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所谓死士,无非是拿性命来换取他们眼中更重要的物事。或为生时的富贵无忧,或为亲友挚爱的余生安康。我区区一介孤女,虽是冒名顶替,好歹也见识过了贵人们富贵荣华的生活是可以如何极致风光的。那莫安之一不为我亲友,二无可能是我挚爱,我誓死为他,又是为哪般?”   素纸被展放在桌上,陆陆继继,已叠了好几张在面前。纸上是熟悉秀气的小楷,字字端丽,一如旧人。方含轩抬手轻轻抚过纸面,手指微颤。虽然明知道这些纸页,这些字句,随着今日谈话完毕,势必终要毁了去,但一念及此,心中仍会隐隐生痛:纸上的一横一竖一撇一捺,与若儿曾经的笔迹,一模一样。   他能毁了那张一模一样的脸,还能毁尽这些一模一样的笔墨么?   也许,终有一日,会毁了罢……   ……   ……   卫若子以为方含轩还在端着装字母,所以又低了头,继续再接再厉:“想来这些话终是无法消除公子心中疑虑。所以我今日,还为公子准备了一个秘密。一个公子必然很感兴趣的大秘密。”   方含轩从刚刚刹时的失神中醒了过来。他弹着食指轻叩着桌面的纸页,缓声说道:“甚么秘密?”   卫若子眼波低敛,微微垂目,笔端走划得依然淡定平稳:“莫安之,是当年骠骑大将军府上的五公子。”   寥寥几字入目,方含轩瞳孔一缩,内中精光大盛。也只一瞬,继而大作即敛。他眯着眼看着卫若子,沉声问道:“此话当真?”   卫若子依然低眉敛目,笔下不停,接着写道:“真不真,我做不得保。这得你自己去查证。”   方含轩拈起那张纸片,双掌轻轻一合,纸页转眼化为齑粉,漱漱而落。阴冷的目光却是一直停在卫若子身上,闪闪烁烁,晦暗不明。   “这般隐密的事,你是怎么探得的?”良久,方含轩又问。   卫若子很有耐心地回写:“我是怎么探得的,这并不重要。你若信,便去查实它。若不信,我亦无法。我虽怕死,但自救的法子用尽之后,再无它法,那也只得认命。”   方含轩却是轻笑了一声:“谁说我不信?这种秘密,便是假的,也值得信一信。”   卫若子便搁了笔,眼眸中平静无波,淡定地看着方含轩,心中却是偷偷地松了口气。果然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对于方含轩来讲,只要操作得法,他或许能假卫丞相之手,将朝中早已团聚于丞相身边的文官系统,收于掌握。至不济,方家借此事起死回生,重返朝堂,也不是没有可能。   卫若子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方含轩拿这事有文章可做,那就够了。   方含轩探了探身子,伸出食指抬起卫若子的下巴,盯着那一双清亮若黑色宝石般的眸子,叹气说道:“栽在你这样的女人手中,莫安之倒是不亏。”他松了手,放开了卫若子,却是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莫安之啊莫安之,我真不知道,是该同情你呢,还是该妒忌你!” 第十章 我欲将心付明月 更新时间2013-7-27 13:38:17 字数:3750  方含轩大笑而去。   香琴皱着小脸推门进来,关切地看着卫若子:“小姐,方公子他……没对你怎样罢?”   彼时卫若子正在纠结“妒忌”这个词:妒忌?他方含轩可以恨可以怨,甚至还可以跟莫老板来个相爱相杀基情四射,但是——妒忌?话说这种情绪又是打哪里冒出来的?方含轩妒忌莫安之?他妒忌个毛线啊??   卫若子有点同情这丫的智商:早就知道这年头的国民基础教育做得不到位,没想到这么失败。看吧,好好一社会精英,居然连个常用词都用不准确,真是给阶级丢脸啊。   香琴担心地看着卫若子,忧心忡忡地道:“小姐,您若是心里难受,就哭出来罢。这不是府里,您不用委屈自己,不用甚么都压在心里。”   卫若子反应了一下,才搞明白这妹子忧伤的是什么,顿时哭笑不得:丫头,咱们还是先别忙着在这儿忧伤明媚了,快想想回去该怎么忽悠家里那尊莫大老板,方是要紧啊。   紧着摆了摆手,率自起了身往外便走。不成想这丫头却又期期艾艾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缀在卫若子身后,脸上表情甚是纠结,一副欲言又止做贼心虚的样子。   卫若子不觉奇怪,停住了步子,扭了头拿着眼看着她。   香琴却是先红了眼圈,迟疑了又迟疑,才开口道:“小姐……小姐先答应奴婢,不管怎样,咱们先忍住了。日子还长着,咱们还有的是机会……”   听了她这一铺垫,卫若子心里头开始有些不淡定了,只眯着眼睛看着她。   香琴吸了吸鼻子,方才说道:“少爷……少爷也来了……”   卫若子心中莫名一虚,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栽倒在地上。不由暗骂自己不争气:擦!怕个毛啊!老娘这次的幽会行动,分明是打了报告盖了戳,让他莫大老板签字批准同意了的啊!   那里香琴偷偷瞄了瞄卫若子,似是想先观察下小姐的神色,奈何只看到小姐面上的轻纱晃晃,只得又低了头,深吸了口气,接着刚刚的话头道:“还带着……还带着……”正还吞吞吐吐呢,却忽地又咬着牙发狠道:“少爷是带着苏眉娘那小贱蹄子一道来的。”   卫若子一听这话,倒是又反应了过来:原还道方含轩自回了京都城后便一直藏头露尾可着劲儿地装乌龟,这次怎的却这般爽利二话不说就应了她的邀,乖乖地一叫就到了呢?原来他是将苏眉娘这颗弃子给扔了出来,使她去绊着了莫安之的脚,方公子这才有了胆子,大大方方来这与她会了面。   突然间,卫若子很是同情起方含轩这倒霉孩子来。你说一年前大家还平起平坐不相上下地同在一个圈子里混纨绔,这才将将只过了个年头,转眼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你说人跟人之间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咧?   香琴见卫若子站着半晌不动,低声又劝:“小姐放心。那小蹄子出身下贱,虽是使下流手段哄得了少爷一时上心,但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姐与她计较,没得反坠了咱们自己的身份。咱们倒不如先装着甚么也不知道,待小姐将少爷的心给暖回来了,奴婢再暗中着人将那小贱人给卖到西边军营里去。”   瞧了瞧这妮子俏脸蛋上那股子毫不摭掩的阴狠劲儿,卫若子的心肝忍不住颤了一颤:姑娘,你这是容嬷嬷上身啊还是在cos雪姨啊?姑娘,你吓着你家小姐了!   难得撞上这好事,卫若子有心再去听听那俩的墙根八卦。遂掏了纸笔垫在掌上,草草写道:“那俩在哪?”   香琴愣了愣,急忙拖着卫若子焦声道:“小姐,咱们这次还是忍了罢。放心,过了这一次,奴婢定会为小姐出了这口恶气的。咱们犯不着在这里闹。”   卫若子急忙又是摇头摆手又是眼神恳切,只差没举手保证做发誓状:她躲还躲不急呢,哪敢跟莫大老板闹啊。咱只偷摸溜地听一听,为紧张单调的后宅生活增加点调味剂,这追求不过份嘛。你还别说,那位苏姑娘人还当真不错,论模样论手段论作派,那绝对是一上好的小三苗子啊。   卫若子就着手上那张纸,歪歪扭扭地又写了俩字:“偷听。”   香琴眼睛一亮,立刻道:“还是小姐明白。咱们确是不该自乱阵脚。指不定少爷也是同小姐一样,被那小骚蹄子纠缠不过,今日来这里其实是为了断旧事来的呢。奴婢原就不信,少爷对小姐一心一意,又怎会与那种下贱女子牵扯不清的,少爷……”   卫若子忙扬手打断她继续发挥,眼神儿已开始在门外廊道间的各扇门板上张望起来。   香琴略一思忖,拉着卫若子转出这间雅阁,走了几步,又进了隔壁的厢房:“刚刚好少爷进的那间雅阁,就在奴婢定好的这间厢房隔壁,咱们只要在这里安静听着就行。”   压着声音才说完,一转眼,却发现她家小姐早已像只八爪章鱼般,将自己给贴扒在了墙壁上。   那边的男女显然已经探明了左右都是无人的空阁,所以言谈说话都没有刻意压低遮掩。卫若子将耳朵贴在壁上,苏眉娘那娇柔妩媚的声音便很是清晰明了地钻入了耳中。   “前些日子特意去流晶河畔转了转,见到抱香楼的花舫居然还在原处,只是……已经很破败了。”   莫安之有些清冷的声音透过耳畔的木壁传了过来:“我以为,你不该对那里有所依念才对。”   苏眉娘声音微涩:“公子错了。奴家自幼沦落烟坊,风尘飘零十数载,按理说,对那处所在,应是只有厌憎痛恶才是。只是,奴家与公子结识在那花舫,与公子品酒论诗,琴瑟往来,文墨相交,也在那花舫。至于后来得公子青睐,伺席榻下,更是在那花舫。其间历历,恍然如昨。奴家一生当中,度过的最美好的时辰,便是与公子在一起的那些时辰,便是在那花舫之上。眉娘,怎会不留恋?”   莫安之的声音却是清冷如初:“你知道抱香楼是因为什么破败的,所以你自该明白,所谓留恋,其实大可不必。”   苏眉娘自嘲一笑,道:“拜公子所赐,这一年来流离颠簸,让眉娘知道了许多事情。”   莫安之淡淡说道:“你有理由怨怼。”   苏眉娘摇头道:“奴家倒希望自己能对公子生出些怨怼之心。只奈何——”便听那边厢沉默了一刻,苏眉娘轻叹了一声,幽幽说道:“奴家风尘之身,蒙公子不弃,于烟坊间每多呵护周全,奴家自是感佩于心,日日念兹在兹,难免便会生出些痴心妄念。奴家自知出身低贱,一介风烟,与公子实乃云泥之别。所以这一丝痴念,本该藏于心间自知便可,但……但只是,这世间情之一字,向来不是个能由得自己说不念,便能不念的。”   没有听到莫安之的声音,卫若子默默脑补了一番那丫寡着一张俊脸的冷淡模样,心中不由代苏小娘子很是慨叹了一下。正唏嘘着,却听那边的莫安之轻声道:“过来,给我揉揉。”   男人似乎是被这番轻呢般的思念表白说动了心,终于有了些温情表示。   那边苏眉娘似是愣了愣,接着便是轻微的脚步声,衣鬓厮摩的暖昧,以及男人悠长的叹息。   “力道可还受得?重不重?”苏眉娘的轻喃无比地温柔妩媚,诱人遐思。听这意思,苏大家这是开始兼职按摩女的工作了。   然后便是莫安之发出的一声舒服惬意的轻哼。苏大家的手艺看样子挺不错的。   正努力听着,手上突然一紧一热,卫若子偏过头,却看到香琴正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很是不安地盯着自己,像是生怕自己一个激愤,就要冲过去来一出“正室逮小三”的激情戏码似地。   卫若子颇感无语,安抚地拍了拍香琴的手,然后才兴高彩烈地冲着她扬了扬下巴:那边厢可正声情并茂香艳无比着呢,咱们不是该心潮澎湃地哈皮围观么?这时节咱去凑什么热闹抢什么戏啊?   香琴呆呆看着自家小姐眸光中的熠熠神彩,却是愈发地忧心忡忡了起来。   却听那边苏眉娘的声音又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然后用她柔柔媚媚的语调轻声喃语:“奴家知道,抱香楼是芜羌密探建在京都流晶河畔的据点,公子去岁之所以夜夜与奴共宿一处,其实是因着要从那些西蛮手中,反探些有用的讯息。公子暗中的身份职司,如今已不是甚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虽然抱香楼一夜之间楼榻人散,是公子背后一手所为。因着因公子,眉娘自此也失了依恃,流落江湖。反观公子去岁对奴家所有的温存柔情,原不过是因着公务之需罢了。这些,奴家都明白。奴家明白,可却对公子生不出甚么怨怼之念。心底里,反倒有些欣喜和庆幸。公子选了奴家,便说明奴家身上总有些公子看得上的用处。奴家,很感激。”   “……没有最好。心存愠怼,对你没甚好处。另外,我对你……也并非全是利用。”   “……”   “奴家在遇着公子之前,从未让人沾过身子。”   “你无需向我解释这些。”   “抱香楼事败之前,奴家便已脱籍赎身了。”   “……”   “夫人的事,奴家也听说了。夫人……是个可怜之人。”   “……”   “奴家知道,这些时日公子定然为了夫人之事终日伤神,心力交瘁。公子为人风光霁月,痴情重义,为了丞相大人,为了四小姐,公子将所有的委屈和苦痛都一力藏掩了。所有的孤寂愁闷只埋在心中,教人无从知晓。奴婢眼里看着,心中不忍。”   “……”   “……公子……公子若不嫌憎奴婢,奴婢愿在相府做一粗使丫头,供人驱使,洒扫庭院。只要能在公子左右照拂侍读,奴家此生再无他求。”   莫安之顿了顿,然后才道:“你想去相府?”语音之中却已带上了丝寒意。   苏眉娘声音更加地娇柔媚惑:“公子莫要疑我。奴家知道,不管如何向公子坦诚心迹,奴家也没资格要求公子将奴家放在心上。奴家……只不过是担心公子……”   “……奴家是个苦命人,身是浮萍,飘零为客。如今既已是时日无多,奴家便只想余生不再亏欠了自己。”   卫若子心中一动:时日无多?自渝洲之后,她便失了苏眉娘的音讯。难道方含轩对她……   莫安之那里沉默了片刻,终于出声问了一句:“你……担心我?”   “奴家担心公子。因为奴家知道,夫人她……”   卫若子此时正听到关键要紧之处,早已是将胸腔中的那颗小心脏,给提拎到了嗓子眼了。恰此时,突觉耳鬓吹来一口热气,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耳畔低低地说道:“这小莫大人,可当真是不像话啊。”   卫若子心中一惊,下意识里猛一回头,入眼便见一张放大了的疏朗俊俏的脸,凑在她面前。   卫若子眼瞳攸然放大:呀呀呀呀,香琴小同志这又是何时被调了包了?? 第十一章 朋友之上,恋人未满 更新时间2013-7-29 21:58:01 字数:3597  卫若子刚张大嘴,那人已是伸出大手包住了她半张脸,及时堵住了她已溜到嗓子眼的惊呼。然后便见那人竖着食指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再笑嘻嘻地朝着那边厢房方向呶了呶嘴,示意卫若子换个地方说话。   卫若子说不出此刻是该惊喜呢还是该恼怒,撇了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被点了穴,昏在一旁的香琴,想了想,终还是恋恋不舍地随了这人换了另一间厢房。   尼玛,vip就是vip,只要是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客人们就算是在这闹出了人命,想来这得胜居的老板若是未经批准,也是不敢擅自上前来敲门询问一二的。所以这才是这些人一个两个跑这得胜居三楼vip房进行地下工作的原因吧?是吧是吧是吧?坐在另一间格局布置与之前几无差别的雅阁里,看着面前那张吊儿郞当的笑脸,卫若子很是郁闷地想。   “小兔兔,听说我不在的时日里,你很是掂着我?”   能让卫若子放心扔下香琴小同志独自在原来的雅间里呼呼大睡,能让她二话不说就乖乖跟着转移阵地的人,除了神棍杜沛然,还能是谁?   见卫若子只顾低了头在桌上写写画画,丝毫没有想搭理自己的意思,杜沛然毫不在意,只偏了头凑了身过去,见她在纸上写着:“我掂着你?我掂着后墙外头张阿哥摊上的面片汤。”   杜沛然笑道:“想吃了?等会子回府的时候,一道去吃怎样?”顿了顿,又道:“不过可说好了,这次你带了丫环,你付钱。刚从溯川回来,还没来得及去外头挂幌子测字哪。”   然后摸了摸鼻子,笑看着卫若子继续说道:“不过这回怕是没多少机会再在外头逍遥了。过不得几天,恐怕又得回丞相府做你的专职大夫。”   关于这个,卫若子倒是一点儿也不意外。   莫安之自回京以来,开始比去年更加卖力地塑造他对青梅竹马四小姐无比专一而痴情的形象。这种卖力具体表现在:回京当夜,莫安之连夜入宫,将皇帝陛下生给堵在“办公室”上书房中,强硬地要求皇帝动用官府之力,广发文书,将云游在外不知所踪的神机子,征召入宫,敬为国师,为国所用。   这种进谏听起来似乎颇为大义。神机子学究天人,通鬼谷之算。更有传言说神机仙师曾蒙天授绝学,早已悟道脱凡。只是因为仙师他老人家自市井得道,故贪恋红尘留连世间游戏不去。陛下若能借神机先师对万民的怜惜顾悯,召为国用,敬为国师,以其天人之道,护佑万民,则百姓幸甚,大周幸甚……   官腔打得很漂亮。但谁都知道,那神机仙师乃是出了名游戏风尘的世外之人,便是势压天下贵为皇帝的大周陛下,怕也不是能将其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主。召来当国师?人皇上倒是想,但问题是这还得先想想人仙师他老人家是不是给面儿呀!话儿摞出去之后若是又给扇了回来呢?皇帝陛下被打脸是很大件事的好吧!   不过大人们也能想明白小莫大人为何会如此:听说小莫大人刚刚从渝洲城里找回来的那位娇弱不堪的小妻子,曾经美丽无比艳绝天下的卫四小姐,被人划花了脸。   有人曾偷偷觑见过毁面之后的四小姐,回来背了人闲说起时,几乎都是一副面有余悸,受惊不小的惊吓模样。每一个瞧见过那张能让人夜梦惊起食不下咽的脸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有这么一个共识:那张脸,自然当然绝对是毁得不能再毁了。卫丞相和小莫大人想将它医复如前?吓,只怕得找神仙。   可谁知道,这小莫大人他居然还真敢,还真想——去找“神仙”!?   所有有资格听到小莫大人那日进谏内容的大人们,虽然表面上不能表现出明显的咄之以鼻和不耻不屑,但还是挡不住要在心底里暗自吐槽腹诽一番小莫大人的情迷心窍和小儿女姿态:不过就一个女人而已,至于么?   听说皇上当即就对这位自己虽倚为重用,但却未免稍显热血冲动了些的年轻权臣,予以了极为严肃而严厉的训斥:荒唐!胡闹台!恃宠而骄吗你?……当真是孩子气!   听了最后那句“孩子气”的风评,大人们便又默默地开始心惊了:感情皇帝陛下玩儿的这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游戏啊。陛下这哪里是责怪小莫大人恃宠而骄,陛下这分明就是惯着人小莫大人恃宠而骄嘛:人不是年纪轻不懂事嘛,谁没有个小头决定大头,下半身左右上半身的时候?大人们都是过来人,想来也是应该理解并会意的嘛。   所以大人们对皇帝陛下虽然没有依小莫大人所言,没有下明旨,要求全国各州府县丞张文贴告要求神机仙师进京做国师,但却默许了丞相大人私底下知会各州府地方下面,要求各地暗访神机仙师高徒——杜先生行踪的动作,表示并不意外。   事件以如此这般匪夷所思的节奏进行着,并且还是一如既往地拿她卫若子的悲情形象在当幌子招牌进行着,卫若子身为当事人之一,当然有理由知道并且明白,杜沛然继续回丞相府来跟莫安之狼狈为奸,是迟早的事。   因为明白,所以她也跟苏大家一样一样儿地觉得庆幸:这丫既然能拿自己这样肆无忌惮地造势,那么,可以肯定,“奴家身上总有些公子看得上的用处”,不是么?   卫若子身姿端正,神态认真,举笔写道:“敢问杜先生,溯川风景如何?风情如何?美人如何?美食如何?杜先生玩得可还尽兴?”   杜沛然失笑,在卫若子头上胡乱揉搡了一把,然后说道:“别这样,小兔兔。我确是去了溯川。”   卫若子便偏着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杜沛然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却没回她,而是迎着她的眼神,正色说道:“小兔兔,你若仍是不信他,不信我,又何需要回来?林静书虽然不能向你保证,一定能治好你身上的符毒,但你心里很明白,他既说了会尽力为你寻医,便不会负你。”   卫若子低了低头,移开了目光。   杜沛然叹口气,然后道:“他回南国之前,有留话给你。”   虽然卫若子避开了自己的目光,但杜沛然的目光依然锁定在她身上,定定地盯着她。他知道她能感觉得到自己目光的压力:“林兄说,你何时想通了,何时都可以南下。南国的宫门,永远为你敝开,虚位以待。”   见卫若子依然低着头,揪着耳侧垂下的一络发丝默默地数着发尾。杜沛然低声又道:“但他随后却道:‘虽然明知道不会有这一日,但却依然要说,只不过是想留一丝念想给自己。说白了,仍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那姑娘似乎没听见,依然埋着头数头发丝儿。   杜沛然眼神开始变得凌厉起来,不依不饶地继续说道:“不管你心中做何打算,有何图谋,我只想提醒你,若儿,你能依仗的人,从来就只能是我那师弟。”   卫若子被这话撩出了一股无名火,又实在受不了他目光中那份咄咄逼人的劲儿,怒气一冲,猛地将头一扬,抬眼便接上了杜沛然那丫的眼神。   如星般的黑眸中,讥诮与嘲讽一目了然毫不遮掩,气势汹汹理直气壮。   杜沛然被这种坦荡的讥诮嘲讽刺得目中一痛,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重又伸了手在卫若子头上轻轻地揉了揉。   卫若子的气势汹汹理直气壮便在头顶的这一顿揉搡中瞬间崩塌,目光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了起来。   卫若子与杜沛然之间,一直以来都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虽然卫若子之于杜沛然,努力在理智上保持着一层刻意的防范与隐藏;而杜沛然对卫若子,也从来坦诚着他对她不尽不实的那一部分。但两人之间,却又总能保持着一种奇妙的不言而喻的信任和交流。是那种,不用语言,仅需一个眼神,我便能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了……的那种交流。   但这不是爱情。一年之前卫若子以为是,一年之后,她却清楚地知道,这不是。   这也许是那种:你我之间,朋友之上,恋人未满……的所谓朋友。嗯,对,还是朋友。   尼玛,一不小心怎么就文艺腔了呢?脑子里冒出的这又是哪门子的绕口令啊?卫若子攸然而惊,发现自己刚刚难得刺猬了一回,难得张了一下自己浑身的锐刺,怎么突然地,不知不觉地……尼玛居然就缩了呢?果然是刚刚中苏小娘子的毒太深,小清新病发作了?   卫若子顿时挫败了。弱弱地低了头,重新自怀中掏摸了些笺纸出来,重新端起姿式,一本正经地写:“从渝洲去溯川用不上半月之久,难不成真上那找妹子去了?我可警告你,三妹可仍在等你。”   杜沛然也恢复了以往的散漫劲儿,笑嘻嘻地道:“说实话,一开始确实是有抱着品花赏艳的心思去的,只奈何溯川的姑娘实在热辣得太过厉害,端的是无福消受啊。”   见卫若子眼神儿徒然一亮,一副有满肚子话要开喷的模样,杜沛然忙转了话题道:“呃,听说你前段时日去探过三妹。怎样?三妹的眼疾,是不是有了些起色?我若估得不错,应该已是能探着光了罢?”   见卫若子点了点头,手上已是拿着笔准备写字的架势。杜沛然却是不想她将话题停在三妹身上,忙赶着又打断道:“时辰不早了,卫丞相想来已是下值回府了。你若再不走,回去可就不好交待了。”   这话转得实在太过生硬。所以卫若子岿然不动,只是仰着头,用之前的询问眼神儿继续砸了过去。   杜沛然却接着刚刚那话说道:“我既回了京,自然便得去向皇帝那里应个景儿。卫丞相今日想来已得了旨了,不出所料的话,今日回府,定然会要找你跟你家相公交待此事。”   卫若子依然仰着头,看着他不动。   杜沛然便笑着问:“可听说过鬼手陈七?”   卫若子很是呆萌地摇了摇头。   “我治不好你的脸,便是我师父,也没这本事。这世上能医好你这张脸的人,只有陈七。”   卫若子眸中开始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光,很是自然地双手托腮,开始摆出一副长听故事的模样来。   杜沛然无奈,找了壶茶水给自己灌了一口,然后开始讲。   “我这趟去溯川,便是为了去请他。”   “之所以去了半月之久,是因为这人很有些——不大好请。”   “因为陈七这个人,其实是个很怪的怪人……”    第十二章 鬼手陈七 更新时间2013-7-31 23:46:38 字数:3226  “那陈七所居之处,是溯川泯山之中一处古墓。此人常居古墓,从不与人来往。他管那处古墓叫活死人墓,自称活死人。意指自己虽生尤死,不肯尝见青天白日,轻易更是不肯踏出墓门半步。所以世上甚少有人知道这号人物。”   卫若子一听这话,不由乐了:活死人?活死人墓?这陈七其实是中神通王重阳吧?或者是神雕侠杨过?那么一定也有林朝英林女侠的是吧?呃,或者是白衣飘飘小龙女?自己其实是武侠穿吧!她其实一开始就搞错时代了,这里其实应该是架空大宋朝才对吧……   杜沛然想到那活死人墓中的阴森鬼气,幽深的空间之中,各种死人死动物们栩栩如生地立满洞壁的情形,忍不住暗暗打了个冷颤。他板着脸对卫若子子严肃说道:“小兔兔,你此时尽可以在我面前偷偷取笑。届时见了那陈七,可万不敢再这般模样了。我可警告你了,那陈七性情极为乖戾,喜怒不形于色,只稍不顺遂,便会下手伤人。那人手中一双柳叶刀使得出神入化,泼水不入,又熟知草木之性,擅使各种毒物。常人不知其底细,无意中冲撞了他,往往不知不觉中便会被他施了暗手。自来着了他道的人,轻则病痛缠身余生不安,重则半身不遂,至死都只能与床为伴。”   卫若子被他的一本正经给吓着了。见他说得这般郑重,心中不免也生了些惧意。赶忙将肚中满满的不以为然收了回去,眼神儿也听话地学着杜沛然,很是严肃起来。   杜沛然接着说道:“不过这人虽然怪僻了些,但本事却极大。尤其是那一双鬼手,更是夺天地造化之功,能为人改头换面。我这里说的改头换面,是真正意义上的改头换面。这陈七,能将一个的脸,改成任何一种你想生成的模样。只要你能想得到,能画出来,你能画张甚么样的脸给他,他能就将那画上的脸,给你换脑袋上。”   “不要自以为是。陈七这本事,不仅仅是表面的易容之术,更不是随便拿张人皮面具,往你脸上一套,便说是换脸。他是真的能将你的脸,剥皮剜骨剃肉,然后再给换成另外一番模样。”   嘿,这不就是她上辈子常听人说起的,某一国艺人们最喜爱最推崇的,某国最口碑最信誉的拳头产业——整容嘛!卫若子咧了咧嘴,忍不住又乐了:什么鬼手神术,搞半天,原来那丫就是一整容医师嘛!   杜沛然很不满意卫若子的反应。自己说得这般神奇厉害,甚至不惜连语气都带上了三分的阴森和惊悚。谁知眼前这丫头,眼中神色既没有情理之中的惊惧害怕畏缩担忧,也不是他所预料的那种,这丫头惯常对新奇事物所特有的新鲜好奇热切。这丫头此时眼中的神情,居然是那种恍然之后的兴奋和怀念。   怀念?那眼神儿,是怀念?杜沛然摆了摆头,觉得自己一定是会错了意。所以他决定继续用阴森的语气,来加重加重当下可能还不够浓郁的恐怖气氛:“不要不以为然,小兔兔,不是我吓你。你若是有机会能去到那活死人墓中转上一转,我保你出来之后,三个月吃不下饭。”   卫若子忍不住便笑出了声:她卫若子是什么人?卫若子是享受过高科技下绚烂无比的影视盛宴的人:在那一个世界,无论是日韩惊悚片中万年不变的白衣飘飘长发盖脸翻着死鱼白眼怒目而视的艳鬼们,或者是早期港产泰国鬼片中用软体动物、小昆虫、巫蛊尸降等各种离奇道具所堆砌出的匪夷恶心,还是在好莱坞专业化妆和特效下倾情打造出的挑战人类承受极限的暴力血腥视觉惊吓,唐小平都能翘着脚丫子啃着鸡爪子,就着啤酒或可乐,无比惬意地将它们混杂在一起痛快消化,同时还能用她塞了满满零食的嘴皮子,含糊不清地吐槽着导演的不思进取或江郎才尽,或是对影片中场景化妆道具等幕后人员在工作上的千篇一律创意缺失,表示一下唐小平童鞋对恐怖片行业前景深深的焦虑和担忧。   试问经过此种历练的人,还有什么画面能够吓得她三个月吃不下饭的?所以卫若子此时觉得,很有必要要对杜沛然同志的危言耸听,表达了一下她做为一枚穿越份子的嗤笑。   杜沛然的脸色却不是太好,看着卫若子时的表情,简直可以用严重来形容:“小兔兔,我不是在与你说笑。你不知道,为了将这人逼出古墓,为了让他同意来上京给你医脸,为了将他从溯川弄来京都,我跟师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冒了多大的风险。小兔兔,我不希望我们的辛苦努力,最后毁在你一个眼神之上。我更不希望,只是为了想帮你恢复容貌,结果反倒要陪上你的小命。”   有这么严重?卫若子吐了吐舌头,很是认真乖巧地点了点头。   杜沛然继续强调道:“若想医复你的脸,若想寻回你之前的容貌,小兔兔,你最好不要惹恼这人。”   虽然对于卫若子来说,恢复容貌什么的,其实并不是件多么重要的事情。但她对杜沛然口中所形容的“喜怒无常”、“擅使毒物”这几个关键字,却是挺上心。有句话怎么说的?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变态。那陈七一听就是那种拿怪癖属性当装逼指标的所谓行业精英,还是那种:因为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所以老子就是牛逼就是变态,你丫有种就别来求老子!信不信老子的高贵冷艳就是你社会成熟度的测试指数……的那种技术垄断者,俗称专业牛逼犯。   卫若子一向自谕是个成熟的社会人,又怎么可能不会宝贝自己的小命儿?她只是还有些地方没整明白。   “这个陈七,不会已经在相府了吧?”   杜沛然点了点头,道:“此人虽然同意出古墓上京都,来相府为你医脸伤,但提出的交换条件却极为苛刻。当中有一条,便是要求除了我们几人之外,不得再有其它任何人,知晓他的行踪。”   卫若子想了一想,然后写道:“丞相府里,能隐觅行迹但又行事方便的所在,只有望梅轩。不用说,你们定是将他安置在了那里。只是,福伯也不知道?”   杜沛然笑道:“福伯与那陈七是旧识。”   卫若子眼珠转了几转,重又低头写道:“你们费这般周折,不会单单只是为了帮我医脸罢?这陈七,除了整容之术,可还有其它什么本事没有?”   杜沛然深深看了卫若子一眼,道:“对于师弟来说,除了为你医脸,还有甚么是比这更重要的事?”   除了为她医脸,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那你叫冤死枉死的公孙将军公孙族人们情何以堪啊?   卫若子看着对面那张无比严肃,无比正经的脸,瞬间不想拿笔写字了。   谁知杜沛然那丫却是抒情抒上了瘾。他继续深沉地看着卫若子,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小兔兔,你若是能放开心结,或许会发现,很多事情,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般复杂。”   卫若子被气乐了:照这么说,她其实才是那个将简单变复杂的SB?去你大爷的吧!尼玛老娘即便是言情穿,莫安之那丫也不可能是老娘的标配男主啊!   卫若子实在忍不下去了,抽身站了起来,甩了甩袖子,抬脚就走。   看来杜沛然是从渝洲直接就去了溯川请陈七去了。如此大费周折地请个乖戾避世的怪人来给她整容,还费尽心思赶在前头,在皇帝面前上演了那么大一出痴情戏码,莫安之所为的,究竟是什么?这些假象,又是做给谁看的?皇帝?卫新元?莫安之导演的这出戏,是为了向他们证明些什么呢?   莫安之若是仅仅只是想为公孙一门报仇的话,卫若子毫不怀疑,卫家满门早在她穿越之前,应该就已经上了断头台了。难道莫安之所为的,是想为公孙将军翻案?当年公孙将军之所以被坐证通敌卖国,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位大将军王四皇子的离奇暴毙。若莫安之想为公孙翻案,自然就得将四皇子的死因搞搞清楚。   莫安之曾经说过,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难道他说的另有隐情,指的就是四皇子的死因?乾坤镜既然是四皇子的旧物,为毛又在莫安之手中?当年的四皇子,在当今皇帝这个皇弟眼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形象?   看来那个所谓的大将军王,很值得研究一下啊。如果莫安之也是冲着研究那位前四皇子去的话……唉呀呀呀呀,真真没有想到,尼玛这TM是同一战壕里红果果的同志啊!!   卫若子顿时悔恨得直想撞墙:早知道这样,她为毛要故意拿师兄去刺激师弟啊?她早就该向莫大老板痛哭流涕表忠心,剖心泣血心向党啊!   一路走一路想,心里同时还隐隐感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却又老想不出这不对劲在哪里。直走到丞相府大门口了,卫若子才猛地想起一件事来:刚刚想得入了神,她居然把香琴那丫头给忘在了得胜居,自己独个儿就这样走了回来了。   卫若子第一个反应就是,向后转齐步走。得紧赶回去将那丫头给提溜回来!   心中想着,身子倒也不慢。卫若子立马一个三百六十度急转弯。   ……   然后她便看到了莫安之,和他身后那个一边低眉敛目扮着鹌鹑,一边还不忘抽空冲她猛使眼色的香琴同志。 第十三章 你想玩便陪你玩 更新时间2013-8-2 12:41:18 字数:3910  卫若子正准备做意外相逢莫名惊诧状,谁知莫安之那小子却只将视线往她身上扫了一扫,然后面色如常地说道:“进去再说。”   进去——再说?卫若子心中惊了一惊,然后转了眼神去瞄香琴。   香琴缩在莫安之身后,忙不迭地摇头。   那里莫安之却是领先踏进了门,直往府里去了。   卫若子便也紧了步子,追着他屁股一路跟了进去。一边走一边还在琢磨着,香琴又是使眼色,又是摇头的,想来莫安之那里,应该还没来得及审问她。自己刚刚独自一人,只顾着低头想事情,一路走回来,居然也没被什么无聊路人瘪三瘪四碰撞骚扰,想来自她出了得胜居起,莫安之便是一路跟在了她身后了。   既然香琴还没来得及招什么,那她还怕个毛线啊!这样一想,卫若子不自觉松了口气,心中顿时踏实了下来。   一路沉默着回了阁楼卧室,莫安之叫丫环们伺候着换了身家居便服,然后才歪在屋中的软榻之上,挥了挥手,将屋内的闲杂人等全遣了出去。   香琴很是不放心,有心留下,可视线将将在莫安之身上滑了一滑,小身子立马瑟缩了一下,匆匆地扔了记爱莫能助的小眼神儿给自家小姐,然后便缩头乌龟般缩了出去了。   卫若子很是无语:丫头,你还能表现得更没用些么?   莫安之歪在软榻深处,探手往身前留出的一线空处拍了拍,道:“若儿,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瞧莫老板这架势,怕是在等着听她今天的会客报告。只是她今天一前一后会了两拨客,莫老板这是要听前一拨的呢?还是后一拨的啊?卫若子肚中又琢磨了琢磨:杜沛然搞不好就是被这丫特意差去得胜居,叫他去给自己打个招呼提个醒的,怕是防她界时猝不及防见了陈七,一不小心再来个惊声尖叫,可就坏了菜了。嗯,如此看来,莫老板现在要听的,八成还是方含轩那边的应对和动向才对。   卫若子一边在脑中紧张地思忖着,一边走上前,小心地挨着莫安之,顺着他横卧着的身躯,背着他靠了过去。身子刚一落稳,莫安已已是探手揽了过来,将她往自己胸怀处紧了紧。   后背紧着贴上了他那滚烫的胸口,卫若子的小心脏便也跟着一齐紧了一紧。   谁知莫安之低低叹息了一句之后,却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去年若不是苏眉娘,方含轩便不会疑你。方含轩若是一直将你当成卫若子,也许你后来就不用受这般多苦了。”   卫若子心中一凛,顿时反应过来,自己今日躲在另一边厢房中偷听的事,怕是根本没能瞒过这丫去。有心想别转回身子,扯了他手给他分辨几句。莫安之却只将她又紧了紧,下巴搁在她耳侧,呢喃道:“别动,就这样让我搂一搂。搂一搂就好。”   卫若子便僵着身子不敢再动。心中却一点也不敢松懈,很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这个时节点上给她来这么一出温情戏码,这丫难不成跟她想的一样,想要跟她做同一战壕里的同志了?难道莫老板也认为,搁置争议,共同……呃,共同研究,会是个不错的法子?   莫安之搂着她却又是半天没有说话。房间中静默了许久,才听得他闷着声音重又开口说道:“探查抱香楼那处芜羌据点,确是让她枉担了不少虚名。只是我没想到,她会将我夜宿抱香楼之事,拿去讨好方含轩。我确曾因此事迁怒于她,叫人封杀了她在京都交际场上的生路。她后来吃的那些苦,确是因我之故。”   卫若子便觉着吧,既然这丫已经在示好了,自己是不是也不能太端着了?如此想着,身子扭了扭,便又想挣转过来向他书写心迹。   莫安之却仍是将她紧楼在怀中不放,更将脑袋也凑搁了上来,压在她肩窝上,轻声又道:“不要动。我知道你并不想听这些,但我仍想说给你知道。你无需告诉我你心中想法。我此时,只是想说一说……你听着便好。”   卫若子便听话地窝在他怀中,不再挣动了。   身后那丫却又沉默了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相拥而靠。两颗心在各自的胸腔中跳动。似乎只有在此刻,才最接近彼此,扑通扑通扑通,节奏相同。   见那丫只顾将手抚在自己腰上来回地轻轻摩挲着,口中却又没了动静。卫若子实在绷不住了,反手将他手掌扯到面前,伸了手出来,指肚在他掌心轻轻移划:“放心罢。”   莫安之似乎怔了怔,口中“嗯”了一声,语调微扬,却是个问句。   卫若子便慢慢写道:“夫君只管放心,若儿省得的。夫君若是想将苏娘子接进府里做小,若儿定不会为难她。”   见莫安之半天没什么反应,卫若子猜着:这丫不会是被自己的知情识趣给欣慰到了,一时没调整好情绪,惊喜过了头,反倒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了吧!卫若子自己也觉着自己挺贤良淑德的,所以她趁热打铁再接再厉接着又写:“苏娘子对夫君一心一意,为了夫君,想来是受了不少苦的。她孤零零一介女子流离在外,四处飘零没个着落。不说夫君心疼,若儿看着,也很不落忍。”   “夫君只管将苏娘子接进府里便是。不用担心父亲那会有甚的微词不满,若儿自会去父亲那里,帮夫君你解说明白的。”   指尖在宽厚的掌心中飞快地来回划动,卫若子无比卖力地表现着自己身为正室的大度。哪知莫安之不待她写完,猛地将手一抽,压着声音怒气冲冲地说道:“我不是这意思。”   卫若子吓得一抖,不知是自己写错了呢,还是那丫一开始就会错了意。她蜷着身子缩了缩,又不敢动了。   莫安之却是钳着她臂膀,用力将她身子扳转了过来,让她与他贴面而对,一双透着些蓝光的眸子里,怒火正一腾一腾地翻着。他面色阴沉,抿着嘴角,盯着卫若子看了半晌,才又压着声线,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将刚刚那话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这个意思。”   卫若子很想摊手:尼玛你不是这意思,那你搁这儿跟老娘婆婆妈妈唧唧歪歪半天,又是个啥子意思撒?   莫安之紧绷着唇角,看着卫若子的眼神接连数闪,怒气渐隐,最后却又重新平静了下来。他松开了手,对着卫若子淡淡一笑,声音却有些发冷:“若儿,你既然想玩,我自会陪你一直玩下去。我只提醒你,小心着玩,莫要又将自己的小命,再给玩到里头去了。”   说罢,自软榻之上站了起来,一个抽身,既是又甩门而去了。   卫若子便在心中深深地叹息了一句:老娘一片好心,妥妥地就给当成了驴肝肺了。   欸,你丫不领情便罢了,你丫能别咒人啵?   香琴小同志不知何时又一脸哀愁地溜了进来,见卫若子呆呆地坐在榻上发着愣,眼中的同情便愈发地显而易见了起来。卫若子怕这丫头又想岔了方向,忙将莫安之对苏眉娘的态度给她细述了一遍。谁知这丫头却是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沉痛地教育道:“小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少爷不是要接那贱人进府,少爷这是在向您解释啊;少爷这是想告诉您,他跟那小贱人根本没甚么;少爷是想你明白,他们俩人之间是清白的。”   卫若子被她一句重过一句的“少爷”砸得脑瓜子生疼,很是不明白这丫头的激荡高亢到底是为哪般。她就着书案上的纸笔,抬手写道:“那又怎样?清不清白的,都过去了。你家少爷都不追究我给他戴的绿帽了,难不成他想娶个小三进门,还得巴巴地跑来征询我的意见,还会顾忌着我的脸色?”   香琴愣了愣,很是认真地思量了一番,然后继续忧愁地说道:“小姐,你跟少爷之间老这样也不成啊。若是少爷心中真还梗着这块心病,你俩表面上装得再怎样若无其事,老爷迟早也会发觉的。老爷若是知道你去年实是跟方公子一道出走的,那这事儿可就闹大了。”   卫若子想,她去年闹的那一出翘家戏码,卫新元未必不知道原委。她只是不知道,莫安之让卫丞相知道的那个原委,究竟是哪一个版本的,离真相之间,差距有多大。   她这次重回丞相府,卫新元待她明显比去年更加冷淡,似乎是连戏也懒得在这个女儿面前演了。甚至是她三姐卫若水,轻意也不见她过后府这边的院子里来。   卫若水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变得懂事了不少。自回上京之后,许是终于意识到,自己与安之哥哥之间若是再像往常那般纠扯不清的话,最伤心最难过的,一定便是小妹。小妹这一年经历了太多劫难,自己怎么可以还让她,因为自己跟安之哥哥之间那点子破事,再伤心?   卫若水原以为这世上爱情最大,没了安之哥哥的爱情,是世上最揪心最痛苦的事。只到后来经历了与小妹的一齐逃家,与吕宜武那一年在西北漠边上军营行伍之中的肆意铁血,再到骤然之间听闻小妹死讯时那一瞬的尖痛、歉疚、悔恨、自责,以及后来重遇小妹时那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和欣喜。经过了这些之后,卫若水突然发现,爱情于她,或者是一件不可或缺要紧至极的物事,但小妹,却是她生命当中牵着骨连着筋的小妹。   没了安之哥哥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可能会揪心很长一段时日,这段时日,或许是三年五年,或许更久。但若是没了小妹,若水知道,那种隐在心底里的痛苦和歉悔,会如跗骨之蛆,纠缠自己一辈子。   卫若水向来是个干脆的性子,既是想明白了,知道了自己之前的错处,自然就不会再允许自己如去年一般,再对安之哥哥死缠烂打不肯放手。卫若水知道小妹心思素来细腻,自哑了言之后,心中所有思虑,也只能全藏闷在肚中。卫若水自己是个明朗透亮的人,所以更加知道这种心中郁闷,口不得言的痛苦。所以为了不让小妹心结更深再生嫌隙,她甚至连后府也院门也不再踏入了。回了上京之后,只是整日里与吕小将军厮混在一处,不是在演武厅里打打杀杀,便是在马球场上肆意风发,可着劲儿地在外疯玩,重又做回了之前那个艳震京寰刁蛮霸道的相府小姐。   卫若子不知道她家三姐的这段心路坎坷,只道三姐的不见人影,是被前府的父亲大人限制了举动,所以愈发猜不透卫新元的隐忍不发是因为什么,而正是她家丞相老爹这种诡异的沉默,让卫若子很不踏实。   莫安之与卫新元之间,一直弥漫着一层神秘的迷雾,隔着那层迷雾,卫若子从来就没搞清楚过那后面藏着的真正的关系。以前的卫若子一心想逃离,所以懒得去费那个心思猜度,现在转了一圈回来,她才突然发现,她唐小平若是真还想找回回家的道路,怕是不得不去费这个脑子,不得不想办法将这迷雾给吹散了,将背后藏着的线头,一点一点地理出来。   好在就算卫新元再怎么沉得住气,相信也不憋不了多久了。因为不久之后,卫若子那位走文艺路线的二姐夫家三月一度的诗会,又要开讲了。   躲了自己这么久的二姐,这回,应该也不会再躲着她了罢?   卫若子很期待,自已费尽心思丢出去探路的食儿,也许会在这次诗会上,有些反馈。 第十四章 穿越岂能不背诗? 更新时间2013-8-7 23:29:42 字数:3822  丞相府大张旗鼓地迎了神机高徒杜沛然入府行医,之后的第二天,恰恰又是二皇子举办诗会的日子。所以杜沛然一派理所当然却之不恭的模样,屁颠颠地跟着莫安之夫妇一道,跑二皇子诗会上来附庸风雅来了。   卫若子对此不予置评,只是心中默默地闪了闪念:她那皇子二姐夫若是知道去年跑他府里抢了他小姨子,坏了他谋算的青衣人,就是眼前这货,不知会不会将今日诗会的安全防卫级别,提到最高?   嗯,也许她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说不定人二皇子这诗会,根本就是冲着攻克那师兄弟俩个而特意设下的呢?卫若子森森地觉得这种可能性,不是一般地高。   冬雪初霁,寒意在暖红日头的烘照下,似乎也没有了早前时日里的嚣张气焰,不再裹挟着风雪逼迫得人们不敢出门。   云散雨停雾气清,花开花合终有时。   花开了,满院梅树生香。   一品居是二皇子名下的园子,座落在皇城西侧,傍着西郊梧山山脚,倚着流晶河上游,临水而建,是一处极好的赏梅所在。   成片的梅朵儿顶着厚雪,压着黑枝,在不远处红白交错。这一边回廊绕流水,不宽的湖面上腾着水雾,亭阁之间缦纱飘舞,男客女客们隔岸而坐,遥遥而对。   亭里烘着暖炉,架着小几,虽是为了情境,为了赏景,主人家将厚重严实的帏障换了飘逸轻盈的纱缦,廓亭之间却丝毫感觉不到冬日的寒意。   卫若子懒懒地半倚在斜几上,感觉有些无聊。亭中的姑娘家围着案几四散坐着,有的在吃着果子,看着湖那边的年轻士子们,时不时发出些吃吃的笑声;有的凑在一处,相互间话上几句家常女红,间或嘻笑着打闹几句;有些婷婷而立,站在书案之前,皱眉提笔,一面想着,一面在纸页上写上两句……这些年华大好青葱水嫩的姑娘们,看着就是让人舒服。   又是一年相亲季啊!卫若子心内的某一处角落,正在酸酸地感慨着。   既然是二皇子出面办的诗会,来的宾客当然非富则贵。河对岸的年轻男人们,在二皇子的亲自招待下,各种摇头摆尾装腔作势,以期将自己最成熟最稳重的风姿气度,最大限度地展现出来,让对岸的佳人们侧目倾心,引为知交。   所以姑娘们才各种端着各种造作吧!卫若子挥了挥手,似乎是嫌现场的荷尔蒙指数太高,想要将它们挥散一些。   一旁在主位上端坐着,将皇妃架子摆得十足十,领着一众女嘉宾坐阵主场的卫若兰,似看出了小妹的不耐,刚侧了头准备安抚妹妹几句,不想对岸差了个小太监,正赶了上来禀报,说是二皇子有话,叫姑娘们择一物为题,做诗一首,以为对岸相和,互较互较诗才。   二皇妃浅笑着应道:“这主意倒是好。论比武射柳逞蛮力,咱们弱女子们不好说甚么,若是论起文学之道,咱们大周的巾帼们,可素来是不输给须眉男子的。姑娘们待会子可要留着点,别叫对岸的才子们面上太难看才好。”   众女齐声称是,娇声笑语顿时莺莺而起,纷纷使了丫环婆子们伺候着磨墨的磨墨,摆纸的摆纸,蹙眉支颌,喃喃有声,争忙着题诗写画起来。   只卫若子仍懒在几上,手里拎着串葡萄,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扔着玩儿。香琴却是早忙开了,又是展纸,又是摆砚,又是不住眼地向自家小姐递眼色儿,直恨不得小姐一个横刀立马挥毫泼墨,上来一首诗词,就将这些贵小姐们一个个横扫当场。   想来这种一诗惊四座的事,以前的原版经常干。不仅经常干,这主仆二人想必还非常地乐在其中,因为此时的香琴小丫头忙活得很是欢脱。   一个穿着烟色襦裙,模样端丽的姑娘,似有意似无意地将目光往香琴身上扫了几扫,然后笑吟吟地看着卫若子,慢慢说道:“若子姐姐声名在外,诗文向来是极好的。若不是小莫大人一早就将姐姐给护在了名下,可真不知要累得咱们大周国多少青年才俊为姐姐相思断肠呢。便是现在,那些书生才子们眼中的巾帼才女,可都还只认姐姐,不肯再认他家。应儿今儿可得要帮姐妹们出个头,求姐姐留着些儿,让一让咱们,好让咱们姐妹们也争些机会,给那些须眉们见识见识,咱们大周的才女,其实不是只有姐姐一个的。”   卫若子听着这话似乎有些别的意思,便偏了偏头瞧了一眼,认出这姑娘是京都守备王大人家的独女,叫王应儿。卫若子记得自己曾听香琴八卦过这姑娘,说是在京都富贵子弟的圈子里,口碑很是不错,很有些类似“锦口绣心,温柔识体、文雅淑静”一类的美好风评。   只是这姑娘刚刚那一番话,却不见得有多温柔识体。锦口倒是能听得出来,这绣心嘛,可真就值得细细咂摸咂摸了。姑娘刚刚那一番话,直译过来的意思就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卫若子的诗名炒作得太过厉害的原因,反正就是那名头大得有些过了头,闪瞎了那些书生们的钛合金狗眼,看不见咱们这里真正才女们的光华。所以说卫童鞋你还是让让道罢,别尽挡在前头,显摆自己,得该让别人露露脸儿啦。   严格说起来,这话其实也没说错。本来嘛,这好好一相亲大会,诗词互较什么的难道真是要争个巾帼须眉间的高低长短?人要的不就是个传词达意,以诗传情的红线往来么?你说你一有主了的残花,跑这来凑热闹,不摆明了是抢风头夺眼球浪费指标来的嘛!   所以刚刚这句,若是从卫若子她二姐,二皇妃卫若兰的嘴里说出来,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但若是从这位王应儿王小姐嘴里吐出来,呵呵,这话的味道可就大不一样了。   卫若子将一颗剥了皮的葡萄放进嘴里,一边轻轻地啜着,一边又偏了偏头,转了眼神儿去瞄她家二姐卫若兰。   这场间诸女,虽说个个非富则贵,大都是门庭显赫的世家权贵出身,但大伙儿凑成堆,摆在此间的女主人二皇妃卫若兰面前,却是谁也不敢抬着头硬着脖子说话。比金贵?谁金贵得过皇亲去?所以,想当然,这里除了二皇妃外,二皇妃的妹子卫若子,自然就得排在第二。论身份论地位论权势,都得是岗岗的卫四小姐莫夫人。   可王应儿小姐刚刚出言挑畔挤兑的,偏偏就是她卫四小姐莫夫人。卫若子轻吮着口中甜润的萄汁,看着自家二姐,觉得这个王应儿很有些意思:这位小姐,走的可不是她家三姐那样,风风火火口直心快的暴力女彪悍风,人守备府的娇小姐,走的可一向是端庄识体审时度势的大家闺秀正统路线。   二皇妃看了看卫若子,轻笑着说道:“应儿说的确是不错。有小妹珠玉在前,姑娘们哪里还能放开了吟诵?没得倒败了兴致。说不得,小妹你今儿可得藏藏拙了。”   卫若子便将眉眼梢都弯翘了起来,笑得无比地清甜乖巧,葡萄也吃得更加有理有据了起来。   香琴却是早已停下了手上动作,手中举着块龙香墨,小嘴微张着呆呆地站在原处,看着自家小姐,一副“小姐,咱这墨到底是继续磨呢?还是继续磨呢?还是继续磨呢?”的可怜模样。   二皇妃笑着佯嗔道:“你也别借机偷懒,多少写上一首,应个景儿,还是要的。”   然后香琴便如重新上满了发条般,又欢脱地忙碌了起来。   那边王应儿刚刚将心中诗句誊好在纸上,交了给一旁候着的小太监。见卫若子听了皇妃的话,起了身,似是有意动笔。紧忙迎了过来,接过香琴手中的墨锭,笑着道:“应儿来为姐姐研墨,说不准还能跟着长些诗文上的见识呢。”   场间诸女便将目光齐齐地向卫若子扫了过来。卫若子无奈,只得斯斯文文地站了起来,斯斯文文地走到案前,斯斯文文地拾起砚旁细毫,斯斯文文地悬腕而立……   ……   ……   其实抄诗打脸演装逼犯之类的情节,对于卫若子这种正宗穿越客来讲,那是各种萌点,各种喜闻乐见,各种带劲过瘾嗨足场,各种激到爆爽到家啊……卫若子热泪盈眶:这是多么熟悉的感觉啊!   姑娘们陆陆续续地将写好的诗稿都交到了小太监的手中,场中的目光又再一次地集聚到了卫若子这个唯一一个还未题诗的人身上。   卫若子还在摆pose,手握细毫毛笔,悬腕而立,蹙眉凝思……很是苦恼:这是多么痛的领悟啊!   装逼?她倒是想。上辈子看小说的时候,她早不知道代入女主YY过多少遍了。   打脸?王应儿确实不怎么招人待见,如果砸首脍炙人口的好诗真就能打到这姑娘的脸的话,她倒不介意玩一玩。   但——抄诗?尼玛前提是她得会背啊!尼玛她是裸裸的魂穿,不是随身空间带装备带系统各种电子产品还附赠度娘的那种外挂穿好不好!背诗?这难度会不会太大了点?上辈子背的唐诗三百首早还给幼儿园阿姨了有木有!三字经她才只记了个“人之初”有木有!把百家姓开头的“赵钱孙李”写一遍管不管用?   卫若子端着姿势做思索状,内心深处有一万头草泥马在悠闲地踱着步子。   王应儿见卫若子手中毛笔迟迟不肯落墨,便很是体贴地扬声问道:“姐姐向来脱口有佳句,笔下从不假于思索的。娘娘叫姐姐随意写写为咱们姐妹助助阵,怎么姐姐却反倒踌躇起来了?”王应儿掩口娇声笑了一笑,又道:“是了,妹妹知道了。若是叫姐姐题首人人叫好的佳作,原是不在话下。但娘娘叫姐姐只是应个景儿,却是难为了姐姐了,是不是?”   二皇妃眼光在王应儿身上停了停,然后展颜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我过于苛求了。”   亭中众女便也跟着一齐凑趣地笑了起来。   卫若子不知道她家二姐是个什么打算,想着既是叫她“应个景儿”,那她便“应个景儿”便是。反正这里除了二皇子,便是她卫家人最大。若是丢人,自然连二皇子这半个卫家人也要连带着一齐给丢了去,那她还怕个什么?反正总有人会给她擦屁股。   如此一想,卫若子索性便眼一闭,牙一咬,硬着头皮刷刷几下,急勿勿便是一顿乱写。写完也不待人细看,随手卷了递到一旁候着的小太监手中,挥手示意,命他将诗卷速往对岸送过去。   王应儿一直立在卫若子身侧,原就是打着主意,想要预先瞧一瞧,看这位才女今日会写出什么绝妙的句子来。她知道自来这位四小姐题出的诗文,绝没有不好的,但预先瞧见了有多好,便就能为稍后与对岸的诗文唱和中,多想些应对的法子和词句。所以卫若子悬了老半天的笔终于落到纸上时,王应儿其实早就绷着小心肝儿伸长了脖子盯着了。   卫若子一挥而就。王应儿眼光一瞥,却是眼睛一亮,心中暗喜。见卫若子挥手打发小太监回去,忙跟着吩咐道:“速速送过去,莫要再耽搁了。那边怕是早就等得不耐了罢。”    第十五章 二皇妃 更新时间2013-8-9 0:46:30 字数:3935  卫若子急着打发小太监走人,是想着,既然打了主意丢莫安之的人,便没必要在这里露了底,让她家二姐跟着一齐下不来台。   而王应儿却是真没想到,这位小莫夫人会写出这样的“诗句”出来,惊喜之下,意外之余,倒是显得比卫若子还要着急,比卫若子催得还更着紧,紧着叫小太监将这位才女的“惊人之作”,速速传送到对岸去:若是让二皇妃提前见了她家小妹的大作,那这诗稿可就十成十是送不成了的。   见小太监领命而去,王应儿仍觉着不甚妥当,心中细细思忖了一番,终还是向皇妃托词告退,出了亭子,追着那小太监的步子去了。   卫若兰知道王家小姐紧张的是什么,也知道她托词离席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心中冷冷一笑,转了头向卫若子淡淡扫了一眼,然后起身走出了亭子。   卫若子很是知机地随了上去。   主子没有指示,这种情形,香琴当然不敢自做主张跟上去。卫若兰将卫若子引到另一处暖阁坐了,遣退了宫女太监,看着自家小妹,突然面色一沉,劈头冷喝了一句:“跪下!”   卫若子一愣,还有点没反应过来。那里卫若兰见卫若子没动静,却是越发怒了:“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嫁出门的二姐,已经没有资格管你了?”   卫若子心里越发地诧异了起来,一时有点搞不清楚她家二姐怒的究竟是哪一桩。   卫若兰见小妹呆呆立在原处,满是茫然无措的样子,心中一软,实在舍不得让这娇滴滴的妹子真跪到凉冰冰的地上去,便只硬着声音气道:“怎么?家里有爹爹疼着你,舍不得责你骂你,所以你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了么?你以为有大哥护着你,帮你将所有的事情全给瞒得死死的,便真就没有人知道你做过些甚么了?”   卫若子低着头咂摸了一下,有些明白了。   见小妹垂了头,覆在面上的轻纱隐隐颤动着,想到那面纱底下的惨烈,卫若兰不由得心中一痛,暗叹了一声,放软了语气,痛心疾首地训道:“原以为只若水是个不省心的,却没料到,咱家最最乖巧通透的那个,才是那最不让人省心的人。”   “与那方含轩一道出走?你怎么会?怎么敢?为了那个方含轩,你竟是甚么也不顾了?你自己舍了这脸面不要了也罢了,你将咱们卫家置于何处?你又将爹爹置于何处?你可曾想过,这一番若不是大哥竭力将这件事极力瞒隐了下来,你做的那些羞人之事若是传扬了出去,你以为,咱们家的人,还能在这上京城里呆得下去么?”   “小妹,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可真是——好糊涂啊!”   ……   ……   卫若子终于知道自渝洲回来后,二姐一直冷着自己的原因了。想来自己去年出逃未遂,弄了个半死不活,莫安之怕不好交待,索性便造了出马贼事故,让自己死遁了之。结果自己在南国商馆,当着渝洲府韩平,和她家三姐卫若水的面,自承了身份,重认了卫家四小姐的名头,这一手想来搞得莫安之很是应对不及。当时情形,莫安之不能不将她这个老婆认领回府,但事后怎么把去年为她死遁之事撒的谎,向各方面一一圆囫囵了,这还真是个难度不低的技术活。   那日在三妹家小茶铺里听了那段“痴情相公多难女”的江湖传奇版演义,卫若子早在肚里笑疯了:山贼?马贼?绑架?劫色?他莫安之还能更没创意些么?她卫若子这是招贼呢还是招贼呢还是招贼呀?感情带贼字的一见她就忍不住手痒,不劫不舒服斯基是吧?咱们巧合还能再多些么?女主要不要这么苦逼啊……   卫若子满满的吐槽欲早闷得满肚肠纠结成了马化腾:这种早烂了大街的三俗剧情,根本只够哄哄那种定点黄金档的家庭妇女嘛,人书龄不长的小白读者都不待见这种了话说。   倒是没有想到,原来真正的梗,是在这里。   卫若子现在的心理活动真只剩下“呵呵”了。要忽悠不明真相的老百姓确实容易,随便一个逻辑不通的故事,也能让人家津津乐道个三年五载。但如果以为像二皇子这种专注敏感势力二十年的阴谋份子也信了那故事的话,那莫安之这个幕后编剧,可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小白了。   莫安之不是小白,所以很不幸地,方含轩同志又再次被牺牲了。   不是只有她卫若子懂得拿方含轩跟原版的那档子懵懂情事当挡箭牌,她家那只腹黑老公,似乎更懂得利用这一点。卫若子只是拿这个来忽悠香琴小朋友,而莫安之童鞋,似乎在拿这件事,牵引了整个大周上层的注意力。   这个上层,相信不仅只是二皇子……   “……只要回来了,便还来得及。大哥既然愿意既往不咎,愿意帮你极力隐瞒,甚至为了帮你医复容颜,情愿冒大不韪,去求皇上将那云游四处的神机高徒,又重请了回来,你便也该将那不该有的心都收了,将那些不该有的情,给断了。”   卫若兰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道:“小妹,大哥是真心疼你。”   看着自家二姐仍陷在情绪里出不来,卫若子只得垂着眼皮怯生生地站在原处,一边做哀痛情伤状,一边在心中默默地吐着槽:尼玛,莫安之那丫居然把他自己给整成了这出虐恋情深的三俗剧本中,那只苦恋不得痴情不二只恋女主绿帽不忌的绝世好男配!尼玛莫GG你不去当演员夺影帝果断浪费人才啊!   卫若兰还在继续:“你要知道,为了把你与方家完全撕扯开,大哥已是尽了他最大的能力。但即便如此,大哥能做的,毕竟还是有限的。他能瞒得过大周百姓的悠悠之口,能挡得住朝廷百官的眼目关注,但有些人,却不是那么好瞒的。”   “你想想,既然连我都知道了你这一年真正的去向,皇上那里,怎么可能不知道?”   卫若子有些奇怪,忍不住抬了头去看卫若兰:呃?皇帝?虽然说莫安之这小子很受皇帝待见,但这毕竟是臣子的家事,皇帝那老小子关注这事儿,是不是有点太过……八卦了些?   卫若兰却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卫若子,正色说道:“朝廷要对芜羌动兵了。”   卫若子便又眨巴了一下眼睛,表示不大明白。   “这一两年,皇上将大哥安在户部,便是要借重他的商才,疏理后勤,筹措粮草,以备明年之战。更何况,大哥之能,远不在此。皇上待大哥……一向倚为重用,这种时候,怎容得他再为琐事分神?更不用说,去年因你之故,大哥已是懈怠了半年,如今你又回得如此突兀,皇上怎可能会不上心?”   回想这一年大哥所经的煎熬,卫若兰忍不住又叹了一声,悠声说道:“大哥他……不容易……”   卫若子觉得这位二姐之前的话头应该还没说完,便也目光灼灼地回望了过去,一副静等下文的样子。   卫若兰却突地又恼了,迎着卫若子的目光,沉声说道:“方公子那里,你最好是绝了念罢。别说方家如今已然没落,一蹶不起,即便是方太傅当权正盛,大哥点头默许,你再重死一遍,你也没有可能再有机会,与那方含轩重拾旧好。”   卫若子便又弱弱地垂下眼皮,低头扮柔弱凄凉,心道:二姐这又是从哪里错会的意啊?老子刚刚那眼神分明跟方含轩没半毛钱关系啊。哑巴没人权啊。老子真冤。   卫若兰忽地起身走了过来,逼近了卫若子,盯着她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是你帮我说给二殿下的话。我承你的情。小妹,这诗,我认了,领了。但也望你,将这巫山之云,自此一并从心底里抹了去罢。”   卫若子觉得自己有必要表表决心,便拖了二姐的手,在她手心慢慢地,一笔一划地写道:“我懂,我会。”   卫若兰显然看懂了这几个字,以及底下所要表达的意思。一时颇为欣慰,反握住小妹的手,语重心长地接着说道:“想明白了就好。你此番对大哥,未免太过无情。可大哥却还能依然待你如昨,实属不易。小妹,你需记着,不论是甚么事,你都要相信大哥,无论大哥做何决定,你都要记着:他待你一如初心,始终未变。”   卫若子忙圆睁了双眼,迎着二姐的目光,诚恳地释放着眼中的迷惑,丝毫不敢将自己对这番话感到幼稚可笑的真实观感表露出半点来。   卫若兰想了想,似在斟酌用词,停了半晌,才道:“这件事你迟早总要知道的,心里早些有个数也好。”   难得见这二姐说话居然也会吞吞吐吐,卫若子便更加地诧异了,直直的目光更是追着二姐不放。   卫若兰又想了想,才轻声说道:“方太傅去年为了太子,不惜舍下京都城里的根基,以太傅一脉,力扛太子名下数罪,才得保太子之位不废。皇上体恤,念方太傅五朝元老,佐政不易,许其告老归甲,也是因为知道方家在江南可算是一方豪族,方太傅回乡,总能落个晚景安逸。却没成想这次江南商祸,方家是首创,可说是一夜之间,便断了世族根基。皇上顾念老臣,商祸之后,陆陆续续地将之前获罪的方氏族人,又起用了一些。”   卫若子知道这些话只是铺垫,便安静地竖着耳朵,等着听重点。   卫若兰停了停,看了小妹一眼,却又移开了目光,柔声又道:“皇上怕大哥为此事心有不满,便叫淑妃娘娘授意,劝了王家,叫把守备府上的王应儿,许给大哥,取并嫡之制,共二妻,同承赐赉。”   卫若子不由倒吸了口冷气:这老皇帝,玩儿地可真够荒唐的。   所谓并嫡,就是娶两个老婆。这种事儿在大周朝来说,并不希罕,一般有点权势的官僚士族,也爱以够不够胆玩“多妻”,来彰显自己权力地位后台靠山的强劲。虽说此种风气在一些士族富商之间颇为盛旺,但毕竟大周律还是有明文禁令,是不允许“有妻更娶”的。可现在皇帝老儿居然无视律法,直接就要赐个老婆给莫安之,这开的是哪门子的玩笑?   问题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大周的皇帝陛下,向来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卫若子忍不住皱了皱眉。   卫若兰跟着又道:“前日淑妃娘娘召我入宫,交待我借今日诗会之际,将这事给安排了。那王应儿原就对大哥颇有倾慕之心,既是知道宫中授了旨意,自是乐得今日在这园里能与大哥有一番‘巧偶’佳话。其实这事想来大哥也是被知会了的,心中应也有了定算。至于皇上为何如此安排,我暗中猜着,许是还有一层意思:皇上知道你这次任性出走的原委,怕是觉着大哥太过委屈,故意如此,想给些难堪给你。”   卫若子却觉得吧,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卫若兰只略略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虽说皇上如此安排稍嫌随意,但殿下以为,这是好事。”她看着小妹,幽幽叹道:“只是要累你受些委屈。小妹,咱们忍一忍罢。”   卫若子便重又将头低低地压了下去。卫若水却低声又道:“明年征伐西漠,皇上似有亲征之意。大哥向来得皇上青睐器重,于此战筹算颇多。殿下的意思,是想叫大哥觑个得当的时机,向皇上建言,考虑让殿下留宫监国。”   卫若子释然了:这个,应该才是二姐今天找她的重点吧。 第十六章 游园 . 惊梦 更新时间2013-8-10 0:46:48 字数:4093  其实严格说起来,这该是二皇子的重点。   京都守备王郅重,总领整个上京城里的防务,辖管京外四十里方圆之境,掌十三城门司,执控京都城门开合,权限之内可随时调动的京都守备师,更有两万之众,是大周精锐中的精锐。   且不管皇帝为毛要把莫安之这个文官跟京都守备司拴在同一根绳子上,单说如果皇帝御驾亲征,二皇子留守京城,其间不出幺蛾子便罢了,若皇帝在外头真有个什么事的话,那京都城门十三司所处的位置,便就相当地扎人眼。   二皇子若打的是这样的盘算,那么,皇帝这次台面底下的指婚,自然是大大的好事。   不过,前提是,二皇子得真有那本事,赶在之前,将莫安之绑到他的战船上去。   但问题是:莫安之从不站队,那小子有他自己的船。   卫若子悚然而惊,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虽然在这种棋盘上,她卫若子只是边边角落上一颗最不打眼的小棋子儿,但正因为如此,她才能站在局外,更清楚地看到各方手中棋笥里的棋子有多少,盘面底下真正的输赢较量在哪里。总的来说一句话,不管是皇帝也好,莫安之也罢,都不可能是二皇子这种小白兔能玩得过的对手。   只要莫安之娶了王应儿,那二皇子所有针对莫安之的拉拢动作,无论巨细,绝逃不过皇帝的眼睛。   二皇子要找死她管不着,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二姐跟着一起往绝路上走。   不管二皇子有没有打“乘战之机,顺便搞搞阵”的小心思,她都不能冒这个险。而当下最好的法子,就是不能让二皇子看到一丝丝儿搞小动作的希望和可能。想要从根上了断二皇子胡思乱想的机会,那么她就绝不能让王应儿嫁进丞相府!   卫若子心中急得上火,却还得强忍着在二姐面前装了一通哀怨凄婉悲伤难抑的委屈模样,末了才托词心中伤乱,要独自静一静,然后在二姐忧愁目光的关注下,很是孤清地步出了暖阁。   一离了二姐的视线,卫若子二话不说,迈开步子就往男人们所在的那边亭子,急勿勿地猛赶:看来她刚刚故意捣蛋的“诗句”,不仅丢不了莫安之的面子,保不齐还白送了个大好的机会给某些人。现在既然没人会给她擦屁股了,她自已还不屁颠颠赶过去当救火队员,不是做死吗?唉,果然是自作孽不好活啊。   越想越是焦急,最后干脆不顾形象,发足疾奔了起来。刚绕过一处假山石,却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低低的清唱,歌声婉转,很是熟悉。   卫若子不由得便停了步子,转了过去。   穿过假山当中的石洞,眼前豁然一亮,入眼便见一个清丽脱俗的姑娘,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衣裙,抱着把像琵琶又不是琵琶的乐器,倚着廊栏,唱着曲子。   在一片雪色游柱之间,这姑娘古韵清新,看着就跟画上的景儿似的。嗯,这景儿还带配音的。   卫若子暗暗吐了口气:唉,又是苏眉娘。   刚刚卫若兰说了,皇帝顾念老臣,将之前获罪的一些方氏族人,先后起用了一些。而方含轩身为老太傅长房嫡孙,当然便成了最先被照顾的那一个。方含轩回了京,复了官,正是抓紧复拢官场交际网络的时候,遇上二皇子府里的这种联谊活动,又怎么可能不会凑过来?   所以方含轩来了,还带了一班他府上誊养的颇具行业顶尖水准的歌伶,前来为二皇子的诗会助兴。   行业顶尖水准,指的当然是——苏大家。   不过这一下突遇个苏眉娘,卫若子心里倒是又冒了个主意出来。按时间算,现在赶过去,该烧的火要着也该早烧着了,去了怕也赶不及救场。她倒不如借这姑娘来用一用,借她来抢抢眼球,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了去。   再说了,与其找个正牌小三回家添堵,她还不如帮着外头的二奶提前转个正,好歹还落个人情,又能占个贤良淑德的名头,何乐而不为?   卫若子咧开了嘴,笑嘻嘻地走了过去。   苏眉娘没想到会遇着卫若子,倒是惊了一惊,忙站起来裣衽一礼,道:“姑……夫人怎的到这处地方来了?”她左右又看了看,眼中满是疑惑:“夫人一个人?”   卫若子现在没时间跟她皮里阳秋虚话往来,且自己一被禁了言的哑巴,想细说也没那功能。卫若子只是将刚刚用随身纸笔临时写就的一首曲词,递给了对方。   苏眉娘依然不解,犹疑地接过笺纸,展开来细细一读,不由得眼前一亮,心头一震。读完一遍,意尤未尽,又重新细品,复而再三,才猛抬了头,看着卫若子道:“姑娘这是……何意?”   想来那曲词意境深蕴,苏眉娘心震之余,说话之间竟是带上了些微的颤音。毕竟是专业人士,遇上这样的好词,难得不激荡。卫若子很理解:开玩笑,这可是经典打脸的招牌大杀器——《游园惊梦》中的“惊梦”唱段。   卫若子虽然记不住诗词,但好在,她上辈子曾迷过一段时间昆曲。这个经典唱段,她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来来去去背了不知多少遍,才记熟了印到脑子里去的。如今再就着曲调,那是想忘也忘不了啊。   卫若子很满意苏眉娘的反应,即时递上早已准备好的第二张纸条:“谱好曲子,大约要多久?”   苏眉娘蹙眉说道:“这般好的词,牌曲定然得细细推敲编唱才行,不然,可真就糟蹋了。”   卫若子便知道苏眉娘这是职业病犯了,见了好词,自然而然就高要求严标准完美主义了,要让她发挥急才现场谱曲,那是绝对不可能了。   卫若子暗叹一声:好在她有心理准备。   想了一想,没办法,卫若子只得嘬起双唇,又吹起了口哨小调。   小哨声儿一扬,清韵婉转的曲调儿便从卫若子那双小巧的唇间溢了出来,缠绵委婉,流转悠长,挠得人心尖儿都跟同着曲调的起伏疾徐,一颤一颤儿,麻痒痒的。   苏眉娘听得陶醉,忍不住就着曲调,张口跟和着,一起唱了出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一曲终了,苏眉娘似是仍沉在曲中的意境中不愿出来,只嘴里喃喃念道:“我错了……眉娘之前实是自瞽自聩,不识大才。夫人,实不愧大周才女之名。”   卫若子却是很满意眉娘同志的专业水平和接受能力。既然这曲调儿还挺招这时空专业人士待见的,想来等会出来的效果,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卫若子放了心,然后兴致勃勃地凑到苏眉娘近前,又埋头奋笔疾写,笔墨交流了起来。   ……   ……   “我记得我曾经说过,小兔兔的口哨小调儿,堪称当世一绝。怎么样?随我出来一逛,不虚此行罢?”看着远远那处你来我往“聊”得正热络的两名女子,杜沛然一脸得瑟模样。似乎卫若子的口哨小调儿吹得好,他脸上也跟着添了很大荣光似的。   莫安之从未怀疑过这个。虽然他之前一直没机会听,但他一直相信,自己总有一日能听到师兄口中念念不忘的清丽小调。   然后今日便听到了。   果然——很不错。   莫安之很庆幸自己的中途离席。   只是一旁的师兄有些太过聒噪了。莫安之微微皱了皱眉:究竟是谁随的谁?自己刚刚怎么就没将这人给甩了?   杜沛然可没有被人嫌憎的自觉,依然笑得一派悠游:“只是这曲词,美则美矣,却是太过伤怀了些。总觉着与小兔兔的精气神儿不大契合。这词儿若是出自之前的弟妹之手,倒有些像了。”   莫安之脸色蓦地一沉,哑声说道:“你只有一个弟妹。”   杜沛然的悠然笑意仍挂在脸上,只斜了师弟一眼,慢腾腾地说道:“不要自欺欺人。你明明知道,真正的卫若子早已经死了,小兔兔之所以一直跟你犯别扭,也正是因为你之前施于卫若子身上的手段太过狠辣之故。难道,你以为绝口不提前事,那些便能就此揭过了?”   莫安之心头一痛,突然别了头,看着杜沛然,冷笑道:“她对你倒是没有心隙,怎不见你去找她细说前事?”   杜沛然摸了摸鼻子,笑眯眯地说道:“你不懂,我与小兔兔之间,同你与小兔兔之间,大是不同。”   莫安之的脸,便愈发地黑沉了。   两人此时正立在卫若子之前穿过的那处石洞之中,透过密繁的灌丛枝树,能看到那头倚着廊栏而坐的卫若子,正对着苏眉娘又是手书又是比划,似乎正在将某一件事情形容得无比地激昂兴奋。杜沛然转了头看了看师弟,饶有兴趣地问道:“你猜猜,小兔兔这又是想要整些甚么花样?”   莫安之仍板着那张俊脸,冷声说道:“看她来时的路线,似是刚从卫若兰那处出来。我若猜得没错的话,王应儿的事,卫若兰想来已经知会给她了。”   杜沛然似乎还不知道这件事,“哦”了一声,问道:“王应儿?”   莫安之面无表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京都守备王郅重的独女。与去年赐婚公主一样,又是一颗扔出来探我的石子。你知道,皇帝最喜欢的,就是这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可偏偏这些小手段,却正是现今朝堂宫闱里这帮人最喜欢吃的一套。我先前托词出来,便是有意要避开那王应儿。没得落个话头出来,再让皇帝遂了心思。”   杜沛然刚从溯川回京,有些细节的情报还没了解到位,听莫安之如此一说,便有些不明所以,问道:“皇帝这次又是盘的甚么心思?”   莫安之道:“你还不知道,皇帝这回让方含轩进了都察院任职。这些日子方御史正挑着御史台那帮御史大夫们,风闻参事,闹得很是热闹。”   杜沛然便笑笑说:“难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莫安之冷哼了一声,道:“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杜沛然“哦?”了一声,便默了。莫安之继续说道:“方御史似乎对当年骠骑将军背主叛国一案,很感兴趣。”   杜沛然凝神想了想,拧眉说道:“皇帝这怕是想要动卫新元了。他这是要拿王应儿来替了小兔兔,为将来掀动卫新元做准备。这次西征,他定然不会放心留你在京。既然要将你带在身边,那么京都城里,他总要留几手准备,以防他那些儿子们胡闹。这位皇帝陛下,算得可当真仔细。”   “皇帝要用我,自然要安抚我。他放任方含轩去查核当年将军府一案伏罪的卷宗,便是要暗示我,我的背景,他并非毫无所察。他既然放心让王郅重当我的老丈人,自然就不惧我能搞出什么动静来。不过,这些都是小事。”   莫安之嘴角轻轻一挑,略略露出些嘲讽的笑意,道:“西伐才是大事,也是皇帝几年前就定好的方针。在这个前题下,所有的事在他眼里都是些不足为道的小事。只除了……那个人,”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些什么,他脸上的嘲讽笑意更浓,接着又道:“出征之前,若不将那个人留下的隐患连根拨了出来,想必皇帝这次出征,怕是会要食不安寝的。”   杜沛然盯着莫安之,皱眉说道:“明知道今日诗会背后的安排,你却依然应邀而来。难道这个白送上门的夫人,你真还打算照单收了不成?”   莫安之没有回笑,却是将眼光移到了远处的姑娘身上。卫若子此时正一边满意地向苏眉娘扬着小手绢儿,一边疾步往二皇子所处的廊亭而去。那苏眉娘也是满脸潮红,羞涩而坚定地向卫若子点头允诺着些什么。   “我家这位夫人,似乎对那王家小姐,并不怎么看得上眼。收不收,好像已经由不得我说了算了。”说这话的时候,莫安之眼神温柔,难得地放任了自己嘴角的微笑,慢慢地荡漾到了脸上。 第十七章 两只老虎 更新时间2013-8-11 0:42:10 字数:3336  莫安之和杜沛然的速度,当然要快过卫若子许多。看到卫若子别了苏眉娘,欲往湖这边男人们所聚的廊亭而去,两人互看了一眼,也不再耽搁,忙赶在卫若子之前,回了亭子。   这二人回到廊亭之时,正赶上现场气氛怪异。此时满座的青年男子士子公子们,自太子而下,包括二皇子,正齐刷刷地看着场中一对贸然出现的俏丽主仆,觑视打量,默然而对,很是惊诧。   在大周这样一个看似开放的国度里,其实在某些场合,还是很讲究男女之防的。所谓诗会,斯文盛事,讲究的是个风格和风雅,男女分座,分庭而对,遥相呼应,讲的就是这种意境,要的就是这种情致。   自有诗有会而始,似乎还没有甚么人越过这道防线过。人们曾以为,百禁不拘的卫三小姐,可能会来做这个跨越防线的第一人,但卫三小姐却从未给过机会让人等到。因为人家卫三小姐,根本就不爱做诗。二皇子的诗会,人卫三小姐根本一次也没有参加过。   大家此时看着场中这位虽有些羞羞怯怯,但长得确实温婉淑静秀丽可人的王小姐,忍不住均在心中暗想:“倒真不愧是京都守备王大人家的千金,行事虽然不拘常礼,但行止有礼,进退有度,风仪绰约,实是妙人。”   而有那些消息灵通的,嗅闻到过某些风声的,更是在心中啧啧艳羡:“小莫大人果然圣眷当隆,奉旨并嫡,齐人之福啊。”   一见杜莫二人自外而来,二皇子大松了一口气,探着身子,老远就迎着莫安之问道:“你这是上哪里去了?一打眼就没瞧见人影了。你若再不回,我这里正准备派人去寻你啦。”   莫安之从容落座,淡笑着应道:“二殿下找我?”   二皇子笑着说道:“对岸小姐们的诗词一早送了来,咱们这边应和的题词,也早叫人抄送过去了。这不正差着你吗,”说到这,他向着场中王应儿的方向偏了偏头,示意道:“呶,这位王小姐在这里候了有一会了。刚刚传送的奴才办事大意,途中将尊夫人的诗作给遗失了。赶巧被王小姐拾到,这便特意为你送了过来了。”   莫安之眉梢微微一挑,便向王应儿看了过去。   王应儿站起来微微欠了欠身,道:“刚刚在园中游赏,不巧捡拾了一副诗卷。见落了夫人的名款,猜着应是刚刚传送的小公公走得性急,不慎给遗失了。应儿素闻小莫大人夫妻情笃,琴瑟相和,大人定然对夫人的诗作看得甚重,想来若是不见了夫人诗作,大人心中定会挂念。”   说罢,示意身旁的婢女,将捧着的诗卷递了过去。   原来王应儿之前紧着追上了小太监的步子,便是为了将卫若子的诗卷给索要到手中。再有下人将打探到的“小莫大人刚离了坐席,正在园子里闲游”的讯信传了来,王应儿便着意在园中又多转了两圈。原还想着能恰好撞上,再以莫夫人的“大作”为媒,两人巧遇生情,自此之后便再用不着自己费心思了。   只是没想到,王小姐在园中转来转去,却愣是“巧遇”不着那位小莫大人。她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烦急之下,索性便直闯来了廓亭,准备来个守株待兔。   现在兔子回来了,王小姐便觉得,既然该兔子害本小姐冤枉绕了那么些圈子,本小姐似乎也不必再为此兔子留什么面子。   所以在诗卷递上去时,王小姐故意又添了一句话:“应儿觉得,大人也许不大想让夫人的诗作外传,所以还是亲送到大人手中,比较妥当。”   果然,这话一出,一直坐在首席,只顾低头饮酒的太子殿下,突然扬声说道:“早就听说卫府的四小姐大有诗才,每次皇兄的诗会之上,必有佳词妙句传出。既是佳词妙句,怎会有不欲为人传诵的?莫安之,将你家夫人的诗作,念来听听。”   二皇子眼眸里闪过一丝怒意。   太子三月之前被皇上解了禁,自此之后便一改以往意气风发的作派,变得有些散淡了起来。二皇子的诗会,太子素来自矜身份,从不参与。今日一改往例,不请自来,本就是个不速之客。二皇子虽然尊让着太子在主位坐了,其实一直在暗中提着心。如今见他出言发令,果然便是向着莫安之去的。   莫安之是他今日一众宾客中的重中之重,自己身为宴主,怎能让莫安之在自己园子里吃太子的亏?可太子,毕竟还是太子。二皇子轻轻握紧手掌,心中还在权衡给太子当面难堪,和让太子给莫安之当面难堪,这之间的得失利益。   莫安之那里正展开了诗卷,看着素纸之上熟悉的字迹,一时之间,心中滋味莫名。   一旁的杜沛然见师弟额上青筋蹦跳得实在是欢脱得厉害,忍不住凑了过去,细细一看,肚中爆笑。表面却装得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暗中传音入密,私递了句话到师弟耳中调笑道:“相比那首‘良辰美景奈何天’,我倒是更喜欢‘两只老虎’一些。”   然后莫安之额角的青筋便很是欢脱地又蹦哒了几下。   那纸上,卫若子写了一首“脍炙人口”的歌词。歌词是这样的: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跑得快,跑得快。   一只没有耳朵,   一只没有尾巴。   真奇怪,真奇怪。   ……   ……   王应儿虽然低垂着头,怯生生地立在一旁,其实自诗卷送上之后,一直在偷偷关注着莫安之的反应。只可惜莫安之从头到尾声色不动,实看不出他心里是何情绪。王应儿不免有些失望。之后见太子突然发话要求莫安之诵念诗句,王应儿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喜色,口中却低低怯怯地出声说道:“先前应儿听皇妃嘱咐过夫人,因夫人诗才太盛,怕夺了姐妹们的风采,故只让夫人随意写了写。既是随意写的,自是做不得数的。”   太子端着酒杯轻啜了一口,看着莫安之淡淡说道:“即便是随意写的,应当也是不错的。莫安之,莫卫氏诗名满京华,你又何需抱玉自珍?”   莫安之面色不变,不着痕迹地将手中诗卷收入了怀中,却是转头向二皇子问道:“二殿下这园子里的梅花开得甚是喜人,刚刚贪看梅景,一时不觉忘形,不想却错过了对岸佳人们的诗话。却不知刚刚可有甚么妙词没有?”   一听这话,太子原本略显苍白的俊脸,蓦地一下胀得通红。他堂堂当朝太子,尊贵无比,何曾受过这等羞辱?自来除了皇帝陛下,有谁敢像眼前莫安之这般,将他视若无物,直接就将他这个太子给……略过了……   太子怒极气极,将手中酒杯狠狠扔到桌子上,气的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但……自己是因为谁,才被父皇圈禁了足足一年的?只要一想到这处,太子除了抖得愈发动人之外,却实在无法再将以往的威风也一齐抖了出来。   二皇子很知机,温和地接口笑道:“说起梅景,这里倒是有一首好诗,写得颇为别致新奇。妙的是,这一首,刚好正是王小姐的佳作。”   王应儿听了这话,脸上微微露出些得色。那诗作本就是家中特意跑去太学院文渊阁,请了里面的大学士专门帮她捉的刀,水准诗意自是不必说,当然很是拿得出手来。谁知还没待小莫大人继续追问,场中却突地又响起一个清稚的声音,朗声说道:“我想听哑……呃,我想听莫卫氏的诗。”   众人均是一凛。太子神色一动,二皇子微微皱了皱眉。一个体形有些胖,面容俊秀的少年,坐在二皇子下首,正抬着下巴,挑衅的盯着莫安之。   这说话的少年,正是四皇子。时间只过得一年,小胖子倒是长高了不少,也清减了些。胖虽还是胖的,却也不再如去年一般像个小皮球了,倒是将原本良好基因的本色——花美男的雏形出落出了些。   四皇子对莫安之素无好感。但对卫若子,却极是喜爱。所以去年初听卫若子因莫安之之故,在城郊遭遇马贼身亡时,少年心中便将莫安之暗暗恨上了。近来听到说卫若子其实大难未死,重又被寻回了丞相府,四皇子得此消息虽是高兴快意,但对莫安之的暗恨,却没有消减多少。   皇帝暗示淑妃安排撮合莫安之与王应儿婚事之时,四皇子恰在淑妃宫中请安,听了个正好。所以此时莫安之压下卫若子的诗句不提,却反去问王应儿的“佳句”,四皇子的心头,便顿时冒起了三丈怒火:莫安之这不摆明了是不要哑巴子了,要跟跟前这个女人好么?真是太不知羞耻了!少年一怒之下,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就要为“哑巴子”争上一争。   四皇子心目中,哑巴子做的诗,那自然是极好的:你莫安之放着自己妻子的好诗不去吟诵,却反去臭捧别的女人,这是何道理?我偏就叫你如不了意,偏就要叫你将哑巴子的诗,当众宣读出来,怎么样?   四皇子此话一出,莫安之面色有些阴沉,场中气氛便开始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杜沛然目光一转,却一眼瞥见了早已到场,只躲在亭外围观热闹的卫若子的身形。心中不由一动,突然便觉得,这般好玩的事情,若是不让小兔兔参与进来一起玩,未免太过可惜。如此一想,他手上便即有了动作:只见杜先生当着场间所有人的注目,从从容容地探手而出,伸进了小莫大人的衣间,将刚刚卫若子的诗稿拿了出来。   莫安之面色铁青,身形却一直纹丝不动,居然没有阻止杜沛然的动作。   王应儿见状,却是心下一喜,挑着唇角带着丝讥诮,怯笑着看着那位杜先生将诗稿慢慢展开,朗声诵念道:“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第十八章 所谓抄诗,所谓打脸 更新时间2013-8-11 22:18:56 字数:4105  三五个句子,念起来颇为顺溜。杜沛然摇头摆脑,以诗歌朗诵般的热情洋溢,和私塾老夫子般的学究虔诚,拉长着调门念完过后,停了好半晌,场间诸人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亭内持继的安静,显得有些诡异。   良久,二皇子才干咳了一声,道:“杜先生真爱开玩笑。”   杜沛然却一反常态地严肃说道:“我在这种场合,一般不开玩笑。”   二皇子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太子嗤笑道:“这明明是首童谣,哪里是诗?”他举杯喝了口酒,然后摇头又道:“童谣都比这有章法,这词儿简直是莫名其妙乱七八糟之致。”   二皇子脸色有些难看,下意识地向莫安之瞧了过去。   莫安之倒是一派平静。他此时正越过人群,看向了廊亭的另一头。二皇子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原来刚刚那首“童谣”的作者,此时正往亭内走来。只见那莫夫人身着一身淡黄色紧身小马甲,蒙着面纱,眸色清亮,身姿娉婷,弱质纤纤,款款而来。   卫若子来到场间,先是向太子和二皇子先后屈膝一礼,然后态度从容走到莫安之面前,冲他柔柔一笑。   莫安之也温和地笑了,向她伸出手,柔声说道:“怎么独个儿过来了?也不叫丫环们跟着。现今寒气未褪,可别伤着身子了。”   卫若子很配合地做柔弱状,然后回了个千娇百媚的眼神过去,顺势将自己的手递到他掌中。莫安之便很是怜惜体贴地将卫若子给牵到自己身侧坐下,将卫若子的一双小手拢在自己掌中,心疼无比给她揉搓着温暖。   许是大伙很少见过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这般大秀恩爱的,一时都看得有些呆了。只王应儿皱着一张小俏脸,显得有些阴沉。   杜沛然挑着嘴角,见这二人演得如此卖力,暗中早已笑抽了筋。   四皇子见了卫若子倒是神色一振。许久不见哑巴子,再度相见,心中只觉分外亲切,一时兴奋,哪里还记得什么礼仪规矩,冲着卫若子脱口便嚷道:“哑巴子,你来得正好。这些人随便从地上捡了张纸片,都不知是哪个小孩胡乱写了丢地上的,他们定要污说是你做的。你快来告诉他们,那种词儿,当然不是你写的。”   谁知卫若子却是弯着一双盈盈笑眸,很是诚恳地冲四皇子点了点头。   四皇子一愣,继尔瞪大了双眼,盯着卫若子,结舌道:“你……你是说……你点头什么意思?你是说这词儿真是你写的?”   卫若子便无比纯真地睁大了眼回望过去,眼神一派清澈无暇,头点得很坚定。   只听得场中一片倒抽冷气,然后再纷纷屏住的声音:原来这位夫人……便是那位传说中的小莫夫人,盛名久负的大周才女。难道刚刚那些句子,的确是出自……这位才女之手?   四皇子很不愿意接受这个让人无法直视的事实,伸手指着卫若子,直直问道:“那……那……那你倒是给我说说,甚么叫‘老虎没耳朵,没尾巴,真奇怪’?”   大家很努力地忍住笑,然后又一齐转了眼神去看小莫夫人。   小莫夫人便无比羞涩地看了看自家夫君,再怯怯地低下头,默默地拖过莫安之的右手,抬在自己身前展开,在他掌心轻轻地写了几个字。   莫安之伸出手指,宠溺地点了点她眉心,温磁的声音低沉好听,带着丝甜腻:“真是胡闹,这些也能拿到这里来玩儿的?咱们俩的私话,在家里说不就成了。”   围观众人无不腻得心中恶寒,只一旁的王小姐,脸色颇有些发青。   见这两人旁若无人得简直有点欺人太甚了,二皇子忍不住便又咳了几声,出声说道:“若是私话,似乎就不便在这处说了。”   莫安之把视线从妻子身上抽了回来,一脸的温柔可亲还没来得及褪去,偏了头向二皇子回话说道:“二殿下见笑了,其实也无不可与人言之处。之前杜先生所念词句,实是内子调皮,借和诗之趣,与我开了个小玩笑而已。”   二皇子似乎颇为欣羡,温和地笑着问道:“甚么玩笑,如此得趣?”   莫安之扬了扬眉梢,又再度向卫若子看了过去,用眼神征询夫人的意见。   卫若子便更加地娇羞了起来,眼中满是幸福美满之色,娇小的身躯往莫安之身侧又缩了缩,然后重又低了头,在莫安之掌心写了几个字。   莫安之柔声轻笑,低声劝抚道:“只是个故事而已,有何不可说的。”   二皇子似乎感冒得很厉害,因为这是他第三次“咳嗽”了:这两人“恩爱”得实在太令人发指了。   四皇子显然有些不耐烦,闷着声音问道:“甚么故事?”   莫安之便笑着说道:“内子以为,两岸诗文应和,原是才子佳人之间的斯文较量。我与内子夫妻一体,实说不上较量不较量。故内子玩心一起,便想着,倒不如借这机会与我打趣两句,以增闺房之乐。她仗着这诗卷传过对岸,我定能一眼认出她手笔,反正不会教它落入旁人手中,行事便无忌了些。”   卫若子差点没憋住:尼玛,众目睽睽之下,你丫说“闺房之乐”?你丫还能更不要脸些么?   幸好面上还蒙了层面纱,卫若子死咬着下唇,才没让自己“噗”出来。拼命想让自己的一双眸子,看起来有点恬静和安宁的意思。   莫安之那里,还在继续甜蜜地向大家解释着自家媳妇的“顽皮雅趣”:“内子也没想到途中会出这样的差池。其实内子的本意,只是想借传诗之便,说个痴情故事给我,引我一笑,虽是调皮贪玩,实则也是与我暗示心曲。”   卫若子便很是时候地,羞答答地垂下了头去。   这一头四皇子倒是听得好奇心大起,不解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刚刚那几句乱七八糟的词儿,其实说的是个故事?甚么故事?快说来听听。”   场间众人初听那童稚无比的词句时,只觉好笑,如今听说此间居然暗藏了一痴情故事,不由也跟四皇子一样,饶有兴趣地向着那对情丝缠绵的夫妻二人看了过来。   莫安之怜爱地注视着妻子,温柔说道:“你知道为夫一向愚笨得紧,娘子若不说明,为夫哪里猜得出这其中暗藏的玄虚?娘子还是别再卖关子了,快快说说,让大家也一齐听听。”   卫若子继续扮娇羞,欲语还休了几次,最后终于放低矜持,与莫安之配合着,一搭一档,一唱一合,一个以手为书,一个会意解说,一同为在场诸客,讲了个故事。   这个故事当然仍然,还是那个世界里网络上的大路版演绎故事。   从前,有两只老虎,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妹妹。他们一起长大,然后相爱了。但兄妹怎么能通婚呢?所以虎王决定,如果它们一定要在一起的话,那么就要付出代价,献出身上的一个器官。所以,两只老虎一个割掉了自己的耳朵,一个割掉了自己的尾巴。他们终于走到了一起,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   ……   奇怪吗?真奇怪。   二皇子一点儿也不奇怪。他当然已经听出了这夫妻两个现在唱的是哪一出:莫安之这是在明白地告诉他,告诉皇上,这个什么王应儿小姐,他莫安之不希罕。那所谓的当京都守备的老丈人,他莫安之也一样看不上。   所以二皇子现在只是脸色有些奇怪,有些奇怪地泛着红——那是怒的。   怒归怒,若只凭眼前这夫妻二人的一番做作,便想叫二皇子会意放手,那二皇子也就不是二皇子了。   场间诸人还在拿这个故事与说故事的两人之间,两两相较,对应影射,还在细细回味两人之间的情深意重时,二皇子却只淡淡一笑,看着莫安之说道:“贤伉俪果然情笃意深,令人羡煞。”说到此处,他故意顿了顿,声音又提了提,将大家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只不过,今日既然是诗会,大家还是应当多多交流交流诗文之道才是。比如说,像刚刚说到的,王小姐的诗,便很是不错。”   他从身边一堆诗卷之中抽出一份诗卷交给一旁的小太监,示意给莫安之夫妇递过去,然后向着莫安之道:“是了,你夫妻二人均是个中翘楚,各自笔下均有惊艳之词流出。不若一道给王小姐品评品评,帮着一齐看看王小姐这首《梅雪》,有些甚的妙处,如何?”   小太监将诗稿传到面前,莫安之没有伸手,却只将目光看向卫若子。卫若子现在表演的角色是娇羞小贤妻一名,无论是从角色定位的角度,还是根据剧情发展的需要,她都得务必装出一副兴趣满满的大度模样,“哈皮”地将摆在她面前的这张烫手诗稿接过来。   诗稿展开,娟秀的小楷印入眼帘,卫若子不得不在心中暗叹了句:倒是写得一手好字。   字好,诗其实也不错。   “梅雪争春不肯降,诗人闲笔费评章。梅当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卫若子举着诗稿,尤做细细品味状。那里二皇子微笑依旧,别着头看着她,温和问道:“莫夫人觉得怎样?”   众人都不是蠢货,这场间的气氛第三次开始诡异起来时,很多人便已经开始琢磨起了今日这场诗会后面的真实用意。有那知道原委的,看向那位娇滴滴的小莫夫人的眼光中,便多了一丝怜,一丝同情,和诸多复杂的情绪。   大家刚刚从这对夫妻身上看出了多少缠绵甜蜜,现在看向卫若子的眼光中,便有多少的惋惜和同情。不论这对夫妇之前表演得如何恩爱有加,众人还是觉得,小莫大人定然不敢再度逆抗皇上的意思,不会推拒二皇子的好意。   卫若子看着这诗,叹了口气,感觉很无奈:怎么样?还能怎么样?她能说不好么?开玩笑,这是太学院文渊阁大学士笔下的诗文,能不好到哪里去?这里面的意思,浅白得连卫若子这种文盲都能看得出来,还有谁会看不明白的?   这诗里的意思,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她卫若子是梅,王应儿是雪,两个人各有千秋,各有芳华,莫安之要不照单全收并拥双美,那简直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SB……呃,最后那句是卫若子自己附加的解释。   那里二皇子还是一脸期待地看着卫若子,等着她发扬风格,“表扬”几句。   莫安之也在看她,但眼眸中平静如水,似乎她做任何反应,他都能坦然应对一般。   王应儿站起来冲着卫若子盈盈一福,无比谦虚地恳请小莫夫人出言指点,请教做诗之道。   卫若子便觉得吧,指点虽然谈不上,在这么众目睽睽的,所有人都殷殷地期待着,等着看她如何应对的情况下,她若是不表示表示态度,似乎也太不将人放在眼中了一些。身为一名演员,她得有始有终,得对观众负责。   虽然很不想抄诗,但似乎,最终,到底,还是得抄诗。   卫若子暗暗叹了口气,走到一旁不远处的书案前,就着案上摊开的纸墨,挥笔写道:“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如果要卫若子来翻译这半片词,她会这样翻译:老子才懒得跟你丫斗,你就羡慕妒忌恨吧你。你不就占着个白吗?老子还占了个香呢。老子就算死了碾成了泥土,老子也能香在人心里,想替都替不了。   卫若子放下笔,又娉娉婷婷走回莫安之身侧,继续小鸟依人去了。   莫安之重又拿手掌包了她双手,用心地呵护着。俊俏的脸上,展开了一个干净无比的笑容。   诗稿递到了王应儿的手中,王小姐的一张小俏脸,彻底地青了下来。   +++++++++++++++++++++++++++++++++   呃,《梅春》大家都很熟的了吧。所以呢,喵就稍稍改了几个字,以示区分一下时空。往好了改喵没本事,往差里改还是不怵的,嘿嘿。表计较表计较哈,就是看个故事,亲们千万表计较。计较不起的,真滴…… 第十九章 看在那一夜的份上 更新时间2013-8-13 0:46:11 字数:3599  诗词传到二皇子手中,二皇子的一张俊脸,比起王家小姐的一张俏脸,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太子接过诗稿,却是点头赞道:“果然不错。这才是咱们大周才女当有的水平。”   二皇子却皱眉说道:“《卜算子》后片合的才是五仄韵,夫人略过前片不题,单出后阙,却不知有何深意?”   卫若子身子僵了一僵,很是尴尬:个屁的深意啊,老子前片记不住了呀。   见场中众人的眼光再度不离不弃地宠幸着自己,卫若子保持着眸内的平静安宁,平平地向莫安之看了过去。意思很明显:老子没辙了,你救场吧。   莫安之脸上还挂着满满的溺爱无奈的淡定微笑,收到卫若子的求助目光,薄唇刚启,正欲说话。不想到临了突地眉梢一扬,偏了头做倾听状。   众人见他神色有异,不由也跟着一起凝神细听,才发觉不知何时,湖面远处正传来隐隐的琴瑟之声,由远而近,嘈嘈切切。不多时那曲音便传至了近前,愈加地清晰入耳。   蓦然之间,一个柔转轻吟的女声破开琴瑟,细细一声似是从水雾之中姌袅而起。随着这一声起,咿咿呀呀的歌声和着琴韵,怡然四散,声音清婉无比,曲韵辗转起伏,煞是好听。   正屏息入神听得心旷神怡之际,那一头太子殿下突然附掌大赞了一声:“噫——好一个美人儿!”   众人一震,忙转了目光眺望向湖面。此时正值晚冬晴日,寒冰初融,湖面在温和日光的烘照下,正腾着层层袅袅的缭绕水雾。薄雾之中一舟泛水,随波而来。舟上坐一女子,全身白衣,侧身抱琴,隔水望去,似洛神凌波,飘然出尘。   便听得莺声呖呖,轻舟泛至湖心,那女子口中低婉吟唱的曲词听至耳边,字字句句,如珠玉一般,叮咚入湖面:“……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   “……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一曲终了,小舟恰恰驶至岸边。美人儿莲步轻移,踏舟而下,在一众惊赞的目光之中,来到了亭中。   “好歌,好曲,好词……人更好!”太子不知是醉于杯中之酒,还是醉于眼前之人,形迹颇有些放荡起来,冲那场下的女子问道:“美人儿,你叫甚么名字?”   那女子走到近前,裣衽一礼,低声回道:“小女子苏眉娘。”   太子殿下眼光大盛。   似乎已经没有人记得那首《卜算子》,和那少了的上半阙。   ……   ……   卫若子见太子一见苏眉娘之后,目光粘在她身上便再也不肯移开,像是连骨头都被迷酥了。她转了转眼珠,偷偷往场间诸客中瞥了一眼,便见那位一直坐在众人之中,刻意低调地不欲引人注目的方公子,自见了苏眉娘的闪亮出场后,眼睛便一直眯缝着,在太子与苏大家之间左右观察,若有所思,神色很不明朗。   卫若子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暗道一声:坏了。   她原本是想用苏眉娘来抢一抢王应儿的光采,用刚刚那种华丽的出场方式,将王应儿一首好诗抢聚来的眼球,一股脑儿全给转移到苏大家身上去,顺便也将自己那首搞笑儿歌给人的恶劣观感给一并遮掩掉了。   反正苏大家与小莫大人之间的香艳暖昧故事,早在巿井坊间传得热闹无比。界时苏大家闪亮出场,莫大人再会旧情人,两人激情一碰撞,再略约失个态,然后她这个正牌夫人及时出面装个大度,帮自家夫君纳房小妾……嘿嘿,卫若子的如意算盘原本打得很顺溜。   只可惜,苏大家的准备工作,似乎做得稍稍久了一些。她这一出场,固然是闪瞎了全场一众钛合金狗眼,但这时候,她卫若子的麻烦,要解决的,也早解决了呀……   苏大家你来晚了呀……   她原也没想到莫同志会这么配合,这么足料地跟她对手戏的啊……   现在小莫大人刚刚跟莫夫人秀完恩爱,再叫他反过头去会老情人,这不科学的呀……   太子殿下你丫也太色花了呀,要注意形象呀……   卫若子郁闷得吐血。眼看着那里太子猴急的模样已然是路人皆知,用屁股想也知道,如今碍着场合,不好做得太过明显。回过头散了席,只需一句话,他便可以叫方含轩将苏大家洗白白了往太子府里送过去。   这可真是实打实的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思过来想过去,卫若子各种不踏实。实在没办法,她终于还是偷偷扯了莫安之的手,在他掌心悄悄写道:“帮个忙。”   刚写完,耳中突地就响起了莫安之的声音:“说。”   卫若子被这一声吓了一跳,转了头左右四看,见周侧众人全没反应,都在凝神欣赏着场中苏大家的美妙歌喉——这已是苏大家被太子要求着,唱的第三支曲儿了。   “莫怕,旁人听不到。”   又是突兀地一声入耳,卫若子惊了一惊,抬了眼去看莫安之。便见他面上依然保持着自始如一的溺爱温柔,眼眸深处却第一次透出了笑意。   莫安之伸手帮她捋了捋发丝,动作轻柔,亲密无比。却有语声透过耳膜,细细地传了过来:“这是传音入密的功夫,场中会武的高手不多,听不到的。”   卫若子努力忍着心惊装淡定。平静了许久,莫安之那里又问:“甚么事?”   卫若子才发现刚刚惊吓过度,自己还紧攥着莫安之的手掌没放。见他又问,卫若子想了想,又抬了指尖在他掌中慢慢写道:“替我传句话给杜先生。”   杜沛然坐在莫安之身侧,三人同排而坐,卫若子想要与杜沛然暗中交流,不通过莫安之,确实很难做到。   莫安之问:“甚么话?”   卫若子又想了想,终于还是写了:“你原话说与他听:请看在渝洲城那一夜的份上,帮忙……”   正写着,突觉手上一痛,右手却是被莫安之猛地握紧了,力道迅猛,似是要将她手骨给捏碎在掌心一般。   “渝洲城那一夜……甚么意思?”声音骤寒,冰冷如刀,隐隐发抖。   卫若子死咬着下唇,才没让自己痛呼出声。她能感觉到有一道阴冷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她不敢看他,只端正着脸庞,面向场中低吟浅唱的苏大家,努力控制着不让指尖发抖,继续若无其事地写道:“你只需说给他听,他自然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场中所有的人声笑声喝酒声,似乎突然之间都被抽离了一般,卫若子倚着莫安之坐得僵直,面对着场中的歌舞升平,眼眸中带着浅笑,全身的神经却早已绷紧,胸腔处被一颗心撞得生疼,只全神贯注地等着旁边男人的反应。   似乎是过了一个世纪那般的久,卫若子终于听到一旁的莫安之轻轻地吐出了一口长气。桌案底下那只差点将她右手捏碎的铁拳,也再度重新舒展开了。便听他平静问道:“你叫他帮你甚么?”   卫若子暗中也偷偷松了口气,忍着剧痛,在衣袖间握着的手掌中轻轻写道:“叫他帮个忙,莫叫太子将苏娘子弄走了。夫君若有意,接了她进府罢。”   莫安之眼中面上冰冷一片,重又过了半晌,他才淡淡应道:“我知道了。”   ……   ……   果然没过得几日,香琴急火火地跑来汇报:“小姐,出事了!”   其时卫若子正对着一盘糟鸭掌发愁:这两天也不知怎么的,老提不起胃口。有时来劲了,还要时不时反胃一下。嗯,这年头有“四大叔”么?   香琴一反常态地不再为小姐的胃口担心,几步窜到卫若子身旁,说道:“小姐可还记得咱们后边靠前府那处,原本有座小院的?”   卫若子托了半天腮,终还是下了决定,拿起鸭掌,一口便将一小节掌骨给啃了下来。   香琴那里却已是凑了过来,鬼鬼祟祟地说道:“奴婢见这几日那处院子似乎不大安生,觉着蹊跷,便暗中去探了探。小姐你猜怎么着?少爷居然瞒了老爷小姐,当真将那小贱人苏眉娘,给弄府里来了。”   见自家小姐听了这话,不动如山,依然还在跟手中那只鸭掌较劲,小丫头不由得痛心疾首地说道:“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不着急啊?幸亏咱们知道还不算晚,现在动手还来得及。咱们只要趁着少爷现在还没回来,赶紧地将这事禀报给老爷知道了,老爷自然会替您做主。”   香琴一面说着,一面不由分说地拿走了她面前的盘子,又打了水来为她净了手,还急忙着翻了披风出来要给她披上。嘴里还一路不得闲地巴拉着:““咱们快着些,若是待到少爷下了值,再要将那小贱人赶出门,可真就麻烦了。”   卫若子很无奈:身边既然就这一个香琴还可以用,看来有些事还真不能全糊弄她。若这丫头一知半解地发个狠,真跑去那小院里将人苏眉娘给灭了,那可就坏了菜了。   卫若子相信:这丫头绝对有这手段和能耐。   如此一想,卫若子忙把个急火火的小丫头重又给拖了回来,将她拉到书桌前坐好,再将那日太子府里发生的一些原委,拣了些能说的,摘枝去叶地说与她听了。   岂知这丫头不听还好,一听之下,气得差点没一口喷出阵鲜血雨来,恨铁不成钢地道:“小姐,您怎么这么糊涂啊。您跟少爷原就心结未平,如今倒好,您还嫌不够乱的,还要招个狐媚子进来添堵,您说,您这究竟是冲着哪一头啊?您以为少爷会领您这个情么?少爷只会以为您心里更远着他了,只怕会更加寒心了啊。”   卫若子重又将那盘子挪了过来,一边啃着鸭掌,一边拿着笔划拉着:“香琴啊,你说说,咱是请尊菩萨回来供着好呢?还是卖个人情给莫安之划算呢?”   香琴迟疑了一下,却是说道:“可是……少爷也没说一定就会娶那王小姐啊。少爷在人前不还是呵着您护着您吗?您只打死一个不愿意,少爷一定不会给那狐媚子进门的。”   卫若子翻了个白眼,瞬间觉得跟这丫头没办法沟通了。   这里正说着话呢,突然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从来面跑了进来,惊慌失措地喊道:“少夫人,不好了。老爷派了人过来,叫,叫,叫杖杀了香琴姐姐。”    第二十章 父亲、母亲,以及夫人 更新时间2013-8-14 1:39:15 字数:3802  卫若子脑子一炸,心道:终于来了!   香琴不知是惊的还是吓的,还呆在那里愣神。   卫若子却是冲着那小丫头招了招手。   小丫头名叫司砚,十四五岁,长得甚是伶俐乖巧。平素里话不多,但手脚特别勤快。关键是,这丫头低调,你不要用她的时候吧,保证想不起身边有这么一号人,待你想要用人了时呢,这丫头保管能第一时间默默地出现在最需要她的位置上。   当然,上面那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丫头是卫若子从渝洲回来后,莫安之特意给她身边添的人。   卫若子低了头,匆匆写道:“香琴我交给你了,我回来之前,她若有半分差池,你便看着办吧。”   司砚身子明显地颤了一颤,小脸一白,扑通一声便跪下了。嘴里却是什么也不说,只一个劲地磕头。   卫若子一愣:擦,来这一手?是不是看准了老子现在没时间没心思来一出开堂问审啊?   香琴怔愣了半天,这时候也回了神,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也跟着在卫若子面前跪了下去,磕头说道:“小姐不用为奴婢为难。老爷突然震怒,必是已经知道了去年小姐与方公子之事。奴婢原就备着有这一日的。小姐千万不要为了奴婢,与老爷少爷再起争执。奴婢……奴婢自此之后再也不能在小姐身边伺候了,只求小姐多多顾惜自个,莫要与少爷斗气……”   那边厢一路抒着情,卫若子却已是重低了头刷刷又写了一大通,递给那边的司砚:“莫安之既然派了你来跟着我,那我便是你的主子。老爷可以下令杖杀香琴,我便可以下令将你一并处置了。所以,香琴活着,你便活着。”   她站起身,另递了一张纸给香琴:“在这等着。我回来之前,哪也不许去。记着,你的命是我的,没我的命令,你还没资格死。”   就着香琴拖着哭音拉长了的一声“小姐——”,卫若子头也不回,转身就出了门,一路往前府书房奔了过去。   这种时候,她家老爷子,丞相老爹卫新元,当然在书房。   到了书房门外,房门紧闭。卫若子知道卫新元便在里面,也不敲门,只在门外跪了下来,二话不说,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书房内寂然无声,房门依然闭得严实,没有一丝动静。   卫若子跪在原处,将身子挺得直直地,一动不动,直看着近前紧闭的房门,眼眸内沉静如水。   一个时辰过去了……   有下人送了饭食进去,不多一会,又原封不动地端了出来。   两个时辰过去了……   再没有下人敢近前。   天黑了……   书房内寂然依然,房门紧闭,没有一丝声响。   卫若子身子僵硬,直直地挺着。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凝成了化石,没有半丝感觉。饥饿、疲累、困顿,全然不觉,就那般直直地挺着跪着等着。   有脚步声,缓缓地踱了过来,在她身后站定。   默了有一会,莫安之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那个丫头,不值得你这样待她。”   值不值得这种事情,向来不是由别人来定义的。卫若子没有动。她现在没力气跟这丫斗心眼。自那日诗会过后,这人便一直不见踪影,每日借口朝事繁忙,竟是直接就宿在了书房。现在此时,这却是自那日始,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卫新元的突然发难,卫若子不相信跟这丫没有关系。   停了半晌,莫安之挟着寒意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只是这一次,却多带了丝无奈:“回屋罢,我来跟父亲说。”   卫若子没有动。她现在跪在这里,并不光只是为了香琴。里面那个丞相爹,从一开始就欠了原版一个解释。她便是不为原版,只为二姐三姐,也得要与那个丞相爹好好地对质一番。   卫新元再怎么态度强硬、冷淡、回避,都瞒不了一点:他害怕面对卫若子,他害怕面对自己的女儿。   莫安之似有些恼,有些怒,但更多的还是无奈。他走到卫若子面前,蹲下,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说道:“回去。我可以应承你,香琴不用死。”   卫若子弯了弯眼眸,冲他淡淡一笑,却是摇了摇头。   莫安之猛地站了起来,举手欲去敲门。却不料衣摆一紧,低头看去,只见卫若子正扯着他衣角,仰着那张蒙了面纱的脸庞,淡笑着看着他,重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手抬到了半空,却再也敲不下去了。   房门吱呀一声,终于还是开了。   ……   ……   因跪得太久,起来时又起得太猛了些,卫若子差点一头黑了过去。好在莫安之就在身侧,及时托扶住了她,顺势度了丝真气到她体内。卫若子只觉一股暖流顺着他掌心直传遍全身,整个人似乎一下子精神了许多。她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倒是真心诚意的感激。   莫安之避开她的目光,只低声说了句:“进去罢。”说完,却是返身走了。   卫若子进到书房时,卫新元背手而立,对着书房内那面挂着画轴的墙壁,默然无声。似乎卫若子在墙外跪了多久,他便在这面墙前,这副画前,站了多久。   卫若子走到书案之前,默立不动。   屋内一灯如豆,灯火摇曳间,斑驳的光影打在壁上,照着画上两名踏花而行的女子,似乎要从壁上走下来一般。   卫新元似是叹息了一声,顷俄,才温柔说道:“若水小的时候,最爱缠着我,总是追问这画上女子,究竟哪一个,才是她娘亲。”   “若兰性情直耿,你母亲过世之时,她已知事。于这壁上画像,于那画中多出的女子,她虽在心里存有猜疑,但因知提说起必会惹我伤心,却是从未曾开口问过原委。”   “三姐妹之中,只你最为伶俐,也独你心思最重。自你七岁时问过一次你娘之后,便没见你再度问起。我以为你将这事放下了,却没想到那一日,你会拿她来刺我。”   卫若子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丝声音。穿来不久她便知道,卫家父女对壁上那画最为看重,因为那画上,便是这家中早已过世的那位女主人的画像。只是她从来没有搞清楚过,那画上两个女人,究竟哪一个才是她“妈”。   至于眼前卫新元口中所说的“那一日”,卫若子有知的记忆中却是没有一丝印象。不过这个并不难猜,静下心往回细捊一捊,不难猜出“那一日”,指的应当是原版撞破莫安之之后,被逼着嫁人之前,哭着跑去向父亲求助的“那一日”。   原版心心念念的,一直是方含轩。   自小一起长大相敬友爱的义兄,却原来另有目的,心怀血仇。她不小心撞破机密,被其毒哑之后,听从父亲嘱咐,一直不露声色,暗自隐忍。原以为以父亲之能,终有报仇出头之日,谁知到头却等来莫安之金殿拒娶公主,求旨赐婚义妹的消息。   原版心中不愤,跑去父亲处哭求抗争,结果却仍被父亲以势逼回。原版无奈之下,暗中借飞鸽之便,向情郎求助,结果却反被父亲偷偷截断了希望而不自知。   原版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自婚前直等到婚后,然后到失望,再是最后的绝望……   一直以来,原版都是个无比可怜,无比悲催的娃。   卫若子一直很明白,也一直很同情。   正是因为明白同情,所以明明方含轩将她折磨成如今这般模样,她却是对他恨不大起来。   也正是因为明白同情,所以她在莫安之面前才……   ……   卫新元仍不肯面对着她说话,只背手看着画像,看着画上的女子,声音平稳:“那日,你手指着这画,说爹爹是奴才,妈妈是奴才,自己虽生了个小姐的身,却仍逃不过个做奴才的命……若儿,你可知道,爹爹那日,为何那般发怒?你自小到大,除了那一次,可曾见过爹爹发过那般大的火?”   “爹爹从不曾以奴为耻,能做殿下的奴才,能做将军的部下,爹爹一直以来,都很骄傲。”   “而你母亲,她一生之中最引以为荣的事,不是以一介奴婢之身,嫁了我这一国之相。她至死,都只以曾追随过夫人为荣。若要你母亲选择,嫁给为父,还是追随夫人……她从来都不会犹豫选择夫人。”   卫若子抬起头,第一次注目细看壁上那副画。那画画工精妙细腻,笔触之间,连缤纷落英间每一处细微的骨茎都描绘在了纸上。可偏偏整副画的风格却极为写意。画上一主一仆,白衣女子的清冷洒然,粉裳小婢的清丽娇俏,似乎是很随意地几笔勾勒,却是灵动无比地跃于纸上。   想来那粉裳小婢,就是卫家姐妹的“娘亲”了。   至于那位夫人……卫若子看着画上白衣女子清逸高绝的背影,心中有种很奇特的微妙感觉,似乎,也许,大概,好像……嗯,说不明白。   卫新元缓缓转了身过来,看着卫若子,面容一如既往地中正平和:“不是你爹爹妈妈自甘为奴,而是夫人,殿下,将军,他们从来都未曾视我等为奴。”   “人,需先自重,才人重之。”卫新元叹息了一句,低声说道:“因为有夫人这一句,才有了你爹爹的今日。”   “所以你今日能为了个丫头,来这里跪求为父,这一点,让爹爹很是欣慰。”   卫若子将注意力从画上转了回来,进入书房以来,这是她第一次与眼前这个父亲目光对视。目光灼灼,平静之中带着三分质问。   “但香琴不能留。”卫新元迎着她的目光,冷漠说道。   卫若子只定定地看着卫新元,平静依旧,质问,依旧。   对视良久,卫新元皱了皱眉,突然说道:“若儿,你这两年,变了许多。”   卫若子心中一凛,垂下了眼皮。   卫新元却是叹了口气,声音微软:“我知道你恨爹爹。安之如此待你,爹爹反叫你逆了本意,委屈求全。想来你事后也发觉了,你与方含轩的飞鸽往来,也被爹爹令人做了手脚。所以去岁你与方含轩勾结一起,私自逃走,实乃大逆不道之极,但因有安之一意为你瞒隐,而爹爹有愧在先,便也只做不知。”   卫若子心中不由冷笑,抬了抬眼皮,再度看向卫新元,丝毫不掩饰那一抹嘲讽。   卫新元显然看出了她眼中的讥诮,不由有些恼怒,沉声说道:“你可以不相信,爹爹也并不需要你的相信。爹爹对你姐妹纵是有愧,但却从未曾后悔。你可以怨,可以恨,可以怪爹爹无情,这些,爹爹都认。”   “我叫你进来,并不代表你今日如此这般的举动,对我有用的。我只是要叫你明白。不论你如何自苦自贱,甘与不甘,你都得认命。”   “你必须知道,你的命是安之的。”   “不止是你,咱们卫家所有人的命,都是安之的”   “这,是咱们家欠他的。”   ……   ……    第二十一章 他未曾欠你甚么 更新时间2013-8-15 0:46:11 字数:3348  卫若子摊开纸,提起笔,然后写:“爹爹错了。”   卫新元面色不动,只是冷冷地低低地“哼”了一声。   卫若子没有抬头看他,甚至连笔势也没有稍滞一下。她知道这位丞相爹有多强势,有多冷血,有多无情,她也知道,以自己之能,以自己手中一支笔,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东西。这位父亲眼中看重的,从来就不是亲情。   但,虽然改变不了,可有些话,她不能不说。   “是不是在爹爹心目中,女儿们从来都是拿来用的?是不是在爹爹心目中,女儿们从来都只是你用来报恩或赎罪的工具?是不是在爹爹心目中,咱们这三个女儿加起来的份量,还抵不过一个莫安之?”   卫新元面沉如水,目光阴骛地看着女儿低头认真地书写,看着笔端那一个一个慢慢成型的字迹,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若儿说爹爹错了,不是说爹爹重恩义轻儿女错了。若儿只是想说,若儿的命是爹爹给的,若儿谢谢爹爹。但是,若儿的命究竟属于谁,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若儿自己才能做主。”   “同样的,二姐三姐,她们的命,从来也跟莫安之没有半分关系。不管爹爹当年身受了谁的恩也好,手上沾了谁的血也罢,爹爹愿意为此偿付出性命,是爹爹的选择。女儿无权评判爹爹的对错,但只请爹爹,莫要代女儿们做主,随随便便,便将女儿们的性命送与了他人。”   “爹爹许是欠了公孙将军,许是欠了那夫人,许是欠了莫安之。但,女儿们没有欠。恰恰相反,女儿的无言之苦,恰是拜莫安之所赐,现今的事实,是他莫安之欠了我,而不是我欠他。”   卫若子笔势末顿,卫新元却终于怒了,他猛地一拍桌案,双眼像钩子一样冷冷看着自己的女儿,一字一句说道:“你这是要反了么?”   卫若子依然没有抬头,只是拎起笔尖,在刚刚被一掌震翻的砚台侧旁,蘸了蘸倾倒出的浓墨,接着在那张墨汁四溅的白纸上继续写道:“爹爹又错了。爹爹头先说:人,需先自重,才人重之。敢问爹爹,若一个人连自己的性命都能轻易抛却,自轻自贱,又何来自重之说?若儿不是忤逆爹爹,恰恰相反,若儿这是在听从爹爹教诲,自重自爱。“   卫新元气得不善,颌下胡须乱抖,发红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卫若子,指着她的鼻子,只是道:“好,好,好个自重自爱!好你个自重自爱!”   卫若子终于停了笔,抬了头,迎着卫新元腾腾的怒火,一瞬不瞬地对视了过去。   卫新元却是气得笑了起来,两眼里寒光大作,语音冰寒:“若儿,你便这般恨爹爹?”   卫若子摇了摇头,拿着笔又继续写道:“若儿从不曾恨过爹爹,这是实话。若爹爹当真顾念女儿心中所感,便请爹爹,放过女儿们罢。女儿恳请爹爹:放过二姐,放过三姐,放过若儿。”   最后那一句,卫若子另拿了新纸写完,递到卫新元手上。   卫新元拿着那张字纸,双手微抖,凝目看了许久。未了,他像是突然之间苍老了许多,缓缓抬起头,看着卫若子道:“若儿,你果真变了不少。”   卫若子眼中带着笑意,扔了笔,向着卫新元福了一福,便欲离去。   将将走至门前,身后却听卫新元压着声音,重重叹息了一声,道:“安之,并未曾欠你甚么。”   卫若子身子一滞,将要推门的手停在半空,却是不动了。   卫新元的声音里透着丝疲惫,还有一丝莫名的隐隐的悲伤:“无言散当世只有极品紫金可解。而当世能种出极品紫金之人,便是阿忠夫妇。阿忠,便是望梅轩的福伯。安之喂你无言散之时,只当有阿忠在身侧,解药自可无虞。他只是没有料到,真正能种出极品紫金的人,其实是阿忠那死去多时的妻子。”   卫新元看着卫若子挺得僵直的背脊,看着那具娇小的身躯强自装出的坚持,心中略感苦涩,慢慢说道:“安之原只欲让你一时哑口,根本没想过要令你终身无言。事实上,阿忠后来也确实将极品紫金培种出来了。只是不知为何,给你用了之后,却是没有效用。”   “那孩子为此事自责甚重,也一直费尽心力在为你寻求重新开口出声的法子,只是一直以来,百试而未得其法。或者因着这层歉疚,他才对你与方含轩合谋私逃一事,非但不予深究,更是事事处处为你竭力遮掩瞒隐。你这次毁面而归,他为帮你医复容颜,不惜去到活死人墓中,将那陈七请了出来。你可知道,叫那陈七出墓的条件,是甚么?”   卫若子面对着黑洞洞的门板,垂手而立,安静地听着。   “要请陈七出墓,便得以身为酬。要陈七出墓多久,过后便得去那活死人墓中陪他多久。只有答应了这一条,那陈七才肯踏出墓门。”   “香琴之所以不能留,并不仅仅因为她是个探子,而是因为陈七的行迹,除当事之人而外,绝不能再向外泄露半分。否则以他的性情,他便是将你的脸医还复原了,他也可能在最后一下,顺手就将你给杀了。”   卫新元苦笑一声,自嘲说道:“你说的没错,爹爹一直在做的,确是在偿恩义赎血债。这是爹爹欠下的,虽不该叫你们姐妹来还,却到底还是拿你们做了筹码。只不过,颇为可笑的是,我卫新元这些年做的种种努力,似乎从未曾被他看在眼里过。我倒是想叫安之欠你,他欠得愈多,我心里反倒会好受许多。”   “但他却从未曾想过要欠你,要欠你们姐妹。”   卫新元挥了挥手,眉眼皱纹间尽是说不出的累:“你自己想想罢,看看他究竟,欠不欠你。”   卫若子好容易才将自己早已僵硬无比的身子,指挥着让它回转身。烛火微颤处,那具一向挺拔端正的身躯,此时竟显得有些佝偻。   卫若子冲着父亲略显老态的身影,曲了曲膝。   卫新元不再看她,冲她挥了挥手,转了身子,再度对着画像负手而立。   走出书房,背着门站着,卫若子只觉身心疲乏,心里堵堵地,说不出地难受。   杜沛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面前,颇为担忧地看着她道:“你不用为香琴担心,已经安排妥当了。”   卫若子抬头看着他,弯了弯眼眸想冲他笑笑,谁知双脚一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直往下滑了下去。   ……   ……   卫若子很害怕。   许久不做的那个梦,又重新魇住了她。   虽然心里知道,自己在做梦。这只是个梦。但卫若子还是很害怕。无比地害怕。   无边无际的黑包裹着她,铺天盖地,横无际涯。   那一堆眼睛重新围拢了她,铺天盖地,横无际涯。   曾经的茫然的,无助的,哀求的,不解的,害怕的,天真的……眼睛们,再度包围了她。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无边无际,团团围着她,冷冷盯着她,似乎要用它们唯一能用的武器,要用那一道道无声无形的目光,将她劳劳锁住,无从遁形。   眼睛们收起了所有的情绪,收起了它们的无助和哀求。它们投注给她的目光,尽是嘲讽。无数的目光织成一张嘲讽的网,将她包裹在其中,无处可逃,避无可避。   卫若子很害怕。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妄图四肢的缠绕能将四周的嘲讽横隔在外。可她将自己纠缠得越紧,四周的嘲讽目光就愈发地浓烈和冰凉,这种浓烈的嘲讽就愈发地让她惶恐不安,惊慌无措,让她呼吸不畅,透不过气。   这种被逼至绝路的窒息,让卫若子悲从中来,胸腔中横生出一股亘古未有的悲凉,排山倒海般侵袭而来,披荆斩棘摧枯拉朽,彻底摧毁了她。   卫若子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乖,莫哭,莫哭。做梦,做梦呢。乖啊,莫哭了。”头顶温厚的手掌温柔地揉搡着她头顶的发丝,一如前世老爹每一次宠溺的劝哄。   卫若子心中一动,蓦地一下睁了眼,入眼却是杜神棍那张放大了的俊朗的脸,正冲着她温暖地笑着:“做噩梦了罢?”   真的是在做梦。   卫若子轻轻地抽噎了几声,脑中还残存着几分睡意,胸腔中那股悲凉还郁结在心口不肯散去。杜沛然温暖的掌心揉搓在发隙间的热度还萦绕在头顶。她此时太需要这种熟悉的温情和安慰了。   借着脑中残存的两分睡意,卫若子索性无赖地将一张眼泪鼻涕纵横齐下,糊得乱七八糟的破脸塞进了杜沛然怀中,继续将满腹还未宣泄干净的郁气,通通嚎啕了出来。   杜沛然干咳了几声,似乎有几分尴尬。   卫若子还没哭过瘾,只觉心中有哭不完的委屈,恨不得能顺着这股劲儿,一次倾泄个干净。   杜沛然显然很无奈,用手捂着嘴,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卫若子不管不顾,哭得更加地无法无天了。一边嚎啕着,脑袋还就势在他衣襟间左右打滚,鼻涕眼泪滚得他胸襟全湿。   杜沛然忍无可忍,抚了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了几下。   卫若子终于觉出了不对,收住哭声,抬起脸抽抽答答地看着他。   杜沛然便横了横眼,向她身后频频示意。   卫若子转过头去,便看到莫安之矗立在门口,面色灰青,目光阴沉,双目之中尽是血色红丝。   卫若子便回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跟杜沛然此时的pose:一个侧身斜坐,呈安抚怜惜状;一个乳燕投怀,做悲苦万分状。总之,场面很混乱,很暖昧,很不堪。   卫若子再撇回头时,便正好又迎上了莫安之的视线。   莫安之目光虽寒,语气却是平静得异乎寻常地惊悚。只听他淡淡说道:“很好。”   便只这两个字,说完拂袖就走。   卫若子很是无语地又转了头去看杜沛然:尼玛,这可当真是狗血得可以啦!    第二十二章 没有最狗血,只有更狗血 更新时间2013-8-16 0:46:11 字数:3925  杜沛然摸着鼻子叹道:“唉,天干物燥,容易上火。”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瞪了眼看着卫若子,皱着眉头说道:“说起肝火旺盛,我倒真要问问你。那日诗会之上,你同我那师弟在暗中都说了些甚么?他这几日行事说话甚是怪异,尤其是看我的眼神,尤为吓人,似是恨不得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一般。小兔兔,你究竟在他面前编排我甚么了?”   卫若子避开他目光,只做没听见。反正,哑巴的沉默,从来都是天经地义理直气壮的。   杜沛然默默地盯着卫若子看了半晌,见迟迟等不到回应,只得无奈放弃。他伸出手指点着卫若子的额头说道:“你就害我吧你。”   卫若子吐了吐舌头,眨巴着眼睛,顺手扯过他的衣摆,将脸上的鼻涕眼泪擦巴擦巴,然后重又摆正姿式开始翻脸不认人。她眼珠儿先是骨碌碌地团着在房间里环环四顾了一圈,然后定晴瞧着杜沛然,里头盛着满满的义正词严的“你怎么在我房里”的意思。   杜沛然低头无语地看着自己胸前的一片狼藉,面容纠结了许久,才慢慢说道:“你身子本就虚,跪了一天又没吃甚么东西,与卫新元在书房一番谈话,又将精神绷得太过厉害。若不是进门之前,你家相公先度了些内力为你顺了下体内气息,你根本撑不到走出书房那一刻。”   卫若子这才知道自己刚刚竟是又晕过去了。她抬眼看了看外面,天色还黑着。算了算,自己刚刚晕厥的时间应是不长。相来自己刚刚一出书房,便被杜沛然堵在门口,正好晕在这丫怀中,便被他一路送了回来。头先莫安之怕是才得了信赶过来,然后好巧不巧地,便在门口撞见了一幕“好戏”。   卫若子心中暗叹:那丫运气向来不怎么样。只是自己眼下急于修复跟莫安之那丫的关系,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欣赏一出这样的“好戏”,是不是很——不好?   卫若子森森地苦恼了。她想修复跟莫安之的关系,是想从那丫嘴里,打听打听关于书房壁画上那位白衣女子的事迹。若她猜得没错的话,卫新元嘴里所谓的“夫人”,十成十是他旧主子公孙老将军的老婆,也就是莫安之那丫的老娘。   卫若子总觉着吧,那个所谓“夫人”,应当很有些故事。前世看过的许许多多狗血小说影视作品们告诉她,正是某些尘封许久的故事,说不定便恰好是男主女主撞破南墙而不得其门而入的关键所在。   卫若子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   更重要的是,若想最准确最直接地获取乾坤镜的第一手资料,势必就得撬开莫安之的心门,就得想办法让他心甘情愿一五一十地来跟她细说从前细道因果。对于卫若子来说,单只是将乾坤境弄到手里,一点屁用也没有。事实上乾坤镜去年大部分的时间,都背在她的双肩小背包中不为人知。她挖空了脑子也没找出那面破铜板板的机关所在。所以卫若子觉得,乾坤镜的关键,应当还是在操作方法上。她得先将乾坤镜的操作方法弄到手,才有可能找到重新穿越回去的可能。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在这个世界醒来的第一天晚上,曾听四平童鞋跟他主子莫安之说过:卫若子是莫安之动用乾坤宝镜之力救活的。   也就是说,她唐小平其实是被莫安之用乾坤镜招魂给招来的。所以说,乾坤镜的操作指南,应当也只有莫安之才给得了她。   她回来继续当莫夫人的原因是什么?她回来,当然是为这份操作指南来的。   原还想着自己顺着那丫的意,给他卖了个好,帮着他将他的小情人苏娘子给弄进了府,这丫多少会承自己点情。若自己加把劲,努点力,待到跟那丫关系暖和点之后,再瞅着空子讨了莫老板欢心,想方设法地给莫老板擦鞋卖乖表忠心,她就不信自己会没有让莫老板青眼看上纳为心腹掏心掏肺的那一天……   可是自己刚刚让莫老板看到的那一幕算什么呢?   一大老爷们,亲眼看着自己老婆爬墙做红杏,正常情况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别的不知道,反正莫老板的反应很诡异。卫若子深感不安。   她狠狠地叹了口气:前路漫漫,任重而道远啊!   然后便听杜沛然紧跟着,也拖长了声音狠狠地叹了口气。   卫若子惊了一惊,忙又抬了眼去看他:咦?这位先生怎么还在哪?他就不怕莫安之杀个回马枪,将他拎出去抽筋扒皮活蒸了?自古奸夫淫妇可从没见过像自己跟这货这两只这般淡定坦荡的。   只听杜沛然那里先是轻飘飘软绵绵地说道:“陈七那里到这几日已算是安妥好了,该备着的器具和药材也均已准备齐妥,再有得三五日,便可送你去他那处开始医治。”   卫若子眼神奇怪地看了看他,然后仰了仰头,做了个“卫新元”的口型。   杜沛然知道小兔兔想问的是什么。卫新元要除了香琴那丫头,必然也是猜到了皇帝的某些用意。卫若子今日如此相逼,卫新元想必只能将陈七拿出来搪塞。陈七既然是找来给小兔兔医脸的,那便没有可能将他的一些事情,全然瞒过小兔兔。既如此,还不如索性便给她敝明了。   想了想,杜沛然微笑说道:“当年圣旨下得突然,将军府祸起萧墙。禁军连夜入府抄家,迫得甚紧。府里老人虽然提前得了消息,即时将五公子赶在禁军发难之前替了出来,但终究只能混过一时。当时那位皇子殿下,要的是个斩草除根一个不留的效果,只要一抵发觉五公子被人调包,自不会轻易放过。”   “所以他们便把五公子送去了陈七那里,叫陈七出手,为五公子重换了张面皮。”   “那个五公子,自然便是如今的小莫大人。”   杜沛然看着卫若子,慢慢说道:“福伯是当年的老人,卫新元当然也是。不然的话,你以为卫新元为何会要将师弟收为义子,待若亲子?当年他们一个忠,一个逆,所为的,便是为了能瞒天过海,为保五公子能在罗天大网之下,逃过那人的目光。”   卫若子低头想了想,然后张口问:“那人?当今皇帝?”   杜沛然眼中精亮,然后挑起嘴角,笑了:“小兔兔,你果然聪明。”   卫若子从来不会拿这种不痛不痒的夸奖往心里去放,只扬着下巴又问:“皇帝为何不肯放过莫安之?”   杜沛然勾着嘴角那抺笑,却是道:“你猜。”   卫若子便又低下头,当真认真地思索了起来。过不得片刻,她抬起头,无比挫败地摇了摇头。   杜沛然笑着道:“师弟并不是公孙将军的亲骨肉。”   卫若子眼瞳骤然一缩,继而一亮。   杜沛然笑得更加地意味深长了起来:“你那般聪明,想是已经猜到了。”   她盯着杜沛然,眼中闪着光,嘴型一张一合,慢慢地变动着形状,清楚地将那几个字表达了出来:“四皇子!”   杜沛然哈哈一笑,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卫若子大张着嘴,再也无法合拢来了。   莫安之居然是当年那个大将军王四皇子的儿子!   莫安之果然是当年那个大将军王四皇子的儿子!   有意思的是,如果莫安之是当年四皇子的儿子,那么壁画上那个“夫人”,又是谁的“夫人”呢?   卫若子突然对书房画轴上那个白衣飘飘洒然而行,只余背影示人的“夫人”,无比地好奇起来。   ……   ……   “这只是一些过去的事情。以前在吴家村时,便曾想跟你唠嗑唠嗑,但那时你不想听这些,那时你觉得这些与你无关。”说到这里,杜沛然突然敛了笑,用一种无比正经,无比严肃,无比惊悚的语调,开始说话:“但接下来,我要跟你说一件,与你自己有关的事。”   卫若子还沉浸在刚刚的惊天大爆料中,神思还有点流离在外,没有归位。   杜沛然认真说道:“这件事很严重,人命关天,你最好认真一些。”   卫若子被他的神情语调给吓着了,终于回了神,也跟着他一齐严肃了起来。她端着身子,无比认真地回视着杜沛然,态度很是诚恳。   杜沛然那里还在持续惊悚:“这事颇有些大。你确定你稳得住?”   卫若子保持着眼内的安宁平静,继续用认真诚恳的态度回馈他。   杜沛然吸了口气,又认真了想想,停了许久,方才说道:“你刚刚猝然晕厥,我因为担心你的身子,为你探了探脉。”   卫若子见他说得郑重其事,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杜沛然做思索推演状:“虽然现在下定断有些过早,但若无意外,再过得半月,你十有八九会被诊出喜脉来。”   卫若子觉得脑子有点发蒙,迷瞪着眼睛看着杜沛然发呆。   杜沛然盯着卫若子,沉声问道:“从脉象看,已半月有余。半月之前,你还身在渝洲。你能告诉我,这孩子是谁的吗?”   开什么玩笑?卫若子呆呆地看着杜沛然:怎么可能?这种连测孕棒都没有的年月,这丫居然只要摸一摸她手腕,就能摸出她有没有怀孕?开什么玩笑!这才只半个月而已。   开什么玩笑?!中招?一次野战而已啊!   她一把扯住杜沛然胸前衣襟,将脸凑到他脸下,艰难地开合着嘴唇道:“你开玩笑的。”   杜沛然任由她扯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眼睛:“你说呢?”   卫若子双手一软,眼前开始发起黑来:尼玛,这当真是好大一个“惊喜”。   杜沛然松了松胸前被卫若子扯成一团的衣裳,灼灼的目光紧锁着卫若子,却是又问:“是不是林静书的?”   这一问,却是将卫若子给惊回了神。她四下里扒拉了一遍,没有寻摸到纸笔。情急失措间,她一把将杜沛然的手给拖了过来,不想却接到他递过来的纸笔。   卫若子哆嗦着写道:“这孩子不能要。你帮我想法子,想法子将它弄掉。”   杜沛然淡着声音说道:“既要将你送去陈七手中医治脸伤,你以为在这之前,不须为你过脉的么?便是师弟放心你的身子,那陈七也是要过手的。你以为我能探得出来,他们便探不出来了?”   卫若子急了,弃了纸笔,扯着他手死死地扳着他掌端四指,指尖在他掌心划动得飞快:“所以才得快啊。趁着他还未发觉,明天,明天你就弄份药给我。落胎的。”   杜沛然定定地看着卫若子,凝声问道:“你可想好了?”   卫若子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杜沛然一脸严肃,正色说道:“小兔兔,你应该知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平安将你送去南国,平安生下孩子。”   卫若子却是将先前的纸摆到他面前,将那句“这孩子不能要”,用力点了点。   杜沛然看着那纸,和纸上的字,却是说道:“你身上的生死符之毒还未解,兴许以后也解不……”   卫若子挥手打断了他,只咬着唇,手指又移到那句“想法子将它弄掉”下方,无比坚决地看着他。   杜沛然默默注视了她半晌,然后道:“你还是想一想罢,我给你三天时间,想想清楚。”他站起了身,“我怕你,日后后悔。”说罢,便要举步离开。   卫若子却是反手拖住他衣袖,看向他的眼神中满是恳求。杜沛然摇了摇头道:“放心罢,只是瞒他三五日而已,想来问题不大。”   杜沛然终是走了。卫若子抱头缩在床角,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尼玛,这狗血剧情,真TM是一潮紧追着一潮来啊!    第二十三章 你,整个都是我的 更新时间2013-8-17 20:39:23 字数:3258  卫若子还在默默地坐着,精神恍惚,脑子里一团浆糊。   香琴却是端着个食盘,盘上放着碗燕窝粥,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进来。她放了盘子,来到床前,低了头又准备往地上跪。卫若子猛地一抬头,眼一横,一厉,香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愣是不敢再往下跪了,只愣愣侧立在一旁,面上很有些忐忑:“小姐?”   卫若子身心俱疲,才想起今日一整天,直到现在还没吃饭的事来,便只向桌上那碗燕窝粥示了示意。香琴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一般,连蹦带跳地去桌上端了碗,送到了卫若子面前。   有了粮食下肚,卫若子总算是缓了口气过来。那里香琴一边瞧着小姐神情,一边道:“杜先生说他那里正需要一个配药的小婢,说奴婢面目清秀骨骼清奇,便去老爷那里递了话,将奴婢要过去了。”   面目清秀,骨骼清奇?卫若子一口粥刚送进嘴里,差点没直接喷了出来:姑娘,那丫没说你天姿聪颖万中无一实乃旷世不遇的盖世奇才啊?不对啊,那丫怎么不按剧本演啊?那丫应该哭着喊着收你为徒才对啊……   她现在实也没什么精神再演悲情,这结果却也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皇帝之所以赐婚并嫡,所倚的由头无非就是她卫若子与方含轩“私奔”一事,这虽然是没放到明面上来说的事,但与此相关的人,谁不是心知肚明?试问卫丞相堂堂一国之宰执,如何受得住如此难堪?他这回来还只是下令杖杀香琴,拿个小丫头出出气,他要雷霆震怒,直接登报声明即日起要与她卫若子脱离父女关系,别人也只会说这老爷子克己复礼治家严谨家风不错。   现在杜沛然能出面给老爷子个台阶下固然是好,不然的话,她八成还是得腆着脸回过头去求莫安之。但把香琴交到莫安之手中……她日后要操的心只怕会更多。   不得不说,关键时候,杜神棍还是挺善解人意的。想得欣慰,卫若子不由得又多扒拉了两口粥。   那里香琴却终还是忍不住,轻轻地小心地唤了一声:“小姐……”   卫若子仍是一边一勺一勺地捞着粥,一边想着事。香琴低着头,垂着眼帘,声音平静地说道:“奴婢是宫里的人,是自小被送来卫府做眼线的。”   卫若子一愣,有些愕然地看着香琴。香琴抬眼瞥了卫若子一眼,重又低了头,面色平常地说道:“奴婢不知道宫里要对付的是谁,但不管是老爷还是少爷,宫里断不可能会是冲着小姐您来的。所以小姐说要跟着方公子一起走,奴婢以为这说不定是小姐的另一条出路。奴婢便想,沐汀围场,奴婢欠小姐一条命,小姐要走,那奴婢便将这条命还了给小姐便罢了。”   卫若子叹了口气,将粥碗递到香琴手中: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一命还一命,一报还一报?   香琴接了粥碗放了,又站了回来,垂着眼皮继续说道:“小姐走了之后,奴婢便日日等着今日。奴婢知道,小姐与方公子的事,终究只瞒得了一时。不管是少爷还是老爷,一旦是知道了原委,便都不会饶了奴婢。只是少爷顾念着小姐,一直在容忍奴婢。”   “少爷小姐如此待奴婢,奴婢本应自此以后对少爷小姐忠心不渝。可是……可是……奴婢自小没有父母,更没什么族人。只一个弟弟,今年八岁,还扣在皇上手中,那是奴婢的命……”   卫若子摆了摆手,不想让她继续再说。忠心这东西,向来最是说不清楚的。比如现在,香琴妹子摆明了一副“小姐我其实是很想忠心于你的,可奴婢也是没有办法”的无辜模样,你再让人把话那么透彻明白地说出来,有意思么?   便见这丫头咬了半天嘴唇,最后却是憋出一句:“但奴婢可以指天发誓,奴婢从未做过对不起小姐的事。奴婢自小侍伺小姐长大,只盼着小姐能好。”   卫若子不由得笑了:这妹子是卫若子的贴身侍女,与卫若子一齐长大。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就一直伴在身边的人,知她的心做她的嘴,为她代言,是与她关系最密切的人。这妹子要害她,早就害了,哪里会等到现在。说起来,大家其实都只是这局棋盘上,最最不起眼的棋子儿,实说不上谁对不起谁,谁又比谁更悲催。   卫若子拍拍手从床上跳了下来,走到书案前,拿了纸笔写道:“香琴,不管你以前曾是谁的人,以后又会为谁做事,你我之间,从来也没有什么谁欠谁。以后好好跟着杜先生吧。他虽不会为难你,但也不是个轻易能被人糊弄的人。我言尽于此,你以后,好自为之罢。”   写完将纸递给香琴,卫若子走回床边坐下,仰面倒在了床上。这一天折腾得她筋疲力尽,这时候她只想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上一觉。   香琴却是拿着话,眼泪盈眶:“奴婢……奴婢以后再不能在小姐身边伺候了,奴婢舍不得小姐……”   她那里才开始又准备抒情,司砚突然一阵风般地从外面冲了进来,一脸慌张地说喊:“少夫人,香琴姐姐,少爷,少爷又,又回来了。“   卫若子愣了一愣,莫安之竟然又回来了?还没回过神,那丫却已是进了门。他步子极快,眨眼间便到了卫若子身前。   卫若子还仰躺在床上,不及起身,只能抬着下巴直愣愣地看他。   便见莫安之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此时呼吸粗重,略显凌乱,脸上带着点不正常的晕红,眼中腾着难遏的怒火。卫若子觉得有些不妙,这势头怕是要兴师问罪来了。正准备侧身借力爬起身来,那丫却是不等她屁股挪起,伸出手迅疾地钳住了她的下巴,强硬地将她头脸扣在床上,俯下身子,眯着眼睛直向她眼眸深处刺看了进去。   卫若子感觉下巴剧痛,似要被他捏碎了一般,呼吸不能,本能地伸手去掰他的手指。谁知她不挣扎还好,这一挣扎,莫安之怒火更盛,猛地一甩手,竟是将她顺手就给搡了出去。他力道极大,这样一搡,便是将卫若子又仰面栽在了床上,若不是身下被褥松软,这一下怕是得把她给磕晕了过去。   一旁的香琴和司砚早已是看傻了,见状一齐惊呼:“小姐!”“少夫人!”   “滚出去!”莫安之怒喝一声,却是头也没抬,只俯着身子,继续紧盯着卫若子。   司砚倒是先反应了过来,忙一把拉扯住香琴,拽着她眨眼便消失了。   莫安之欺身逼近,咬牙切齿地道:“为什么要回来?卫若子,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回来的?”   卫若子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张口:“当然是,舍不得夫君。”   “舍不得我?”莫安之冷笑,“若儿,你对着我,何时才能有一句真话?”   卫若子眨巴眨巴眼睛,很是无辜:“夫君,若儿一直都在说真话啊。”   莫安之怒极反笑,一把扯着卫若子的领口将她提了起来,声音冷似寒冰,字字如刀:“真话?好,很好。既如此,为夫若是不领了娘子这番深情厚意,怕真是不知好歹了。”   说着,伸手一提,猛地扯开了卫若子腰间的系带。   深衣原只靠腰间那根系带锁住,莫安之这样一提一扯,衣襟顿时大开,露出里面深红的肚兜。莫安之大手一挥,卫若子只觉脖颈处一勒痛,身前猛地一凉,胸前已是没有一丝遮挡之物。   到得此时,莫安之想干什么已然是昭然若揭。一股屈辱之感劈面而来,恼怒冲入头脑将残存的一丝理智烧得干净,只剩一片空白。卫若子想也没想,挣起身子仰起头只往他颈间大动脉狠狠地咬了过去。   莫安之只一偏头,一侧身,卫若子这气势汹汹的一口便落错了地方,只咬在了他的肩颈处,咬了一口的丝稠布料。   莫安之的手迅疾地跟了上来,再度钳在了她的喉间,声音又低又沉,喷着怒气:“不是舍不得我么?这便是你的舍不得?”   卫若子气蒙了头,丝毫不为所动,只发狠地用力咬下去。终于有血的腥甜透过衣服蔓延入了唇齿间。她不管不顾,屈辱助燃着怒火,只想隔着衣服生咬下一口肉来就好。   莫安之手指摁在她颈间动脉上,力道稍稍一吐,卫若子顿觉脑中一阵眩晕,嘴上再无力气,齿关不由自主地松了开来。   他的手重又钳住了她的下颌,低着头直向她唇上压了下来。   卫若子用力合齿想咬,奈何下颌被捏得死死的,怎么也合不上,只能任由他的舌在嘴里撕咬腾转。浓郁的血腥气味随着这阵碾磨在彼此口中发散开来,分不出是他的血还是她的血。   卫若子又气又急,但却无可奈何。可越是无可奈何,却越觉自己软弱悲催,越是真切地感觉着这种软弱和悲催,心中便就更加地气急起来。正是这种铺天盖地的无力衍生出的挫败和气急,击垮了她。   卫若子全身一软,松了下来。眼角的泪再也忍不住,默默地流了下来。   莫安之身子猛地一僵,冷静也在此时重新回了躯壳。他缓缓地抬起脸,看着她眼角的泪痕,眼中掠过一丝悔意。   两人一仰一压,便这样僵了半晌。莫安之终于缓缓松开了对卫若子的压制,看也不看肩上血糊糊的伤口,起身整了整衣服,只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盯着卫若子看了许久,才慢慢说道:“你对师兄,真也好,假也罢,都给我断了。你是我的,整个都是我的。”   摞下这一句,又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十四章 把她送走 更新时间2013-8-18 23:23:46 字数:3332  门外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卫若子手忙脚乱地将身上破损不堪的衣裳提溜着一顿乱裹,嘴里却是不可遏止地发出了一声尖叫。   便听司砚带着刻意的安抚,温柔地唤了一声:“少夫人,是奴婢。”她立在暗影里静静待了片刻,听到卫若子这边没了动静,才小心地走了过来。司砚走上前,什么话也没有说,默默地伺候着卫若子重新梳洗了一番,换了衣裳,安置着她重新躺下后,再安静地退了出去。   这一天终就这样过去了。卫若子躺在床上,看着帐顶,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她以为自己经了这一年的摔打之后,内心已然足够强悍。虽不致妖孽到可以与那班老狐狸小狐狸们对手过招,但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在他们的通天棋局之内寻几处错漏,乘着间隙搜寻到她需要的讯息,找到回家的道路,兴许还是有几分机会和可能。前提是:她得豁得出去。   但是——真能豁得出去么?她若真能豁出去,刚刚的自己就不会那般恼怒不能自恃。她若真能豁得出去,刚刚便就是她卫若子的机会,与莫安之重修旧好缓和关系的绝好机会。   只要她——豁得出去。   既然当初决定要回来,就早已是预着了有这一天的。她卫若子是莫安之的老婆,陪老公睡觉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若是一推再推,莫安之即便本来对她没有戒心,怕也要无端生出些猜疑来。除非,莫安之彻底地对她没有想法。   可如果莫安之彻底对她生出了嫌隙,那她回来是干什么来啦?   她如果再这么下去,莫安之便是对她再有兴趣和耐心,怕也会磨没了的。   卫若子闭上眼,心想:不就是男女之间这点子事么?眼一闭,牙一咬,不就过去了么?那句哲理明言怎么说的来着?生活就像那什么,如果挣扎不过,便不如闭眼享受。那什么,闭眼享受?   她缓缓地握紧了拳:卫若子,像今天这样的不淡定,再不能够了。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终于迷迷糊地睡着了。   想是这一天精力透支得实在厉害,卫若子这一睡,足足睡了个一天一夜。再睁眼时,已是隔日的下午,窗外淅淅索索地,似是又在飘雪。   外头传来香琴轻轻细细的说话声:“杜先生叫给小姐送的药,特意叮嘱了的,得趁热喝了。”   司砚的声音又轻又淡,还带着点担忧:“可是,少夫人还睡着。前儿怕是累得狠了,还没醒过来。”   香琴的声音显得急切起来:“还没醒?没甚的事罢?小姐的身子一向弱,不会是……不行,得叫杜先生来看看……”   司砚道:“……有看过,说是累着了,睡得熟了……”   香琴默了默,然后道:“可是……这药是杜先生嘱咐趁热送来的,说是这两天得开始为小姐治脸伤了,这药是特意给小姐调补身子的。”   卫若子翻身坐了起来,咳嗽了几声。门外香琴和司砚一前一后急步走了进来。   香琴手中端着药,看着卫若子。   卫若子向香琴招了招手,然后看了看司砚。香琴便侧了脸对司砚道:“小姐怕苦,喝药之前,都得就着桂花甜点才喝得下去。司砚妹妹,麻烦你了。”   司砚面色如常,低着头应了一声:“奴婢这就去拿。”   等到小丫头转出门不见了身影,脚步声渐行渐远,香琴忙凑了过来,说道:“小姐,杜先生说这两剂药是给您养着身子的。杜先生说,你若当真是想清楚了,再告诉他。”   卫若子微觉失望。   见卫若子只坐在床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汤药发呆,香琴实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杜先生嘱咐这话时,神情极为认真。小姐,杜先生叫你做的,究竟是甚么决定?您……可千万不能再乱来了啊。”   卫若子便抬了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香琴忙又垂低了头,却还是忍不住,扬了几次下巴,终于鼓足了勇气,嗫嚅道:“那天夜里少爷从小姐这里出去后,就去了后头那边的小院。小姐,咱们……咱们不是早想明白了,说是要跟少爷好好过安生日子的么?这怎么又跟少爷闹上了啊?”   见卫若子端坐不动,只看着那碗汤药若有所思。香琴迟疑了一下,又语带三分怨毒地说道:“那苏小贱人不愧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人,惯会趁虚而入。她如今趁着这机会大施狐媚手段,将少爷给招惹了去死缠不放。小姐,咱们可不能再退让了,那小贱人可都欺负到咱们眼皮子前来了!小姐,咱们得打起精神来,一定得给那小贱人一些颜色看看,好教她知道,在这府里,只有您才是主子。”   卫若子很是无语地看着香琴,暗道:这姑娘怎么就偏偏看那苏小娘子不过眼呢?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八字不合?   好在司砚端着满满一碟子桂花糖糕及时出现,将香琴妹子满满的愤慨生生给憋了回去。   卫若子含着糖糕,闭着眼睛捏着鼻子,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汤子尽数倒入了口中。那里司砚一边给她梳洗装扮,一边面色如常地说道:“奴婢刚刚回转的时候,遇见三小姐来着。”   香琴本能地惊吓而起:“三小姐?你瞧清楚了?可是往这边来了?她这是又来做甚么?”   司砚手脚不停,淡定答道:“不是来这院,不知又是哪个不开眼的惹着火了,正怒冲冲地往咱府后边的小院里冲去了。”   卫若子手一抖,将将递出去的药碗差点没直接扔地上:她家三姐?苏大家的小院?花擦!这下又得有好戏看了!   三姐卫若兰现在可是实心实意将她家小妹捧在心尖手心,她这时候冲进苏眉娘的小院,不是找麻烦去的,还能是干嘛去的?   一想到三姐那火爆脾气,卫若子噌地一下子就从床上蹦了起来,扒开俩丫头,疾步便往外走。   司砚一边紧追在小姐身后,一边又道:“少夫人别着急,少爷也在那头小院坐着呢。三小姐一向最服少爷管教。少夫人放心,有少爷在,出不了甚么事儿的。”   擦!就是因为那阎王也在,才怕出事儿!试问她家三姐出招,哪次不见血的?如此一想,卫若子步子迈得更大了,一路急冲冲地,往那小院急跑了起来。   谁知待赶到那处小院时,入眼的却是一派祥和。   老远便听得一片靡靡之音,苏大家咿咿呀呀的声音丝丝缕缕地飘入耳中,正是那首《惊梦》。行至门边,便见到苏眉娘一身粉色缎袄,衬水青罗裙,正抱琴而坐,十指轻挑,朱唇微动,缠缠绵绵的“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自那两片薄唇之中流溢了出来。   莫安之侧着身子歪在榻上,半眯着眼睛,神情惬意享受,正听得入神。   卫若水一身红色骑装,一只手肘撑在桌上,托腮侧耳,凝神细听;另一只手里却拎着条马鞭,无聊地一上一下地甩着玩。   卫若子见状心中一动,闪身藏到门后,安静地倚门而立,跟着一齐听了起来。   曲子唱完,便听卫若水很是干脆地说道:“这曲儿我不喜欢,悲悲戚戚婆婆妈妈的,太惨了。”   莫安之便道:“我倒忘了妹妹性子向来直爽干脆,经易看不得人悲伤抹泪。要不,叫眉娘换过一首如何?”   卫若水毫不客气,直直说道:“我不喜欢这个女人,大哥还是将她赶了出去罢。”   卫若子心中一暖:三姐以前毫不顾忌,到哪里口中唤的都是“安之哥哥”,现在人前人后,对着莫安之,却只一个“大哥”。三姐素来不是心思细腻的人,若不是真心顾着她的感受,绝不会去注意这些小节。   莫安之那里却是淡声答道:“哦?为何?”   卫若水道:“甚么为何?我刚刚明明说了呀,我不喜欢这个女人。”   莫安之道:“可是,我喜欢。”   然后便听屋内猛地传出“啪”地一声响,卫若水终于炸毛了,拍案而起:“你喜欢?你喜欢便往家里招?大哥这是甚么意思?故意气小妹的么?是不是所有大哥看上眼的女子,大哥都要招进府里来养着?大哥口口声声疼小妹,爱惜小妹,原来都是说的假的么?原来都是说给外人听的么?大哥是不是以为小妹口不能言,所有的苦只能藏着受着憋在心里,所以大哥便可以为所欲为肆意报复了?”   莫安之的声音依然清淡得不带一丝感情:“报复?妹妹这是从何说起?”   卫若水气咻咻地说道:“从何说起?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哥这样做,不就是为了报复小妹与方家公子么?我原以为大哥是这上京城里最有担当的男儿,论胸襟,论气魄,全大周找不出一人有资格能站出来与大哥比肩。可是……可是……大哥,别叫我瞧不起你。”   莫安之淡淡说道:“妹妹想多了。”   卫若水硬声说道:“便当是我想多了罢。大哥只要将这女人送走,妹妹便是想要多想,怕也没甚么由头了。”   莫安之似是笑了一笑,漫声问道:“我若是不送呢?”   屋内应声又是“劈啪”一响,彪悍的三姐想是气得又开始甩鞭子了。卫若水冷冷的声音伴着这劈劈鞭声一齐传了出来,听在耳中甚是狠厉:“你若不送走,我便杀了她!”   莫安之冷冷说道:“你试试?”   卫若子顿感不妙:再不进去,这全武行怕是马上就得开演了。心中一急,不敢再躲,身子一扭便蹿进了屋里去。   第二十五章 不会后悔 更新时间2013-8-21 0:21:08 字数:3110  可能是蹿得太急的缘故,卫若子步子还未停稳,便只觉一道劲风扑面,眼前错错,无数鞭影向着她迎面挥来。还未及醒过神,身子突然又是一旋,一暖,待到再反应过来时,却已是被莫安之搂到了怀中。   莫安之一手环着卫若子,一手扯着马鞭,怒声说道:“卫若水,莫要逼我动手。”他双目泛红,面色铁青,戾气勃勃,周身四下里射出一股慑人的气势,像是随时会爆起杀人一般。卫若水从未见过一向从容尔雅的大哥发过这般大的怒火,一时吓得连退了三步,张着小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刚刚被莫安之言语一激,大怒出手,根本没料到小妹会突然之间横冲进来,正好拦在她眼前。待到此时定睛一瞧,才发觉被莫安之及时揽入怀中的女子居然是自家小妹。自己先前怒极发难,原想给那姓苏的女子一顿教训,却不想差点将鞭子抽到了自家小妹身上。顿时又是悔又是慌,急急迎了上来:“伤着没有?快看一看,有没有伤着哪里?”   卫若子冲着三姐安抚地笑笑,摊了摊手示意自己胳膊腿齐活得很。然后转了脖子,果然看到身后缩抖成一团,呈娇柔怯怕之姿的苏眉娘,正俏生生地立在那里,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莫安之此时也发觉自己环拥着卫若子的样子似乎太过紧张亲昵,脸上微有些尴尬之色,忙将搂在她腰上的手不着痕迹地抽了回来。卫若子转回头,疑惑地看向卫若水,双眼之中满是不解。   卫若水将胸一挺,正色说道:“我听说大哥把这个女人给弄进府里来了,所以便来帮你将她打出门去。”   卫若子哭笑不得:究竟是什么样的认知,才让这位姐姐将这事儿说得这么地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啊?打出门去?姐姐你还真敢做。   卫若水却是一脸不满,抱怨道:“小妹,你跑这里来添什么乱啊?你放心,这有我呢,我定会帮你将这些女人全赶出去的。你先回屋去罢。”   卫若子上前拖着三姐的手,将她一路领到桌边。然后掏出怀中的纸笔,刷刷写道:“三姐,你误会了。这姑娘是我请回来的。”   卫若水一愣,一头雾水。莫安之嘴角微挑,神色不明。苏眉娘不明所以,仍怯怯地站在角落里,一如既往地楚楚可怜着。   卫若子叹了口气,又走过去将苏眉娘也牵了过来,态度温柔,眼神亲切。两人一齐走至桌旁,卫若子伏下身,在桌上素纸上写道:“这几日住得可还好?没什么人为难你罢?有哪里不满意的,你尽管和我说,我替你安排。我这里言语不便,有些地方交待不周到,你也担待着点儿,但真要有人与你过不去的,一定要同我说,我为你做主。”   卫若水站在一旁都看傻了。苏眉娘却是拿着卫若子递过来的字纸,大睁着一双汪汪的水眸,不停地眨巴眨巴眨巴。莫安之抿着唇立在一旁,继续神色不明。   卫若子瞧了莫安之一眼,冲着卫若水安抚一笑,重又伏低了身子,继续埋头写字。屋子里静悄悄地,只有笔尖在纸上勾划的沙沙声。   卫若子做了这么久的哑巴,练出的唯一本事就是写字神速,刷刷没几下,又是一挥而就,随手就将它递到了莫安之手中。自己却是一转身,拉着一旁还没反应过来的三姐的手,忙不迭地直往外走。   莫安之低头扫了一眼手中字句,脸上虽然继续面无表情着,但额角却很明显地突突跳了跳,后槽牙暗中狠狠地磨了好几下。   卫若子对他如是说:“放心,我会负责将三姐安抚好。你们继续,尽管继续。”   二女的身影出了院门,去得远了,苏眉娘怯怯地走到莫安之身侧,小心地开口:“公子……”   莫安之挥了挥手,淡声说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苏眉娘面色一苦,幽幽叹道:“后悔?公子是叫眉娘重回方家做个受制于人供人驱役的卒子,还是叫眉娘委身太子府中,做太子殿下身下的禁脔?”   莫安之冷冷说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苏眉娘神色间略带凄凉,低头轻声答道:“奴家既然答允了公子,入了相府大门,自然没有再后悔的道理。”语音娇柔,但语意却甚为坚决。   “那便好。“莫安之坐回榻上,倚下身子,重又闭上了眼,淡淡吩咐道:“继续吧。”   苏眉娘呆了片刻,张了张口,却终是再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她冲着歪在榻上的莫安之福了福,重又退回座上,抱起琴,调了调音,张口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   ……   卫若子连拖带拽一路拉着三姐,直走到前后府相邻的那处圆门前,才松了手。卫若水跺着脚恼道:“小妹,你拉着我做甚?你究竟怕甚么?有我给你做主,你有甚好怕的?难道你还怕大哥打我不成?”   卫若子便偏着头,定定地看着她:姐姐,刚刚若不是妹子进去得及时,你真以为你那大哥不敢打你?   卫若水被小妹直直的眼神看得颇有些发毛,终是敛了气焰,但却仍是一脸的痛心疾首:“小妹,三姐就是不明白,你为何要如此委屈自己?”   卫若子笑着摇了摇头,掏出纸笔,垫在掌上,歪歪扭扭地写:“三姐,那姑娘真是我请回来的。”   卫若水脸一沉,道:“便是你请回的又怎样?你自然是违心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为了要讨好大哥么?我实弄不明白,你愿意回来,便已是向大哥表明了心迹了,为何还要如此这般做贱自己?你都已经成这般模样了,大哥他还想怎样?”   卫若子歪着头想了一想,然后写道:“你这几天没找吕小将军打架了?”   卫若水俏脸蓦地一红,讷声说道:“小妹,咱们在说你的事,你别想给我岔开话头。”   卫若子便坏坏地笑着,提笔又写:“一样一样。你跟吕小将军吵架了?”   卫若水气急跺脚道:“小妹你说些甚的胡话?什么吵架打架的?乱七八糟,都不知道你要说甚?”   卫若子嘻嘻笑出了声,写道:“你跟小将军若是不打架了,那定然就是吵架了。依我看啊,还是多打打的好,强身健体,增进感情,百利而无一害。”   卫若水一张俏脸胀得如身上衣裳一般美丽艳红,甚是可爱。只听她佯怒说道:“小妹,你再这样嬉皮笑脸的,你的事我可不管了啊。”   卫若子大乐,心道:阿弥陀佛!要的就是您老人家不管呢。   她重抽了张纸,垫着又写:“三姐为小妹的心意,小妹知道。请三姐放心,经了这许多事,小妹再不是以前的小妹,小妹定不会无端地叫自己受委屈。”   卫若水急道:“我听说自那女人进了府以后,大哥就宿在那院里再没挪过地方。大哥都这样待你了,你这还不叫受委屈?”   卫若子笑了笑,低头写道:“好姐姐,你快去找你那小将军好好再打一架罢,打完了,自然就知道小妹不委屈了。”   卫若水拿着纸笺,一脸愕然:“为何找武大打一架,便知道了?”   一听那“武大”二字,再想着吕宜武威武高大的形象,卫若子实在忍俊不禁,“噗嗤”一声,乐喷了。她不再写字解释,只笑着推着她三姐,一路回了三姐的一鸣居。   二皇子府演的那一出戏,明眼人当然都看得明白。吕小将军那日虽然并未到场,但卫若子可不认为这位小将军会不是个明白人。如今大周军中三足鼎立,吕家为大,余张家统水军靖海,施家军馁守东路。当下皇帝既然要打芜羌,吕家的豫洲军自然就是首当其冲的先锋。吕宜武这两年京都豫洲两边奔走频密,还不是因为眼皮底下的这一仗,吕家对京都局势格外关注紧张的表现。   莫安之既然是曾经的那位四皇子的儿子,那么他所图的是什么,答案似乎已经昭然若揭了。毛爷爷曾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莫安之若当真是有所图谋的话,那他的底牌是什么?   现在的大周,在当今这位皇帝陛下的苦心经营下,皇权鼎固,不容撼动。皇帝陛下子嗣虽不算繁盛,但好歹还有两三个在那眼巴巴地盯着瞅着呢,莫安之现如今顶多算个权臣,虽说有个貌合神也合的丞相干爹与他狼狈为奸着,但仅仅只靠这些,便想通过政变换天,似乎还差着老大一截子路,那么……莫安之如果真的是想动手脚做文章,似乎大周朝眼看着就要开打的这一仗,就是个不错的机会。   当然,如果西征真是莫安之的机会的话,那么他手底下,便得有张无比恐怖的王牌。   卫若子倒是很想听听吕小将军对于皇帝想在京都守备跟莫安之这个户部侍郎兼特务总头子之间牵一把红线的事情,有些什么特别有趣的看法。   从三姐那里回来,一路正想得入神,突听得一阵熟悉的“啊啊呀呀”的声音传入耳中,卫若子心中一动,抬眼瞧去,墙头探出一株腊梅,挟着冬雪,红得别样妖娆。然后恍然而觉:这面院墙的那一头,可不正是落梅轩么? 第二十六章 那孩子是你的 更新时间2013-8-24 9:41:00 字数:3515  落梅轩的梅林如今正是妖娆鼎盛的时期,各种傲雪争芬,各种迎寒招摇。反倒是那片原本长势喜人的紫金小花圃,如今被一层厚厚的积雪压着,与四下里这一片刺目的白混在一处,早已不见了早春时节的矜贵冷艳。   今日又是冬晴,阳光依然温柔地暖烘着。门前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空地上斜斜地摆着一张躺椅,背朝着黑洞洞的屋门,面向缤纷一片的红梅,孤零零地杵在那里。阳光将椅后的影子拉得又长又窄,扭曲着蔓延着一路拖到了门槛上,爬进了黑森森的屋内。   卫若子走在缤纷落英下,踏着一路殷红,远远地看着躺椅上的老人。   那是一个干瘦干瘦的小老头,穿着件灰色单衣,整个人缩在躺椅的凹塌间,几若与那棕黄的摇椅浑然成一物,打眼扫过,很难从那椅中将他辨识出来。   卫若子在离躺椅很远的一处梅树下停了下来,安静地伫立在那里,看着老人。老人双眼微眯,似乎在享受着冬日难得的温暖。   阳光有些刺眼。寒冬还在继续,北风依然凛冽。卫若子感觉有些冷,也眯了眯眼,紧了紧毛茸茸的领口,将脖子缩藏在狐裘毛领之中。她知道自己之所以感觉到冷,不是因为这冬寒,也不是因为刚刚迎面掠过的北风。她之所以会感觉一阵寒意透骨而入,是因为躺椅上面的老人。   那是陈七。   特意被请来给她整容的陈七。   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影,扯着她掉头便走。嘶裂的声音如夜枭般难听刺耳:“小姐怎的跑这里来了?不是说还要再等三日么?谁让你独个儿来的?杜沛然那小子呢?”   卫若子好容易稳住身形,没让自己被来人拽回头。只是转了目光,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来人脸上熟悉的可爱的慈祥的圣诞老人面纱,心中莫名感觉有些难受。   冲出来的,当然是福伯。   福伯一下没拽动卫若子,却是被她那双清冽中微含悲意的眸子盯得心中一悸,不由得站定了身子。扯着卫若子衣袖的手,也慢慢地缩了回去。他刚刚情急之下,忘了自己之前在四小姐面前是从未曾说过话的,这时被她目光一注,心中顿觉歉然愧疚,眼神不由得躲闪回避到了一旁。   “我……不是成心想哄骗小姐。只是……只是因着……小姐被迫饮下无言散之时,我是在一旁瞧着的,虽然明知自己不一定能种出那极品紫金,日后也不定能为小姐解除这无言之苦,当时却并未曾出言拦阻公子。小姐愈是与我亲切,我心中便愈觉愧欠,愈发不知与小姐说些甚的才好。便觉着,还不若陪着小姐一齐哑了,倒干脆。”声音虽然是依旧地刺耳难听,但卫若子听了,却觉得胸中那股难受,似乎没有先前那般憋郁得厉害了。   福伯哑声又道:“其实,当初将这口舌捣碎,本就是为了终生不再言语,好将一些不能说与人听的事,永远烂在肚里。只是,唉,自己下手,多少有些手软,终还是不够狠心彻底。”   卫若子听明白了这话背后的惨厉,眼瞳骤然放大了一圈:自己下手?   福伯将卫若子的震惊收入眼底,露在面罩外的皮肉不自然地扯了扯,似是笑了笑。便听他说道:“当初带着五公子一路寻去溯川,是要去找陈七先生为五公子改头换面。一路官兵搜捕得紧,我怕人辨出来历,索性便将面容毁了。常人被我这面目一吓,便甚少有人再去注意五公子了。”   卫若子直直地看着福伯,看着福伯面上熟悉的可爱的慈祥的圣诞老人面纱,只觉喉间哽涩,眼眶湿热,堵了满腔满肺的情绪,偏偏就是不知该如何发泄出来才好。   她张开双臂,忍不住又想给福伯来个大大,大大的拥抱。   福伯如何不知她的意思,这一下受惊不小,下意识地往后直退,口中连道:“使不得!”   此时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轻飘飘地似有若无,又似响在耳畔:“你面上这布片,便是这女娃子做的?”   福伯又是一惊,忙挺身上前,将卫若子护在身后,冲着那不知何时立在一旁的干瘦老人恭谨回道:“正是,是四小姐好心,见我面目可怖,容易吓着旁人,故做来帮我遮一遮。”   那陈七佝偻着身子,抬手冲福伯轻轻挥了挥,示意他闪开身子。福伯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小姐,很不放心。   那陈七便重又挥了挥手,似是有些不耐。福伯身子一抖,不敢坚持,只恐惹怒了他,反对小姐不利,忙闪身退到了一旁。   便只见那陈七偏仰着头,浑浊无神的目光锁着卫若子,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道:“哑巴?”这声音听在耳中,恰犹如是自地底之下钻出来的一般,阴冷渗骨,刺得人周身发寒。   卫若子强忍着心底里腾腾冒出的寒意,迎着他的打量目光,眨巴着大眼,摆出她惯用的天真无邪回视了过去,样子一如既往地蠢萌蠢萌。   福伯在一旁答道:“被无言散错了经脉,后来配了解药服了,却不知为何,还是无法正常言语。也曾请神机仙师诊治过,用了许多法子,也没诊出是何原故。”说话之间,竟是带上了三分请求和期盼。福伯知道这陈七一身本事诡谲莫测,心中隐隐有丝希翼:小姐的无言之苦,是隐在公子心中一根难以剔除的刺。也许这件让仙师他老人家一筹莫展,纠缠得公子彻夜难眠痛苦不堪的事,在这位鬼手面前,只是举手之间便可消弭的一桩小事也说不定。   “有意思。”陈七围着卫若子慢慢地踱着步子。   卫若子全身绷得紧紧地,摒着气息,不敢妄动。她知道这小老头虽然自始至终垂着头,耸拉着眼皮,似乎看也没看自己一眼。但她能明显地感觉得到,有一道阴阴的目光,正在自己身上,上下左右不停地扫描着,冰冷森寒,让她感觉周身发毛,浑身不自在。   陈七绕着卫若子转了三圈。   “发声系统没问题,之所以说不了话,是这女娃子自己不愿意说话。”   说完这句,他速度不变,保持着之前的步调,也不知他是怎样转的,突然就向着身后房门的方向,缓缓地走了去。看他行走的背影,似乎极为迟缓艰难老迈不堪,却不知怎的去得极快,只眨眼之间,那个干瘦枯朽的身形,随着话意落下,便即隐没在了房门之内。   福伯听了这话,眼中一黯,看向卫若子的目光之中,更多了三分悯然。   卫若子低头琢磨,觉得这话听着有些奇怪,无比地怪,似乎……   脑子里还没转过来,从屋内又飘出一句阴恻恻的话来:“三日之后手术,除了这女娃,谁也不许再踏入这屋子半步。或者,你们可以同来,给她收尸。”   手术?!卫若子耳中只听了这一个词,心头蓦地一紧,话中其它的内容便再也听不进去了。她脑中来回不停地轰响着这两个字,双唇哆嗦得厉害,甚至连牙关也开始跟着一起哆嗦了起来。再然后,卫若子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她终于明白陈七的说话怪在哪里了!发声系统?手术?多么熟悉的感觉!多么久违的词汇!   “小兔兔,你没事罢?”福伯不知是何时离去的,身旁的人突然换成了杜沛然。杜沛然的声音温柔和缓,带着明显的安抚和满满的担忧。   卫若子似是听到了他的问话,缓缓地别过头来看着他。只是那眼神空洞迷茫,时而又泛着隐隐的兴奋,时而又喷薄着狂喜。杜沛然见状不妙,忙探手把住她手腕,却是触手冰凉。他心中一惊,探指在她脉博,只觉脉息紊乱,气血失衡,竟是急痰攻心之症。他大惊之下不敢怠慢,当即虚指一点,封了她昏穴,抄起她倒在怀中的娇软身躯,转身就往她所住阁楼的方向,发足急奔而去。   莫安之闻讯赶到的时候,杜沛然正在给卫若子推宫过血。见卫若子软软地瘫靠在床侧,没有一丝知觉活力,活死人般任由得师兄揉捏按摩,当即只觉胸口像是被人狠狠地擂了一拳,滞痛无比。他面色一沉,也不说话,只一旋身,便欲退出屋外。   “不是陈七,他没有下手。”杜沛然吐出一口长气,及时喝止住师弟。然后放开卫若子,动作轻柔地将她安置在床上躺好。转身看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师弟,慢慢说道:“她这是受惊过度,以至急火攻心,痰迷心窍,乱了脉息。我是怕她心绪太乱再致心智受损,所以刚刚点了她的昏睡穴,又帮她运气调息了一番。让她好生睡上一觉,应无大碍。”   莫安之停在门边,神色冰冷,只是问:“受惊过度?我不是让你去提醒过她,陈七那人亲近不得么?”   “你以为,以小兔兔的性情,会将这种提醒放在心上?只怕你说得愈是凶险,她便会愈发好奇心痒,一探究竟。”杜沛然走近师弟,看了他半晌后说道:“我倒希望只是陈七将她惊着了这么简单。不过看她气血不稳,脉息不平,心力透竭的情形已不是一日两日。听说,她在去落梅轩之前,还特意跑去那小院,帮你解决了个小麻烦。”   莫安之寒声说道:“你管得太多了。”   杜沛然却仍看着他,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笑意,语音平静:“你若是容得下她,便待她好一些。若实在容不下,我将她带走便是。她如今仅只剩下半条命而已,还经得起多少折腾?”   莫安之看着师兄,冷声问道:“你这是在教我怎么做?”   杜沛然微笑依旧,眼中却再无笑意:“你无需我教你怎么做。我只是好奇,那孩子若不是你的,那么前日,你听说小兔兔不想要那孩儿,为何又那般生气?”   莫安之身子一滞,抿着唇角,却没答话。   杜沛然不想如此轻易放过他,淡声说道:“我听香琴那丫头说,从小兔兔回来做莫夫人那日开始,你便从未碰过她。既如此,不声不响地将那孩儿去掉,不是正合你意?”   “那么,你为何那般生气?”   莫安之沉默了许久,终于哑声开口:“师兄,你管得太多了。”   杜沛然摇了摇头,继续漫声说道:“你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你很清楚,那孩子,是你的。” 第二十七章 累着了便该补一补 更新时间2013-8-25 20:28:59 字数:3237  杜沛然的目光逼视着师弟,不肯放过:“渝洲那一夜,你突然下令,一夜之间连剿方家在渝洲城三十二处暗桩。同时急令江南各处商号断了方家银根,并将潜在方家各处产业当中的得力掌柜,尽数调离。打了方家一个措手不及,累其积蕴尽出也不及应变,终溃于一役。”   “方家那位老太爷,至死也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在何时何地惹上的麻烦;想破脑袋也没能想清楚,他方家得罪的,究竟是哪一路神仙。我想不仅仅只是方家老太爷,恐怕这整个天下,没有谁会想得明白,你五爷突然发疯,居然只是为了很单纯的一个目的——将方家赶尽杀绝,翻身无望。”   “我也没想明白,你这般举动的目的何在。”   “你在江南经营数年,借南国通商之便,筑下根基;又假卫新元丞相之手,资援三军,拉拢军方;再藉此将皇帝的注意和疑心转嫁到卫新元头上。你花费数载心血辛苦布好的局面,将将才初显雏态,你却在此种时候突出昏招,骤然发难,将苦心落下的暗子,一夕之间傾其而出,却是何故?”   “这些年方家垄海路,贩盐茶,与江南路各系官员私瓜利益,权银纠葛,拢聚了整个江南大半的财富,近年恃着与太子亲近,胆子更是愈发地大了,借南商之名,私通芜羌,甚至连兵铁战马也敢走私。”   “你明明知道,皇帝收了方家,将江南一路重新洗牌是迟早之事,界时你只需伺机借势,所有藏在底下的暗着皆可正大光明地摆到明路来为你所用。可你这一发难,莫说那些影子们又得在黑暗中多潜上几年,便只是皇帝那里,要想让他对你一丝疑窦也不生,怕是很难。”   “林静书说你下了一招臭棋,却是一点也没说错。我一直没想通你这招臭棋是因何而来,现在却是明白了。”   ……   ……   “你携小兔兔彻夜未归,是第一夜。”   “我将小兔兔身中生死符的事告知于你,是第二日。”   “那天夜里,你便发了疯。“   ……   “原来这世上果真有人,可以令你疯狂如斯。”   ……   ……   ……   莫安之垂着眼皮,淡淡说道:“我以为师兄心在江湖,情寄四海,眼中只有云卷花落,素来看不上这些权谋机变。却原来,这天下局势,一直在师兄胸壑之中。”   杜沛然看着莫安之,认真说道:“你是我师弟。莫要忘了,我曾代你死过一次。”   莫安之终于有了些动容,默了片刻,欠身说道:“师兄有心。”   杜沛然看着师弟眉宇间那抹难融的冰色,有些怒了,鼻中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我可不是在这里找你要感激。将军府我能代你,渝洲城我能代你,难不成在小兔兔面前,也要叫我来代你不成?”   他这话原本习惯性带了几分调侃,不想却触动了莫安之心中隐痛。杜沛然只觉师弟身上突地暴起一股寒意,一涨即消,不觉一惊,讶然道:“我又说错话了?”   莫安之寒着脸,沉声说道:“请师兄自重。”   杜沛然摸着鼻子,更是莫名:“我哪里不自重了?”   莫安之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默了许久,终于决定不再在这件事上与师兄继续纠结。他别开头,看着床上沉睡不醒的卫若子,轻声说道:“动手医诊那日,陈七只让留她一人独自在场,我……不大放心。”   杜沛然皱眉说道:“不放心也无法,咱们求陈七的,不仅仅只是帮小兔兔医复容颜,咱们要解的,是生死符之毒。”   莫安之微垂眼帘,咬牙说道:“他最好给我老实点。若敢在我眼皮底下动手脚,我定会叫他活死人变成真死人。”   杜沛然好笑地看着师弟,知道他既然不介意在自己面前放松心神,难得地露出了几分原本深藏在底下的真性情,想必他心中那丝莫名的芥蒂,也已不再挂怀。发觉这一点,杜沛然不免心下稍慰,笑着说道:“这里是京都丞相府,又不是溯川活死人墓。你是不是……太过紧张了一些?”   莫安之抿了抿唇角,终于还是开口说道:“我不能再让她出半分差池。”   杜沛然突然问:“孩子怎么办?”   莫安之猛地抬头,双眼泛红,死死地盯着杜沛然,恶声恶气地说道:“你若敢动那孩子,我让你下半辈子连媳妇都见不着。”   杜沛然摸了摸鼻子,决定不计较师弟此时的态度,温柔问道:“小兔兔那里怎么交待?”   莫安之想也没想,干脆回应道:“瞒住她。”   ……   ……   连着睡了两大觉,卫若子想不亢奋都不行。所以一醒转来,眼睛还没揉开,她便从床上蹦了下来,拨腿便想往外跑。   “你是又要去落梅轩么?”杜沛然拦住她:“小兔兔,我早已警告过你,陈七那人很危险,你以为我是同你说着玩儿的?”   卫若子无奈站住,脑子还有些迷糊:这人顶多只算个特邀的家庭医生吧?这成天长驻在女主人的卧室,算个什么事啊?   杜沛然继续说道:“昨日幸得是我赶得及时,不然真不知你会要被他吓成何等模样。是了,那陈七究竟是给你说了些甚么?将你惊成了那样。”   卫若子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昏睡之前陈七的话又重新在脑子里回响着。她心中急切难熬,直想飞奔去落梅轩,找那陈七好好絮叨絮叨。好在她此时总算脑中还留着一丝理智,虽然无比地兴奋迫切,却也知道杜沛然既然都守在自己床前了,自己之前惊喜过度的情形,显然吓坏了不少人。那陈七在这些人心中的形象似乎很是恶劣,如今被自己这么一搞,再要在手术之前去见陈七,怕是没有可能了。   看来只有等到手术那天,才能再与那陈七好好地交流交流了。   卫若子退回床上坐好,从枕下掏出纸笔,就着床沿写道:“我先前托你的事,怎样了?”   杜沛然低头瞧着纸上的内容,实没想到她初初醒来,便问起这事。他想了想,才开口说道:“你真想好了?”   卫若子翻了个白眼。   杜沛然便又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你若当真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那孩儿,眼下倒是个机会。”   卫若子偏了偏头,注意听着。   杜沛然沉吟着说道:“三日后,陈七只许你独自入屋医治。既如此,你在此之前喝下汤药,医治完了,出来时我再叫香琴贴身伺候着,自然不会教人发觉你身上的不妥。便是脉像上有些不对,也可推脱是这次治脸伤,那陈七为你调理用药太过猛烈的原故。反正你身子向来虚浮,脉息不定,想来我那师弟一时之间,也难以联想到这种事情上去。”   卫若子点了点头:就这么办了。   杜沛然却是凝目注视她良久,再度问道:“小兔兔,你当真想好了?这可是……你的孩子。”   卫若子抓着床沿的手,指节有些微微泛白。她努力稳住心神,咬着唇,不让颤抖蔓延到身外,落入那杜沛然眼中。也不敢让杜沛然看到自己眼内的情绪,只低着头,重重地点了一下。   杜沛然便重重地叹了口气。   心里憋得厉害,卫若子敲了敲床栏,把司砚招了进来。   司砚听了声响,幽灵一般地出现在门口:“小姐?”   卫若子便招了招手。司砚看了一眼杜沛然,然后小心地避开他,走近到床前待命。   卫若子拿笔写道:“这些时日,少爷一直在小院没出来?”   司砚又偷偷瞄了眼杜沛然,然后轻声回道:“少爷这几日常在小院,得空便听苏娘子唱曲。”   卫若子很满意,低了头又写:“嗯,叫膳房炖锅滋阴壮阳的汤药,给你家少爷送过去。你家少爷这几日劳累得厉害,叫他顾惜着点身子。”   这话刚一写完,便见司砚那娇小的身躯很是夸张地抖了抖,然后小姑娘涨红着脸,求救地看向杜沛然。   卫若子随着司砚的目光一起移向杜沛然,向他瞄了一眼,却是重重地挥了挥手,不许他开口说话,再接着又往纸上写道:“我倒忘了,你是大夫,当然是最懂养身之道的。要不,你来开个方子,叫司砚依着去弄?”   这话自然是写给杜沛然看的。   杜沛然很是尴尬地看着那字条,憋了半天,才道:“师弟于养身之道上的浸淫,我这师兄只能望其项背,呃,这个,自然无需我来多事。”   卫若子便又将头转向司砚小朋友,挥着手赶她快去送药。司砚身形不动,只苦着脸,再度可怜巴巴地看着杜沛然。   杜沛然干咳几声,冲着司砚摆手说道:“还不快去。”   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思砚小朋友终于以一付舍身取义的姿态退了出去。   将将走至门边,那里卫若子却又敲着床栏将她叫了回来,然后又补了张纸条递了过去:“顺便问一问少爷,他若是明晚抽得开身,看能否过来坐一下。”   司砚眼睛便是一亮,刚要伸手将那纸条接过来,那里卫若子却又将手缩了回去。小朋友的脸还没来得及雀跃起来,瞬间又垮塌了。   杜沛然脸上原挂着的那一丝玩味的笑,这时也有些塌。他看着卫若子,小心地问道:“小兔兔,你这是……”   卫若子摇了摇头,伏低了身子重又写道:“算了,还是我去请罢。药熬好了叫我。”   司砚小朋友终于放心地雀跃了。立时大松了口气,生怕小姐再改主意,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杜沛然便重又将那丝玩味挂回到了脸上。    第二十八章 这戏还演不演? 更新时间2013-8-26 20:39:03 字数:3134  卫若子端着汤药进去的时候,莫安之正端坐在书案前批阅着文书,而苏眉娘却俏生生地侍立在他身侧,很有一股子红袖添香夜半读的旖旎风情。   好家伙,这是直接把办公室开到小秘香闺的节奏啊。但尼玛现在青天大白日的,你俩搞的是哪门子的“夜”半读哦?   卫若子心中默默地鄙夷着,眼眉梢却挑着淡淡的笑意,走上前将手中的汤药放在了案头,随手又递了张纸条给苏眉娘:“苏娘子先下去吧,我有些事要与相公说。”   苏眉娘怯怯地看了一眼莫安之,然后冲着卫若子福了一福,转身便欲退出去。   “不用。你留在这里碍不着甚么事。”莫安之头也没抬,却是向着卫若子淡淡说道:“你有甚的话,直接写了便是。”   卫若子想了想,觉得苏同志留在屋内似乎确实也不怎么碍事。便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找了把椅子,也挨着桌案坐了下来,顺便将手边上的那碗汤药,很是殷勤小意地往莫安之那头推了推。   莫安之抬眼看了她片刻,然后转了转眼,目光从那药碗上一滑而过,又看回了卫若子,问道:“这是甚么?”   卫若子早就准备好了,趴在桌上从容写道:“闻说夫君这些时日甚为劳累,若儿这个做娘子的,听了不免为夫君的身子忧心挂怀,多少得要替夫君操点子心。”   她揉了揉手腕,又换了张纸:“正巧前阵子王尚书他们家二小子来府里求访父亲,也不知他究竟是要求个甚的事,居然送了份大好的虎鞭来。嗯,小孩子不懂事,行事荒唐了些,咱们也不好说他些什么。毕竟人家真当是好东西才送来的,这好意也的确是诚心实意的好意。只是父亲年岁大了些,又一向自律,这好东西他老人家倒真是用不大上。若儿瞧着夫君这些时日,确是操劳得厉害,便去父亲那里将这好东西求了来。这便特意做了,给夫君进补用。”   卫若子写了好大一篇,半晌没听见动静,便仰了脸去瞧他。一抬头,正撞上莫安之黑着个脸,阴沉沉地瞪着自己。她赶忙大睁了眼,盛了满满的小意讨好,脉脉地回望了过去。   莫安之的脸色顿时黑得更加地深沉了。他盯了卫若子半晌,才咬着牙慢悠悠地说道:“娘子可当真是有心。”   卫若子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更加踊跃地写道:“应该的,应该的,这是做娘子的本份。夫君只管放心着用,若儿特意请杜先生甄辨过了的。东西是真的好,说是从苍山老林中正当壮年的百兽之王身上卸下来的物件儿。夫君用了,一定龙精虎猛,雄风万丈,金枪……”   “够了!”莫安之终于淡定不了了,猛地一拍书案,将桌上那碗汤药震得连跳带蹦地咣当了几下,险些倒翻了个儿。他伸着手指着卫若子的鼻子,一抖一抖地,气得不轻:“你说的这叫甚么话?你这还是丞相府里的千金?”   卫若子生怕他一扬手再将那碗辛苦煎熬出的汤药给洒了,忙将那碗往自己面前拽了拽,左臂虚护着,右手忙忙地又写:“夫君小心着些。若儿熬了三个多时辰呢,洒了就太可惜了。”   莫安之愣了愣,然后冷笑了一声,道:“原来为夫在娘子眼中这般没用,便这样就得需靠补药了?”   卫若子很是诚恳地摇了摇头,写道:“夫君别误会啊,若儿半点小看夫君的意思也没有。咱们这不是循序渐进,以防万一呢么。再说这东西再好,也经不得浪费的。放心罢,若儿给夫君留着呢,没敢一次就全用了。还有好长一截留着哪。”   苏眉娘原本立在那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了半天,这一下终于没能忍住,一不小心便吭哧了出来。莫安之怒气冲冲地一甩头,冲她喝道:“你先出去。”   苏眉娘得了这一声赦令,大舒了口气。小身板儿一扭,便想要逃。哪知卫若子反手却扯着她衣袖,这一头右手也不停歇,刷刷地写得飞快:“苏娘子不要介意哈,我那里也代你向杜先生咨询过了,问了好多滋阴补水的秘方,回头我叫人给你送过来。少甚么只管说,定不会亏着你……”   便只听得“哐当”一声脆响,莫安之终于一扬手,将那碗汤药给扫到了地上,摔了个嘎嘣脆。   卫若子被这一声吓得手上一哆嗦,连笔都撒了。她低头看着地上黑棕的药汁衬着四散的瓷白碎片,蜿蜒纵横,遍地四溅,很是惋惜。   苏眉娘缩着身子,悄没声息地溜了。   莫安之在那里静了好大一会儿,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平静问道:“你是故意来气我的?”   卫若子很无辜,急忙摇头表真诚,小眼神儿还带了些“好心遭贱报”“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后那种幽怨自怜的劲儿。   “娘子的好意……”莫安之吸了口气,往地上冷冷地扫了一眼:“我已经领了。还有甚么事?”   卫若子可怜巴巴地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小心地从桌上摸过笔,握在手中,拖了纸来写道:“其实,若儿是来给夫君请罪的。”   莫安之挑了挑眉梢,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卫若子垂了眼皮,等了片刻,见对方没有反馈,便低了头继续写道:“夫君前次真的是误会若儿了。若儿那日确实是被梦魇着了。惊醒来时,只当面前守着的人是夫君,便……”写完这个“便”字,卫若子停了停,又抬眼看了看莫安之的脸色。见那丫端坐在那,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忙又垂低头继续写道:“便想要赖在夫君怀中,寻些安抚和温暖。”   莫安之嘴角微微往上扬了扬,嘲问道:“你以为,是我?”   卫若子忙不迭点头如捣,眼神无比真诚,直恨不得把心剖开来给他证明一下才好。   莫安之将身子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微抬着脸,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卫若子,许久才慢慢开口说道:“说完了?说完了便回了罢。”   卫若子摇了摇头。   莫安之抿着嘴角,看着她,没有说话。   卫若子接着写:“另外呢,有件事情,若儿有些拿不定主意,还想请夫君给若儿点明示意。”写完这一句,她又习惯性地仰了仰脸,瞄了瞄莫安之的脸色,见那丫依然没反应,心中认命,接着又写,“若儿想问一问夫君,咱们这戏,是不是还要接着往下演?”   莫安之微微一怔:“甚么戏?”   卫若子天真地扇了扇眼睫,笔下动如脱兔:“自然是咱们夫妻恩爱甜蜜如胶似漆亲密无俦打死不分离的虐恋情长啊。”   她端正着姿式,认真写道:“说实在的,这是出苦情大戏。夫君自己也知道,这最不好演的吧,就是感情戏了。再说了,若儿水平又比不得夫君,做起来着实生得厉害。若儿这几日反复想了想,实在琢磨不透,所以还是想请夫君给个定准。夫君若是不需要若儿演了呢,若儿这心中也有个数。若这戏还是要接着往下演的话,便需得请夫君再给个路子。若儿这里有了方向,也好知道之后该当怎样做,才能配合好夫君,将这台戏唱好。”   莫安之眯着眼睛,阴森森地问道:“你觉得,我在演戏?”   卫若子愣了一愣,立马检讨:呀,是不是说得太露骨了?丫的玩阴谋的就是伤不起,皮里阳秋的话还不能说得太明白了。   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卫同志很自觉地对此进行了修正:“嗯,若儿的意思是说,苏娘子对夫君一腔深情重意,着实不易,夫君绝不能辜负了。但夫君在咱们大周的清名,经营到如今也同样不容易,夫君的苦衷,若儿都理会得。所以若儿便来问一问,夫君若是需要若儿在外头帮着挡着点风言风语甚的,若儿份内该当,敢不尽力。”   莫安之一直在定定地看着卫若子,看着那笔头的走势转承,一双眸子忽明忽暗,闪烁不定,到得最后,竟是幽深一片,辩不出半丝情绪来。待到卫若子写完了抬了脸向他看过来时,他却反闭了眼,仰着头默了半天,才复又睁了眼看她,轻声说道:“若儿,你做得可真好。你真好。”   卫若子真当他在表扬,心虚地摇着笔杆又写:“哪里哪里,还差得远着呢,不够不够,远远不够。若儿还在努力学习,正在向夫君您,好好学习。”   莫安之嘴角终于绷出了个凄苦的笑意。他凑近卫若子,抬手虚捧着她的脸,轻声说道:“既然娘子觉得有这必要,咱们自当得将这出大戏,好好地唱完。”   卫若子又眨了眨眼,从他虚张的臂下缩低了头,又写:“那么,若儿便不打扰了。这两日夫君若是得便,瞅个空子去若儿那屋应个景儿罢。”   莫安之仍自抬着手臂没动,只是问道:“娘子觉得甚么时候好?”   卫若子此时已绕开了他,屁股离了椅子,站起了身。见莫安之如此问,她便歪着头想了想,掀开面纱冲他张口表示:“今天扰了你俩这么久,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夫君若是方便,明晚怎样?”   莫安之点头道:“好。”   卫若子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学着刚刚苏眉娘的样子福了福,转身出了院子。    第二十九章 醉了。醉了? 更新时间2013-8-27 20:54:44 字数:3658  对于香琴小同志不顾老主子男主子敌视眈眈的危险,再次偷偷溜过来与前主子亲密互动的举止,卫若子表示:她很无奈。   香琴却是一脸地阳光灿烂:“小姐,老天开眼,少爷终于肯放下心结,与你亲近了。”   卫若子呆坐着,任由得香琴忙忙碌碌地给她各种梳妆打扮,心里却在默默地吐着槽:小姑娘,人老天爷根本是先天性青光眼啊,这大黑的天,开的又是哪门子的眼哦。   香琴倒了杯酒塞到了卫若子手中:“小姐,这开着窗呢,外头还寒着,你先喝杯酒暖一暖身子。”她刚刚伙同着司砚,领了一帮子丫环们将卫若子剥光了扔浴桶里好一顿洗涮,又是花瓣又是香粉的,直喷得卫若子差点没被自己给熏得闭过气去。若不是这姑娘还有些些儿的眼力见,瞥见自家小姐的情绪似乎是好像快要蹿到发飙的临界点了,才及时找了件纱织寝袍给小姐披了挂在身上……   卫若子看着身上这薄薄的一层,欲哭无泪:姑娘,能多少打发件厚点的么?这还腊月里哪……外头还飘着雪哪……   司砚正小心地往她唇上抹着胭脂,一边抹着,一边还小声念着:“别动,少夫人,别动,快好了,别急,别急……”   丫头啊,咱真心不急,急的是你呢吧,你看你,小手儿哆嗦得都快成打摆子之势了。咱能淡定点不?卫若子无语望天,趁着那里司砚换脂膏的空隙,狠狠地给自己灌了口酒:擦,不就是滚床单嘛,谁还没有过啊?既然都决定豁出去了,还矫情个什么劲呢?   卫若子,这不正是你自己哭着喊着求来的么?又不是没做过,装什么烈女啊?有意思么?又倒了口酒进嘴里,卫若子默默地给自己打气鼓劲,各种自我开导。   好一通忙乱之后,夜色越来越深了。香琴已是无数次地在门口楼栏里各种扒望展望。   楼底下终于有了动静。莫安之姗姗来迟。   香琴跟司砚互打了个眼色,很是机灵地退散了。   莫安之不知是何时踏入的房门,又不知是哪几个丫头服侍着他去洗漱的。等他再换了衣服,捎带着些不自在的表情出现在卫若子身侧时,卫若子正盘腿坐在床上,捧着酒壶,心绪不宁地给自己灌着酒。   莫安之拧着一双剑眉,一把抢过她手中酒壶,冷声说道:“谁给你的酒?你不知道自己酒量浅么?还有着身……”他停了停,又冷哼了一声,“……喝什么酒!”   夺了她的酒壶,坐在她身侧,隔着面纱,静静地看着她。   卫若子却已然有些醉了,抬手一把扯了面上的轻纱,露出了底下的峥嵘,堆着一脸实际痴傻瞧着却无比狰狞的笑,张着唇无声问:“真睡假睡?”   莫安之没料到她如此这般直奔主题,表情很是僵滞了一下。手中摇了摇那酒壶,已是空了大半,如何不知她现在是什么状态。心中微怒,只皱着眉沉着脸,压着声音说道:“你醉了。”   卫若子顶着一张上半部分天使,下半部分魔鬼的诡异脸庞,醉眼迷蒙:“你说……谁醉了?”   莫安之见她斜睥着眼,双唇开合,出言无声,心中不由得又是一滞,恼怒道:“没有量还要学人喝酒,这是逞能给谁看的?”   卫若子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唇前面,左右摇了摇,整个身子也跟着一起摇摇晃晃,嘴上却在说:“嘘,别装,咱们俩都别装……说吧,干脆点,真睡假睡?”   莫安之身子一僵,不知她的醉里有几分清醒,只静静地看着她,沉着脸没有说话。   卫若子便摇了摇头,继续傻笑着说道:“嘻嘻,其实这话问得就挺装的。我今晚招你来,不就是为了睡你来了么?自然是要真睡的,假睡算个毛事啊?”吐出来的字句咿咿呀呀连不成调,但莫安之却无比清楚地从她嘴上读出了话语里的意思。   所以他的脸沉得更加地厉害了。   卫若子打了个酒呃,歪着头看着他:“那么……是你先脱还是我先脱呢?”   莫安之看着她,额上的青筋又开始欢蹦了起来。   卫若子将手举到胸前,正准备去扒自己的衣裳,却突然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来,瞪圆了眼瞧着莫安之,很是认真地说道:“是了……呃,我原预计着今儿晚上要给你唱首歌来着的。嘻嘻,你想不想听?”   莫安之坐在床沿的身形不动,心中已经完全可以肯定,眼前这个醉人儿,已是醉得不能再醉了。   卫若子张了张嘴,刚准备开唱,却又左右摆起头来,摆得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不对,不对,我是个哑巴,怎么能唱歌呢?哑巴唱歌,这事儿太可笑了。”她啊啊呀呀着,嘴里怪声怪调地叫着,此时也只有莫安之,才能自那两片开合着的薄唇上,辩出那其中的意思。   莫安之伸手扶住她的身躯,柔声劝道:“若儿,你喝多了,咱们先睡了吧。”   “睡?”卫若子嘴里发出一声怪叫,一把搡开他,猛地从床上站起了身来,一只脚直接踩上床沿,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前方虚空:“谁TM敢睡我?”发现前方好像没有目标,她又摇了摇头,再侧歪了脑袋,迷瞪着眼瞅了瞅莫安之,似是认出了他,瞧着他嘻嘻直乐:“你?呃,你……你不能睡我。应该由,由我……我来睡你。不过——”她又打了个酒呃,张嘴道:“我得先给你唱首歌。哦,不对,不能唱歌。哑巴不能唱歌。”   她挣开了莫安之的手,一脚踩上了床,站在大床正中摇晃着身子,呵呵笑道:“我给你吹个口哨儿歌吧。这个可以。哑巴能吹。”   她举着手,做虚拿话筒状,然后开口:“大家好,我叫唐……呃,不对,我穿越了。我应该叫卫若子。嗯,对,我叫卫若子,下面我要给大家表演的节目是,口哨儿歌。嗯,我给大家吹一首王菲的《棋子》,谢谢大家。大家鼓掌!”   她一只手别扭地圈着手指做手拿话筒状,然后用力拍在左掌上,拍出了几声稀稀拉拉的掌声。   莫安之锁紧了眉锋,抿着唇角看着她发疯。那嘴里吐出的语调怪异莫名,无法成句。甚至有些字句,从她那开合的唇形上,也无法准确地分辨出她要表达的具体意思。但莫安之知道,现在展现在自己面前的人,才是那个最本真,最透彻的她。   卫若子突然安静了。   然后一串安静的曲调从她双唇之间流了出来,慢慢地溢满了整个房间。   曲调确实很安静,似是从她嘟着的唇中流出的呓语一般,平缓轻柔,呢喃细腻,还透着股说不出的别扭:那调子明明带着丝若有若无的幽怨和无奈,但偏生被她吹出了一股子倔狠与不屈。   莫安之心中一紧,垂下眼帘:这曲子,应是有词的罢!   曲子不知是何时止住的。卫若子不知是何时将脸凑了上来的。她凑近莫安之,笑弯着一双眼眸,嘴里喷着酒气,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面上。只见她嘴唇微微动着,带着无尽的嘲讽:“棋子啊,我TM就是颗棋子。好玩吧?”   莫安之再也忍不住心中悸动,伸出手,用食指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然后小心地,温柔地,用自己的唇盖在了那两片阖动着的唇瓣上。   卫若子原本弯翘的眸子刹时瞪圆了。两排浓密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然后眸子里彻底地归于安宁。   她闭上了眼,狠狠地回“啃”了过去。   莫安之身子猛地一震,伸了手揽住她的腰,嘴里嘶缠着,手上却是托着她,将她轻轻地放到了身下柔软的被褥上,另一只手轻轻一拂,床檐金钩上的纱帐,便如水般倾卸了下来,印出一对纠缠的剪影。   酒醉三分醒。   刚刚被酒劲顶着,卫若子被燥热激荡得无法自控。心中满满的不甘与委屈,似乎只有籍酒撒泼装疯,肆意荒唐放纵,才能尽情地发泄出来。   现在的卫若子无比地清醒。刚刚被酒精烧糊了的脑子,慢慢冷静了下来。酒焰还在身体里腾腾地燃着,烧得身上心上一片滚热,但脑子里的火却不知在什么时候,渐渐熄了。   肌肤的触感无比地灵敏。莫安之迎面欺压了过来,唇齿抽离出她口中的温软,沿着脖颈一路向下,如蜻蜓点水般,轻啄着她的肌肤。她能感觉得到他唇上的柔软,能感觉得到他身体的滚烫,能感觉得到他掌心的温热,能感觉得到他的小心,他的温柔,他的不忍,他的犹豫……   个毛的犹豫,难道在床上她也得做个憋屈的棋子儿不成?   卫若子心中发狠,微一侧头,抬手顶住了他的下颌,一只手撑床借力,一只手推了他的肩膀,用力一翻身,反将他压在了身下,撩开了他胸口的薄绸衣襟。   莫安之肌肉结实坚硬,如一块烧热的石壁,紧致烫手。卫若子咬牙使力,借着酒劲俯身下去,啃咬撕扯,疯狂火热。   莫安之呼吸明显地粗实了起来。他强忍着体内的热浪,挣扎着制住她在他身上四处游走的双手,将她搂在胸口,贴着脸在她耳畔轻声说道:“若儿,不管你信不信,我不会再负你……”   卫若子用力推开他,将脸摆到他眼前,让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的唇。她眼眸内平静认真,还挟着未及褪去的火热余烬:“咱现在办事呢,能认真点么?”   卫若子只觉他身体明显地僵滞了一下,慢慢地松开了钳在她臂膀上的双手,仰面躺着,静静地看着骑在他身上的她,眼眸里一片深黑。   卫若子便低下头,认真办事。   莫安之的火终于被她挑起来了,呻吟之声渐起。到得后面,他更是失控地拿双手收紧了她的腰,再猛地一用力,将她又重压到下面,身子跟着就是一沉。被动不知何时转化成了主动,动作无法自制地开始猛烈了起来。   帐内厮战得激烈,男女双方早已失控。   楼下似乎有人在叫:“少爷,少爷!”   充耳不闻。帐上的剪影已经纠缠成了一堆。   声音终于来到了门外。四平原本一向清冷的声音有些着急:“少爷,苏姑娘不好啦。”   莫安之身子一紧,然后便松了下来。   卫若子仰面躺着,冷冷地看着他。   停了片刻,莫安之抽离了身子,整个人却还覆在她身上。两个人的目光在昏暗之中静静地交视着。   门外的四平又唤了一句:“少爷。”   莫安之终于起身迈下了床。穿了衣服,站在床沿边上默默地看了片刻,终是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第三十章 要他的命 更新时间2013-8-30 18:16:12 字数:3651  香琴重溜进来的时候,卫若子还瘫在床上,睁着大眼,正直勾勾地盯着帐顶发呆。香琴一瞧着小姐的模样,什么也没说,倒是先红了眼圈。当下只忍着泪,将卫若子稍稍收拾了一番,又安排人将热水直接抬进了房里,将丫环们全给遣了出去,独自一人留了下来,扶着卫若子进了浴桶,伺候她沐浴。?   水温微烫,泡得人整个都懒洋洋地。卫若子仰枕在浴桶边上,任由香琴温柔揉搓着她两边的太阳穴。香琴手势温柔,卫若子被那轻缓有力的推拿按压得很是舒服,绷得紧紧的神经也完全彻底地放松了下来。没多一会子,蒸腾的水汽裹挟着困顿,将她重重笼住,熏得她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中,却听得香琴在一旁抽抽搭搭地哭开了,一边哭,一边恨恨说道:“那小贱人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明知道少爷今晚上要往小姐这屋里来,却偏要赶着这时节来‘不好了’,照奴婢看,那小蹄子多半是成心的。”?   她咬着牙又发狠说道:“小姐,那贱人既然这般明目张胆地勾引少爷,丝毫不将您放在眼中,咱们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她不是病了么?那正正好,咱们便借着这个机会,想个法子在她药里做些手脚,管叫那贱人自此以后……”?   这话还没说完,那里卫若子身子一沉,差点没给直接淹水里去。她是真让这小姑娘的狠毒给惊着了,连瞌睡也在这一刹之   间给吓了个不翼而飞。?香琴也被卫若子这般大反应给吓了一跳,只当小姐这是被自己刚刚一番话醍醐灌顶,顿悟了。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将卫若子从浴桶里捞出来,一边正色说道:“小姐放心罢。这事奴婢去安排,定能让那贱人这一病啊,病出个生活不能自理来。”?   卫若子半张着嘴,生是愣了半晌,直到香琴将她擦干了身子重新套上了寝衣,扶着她又欲将她往床上送去时,才将将反应了过来。忙用力一摆手,直接走到书桌前,拿了笔写道:“香琴,你若想你家小姐活得轻省些,便不要去招惹苏眉娘。可记住了?”?   “可是小姐……”香琴话才拖出了个长音,那里卫若子便一扬头,射出一道无比严厉的目光,生是将她后半句话给堵回了肚子里。然后还不依不饶,直瞧着香琴小朋友拿着那张写着吩咐的字条,很不情愿地点头保证了后,才放了她让她偷偷溜回到她现任主子身旁去了。?   卫若子这才吐出口长气来,心中暗道:这苏眉娘好说还是知根知底同过苦共过难的,又是被我这正室亲自招编,亲手操作费心费力让丫从小三转正成了正经二奶,多不容易!你这里居然还想费心机来帮我将她给除了?难不成换个莫名其妙的二夫人进门,伙着你家少爷一同骑在你家小姐脖子上,你这小姑娘就高兴了??   你家小姐我回来一次容易么?陪着小意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将你家那位多疑少爷哄顺心我容易么?知道你家小姐我为了将这出戏唱下去,烧了多少脑细胞么??   许是上半夜过得太过激荡,下半夜这精神头一上来,卫若子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再回头想了想,略过互动激烈的中场,头先醉酒的那一段便从脑子里一一回播了一遍。?   像是突然才意识到了点什么,卫若子蹭地一下就从床上弹坐了起来:丫的她头先干嘛了?醉酒?唱曲?还TM棋子?卫若子你脑子烧糊涂了吗?你TM棋子你跟那下棋的人去嚷嚷,这不是找死的节奏是什么?棋子?你TM还是乖乖当你的弃子吧!?   你说你没事喝的这是哪门子酒啊?唱的又是哪门子的曲啊?你丫又不是怡红院的花姑娘!不做会死啊??卫若子双手抱头,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只差没在床上直接就捶胸顿足起来。?   正追悔莫及着,忽觉床帐先是无风自动地飘了飘,然后便真有一阵风刮了进来。待到卫若子睁着眼瞅过去时,便看到一身黑衣,脸罩黑巾的方含轩正蹲在自己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虽是蒙了面,但那一双剪水秋曈,多情狠绝,刻心入骨,卫若子如何认不出是他。当下便也打起了精神,睁着大眼眸子,毫不惊慌错愕地回望了过去。?   方含轩扯了面巾,挑着眼尾笑道:“果真是吓不到你。”?   卫若子摸了摸下巴,暗想:这丫是什么时候进的屋?不会是一早就躲在这屋里头当观众了吧??   方含轩瞧她眼珠乱转,眼神中难得带了抹羞色,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嗤笑道:“你以为人人都似你这般行端无状?”?   卫若子便也学着他勾了勾嘴角:恐怕你丫不是不够下流,而是功夫不到家,根本不敢在莫安之的知觉范围内活动才是真吧??   方含轩显然到位地理解了卫若子眼梢嘴角里的嘲讽讥诮,心中大怒,伸手便想去掐她脖子。谁知卫若子早料到了这丫一定会被他自个儿敏悦的领悟能力给气着,早防着他气急败坏下的出手。还不待他探手过来,早已张开了双掌做扩音喇叭状,圈在嘴前,做势欲喊。?   方含轩放下手,只是看着她,静静说道:“你果然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卫若子觉得好笑,便只在自己一张被划割得乱七八糟的脸上点了点,意思是:拜你所赐,这还真是太不一样了。?   方含轩显然看懂了她的意思,阴阴笑着说道:“你有甚好怨的。若不是我帮你划这几刀,你又怎知莫安之会看得你这般重?他为了治你这张脸,可是连皇上那里都敢去闹。能得小莫大人痴情如斯,你此生还有何憾?”?   卫若子便拱了拱手,虚握了两个拳头拢在眼睛旁边前后转了转,装出一副感情不尽涕泗交集的模样来。?   方含轩果然被噎得半晌无话。静了片刻,才冷声说道:“我今天来,是来告诉你:乾坤镜我不要了。我现在只要,莫安之的命。”?   卫若子一愣,眨了眨眼。?   方含轩脸上笑得温润,眸子里却是一片冰冷:“我方家毁在了他手里,既然翻身无望,那么我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求一个同归于尽。”?   卫若子又眨了眨眼,尽量将好奇宝宝的眼神演绎出十足的生动无邪来。?   方含轩笑道:“你上次没骗我,莫安之确是当年骠骑将军公孙翼的儿子。我以为只要查实了莫安之罪臣余孽的身份,皇上会不会治他欺君之罪暂且不说,便只卫新元这里,便必然不会放过他。”?   他含着笑看着卫若子,眸眼中无法自控地掠过一丝苦涩:“可惜我还是太天真了。卫新元即便是信了我的指证,对莫安之生了间隙疑防,却并不见得会与我联手,合力去扳倒这个倾尽他毕生心血培植出的义子。连你都知道,以你亲生女儿的身份,以及与他莫安之共枕同眠的观察见证,都不见得能说服卫新元与莫安之彻底生分决裂,我却居然想以宿怨政敌之嫌,去与丞相大人妄言携手。岂不是可笑至及?”?   卫若子点了点头,终于这知道这孩子碰的是哪块壁了。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很是同情地看了看他:这丫如果知道莫安之与卫新元根本就是穿同一条裤子的,不知道现在又会做何感想??   他要是知道莫安之其实是那位叱咤风云了一生,带领着大周铁骑横扫了整个天下的大将军王四皇子的亲亲好儿子,心中生出的会是希望呢?还是绝望?唉,真不忍心再继续打击这丫啦。   方含轩撩了撩眼皮,一双眸子突然晶亮了起来,咬牙说道:“我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皇上会将区区一个莫安之,看得如此之重。明明知道他是当年公孙家的漏网之鱼,非但不欲将他治罪,居然还为了他,竟有意要为公孙一门翻案!”?   他冷哼了一声,盯着卫若子森然笑道:“你早就猜到了,我根本不是莫安之的对手,是不是?”?   卫若子急忙摇头。这丫眼中已带了几分癫狂,她实不敢招他。只诚恳看着他,探手从枕下摸出纸笔,摸索着写了句话,小心翼翼地递到了他眼前。?   窗外透进的雪色月光从纱帐的珠孔中洒了进来,晃得床帐之内影影悼悼。方含轩低了头,看见纸上写着:“皇帝为何要容他?”?   方含轩眸色一亮,看着卫若子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说,皇上其实早就知道……”?   卫若子皱着眉想了想,然后做莫测高深状,低头又写:“你不觉得,皇上待莫安之,太过宽容了些?”?   方含轩似有所悟,托腮细思,良久不语。?   卫若子一直都觉得皇帝老儿对莫安之的感情“很不一般”。别的不说,你有见过哪个皇帝老儿,对自己臣子的私生活,如此关怀倍注,关爱有加的?还看不惯夫人给丫戴绿帽,再赐个老婆给他让他出气?有这么当皇帝的么?有这么不靠谱的老板么?再怎么倚重再怎么心腹撒,人莫安之又不是他儿子,他这么护短这么八卦,为的又是哪般呢?也没见老爷子对他自个儿的亲生儿子,这般地护犊情深啊!   你说这老爷子要是再年轻个几十岁吧,她倒还能往基情有爱的路子上去延伸延伸。可问题是,人讲究的是阴狠独断量才而用的帝王心术,人走的根本就是深谋远虑挥斥天下的雄帝之路嘛。   卫若子其实是很想肆意畅想一番狂霸攻PK腹黑受之类激情四射腐爱有加的耽美大戏的,可问题是,人根本就没给她的天马行空继续发酵的苗头和机会啊。人这年纪差距太大了点啊!变态老伯伯cp冷面小正太?太无爱了!她不萌这个梗啊……说实话,卫若子曾经为此很是惋叹过一番。   所以刚刚方含轩那么一愤恨,卫若子立马便邪恶了。   好在卫若子总算知道自己的信息来源实在有限得很,就她手里那点料,要忽悠眼前这丫,也只能求个点到为止。要是再说得多了,怕免不了又要泄了她其实肚里根本没货的本相了。所以见到方含轩果真依着她的提示,就着这个思路在往下想,卫若子生怕他继续追问,忙拎着笔又写:“你如今与太子交好,还怕他甚么?反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便也学一学他莫安之,等个十年八载,待到皇上大行之日,太子即位,还怕你方家没有出头之日不成?”   方含轩眼瞳猛地一缩,眼内精光一厉,直直地盯着卫若子看了过来,却是寒声问道:“一般的女人可说不出这种话来。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什么来历。难道是——莫安之将你调教得太好了?” 第三十一章 不做死才不会死 更新时间2013-9-6 2:17:59 字数:3324  卫若子将莫安之公孙府五公子的身份透露给方含轩,确实是存了借方含轩的手,去撩拨皇帝与莫安之之间君臣情谊的意思。再不济,用这件事试试皇帝的反应,探探这俩之间的信任是否真如表面所演示的那样,皇上是不是确是真如朝野众所周知的那般,对莫安之同志重信不疑倚重有加。不论从方含轩那里出来的结果是真是假,对于卫若子而言,都能为她摸清莫安之下一步举动的意图动作,提供无比重要的参考和依据。   事实上,要是按着卫若子设计的剧本走,这事儿最好的发展方向,莫过于皇帝在得知莫安之其实是当年公孙府的逃孤后,龙颜震怒,大发雷霆,二话不说直接就治莫安之一个欺君之罪,然后妥妥地打入死牢,等着秋后砍头示众,那便是极好的。   卫编剧的剧本是这样写的:风呼啸,云飞扬,六月飞霜为安之。只见那公孙余孽莫安之,乱发披面双手负枷赴刑台。正当那刽子手一声吆喝,准备来个手起刀落之时,忽闻得底下嘶声一喊“刀下留人!”,女主卫若子不负众望,关键时刻突破千难万险,直奔刑场,抱着死刑犯夫君声泪俱下大放悲声,当着全大周围观众,直接就上演一出“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年度情感大戏,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直欲与君携手共赴黄泉路,不哭死底下几个怀春少女多情小娘子之类的围观群众,誓不罢休那种。   然后高潮部分,专走神仙路线的世外高人神机子老爷子,带着他那大徒弟杜沛然从天而降,仙风道骨,衣袂飘飘,随手劫个法场,不带走一丝云彩。便只见老神仙拎起台上的莫氏夫妇掉头就走,连招呼都不带打一声的。只留下刑台上的监斩官刽子手面面相觑一地鸡毛,刑台下的围观群众们一脸的意尤未尽不明觉厉……   卫若子想得热血沸腾,狗血四溅。   你想啊,真到了莫安之上断头台的地步,那号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机子老神仙还能憋得住不现身?莫安之不论如何可是那老头的乖乖好徒儿,这种生死之交的危急时刻,老头能不巴巴赶来一显身手么?想当初公孙府都灭门了,这老头还能瞒天过海地将莫安之这丫给收编了,她就不信十八年之后,老头还能忍得住又眼睁睁地看着乖乖好徒儿再度死在皇帝的霍霍刀口之下?   再退一万步,那神机子便是不出手,卫若子也毫不怀疑,仅只凭着莫安之与杜沛然这师兄弟俩的身手本事,无论那皇帝老儿发动的国家力量有多么可怕,这俩货若只求个全身而退,那也绝对不难。她卫若子到时只要抓着了时机发挥超常,在那师徒仨面前卖力表演,界时还怕那神机门的师徒仨不对她另眼相待有求必应?卫若子想得很好,只要获得了那仨的绝对认同和信任,到得无人处师徒团聚时,自己再适时地撒个小娇,卖个小萌,就不怕那师徒仨不将那乾坤镜附赠启动法门,一股脑全送到她眼门前来。   卫若子毫不怀疑乾坤境一定能带自己穿越回去。到时候,她老人家真个就可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云彩”了。   卫若子无数次地畅想过这种美满结局,想得无比激动无比兴奋。她要真能顺利穿回原来的时空,绝对改行去做编剧。   只可惜,老天爷从来就不是个合格的导演,那丫根本就不按卫编剧辛苦设计的剧本导戏。剧情从来压根就没有按照卫编剧辛苦设计的方向前行过哪怕半分。   卫若子无比沮丧。她更没想到,演员们不仅不按剧本的戏路走,TM演员居然还擅自加戏:那皇帝老儿对莫安之“真实”出身的反应居然是:为公孙一门翻案!给莫安之赐嫡!   别看卫若子初闻此讯时,表面看起来完全声色不动“面如止水”的,其实这丫内心里的狂燥简直就是卧了个槽啊!赐婚并嫡?!这是什么节奏?这事儿可真是太有意思了!那皇帝打的,究竟是个什么算盘啊?那丫的脑回路简直比外星人还外星人啊有木有?卫若子森森地糊涂了。   所以卫若子也森森地理解方含轩的郁闷绝望心如死灰,以及只求与莫安之同归于尽心情的迫切。她只是没有想到,暗示皇帝老儿对莫安之的居心不良别有用意,居然也动摇不了方烈士此时内心深处澎湃的绝望感和浓郁到无法化解的灰心丧气。   瞧这家伙被自己车轱辘话一带,不仅没有按照卫若子所期望地那样,立马顿悟了,然后依卫若子所想,回过头继续深入探讨起皇帝的本心,重新回去孜孜不倦地寻求东山再起之机,而是开始了习惯性疑心病发作的节奏,反而疑起她卫若子的居心来。卫若子只得敛着眼皮往后缩了缩。然后似是股了股勇气,突然又猛地扬起了头,迎着方含轩的眼睛,挑畔地笑了笑,再垂头写道:“没听说过么?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的。我是什么人?我只是一个被你们这帮人逼到了绝路上的可怜人。这只是说一说忤逆的话,又算得了什么?真逼急了我,我连皇帝也敢杀,你信不信?”   写完了,轻轻将那字纸递给他,然后在眼中泛着一层安宁平静的笑。   方含轩眯着眼扫了扫那纸上满满的狠厉不甘,不由笑了:“我倒真是小瞧了你了。不过,如此甚好。你既有这般气魄胆识,我便放心了。我也不叫你去行刺皇上,你只帮我将莫安之杀了,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帮你将生死符之毒给解了。”   卫若子肚子里暗暗叹了口气,表面却是眼睛一亮,似乎是看到了某种希望一般,手下动得飞快:“当真?”   方含轩斜眼瞧了瞧那俩字,突然举起手来,温柔地抚了抚卫若子虬结的面容,恰如情人般在她耳侧低喃絮语:“像你这般伶俐的女子,我怎会舍得骗你?自然是真的。”   卫若子眨了眨眼,显得尤不放心,手下匆匆又写:“你定会为我解毒,放我一条生路?”   方含轩眼睛晶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如你所言,我如今能依附的,仅只太子殿下耳。更重要的是,日前莫安之从我手中强要了苏眉娘去,太子殿下对此很是不满,顺便地对莫安之这个人,也讨厌了起来了。殿下便吩咐我,叫我不惜手段,务必要除了这人。既然太子殿下向我下了这样的命令,我便是再不愿,也不能不依。所以,你瞧,我其实是在求你。”   卫若子皱着眉想了很久,才不解地写道:“苏姑娘难道不是公子特意安插在莫安之身边的?”   方含轩便很是怪异地笑了笑,道:“苏眉娘可不是你,她比你有情,也痴情得多。她为了能在莫安之身边求个全情而终,便连生死符施于她身上的腐骨之痛也能甘之如饴,换做是你,你做得到么?”   他睥了眼卫若子,无比温柔地说道:“我方含轩自谕多情,也向来最是敬重多情重意之人。遇上像苏大家这般痴恋无悔的女子,也难以不为之动容。似这般痴情的女子,我责无旁贷,自然是要成全她这份心的。”   “所以我便为她将身上的生死符给催发了。苏大家为了小莫大人,既然不惧生死符毒发跗骨,不惜腐骨成泥也要舍命叛我,那我便如她所愿,让她在情郎身侧慢慢死去,让小莫大人看着她是如何由红颜化为白骨,最后沦为一滩血水。然后对她由怜惜至歉疚,最后终在心上为她刻上一道划痕。我这也算是,全了苏大家这份痴心。怎么样?我待她还不错罢?”   方含轩笑得温柔如水,卫若子听得心中冰寒一片,回想起那日在得胜居三楼,苏眉娘说自己“时日无多”,原来是指这个。原来那时,她便已无路可退了。   方含轩却凑近了卫若子,低笑着说道:“三月之内,你若杀不了莫安之,那么下一个经历生死符发作之苦的,便是姑娘你了。”   “你说,那时候小莫大人的心里,是为苏大家留的划痕深一些呢?还是为你这个莫夫人,刻的划痕要更深更痛一些?”   方含轩俯首在卫若子耳侧,语音温软可亲,鼻息间的热气喷在她脸颊上,吹气如兰:“如今莫大人待夫人,可是一日好过一日,一日比一日亲近。我只希望夫人能把持住初心本意,可千万莫要学那苏大家,到了时候,却又下不去手了。夫人可——千万莫要叫我失望才好。”   卫若子别过脸,迎着他的眼光,没有一丝退却。手中的笔却在纸上沙沙划动:“我若能将莫安之引入你设下的死局,你是否可以放我一条生路?绝不食言?”   方含轩点头道:“绝不食言。”   卫若子继续盯着他,又递上一纸:“你发誓?”   方含轩抿着唇角,温柔笑道:“我发誓。”   卫若子郑重点头:“成交。”   ……   ……   其实吧,卫若子还真没看出莫安之待她如何好如何亲近来着,不过这并不重要。卫若子比较关心的是,这段时间以来,莫安之究竟有没有从她的殷勤狗腿里,领略到一丝丝儿她辛苦营造出的那份,温柔懂事小娘子对冷面酷拽傲郎君的刻意亲近百般讨好渴求温情索取恩爱的良苦用心?话说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又是刻意卖好,又是投怀送抱的,人莫老板究竟看没看出他家小娘子对他的一片“真情实意”啊?人究竟领不领这情呢?这真真是个,问题。   唉,你说,好端端地勾引人滚床单就滚床单吧,你突然之间抽什么风,吹什么口哨,唱什么“棋子”啊?你难道不明白,不做死才不会死么?卫若子忍不住又开始捶胸顿足了起来。 第三十二章 他看她不是一般的重 更新时间2013-9-7 21:37:00 字数:3270  不管怎样,漏子既然留了,那么补救措施总还得及时跟上。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卫若子避开了下人耳目,连司砚也不让跟着,自己端着碗补药,又去了苏眉娘的小院。   小院里静悄悄地,甚至连伺候的下人仆妇也没见着半个。卫若子端着药碗,一路顺畅地进了院门,踏入花厅,四下里一扫,见侧旁有个拱门,垂了一袭珠帘,想来入里便是内室。卫若子正准备分帘而入,屋内兀地传出苏眉娘一声厉声惨叫。这声音又尖又锐,似是从肺腹穿透喉管挤压而出一般,在这四下里一片清谧之中突然响起,渗人入骨。   苏眉娘的声音原本软糯娇柔,清亮中透着股说不出的妩媚味道,不论是说话还是唱曲,只要苏大家一开声,别说男人,便是女人,也能被那声儿温熨得无比地舒泰妥贴。卫若子实想不到苏眉娘的声音居然也有惨厉如地狱油锅中煎熬着的恶鬼口中发出的哀嚎般的时候,这一吓却是实实在在地给吓了个三魂出窍,口中不由得也跟着发出了一声低喊,手上端着的药碗更是差点被她给哆嗦到了地上。   随着卫若子这一声低喊,屋子里紧跟着便传出一声怒喝:“谁?滚出去!”正是莫安之那把低沉清冷的嗓音。   卫若子惊魂甫定,当下连退三步,才稳住心神。她忙捧紧了手中那碗汤药,不想理会莫安之声音里压着的怒意,正欲举手掀帘而入,却不想身前突然横档出一个人影来:“夫人来此,不知何事?”   卫若子定睛一瞧,却是小正太四平。她弯了弯眼眸甜甜地笑了笑,然后将手中的药碗往上抬了抬,意思当然是:“没见着么?慰安问好嘛。”   四平平平的目光看着那药碗,脸上很是怪异地扭曲了几下。想来前日卫若子来这小院送补药慰夫君的壮举,这位贴身书僮并不是没有耳闻。便见他白着脸,冷声说道:“苏姑娘昨夜的病症来得极凶,少爷守了一夜,到这会儿都还没合眼。夫人这汤药……估计是不合用的。”   卫若子便很是鄙夷地看着他:你说这丫小小年纪,思想怎么这么滴不纯结呢?咱有说这补药是送给你家少爷的么?咱这补药分明是给人苏娘子送的好吧。   她平举着药碗,身形不动。无法开口说话,也不想再写划什么来解释。只抬着眼皮,眼眸清亮地看着四平。   她这里态度坚决,四平气势却也不弱,挡在卫若子前面的身子压根没有要移开半分的意思。四平躲开卫若子的逼视目光,只是垂低了眼帘,低声劝道:“不瞒夫人,苏姑娘的病有些不大好,患的是种容易过传给别人的疫症。夫人身子素来弱,更是不好近前的。夫人便是只为自己着想,也不该到这里来。请夫人先回了罢,四平自会将夫人的心意转给少爷。”   卫若子当然知道苏眉娘得的是什么病。她今天来,却也是诚心实意来探病的。只是没想到,门还没进,便会被人给挡在了外头。   卫若子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依然平端着药碗,直直地看着四平,身形不动。四平不惧不退,也不再多话,只是顽强地迎着卫若子恼火的目光,无畏地对视了过去。   两个便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僵持在了当场。   正当四周空气都快要在两人的四目交锋中凝固了时,四平身后珠帘一动,串珠们彼此碰撞着砸出一串串清脆悦耳的珠玉之声。卫若子撩了撩眼皮,向终于肯从里间走了出来的莫安之,平静地看了过去。   四平身形微动,退到一侧。   莫安之负手在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双目之中红丝交错,难掩疲惫。他站在门前,静静地看了卫若子片刻,然后挑了挑嘴角,嘲弄道:“怎么?又来给我送补药?那东西再好,可经得起你这样送几次?”   卫若子眨了眨眼,很是无辜地摇了摇头,然后抬了抬手中的汤碗,向着他身后的屋子指了指。   莫安之一怔,继而反应过来。他眼光落在卫若子手上端着的汤药上,嘴角却是挑得更高了:“你可当真是看得起我。”   这回却是轮到卫若子一脑门黑线了:这丫可真是看得起他自己!他以为她这补药是送给苏眉娘补什么的?难不成他以为她这是因为昨晚上被他放在半山心有不愤,借着送药进补的由头,来打探他们这对奸夫淫妇的虚实不成?丫的就算你再怎么战斗力强悍撒,也没有这么自恋的好吧!还有,他把她当什么人了?!   心中怒着,表面却还继续装着无辜,大眼眸子里更是堆出了满满的天真无邪。她抬手扯了面上的轻纱,委屈幽怨做惊呼状:“夫君想到哪里去了!”   见莫安之的脸色果然到位地黑了一色,卫若子学着他之前的范儿勾出一嘴角浓浓的嘲讽,看着他张嘴动道:“若儿知道苏娘子身子不好,是真的不好。所以这碗里的,是很平常的拿蜂蜜调的红枣阿胶膏。”   见莫安之只是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卫若子便也不再管自己此时脸上的视觉效果正不正常,扯平了脸皮,用淡淡的目光扫了扫莫安之,开合着嘴唇又道:“不过,夫君若是觉着若儿是别有居心的话,若儿自己喝了就是。”   说着,抬手将手中汤药举到嘴边,正准备仰脖子一饮而尽时,那里莫安之一扬手,却是将她手中的汤碗直接给扫到了地上,脆瓷儿在地面上锵地一声磕开了花,又一次砸了个嘎嘣脆。   卫若子看着地上再一次的汤汁纵横碎瓷四溅,很是无语:哪有这样糟践东西的?敢情这位少爷是觉着阿胶不值钱是吧?再不值钱,那也是她家皇妃二姐从皇赐的贡品里特意匀了来给她的大补的药材珍品啊,能不值钱到哪里去啊?唉,这败家爷们!   莫安之一张脸早已黑得像锅底,沉着声音斥道:“身子不好,乱七八糟的东西莫要乱喝。”   虽然才多半个月,但毕竟是有了身子的人。更何况她自受孕之后阴血偏虚,内热素来较常人要偏重许多,最受不得的就是这种燥热性火的补药。这女人怎么回事?竟是完全生冷不忌的?司砚那丫头究竟跑去哪里了?连个人都看不好!   莫安之摁不住心底里腾腾涌上的怒火。但他心中其实更知道,自己之所以隐怒暴躁,是因为此时裹挟着这股怒意的,是被他强摁在内心深处的那股浓浓的不安和无力:苏眉娘的情况很不妙。所有的方法他都试过了,但好像,似乎——生死符真的无解!?   他不想接受这个结果。他不相信!曾经有人教过他: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无解。所以,他一定能找出生死符的克制法门。   莫安之别转头,向着四平淡声交待道:“送夫人回去。”说完这句,也不再看卫若子,一转身,便欲重新回到屋内去。   卫若子忙伸手扯住他的衣袖,强拖住他的身子。莫安之转回头看她。卫若子真诚地恳求,双唇咬合得用力而又缓慢,生怕他辩不清她吐露的意思一般:“求你,让我进去看一看她。”   迎着那双黑亮如星的眸子,看着那里头盛着的坦诚的担忧,莫安之心中没来由地一绞:看?苏眉娘的今日,随时可能就是她的明日。他怎么可以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自己的日后光景,就这般残酷地摆在眼前?   莫安之没答话,只是一甩手,挣断了卫若子的拉扯。向着四平厉声吩咐道:“送夫人回去。”话音一落,身形已然没入了珠帘之后。   珠帘一片碎响,张皇失措地前后蹦跳着,彼此碰撞着。   从头到尾,除了之前那一声惨厉痛呼,苏眉娘在屋内,竟是再没有发出过半点声息。   卫若子被莫安之这一挣,身形不由自主地随着就是一个趔趄。她心中发狠,就着这个劲势猛往前冲,便想不管不顾地强冲入里屋。结果很不意外的,一头撞到了横挡过来的四平身上。   四平板着脸,冷冷说道:“夫人请回罢。”   卫若子心中又郁又火,夹杂着对苏眉娘的关心和被拒之门外的憋怒,再被四平这样一赌,由不得心中那把火直往上翻腾。她抽出右手高扬了起来,恨不得一巴掌拍在四平这张冷冷俊俊的小脸蛋上,拍个结结实实,铿锵响亮。   四平微微扬了扬脸,平静说道:“夫人若是觉得这样解气,多打几下无妨。”顿了顿,又一字一字说道:“打完了,请夫人随四平一道回去。”   卫若子便举着手抖啊抖啊抖啊,抖了半天之后,却是慢慢地放了下来。   只见她身子一扭,下巴一扬,却是气势汹汹地——准备打道回府:哼!就不信你们能全天候二十四小时守在这。狮子还有个打盹儿的时候呢。等着吧,总有让她钻着空子的那一天!   任由得四平沉默地跟在自己屁股后头一路押送,卫若子只顾着低着头边走边给自己安心打气。   虽然没见着苏眉娘,心中多少要牵着挂着,但刚刚见莫安之一脸的紧张疲惫愁锁眉间,却也不是装出来的。这说明,苏小娘子在这丫的心中,定不是一般的重。看来她先前倒真是低估了苏眉娘在他心目当中的份量了。   这样便好,苏眉娘豁出性命求的,不就是这份……不一般的看重么?   卫若子用手抚住心口,轻轻吐出一口气:莫安之既然要用心护着这份一往情深,那么至少在表面上,小莫大人还是很需要她这个正牌娘子来与他在人前继续恩爱相笃情深不负的。   既然是这样,那么她便还有机会。    第三十三章 熟悉的陌生感 更新时间2013-9-8 21:36:53 字数:3142  第二天是早就定好了的,给卫若子做整容手术的日子。莫安之一早就进了卧房,守在她床前,静静地注视着她,直到她从梦境中挣脱出来。   睁开眼便看到了莫安之,这让卫若子又放心了不少。不管莫安之有没有领她之前一番苦心示好的“情意”,但至少,目前他还是很需要这份“情意”的。所以,真也好假也罢,这一出“爱”得死去活来的“情感秀”,总还能演得下去。   卫若子等的是,假戏成真的那一天。   她睁开眼,看着坐在床沿边上瞅着自己不知瞅了多久的莫安之,揉了揉眼,然后冲着他甜甜一笑,脉脉如水。   谁知莫安之见了她弯翘的眉眼之中生堆出的笑意,却是眸色一沉,别扭地移开了目光。似是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妥,他目光只游移了片刻,便又颇有些不自在地转回了脸,抬起手帮她掀了掀被子,看着她低声问道:“醒了?”   卫若子乖巧地点了点头,任由莫安之将司砚唤了进来,叫丫环们伺候着给她梳洗装扮妥了,才抬起手,将手轻轻放到了莫安之的掌心。   莫安之牵了她,将她直接拖进了自己怀中。然后将她揽护着,拥在臂弯下,一路送到了落梅轩的院门外。   院门虚掩着。   他的手一直紧握着她的手,掌心微湿。隆冬料峭,他却生是攥出了一层薄汗。   卫若子看着那扇门,手上微微用力,想要从他掌心中挣出来。   莫安之手上一紧,却是将她的小手,握得更紧了。   他拥着她一齐上前,轻推院门。木门吱呀了一声,向里退去。眼前梅林错错,透过黑枝红梅,杜沛然、香琴和福伯都站在那处小屋门前,正寻着声音远远地向二人瞧了过来。   他牵着她,穿过梅林,踏着一路落英,走到众人面前。   “小姐!”香琴从侧厢里捧出一碗汤药,送到她面前,“小姐快趁热喝了罢。这是杜先生特意为您想的方子,补气充血的。您身子虚,待会子给小姐医脸的时候,可得仗着它帮您撑下去。小姐放心喝罢,奴婢已经给小姐凉了好一会了,不烫嘴。甘草也放得足,奴婢尝过了,不苦。小姐若是怕,奴婢还给小姐备着有桂花酥,奴婢这就去给小姐端了来……”   说着,这妹子将药碗递到一旁的福伯手中,小身子一扭,又向侧厢房里奔了过去。   卫若子将脸转向一旁的杜沛然,眼神的询问不言自明。   杜沛然一脸懒散的笑,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却没有说话。不消片刻,香琴小姑娘端着一笼屉精致甜点,一路飞奔着转了回来。   卫若子便抬着眼,看了看莫安之:这丫还攥着她手,攥得死死地。   莫安之的脸不知是什么时候阴下来的,眼中寒光若闪若现,很是冷厉。卫若子眨了眨眼,做不明询问状。   莫安之脸色阴晴起伏,莫明动荡。掌心攥着她的手,真想用力将之揉捏进掌骨之中去就好。但偏偏又……舍不得。哪怕是多用一分力,他也舍不得她痛。   杜沛然轻咳了一声,笑着说道:“小莫大人若是不放心,可以先看看方子。莫夫人的身子,在在下手中前后也调理了一两年了,这点分寸,在下还是有的。”   莫安之终于松了手。   卫若子终于松了口气。   她走到福伯面前,接了药碗,看也不看那里面黑乎乎的药汤子。只闭了眼,深吸了口气,再重重吐了出来,再也不犹豫,一仰脖子,将那黑药汤子,尽数倒入了口中。许是一口气喝得太急,卫若子喷了一口,然后便是不可遏止的一阵急咳,直咳得连眼泪也飙了出来。   杜沛然静静地看着,身形一动未动。   福伯暗暗叹息了一声,却不知说什么好。   莫安之面无表情,直挺着身子,立在那处。背在身后的双手,紧攥成拳,指节青白。手背上隆起的青筋盘结突跳,甚是吓人。   香琴见小姐咳得厉害,急得丢了甜点,上前来又是拍背又是揉胸。只是嘴里还没唠叨上两句,却被杜沛然自身后劈手一掌,软倒在地,再无声息。   卫若子一边咳一边喘一边抬着手背抹眼泪,一边还要拿眼神儿劈向杜沛然,质问明显。   杜沛然轻描淡写地答道:“她以为我给你医脸的时候,她能随在身侧伺候。那屋里连我都不能进去,当然不能让她跟了去。知道得太多,对她来说并不是好事。”   这话却是不错,卫若子心中明白,这帮家伙原本还想灭口来着的,能留小丫头一条小命,已经是很给她这主子面子的了。   好容易止住了咳,擦干了泪,卫若子稍稍收拾了下心情,抬脚便欲向那扇闭得紧紧的房门走去。   “若儿。”莫安之哑声唤了一句。   卫若子停住脚步,转了转身。   莫安之走到她近前,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压着声音低低地嘱咐道:“那陈七喜怒无常,性情甚为乖桀。你若是觉出不对,只管大声示警便是。我……和师兄都会在门外候着。”   话一出口,似是又觉出哪里不妥。他皱了皱眉,低声又道:“他虽是向我保证过,麻醉剂已然调试了出来,对开刀治患并无不妥。我虽也曾试过那药剂,确是能使人麻痹到全不知痛苦。但……我深知在脸上动刀换面的痛楚,便是三尺男儿也未见得能受得住。可你只是个女子……只不知那药剂能管多大用处。你若是实在忍不了,不要委屈自己,只管叫出来便是。”   卫若子左右看了看,香琴都已经被劈晕了。这丫这时节在这里抒情,单只做给福伯和杜沛然看,又有什么意思?难不成真还有演戏上瘾的?   莫安之显然瞧懂了她心不在焉左顾右盼背后藏着的小疑惑,身子一僵,那张小俊脸便跟着又黑沉了下来了。他咬着牙,嘶声说道:“卫若子,你给我听好:若是实在太痛,便不要硬撑。你只需记着一条,这脸治不治,治不治得好,我都不会嫌你厌你。”   “好像你嫌了我厌了我是件多么严重的事似的,难道这整容手术不是你一手安排的?放心吧,姐姐我当然知道,即便是被小莫大人嫌了厌了,天也塌不下来。”卫若子忍不住内心深处的吐槽欲,却也只能在肚子里默默嘀咕着,表面却是强忍着自己不挑动嘴角将那份微嘲释放到脸上,正眼对上他的严肃深情,眼中荡漾着夸张的感动,向他无比正经地点着头。   莫安之眯着眼,目光尖利如剑,似要穿透她的伪装,直刺她眼底深处藏着的不以为然。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说道:“进去罢。不论怎样,我都会护住你。”   卫若子又点了点头。   莫安之深深看了她一眼,终于道:“去罢。”   卫若子转身,走到那扇紧闭着的房门面前,举起手本欲敲门。但那手在半空停了半晌,却又慢慢放了下来。   她想了想,终于还是没忍住。重又转回了身子,凑到莫安之面前,撩开面上覆着的轻纱,张唇微动:“陈七为你整容,呃,我是说,陈七给你改头换面那年,你多大?”   莫安之一愣,没料到她会在此时突然问起这个。默了许久,才轻声答道:“五岁。”   卫若子微仰着脸,静静地看着他那张精致得令人无法直视的脸,突然感觉呼吸困难。她轻轻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脸颊。眼前这张脸完美俊朗,如刀凿斧刻一般,冷硬坚挺。触手冰凉。   卫若子似是看得痴了,她双眼直楞,眼神悠远绵长,双唇却在微不可察地轻轻盍动着:“五岁?五岁……”她皱着眉,像是才又想起了什么,上下两片唇瓣止不住地颤抖得厉害,她张口又问:“那时……没有麻醉剂?”   莫安之身子似是完全僵滞住了一般,直直地迎着她的目光,迎着那目光中流出的无尽的怜惜与心疼,心头微颤,整个人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包裹着,无法动弹。他看着她,艰难地机械地扭动着脖子,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张脸,可真TM漂亮!”卫若子轻轻叹息了一声,终于转身,向着院内那座黑沉沉的小屋走了过去。   ……   ……   陈七一直在等她。   推开门,入眼居然是一条短短的黑乎乎的过道。掀开两道厚厚的帘幌,然后卫若子被劈面而来的一团强光包裹住,刺得她眼眶生痛,半天不敢睁开眼睛。   这居然是一间简易的无菌手术室:似乎是在原有的房间四壁,又加了一层墙壁一般,四壁通白,封闭无缝,但神奇的是,人站在屋子里,居然还不觉压抑窒息,显然连通风系统都做得隐蔽而科学。四处墙角的托架上,各堆了几堆大大小小的夜明珠,照得这屋子通明透亮,却不刺目。正中的天花上,还夸张地吊着一盏由夜明珠子攒成的古代版的无影手术灯,正对着底下那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床,和一张摆满了琳琅满目奇奇怪怪的器械和用品的手术台。   陈七枯瘦的身形套着件宽大的白袍,头上罩着白布帽,一边耳朵上还挂着一只白口罩,任由它晃晃荡荡地吊在一边脸侧,样子很有些滑稽。   一股久违的熟悉的陌生感,扑面而来。   卫若子眼眶一热,有点想哭。    第三十四章 穿越同志? 更新时间2013-9-13 19:31:32 字数:3298  陈七淡淡开口说道:“想问什么,先问了。出了这间手术室,他们不会再给机会让我单独和你呆在一个屋子里。”   卫若子先是一愣,继而大喜。这三天当中在她心中反复猜测了无数遍的可能,此时终于得到了某种肯定,怎不让她欣喜若狂?这种肯定是她之后人生走向的生死界线,是她朝思暮想夜不能寐勇敢挣扎拼命抗争的唯一动力,她怎能不欣喜若狂?   卫若子激动得全身都忍不住地战栗起来。   只一会,她从极大的激动和兴奋之中反应了过来,开始手忙脚乱地在身上一顿掏摸,从衣角缝里,腰带衬里间,鞋面兜里等各种隐蔽的小角落里,陆陆续续地掏出了一大堆折得小巧而精致的方胜形纸笺,然后又手忙脚乱地,一张一张地展拆开来,便见那纸上画着的,是一系列的电子产品:电脑、手机、冰箱、彩电、空调、洗衣机……还有一系列的运输工具:汽车、飞机、动车、摩托……还有一座座的摩天大楼、高架桥、缤纷琳琅的商场、设施前卫刺激的游乐场……   这是她这几天为了与穿越前辈打招呼对暗号,争取同盟相认会师顺利所做的细致而全面的准备。   陈七老爷子刚刚的话直接干脆,其意不言自明。卫若子自然愈发地急不可待了。她直接略过前奏,从掏摸出的那一堆乱七八糟里翻出了她的预设提问:“陈叔自己人啊!您老什么时候过来的?”   “您老来这地儿多久了?”   “您老来那地儿是个什么时空环境啊?”   “是二十一世纪之前呢?还是之后呢?”   “是咱们中华同胞呢?还是外国同志呢?”   “您老来的那地儿,那时间,不会跟我来的时空差不离儿吧?”   “……”   “……”   白大褂陈七看着递到手中那一张张字条,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说道:“说我能听得懂的话。”   卫若子又是一惊,然后脸上一白,似是意识到了点什么,她慌忙从那一堆纸片里拿过一张“汽车”,然后又一抓,另一只手又扯了张“电脑”,将它们并排举着,齐摆到陈七眼前。她不停地扑闪扑闪地眨着眼睛,盯着陈七的一双大眼眸子里,盛着的全是“不会吧!您老不认识这是什么吗?认识的吧?您看仔细一点,真不认识吗?不应该啊!您一定认识的!您再看一看。请不要逗我!”之类的激动紧张和期盼希望。   陈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然后无情地开口打断了她的幻想:“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卫若子刹时之间如坠冰窖,手里还抓着一大把画了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纸片,整个人木在当场,再也动弹不了了。   陈七道:“但我知道你以为的那种人。而且我知道,你就是那样的人。”   卫若子欲哭无泪:老爷子!不带您这样玩儿人的呀……   陈七凑到卫若子面前,那脸又干又瘦,完全只是具头骨上撑开着的一张铺满黑褐色老人斑的褶皮,松驰层叠,让骨关节操控着拉开了五官的距离,使得整张脸显得模糊不清,死气沉沉。他凑到卫若子面前,一直耸拉着的眼皮突然拉开了一条缝,从缝里射出两道慑人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卫若子:“想回去?”   卫若子看着这张逼到眼皮底下的脸,心头重新燃起了希望。她无比热情地,满怀希翼地迎着陈七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陈七嘎嘎怪笑了起来,却不再说话,而是重新把眼皮耸拉了下来,转身绕过那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平床。床的另一侧,靠墙放着一张躺椅。陈七慢悠悠地走过去,慢悠悠地躺了下去,然后慢悠悠地说道:“我能帮你回去。”   卫若子眨巴了两下眼睛,扔掉手中的纸片,极其狗腿地跟了过去,凑到那藤椅边上,挨着蹲在一侧,很是殷勤地帮陈七捶起腿来。   ……   ……   藤椅前后慢慢地摇着,卫若子的小拳头在陈七枯瘦的大腿上小意而忙碌地砸捶着。陈七躺在椅子里,显得很是舒服惬意。   “你倒是不怕我。”陈七似乎是观察了卫若子很久,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卫若子手上顿了顿,想去掏纸笔写字。   陈七道:“动嘴皮子就行。”   卫若子一怔,失口“说”道:“您也懂唇语?”   陈七冷哼了一声,道:“你以为神机那小子的唇语是从哪里学的?”   卫若子更惊:神机那小子?神机那小子现在头发胡子都白得能耀花人眼了好吧!听您老爷子的口气,所谓的神机子老神仙,在您面前那辈份根本还不够看?卫若子不觉又问:“老爷子,您多大年纪了?”   陈七没有回答,却是突然怒了,口中低低地嘟噜道:“活得长有甚的鬼用?一把年纪全活在狗身上了,甚么用也没有。”   卫若子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问错了话,忙“啊啊”了两声,将陈七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张口说:“若儿一见老爷子就觉着您和蔼亲切,便忍不住想要同老爷子多加亲近才好。若儿不明白,老爷子头先怎么会认为若儿会怕您呢?”   陈七瞟了卫若子一眼,阴恻恻地笑了两声,冷冷说道:“女娃娃莫要耍小聪明。留着这一套到神机那小子面前卖弄去罢。我这里行不通。”   卫若子撇了撇嘴,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委屈地说:“哪一套啊?老爷子您真多心了。若儿没说假话,若儿是真觉着您老人家看着可亲呢。您看您老人家一见面就要帮若儿回家,若儿不冲别的,单只冲这一条,便需得要跟老爷子您倍儿亲近才行啊。您说是吧?”   陈七冷笑道:“我说能帮你回去,可并没说会帮你回去。”   卫若子小拳头锤得更勤快了,嘴里嘿嘿笑了两声,动嘴说道:“一样一样,老爷子既然能帮,自然会帮。”   见卫若子不管不顾,可着劲地凑上来猛套近乎,陈七桀桀笑道:“门外姓莫那小子,看你恁重,防我恁重,你进来之前,他便没教你要小心着我一些?他就没同你说过,我陈七翻脸不认人的时候,是个甚么模样?”   卫若子认真点头,然后张嘴说道:“嗯,这个他们确实有叮嘱过我。他们说老爷子医人要看心情,杀人也是要看心情的。老爷子今天心情好,医人有意思,杀人没意思。”   卫若子才刚做完最后一个字的口型,突觉喉间一滞,陈七那只干枯如鬼爪的手不知何时锁在了她的脖颈上,那张苍老若垂暮将死的脸,蓦地摆在了卫若子的面前,那层层堆积的皱纹,和那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老人斑,无比清晰地放大在了她的眼睛前面。   卫若子艰难地眨了眨眼,呼吸困难。   陈七冷冷说道:“我现在正好有杀人的心情,你怕不怕?”   卡在脖颈上干若枯枝般的鬼手收得越来越紧,卫若子的脸因为窒息,脸上纵横交错的刀疤们纷纷由红的青的黄的褐的,通通涨成了深浅不一的紫,青紫、蓝紫、黑紫……   卫若子弯着一双大眼眸子,弯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她看着陈七,用尽所有的力气摆了下头,张合着嘴道:“不怕。老爷子觉得杀人有意思,那便杀罢。”   陈七面无表情,继续慢慢地收紧着手上的力道,一点一点地压缩着她脖子里的空气:“你以为我不敢?”   卫若子这次连张嘴的力气也没了,只是极为艰难地摆了摆头。   陈七看着卫若子那张已经变得黑紫一片的脸上,双眼已经开始在往上翻了,眼看着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吊在那里,这姑娘居然还在努力着弯翘着眼梢嘴角,强要挤出一分微笑给他看。陈七的手终于不再收紧,原本混浊无神的双眼,此时已是澄明如镜。   陈七口中发出一声怪笑,突然说道:“你可以出声呼救。只要你声调一扬,那姓莫的小子定会破门而入,杀我救你,于他而言,不过呼吸之间的事罢了。不怕告诉你,我打不过他。哪怕我现在只要手上稍一吐劲,便可要了你的小命,那也快不过莫小子的身法。”   卫若子趁着机会换了口气,胸中的窒恶感终于缓了缓。她看着陈七,微笑着摇了摇头:“老爷子今天又不想杀人,何必叫些不相干的人进来。”   陈七定定地看了卫若子半晌,突然松开了手,放声大笑。   大笑只持续了一秒,陈七眸中突然寒光一闪,口中厉声喝道:“若再有人近门一步,便莫要怨陈七翻脸耍狠了。”他翻了翻眼皮,微仰着头,脸冲向房门的方向,慢慢说道:“论打架,神机那小子随便哪个徒儿,都能将陈七这条老命取了去。不过,陈七可亏不着。有这女娃子陪着一起,黄泉路上走着,倒也不寂寞。”   门外静了片刻,便只听莫安之清清淡淡的声音,平平透门而入:“老先生向来言出如山。老先生有信,小子自然会守诺。”   卫若子眼珠转了转,便想明白了刚刚的曲折。刚刚陈七没来由地一阵大笑,八成是触动了门外那几个男人原本紧绷的神经,以为屋内生了什么变故,便想要强行冲入门内。   只是陈七虽然老迈,但耳目却是异乎寻常地灵敏,想来门外诸人刚有举动,他这里便已有所察觉,当即便厉声喝止了门外诸人的异动。   陈七将目光转向卫若子,淡声说道:“你看到了,那莫小子可不是一般地紧张你。你,舍得抛下他回去?”   卫若子乐了,毫不犹豫地点头,点了无数个头,眉开眼笑地回了无数的肯定的回答给老爷子。   陈七躺回藤椅里,圔上眼,慢慢说道:“想回去并不难。你只需要找齐三样东西,便可以回去。“    第三十五章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更新时间2013-9-17 12:21:43 字数:3754  “三样?”卫若子瞪圆了眼睛:她一直以为有了乾坤境就可以反穿回家了,谁知这陈七一张口,却叫她去“找齐三样东西”……单只乾坤镜一样,就已经把她整得要生要死了,还三样?这不要她老命么?卫若子皱着眉问:“哪三样?”   陈七道:“穿越仪、电池,信号。”   卫若子大张着嘴,呈“O”字形,幅度可以放进去整只鸵鸟蛋。   陈七挑了挑眼皮,看了卫若子一眼,然后道:“穿越仪在我们这里,是一面叫‘乾坤镜’的铜镜,而所谓电池,是一枚血玉,听说皇室上代四皇子领兵挂帅时,曾拿它来做了兵符。至于信号嘛……”   说到此处,陈七突然停了下来。   卫若子合拢嘴,垂下头,重新挥动着小拳头,开始给老爷子捶腿。   她此时心中满心满肺的火烧火燎,恨不得能拿把刀架在陈七脖子上,好催着老爷子能干干脆脆地把要说的话一口气说完。可她是个哑巴,就算拿刀架在人脖子上,也干不了逼供这种对技术含量要求太高的活计。所以卫若子现在可以做的,只能是更加殷勤小意地帮老爷子捶着腿,无比狗腿地继续默默地用行动讨老爷子的欢心。   见这女娃的情绪从震惊到到平息,只转眼之间的间隙。陈七眼中精光一掠而过,心中微有所动。想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说道:“至于信号这个词,我相信你是能听懂的。有人曾经为我解释过,这信号,其实就是魂引。那人说,需得用魂灵之力为引,用穿越仪启动的时空之门,才能容人穿越通行。”   卫若子停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着陈七,开口问:“魂灵之力?老爷子的意思是说,若想要穿越仪正常运转,需要先死人?”   陈七躺在藤椅中,整个人随着椅子的摇动上下起伏着。他微微摇了摇头,道:“并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死了,灵魂都可以拿来当成信号。据说只有异世之魂,才有信号的效用。并且这异世之魂,还得是曾经成功启动过时空通道的异世之魂才行。说是——只有这样的信号,才在同一频段内,频率相同,另一端口才接收得到。”   卫若子哭丧着脸,哀伤地看着椅中的老人,摆着嘴型说道:“老爷子,您在逗我玩儿吧?”   陈七翻着白眼道:“你觉得我在逗你玩?”   卫若子苦哈哈地控诉:“鬼才知道时空之门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打开的?您叫我上哪里去将之前的异世之魂给您找出来?”   陈七桀桀笑道:“时空之门上一次就是在我面前打开的,你说我知不知道那异世之魂在哪里?”   卫若子指着自己的鼻子,嘴唇开合得很大:“这世上除了我,哪还有什么异世之魂?您老还不如直接叫我自己抹脖子来得干脆利落一点。”   陈七垂着眼皮道:“除了你,这世上还有另一个异世之魂……准确地说,是还有一半。”   卫若子揉了揉鼻子:“另一半?谁?在哪里?”   陈七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门外。“   卫若子全身一紧。   陈七突然从椅子里坐起了身,藤椅“吱——呀——”着晃动了两下,然后停了下来。他眯着眼睛看着卫若子,语气继续平淡得没有半分起伏:“穿越者的后代,有一半的异世血脉。你说,算不算得上半个异世之魂?”   卫若子眨了一下眼睛,问:“莫安之?穿越者的后代?”   陈七点头道:“虽说只一半,但当信号用用,应该还是够了的。信号虽然是弱了点,但到底还是有用的。”   卫若子看着陈七:“老爷子认识那个穿越者?很熟吗?你们是什么关系?”   陈七耸拉着稀疏枯黄的眉毛,没有直接回答,却是眼皮轻圔,自顾说道:“乾坤镜曾经在我的活死人墓中放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它突然无由而动,时空之门自己打开了……”   ……   ……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天。   从那个人引动乾坤镜,启开时空之门,带着她和她的目标消失在他的眼前之后,陈七以为自己有生之年不会再有机会看到乾坤镜再度重启。他没想到的是,乾坤镜重启之日,会来得这么快。   那一日,活死人墓中除了四壁林立的动物标本之外,便是那一堆由陈七扒坟掘墓从各处搜集来的,横七竖八地躺着的,各式各样的死人。陈七当时正埋头在一堆“新鲜”死尸里,认真专注地做着手术实验。   自从“她”教了他这一门整容之术后,陈七便爱上了这门手艺。他喜欢解剖,喜欢修补,喜欢各种各样的脸孔在自己手中变幻成另一番模样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之中,他可以钻研更多……自“她”走了之后,他便把自己全部的热情,都投入进了“她”教给他的这门手艺之中。   那一日原本跟无数个不分白天黑夜的日子一样,空寂的墓室之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和腐臭掺杂着的死亡的味道,这股浓郁笼罩着这片阴暗狭小的墓室,甚至压迫得连穿梭流过的空气,都不敢掠动得太过明显。   异变便是在这一片死寂之中,突如其来。   没有一丝预警地,活死人墓中的某一个角落里,突然异光大盛。前一刻还在陈七手握的手术刀底下被割划着的头脸,忽然之间变得莫名抽离而扭曲。紧接着,整个空间迅速被一片白光包裹住,原本昏暗的墓室,瞬息之间变成了茫茫一片。   陈七停下手中的动作,下意识地往光源处看去。他突然想起来,乾坤镜好像正是放在那个角落。   就跟当年“她”的平空消失一样,另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也是那般毫无预警地,平空出现在了那一片茫茫白光之中。   陈七脑中一闪念间,却觉眼前一黑,光茫尽敛。   再睁开眼时,他便看到一个约摸十二三岁的,装扮奇怪的,美得不似凡人的小女孩儿,站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尸体中间,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白光一涨一熄,确实仅在一息之间而已。陈七却像是从一个世纪,走过另一个世纪,然后再回到了初始。   活死人墓中,一个清纯绝美的小姑娘,环视了一遍自己身处的这间尸横遍地阴森血腥若人间地狱般的墓室,面对着须发蓬乱花白,干瘦苍白若活鬼一般的陈七,却是毫无惧色:“NPC?不会吧!都说了是异时空了,怎么搞得像魔兽世界一样?他们不会是给我载入错了游戏了吧?是这个吗?貌似货不对版啊!坑爹呢吧?”   陈七终于从极大的震动之中回过神来,瞧清了那个突然出现在自己墓室之中的美丽小姑娘,却是满脸的失望之色,喃喃道:“不是她……她没有回来……她还是没有……回来……”   陈七的反应显然引起了小姑娘的兴趣。她转了转晶亮如星子般的黑眼珠,凑到陈七面前。先是拍了拍他的脸,然后又在他脸上捏了捏:“真的是个活人呀!不是虚拟模型哦!”她脸上展开一个灿烂到极点的笑,然后猛地一下,从陈七下巴上扯了几根胡子,拿在手中搓了搓:“呀,是个基因体呢。是真的活人!”她歪着头看着陈七,笑嘻嘻地道:“原来真不是游戏设定。那么你怎么不怕我呢?你以前见过像我这样突然冒出来的人?你刚刚说的‘她’是什么人?你以为我是她吗?”   ……   ……   “您的意思是说,穿越仪上一次启动,其实是那个小姑娘在另外一个时空里操作打开的?”卫若子听了陈七一番摘枝去叶的回忆,若有所思:听陈七的描述,那个小姑娘明显是主动穿越过来的,跟她这种莫名其妙的被动穿越,还不是一码事。   陈七点头:“当然是那小女娃儿自己开启的穿越仪。她说她是来玩儿的。待她玩儿腻了,还得靠那东西帮她回家。所以她走的时候,带走了乾坤镜。”   卫若子不关心小姑娘是怎么穿越来的,穿到这个时空来干嘛,她只关注:小姑娘是怎么回家的?最后究竟有没有回家?她看着陈七:“那小姑娘是自己一个人走的?老爷子没跟她一齐出墓?”   陈七垂着眼皮,淡淡答道:“我为何要同她一齐出墓?那小女娃儿一看就不是个消停的主儿。我一把老骨头了,可经不起她那样子的折腾。”   “小姑娘后来回活死人墓找过您吗?”   “我只见过那女娃儿一次,就是那一次。自那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不过,”陈七别过脸,向房门处看了一眼,然后道:“听说她在这个世界玩得很高兴。我虽然常年住在墓中,甚少下山,但一些吃食用具,间或总要添置一些。而供我练习手艺,钻研本事用的死人,总需要不时更换些新鲜刚死的,于我才有用处。而一些活物,也需要常出去转转,才弄得到。所以那些年,我多少也能听到一些关于她的传言。”   陈七的眼神变得混浊了起来,神思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当中:“那几年本就不怎么太平,成天不是这里闹饥荒,就是那里在造反,没多少人能过几天安生日子的。那小女娃儿出去后没多长时间,这个天下也跟着一起,开始变得更加热闹起来了。”   “当年的大周因为皇室之争,朝政腐败,藩王割据,各将帅拥兵自重者比比皆是。那小女娃下山后不久,便听说皇室之中突然出了个很厉害的四皇子,领了一帮很厉害的部下,开始到处打仗。先是将一些占据山头的山贼乱党打消停了,又将一些拥兵自大的藩室武将们打服气了,再后来,似乎是打上瘾了,这位被封了个什么小将军王的四皇子,便开始拉着周国的那些悍夫武将们,往外面打。先是北荒的蛮夷,再是南滨的小国,再到西漠芜羌……将个天下打得稀里哗啦乱七八糟,把那些个原本趁着大周内乱跳脚起哄的小诸侯囯们,全都给打得服服贴贴不敢吭气了。”   陈七捂着嘴轻轻咳了几声,才开口又道:“那位四皇子之所以会一夜之间突然变得那般神武善战,据说是因为他身边多了个女人之故。”   “那女娃儿倒是会玩。随便找几个什么皇子将军挡在前头,自己却躲在背后,支使着一帮男人们和她一起,大玩天下。”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那小女娃儿果然玩得很是尽兴。”   卫若子看着陈七,这个常年生活在阴暗之中的老人,身周附近总是飘着一股淡淡的腐烂味道。她害怕这种死亡的气息,但却不得不勉强自己打起精神,从死亡的阴影中寻找出路。卫若子轻轻张嘴:“既然只见过小姑娘一次,老爷子又是怎么知道,莫安之就是那小姑娘的儿子呢?莫安之——是那小姑娘跟四皇子的儿子么?”   陈七瞥了一眼卫若子,眸中透出一丝荒唐的笑意:“我哪里知道她是跟哪个男人生的儿子?我只知道,之后又隔了七八上十年,一个将脸划得乱七八糟的汉子,带着个小娃娃找到了我这墓里。” 第三十六章 我把门弄丢了 更新时间2013-9-22 16:22:57 字数:4068  卫若子不再问,只静静地看着陈七,听他接着往下说。   “我一见那娃娃,就知道他是那小女娃的儿子。这两人长得跟一个模子里套出来的一般,一样的漂亮精致,一样的找不出半分瑕疵,根本不是咱们这尘世间的人能长成的模样。头先那女娃在我面前出现时,年岁要大一些,因为是女娃,眉目口鼻生得要愈发精巧细致些;那小子来我这儿时,却不过才四五岁的娃娃,长得甚是白嫩,根本辨不出男女。他那时虽是满身风尘,衣裳褴褛,周身四处全是新新旧旧的血口子,模样甚为狼狈,但看起来,却仍是个很细嫩很精美的娃娃。”   陈七双眼睁着,直楞楞地瞪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一个点,眼睛里似乎还能看到那张精美脱尘的脸。隔了少许,他突然“哼”了一声,接着又道:“那小子胚子太好,再怎样狼狈,都盖不住他身上那股子劲。那张脸虽然哪里都好,都挑不出毛病,可那一双眼睛却生得太过狠厉了些,戾气太重,生在一张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娃娃脸上,看起来很是怪异。”   这陈七自己长得干枯瘦小,死气沉沉,跟具绷着层老皮的骷髅干尸差不了多少。他不觉得自己怪异,却反认为小男孩当时绝美容颜上呈现出的戾恨,太过怨狠突兀,实在是太不应该。这种突兀的怨狠因为反差太大,生生破坏了那张完美脸孔上应有的和谐美丽,在陈七看来,这实在是件岂有此理天理不容的事:“我就没见过那般恨意凿凿的眼眸,小小年纪,哼,小小年纪……”   屋子里沉默了许久,陈七的眼神变得悠长,记忆回到了若干年前的活死人墓中:“那汉子求我给小娃娃换副头脸。我问那小娃娃,你长得这般漂亮,再换,可就得换张不太好看的脸了。”顿了顿,他接着又道:“我说的是实话。我陈七为人改换面目,向来只会将人往更入眼的模样去整治。而那小子原本那张脸实在挑不出甚么毛病来,所以再换,我真换不出甚么花样了。另一则,我那时还没将麻醉剂整治出来,那娃儿当时年岁太小,我怕他受不住。”   “谁知那小娃娃听了这话,扫了我一眼,冷声答我道:‘你只需说你有没有这本事就行了。若没这本事,我便学着忠伯,将脸面划花了便是了,怎的这多废话?’”   “我见那小娃娃年纪恁小,说话神情却像个久居上位的人一般,行止间自有股天生的威势,让人莫名生不出违逆之心。我这人性子冷,常年独自一人自在惯了,猛地被个小娃娃压着颐气指使,心中多少总觉着有些别扭,当下便也冷着声音说道:‘本事虽然有,但我却不愿意帮你换。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帮你?’”   “那小娃娃便冷着脸冲带他来那汉子道:‘忠伯,咱们走罢。我娘说得没错,这人只会装神弄鬼,在死人身上比划两下或许可以,真本事却是没有。’”   “那叫忠伯的汉子听了这话,倒是急了,直拉着我不住求我。说是有神机那小子的信物,要我看在那小子的面子上援手相助。我明知那小娃娃是在故意激我,当时却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心想既然这娃子不怕痛,定要生生硬受那割皮剜肉之苦,我更加不用在意。当下便顺势问道:‘你娘是谁?’”   “那小娃娃冷眼看着我道:‘我娘就是拿走你乾坤镜的那个人。我娘说了,反正乾坤镜在你手中只是个摆设,你虽然知道它的妙处,却动不了它,日日看着反倒痛苦,不如她帮你保管的好。’”   “我心中虽怒,却不愿与这小娃娃计较,只是道:‘原来是你娘打发你来求我的。你娘在哪里?她自己为何不来?她曾答应过我一件事,不会是不想做数了罢?’”   “‘我不是在求你,也不是在跟做你交换。’那小子道:‘因为我娘根本就没答允过你甚么。她虽然没在,但你却骗不了我。不怕告诉你,我娘已经死了,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帮得了你了。’”   “他冷笑着看着我,问道:‘你是不是求我娘,叫她帮你启动乾坤镜?我告诉你,如今这世上,除了我,再没人能启动它。不过——’他顿了一顿,才慢慢又道,‘我不愿意帮你。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帮你?’”   陈七嘴里发出嘎嘎的怪笑声,道:“两句话的来回,那小子便将我头先的说话,又扔回了给我。这小子打一开始,就算好了我一定会给他换脸。”   卫若子忍不住扯了扯陈七,打断了他:“这世上除了他,便没人能启动穿越仪?这话是真的?”   陈七翻着白眼怪笑了一声,看着卫若子道:“姓莫那小子防我恁深,你道为何?”   卫若子神色不动,张合着嘴唇问道:“为何?”   “既然是自己送上门的,又说这世间只有他才能为我启开那扇时空之门,我自然不会只白白为他换张脸那么简单。估计那小子原本以为我不懂乾坤镜的启动法门,所以才那般放心大胆地将自己送到我的刀口之下。”陈七脸上带着明显的惋惜之色,“那次若能顺利将他杀了,或许她……早就回来了……”这一句说到最后,却已然低若蚊呐,微不可闻了。   但卫若子还是听明白了那个“杀”字,忍不住就是心中一惊:果然,所谓魂引,一定得杀了他么?那自己当初,又是怎么被他招过来的呢?   她抬着眼眸直直地盯着陈七,继续问道:“原来老爷子早就知道乾坤镜的启动法门。那么,那一次……”她停了停,才又张口:“为何又失败了呢?”   陈七脑上闪过一丝恼色。当年被区区一个五岁孩童玩弄于股掌之间,生是让那小子在自己掌握当中逃出生天,乃是他生平一大恨事,如今自然不欲在眼前这小姑娘面前细说旧事。他寒着脸,略略说道:“那小子很是警醒,我还未及动手,便被他及时反应了过来,拿乾坤镜拖住了我。待到神机那小子赶了来收他为徒时,我便已没了机会了。”   卫若子眸色清明,又问:“你差点将他杀了,他却仍然请你来给我医脸。而您老人家居然还一请就来了……这中间,有什么是我需要知道的么?”   陈七嘶声笑了起来:“莫小子肚中那些小心思,虽然藏得极深,瞒得过世人,瞒得过皇帝,但却瞒不了我。听说那个异世女娃子当年死得极为惨烈,莫小子生为人子,自然是要为母复仇的。”   卫若子轻轻按了按被撞得生疼的心脏那处,稍稍平息了下心境,才开口问道:“那小姑娘最后死了么?她难道没有回去?是谁杀了她?”   陈七平静说道:“六十年来,这是我第一次踏出泯山,离开溯川。那女娃子当年是怎么死的,我如何会知道?那女娃比你还鬼灵精怪,能害死她的人,自然不会是甚么好相与之人。当年那位不可一世的皇子将军死得本就蹊跷得很,自他死之后,那女娃子在这世间所留下的所有痕迹故事,却在一夜之间,被人抹了个干干净净。这天下能有这手笔的人,你数得出几个?”   他偏了偏头,瞧了卫若子一眼,见她眉宇间似有所动,显然是对一些过往旧事有了一些了悟,心道眼前这小姑娘不愧乃异世之客,心思细敏果然要胜过常人许多。他冷笑着又道:“莫小子一直将乾坤镜的秘密藏得极深,这几年却出乎意料地将它拿出来做风做雨,自然也是因为察觉到了些甚么。”   “他虽知我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他的性命,但却也知凭我的身手,却是奈他不何。他虽以自囚于活死人墓一年,任由我挖肠破肚为条件,换我来京为你治伤,却仍对我诸般忌惮防范,自然是因为他将你看得甚重之故。”   陈七咄咄的眼神逼视着卫若子,不肯放松:“好不容易发现这世上居然有能令那小子投鼠忌器的人,我怎么可以不出来跟他做这趟交易?况且,我也很想知道,能让那小子看得如此之重的人,究竟是个甚么人物。呵呵,那小子果然没教我失望……这一趟,当真是不虚此行……”   “居然是又一个异世之魂。哈哈,原来如此。”他干笑了两声,看着卫若子的双眼之中闪着奇异的光彩:“不管莫小子想做甚么,他只要是对当年那位皇子将军的离奇暴毙存有兴趣,若是还想知道自己那位神奇的母亲真正是因何而亡,那么你这个同为异世而来的人,对他来说,多少总会有些用处。”   “呵呵,又一个异世之魂……他将你看得如此之重,并不奇怪。”   卫若子平静地看着老人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激动,淡定地开口道:“莫安之太厉害,太狡猾。所以你见了我之后,便改了主意。我想利用乾坤镜,穿越时空之门回家,而你又恰巧掌握了乾坤镜的开启之法,所以你觉得与其冒险跟莫安之做交易,倒不如与我一齐合作,拿莫安之来当魂引,启动穿越仪?”   陈七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热烈,看着卫若子微笑说道:“咱们俩的目的是一样的,不是吗?”   卫若子举了举手:“最后一个问题。”   陈七道:“问罢。”   卫若子问:“教老爷子启动穿越仪的人,也是个异世之魂吧?老爷子费尽心思想要重启时空之门,是想将那人找回来?”   ……   ……   卫若子平躺在床上,眼睛上盖着热毛巾,脸上被局部麻醉后,没有半分感觉。但她知道,陈七的手现在正在她脸上剪挖填塞,缝缝补补,紧张而细致地忙碌着。   枯老的双手没有一刻的停歇,藏在口罩后的嘴,也在不停地说着话。声音透过厚厚的纱布,传进卫若子的耳中,沉闷而遥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传来的声音。   “你没有说错,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我认识一个人。这个人教会了我一些本事,就是我现在正在你脸上施展着的本事。”   “她说:‘这些本事原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阿七啊,你日后若是要施展这些本事的话,可定要记着,得小心着避着点人,可千万莫要吓坏别人啦。’”   “我很喜欢她教我的这些本事。我也很喜欢听她的话。她叫我避着旁人,我便避着旁人。她叫我不要在活人身上乱做实验,我便专找一些新丧的死人来施展本事……所以我一直躲在墓里,成日与死人呆在一处,倒也清静自在。”   “她说:‘这下好,你成日与死人为伍,原就活得跟个死人没甚么区别。我如今又给你弄了具活死人来,再加上我这个死活人,这个墓简直比活死人墓还像活死人墓。阿七啊,咱们干脆管这里叫活死人墓,你说好不好?’”   “她说该叫活死人墓,那自然就是活死人墓了,哪有甚么好不好的。只要是有她在,活死人墓也好,死活人墓也罢,便是墓,那也是这世上最快活的墓。”   “她说她会回来。她说,阿七啊,我把咱家汉子治好了,就带着活生生的他回来看你哈。咱们向来说话算话,你在这边帮我守着门。”   “她说了会回来,自然是会回来的。只是我太没用,连个门都守不住。我真怕……哪天她想要回来,却又打不开时空之门怎么办?她去的那地方,有没有乾坤镜?”   “我把门弄丢了,当然要将它找回来。既然有机会去找找她,我自然得想想法子……”   “……”   “……”   第三十七章 初愈 更新时间2013-10-8 1:21:48 字数:3202  再次醒来,已是在二楼卧房的大床之上。初睁开眼时,还有些些的迷瞪。然后便觉手上一紧,才发觉右手正被一只干燥温热的大手包在掌中握着。跟着便听到莫安之有些干涩的声音在轻声问她:“醒了?”   卫若子眨了眨眼,本想起身,却觉头重如山,身子虚得根本动不了半分。   莫安之倾身凑了过来,在她眼前低声道:“莫乱动,头上还缠着绷带呢。苏颜膏虽妙,但也得包上十来日才能见效。乖乖在床上躺着,别乱想。”   卫若子转了转眼珠,正准备张口示意,结果却发现这次这个大头包得果然很彻底,竟是连她的嘴巴也给包在了里头,整个一个脑袋被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了。   她只能忧伤地看着莫安之。   莫安之微笑说道:“放心罢,过程很顺利,中间没出甚么差池。再换三次药,便不用裹得这般严实了。”   卫若子继续忧伤地看着他。   莫安之迎着她的目光,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柔声道:“莫要想太多,先安心养两天。我知道你性子燥,定是不耐烦在床上多躺的。回头我让人将书房整一下,陪你去那里将养。书房挨着园子,屋子也通透,到时候写字画画看书算帐,随你高兴,也容易打发时日。”   麻醉的药效显然早已褪尽,包裹着的头颅里传来一阵一阵的抽痛,伴着这一阵一阵的抽痛,昏迷之前与陈七谈话的内容,也一点一点地重新跑回到了脑子里。卫若子脸上唯一袒露在外的那双眸子,也变得渐渐清明起来。   她微微移了移沉重的头颅,定睛看向莫安之。眼前的男人面色苍白,看起来有些消瘦,神态微显憔悴。不过正是这些许的憔悴,倒将他那张原本俊逸无比的脸,衬得愈发地清隽脱尘了。   虽说在陈七老爷子看来,眼前这张面孔远远及不上他原本天生那张那般完美,但即便是搁在她眼前的这张脸也,也仍是帅得让她不忍直视啊……   心中轻轻叹了叹,卫若子从恍惚中挣回了神,发觉莫安之还紧攥着自己的手,没有半分放松。她脑中闪过自己最后与陈七达成的共识,不由心头微颤,身子下意识地往床里头缩了缩,将手抽了回去。   莫安之身子明显僵滞了一下,眉宇间掠过一丝失落。他抬手帮她理了理被褥,静了片刻,方才又道:“前日递了折子,向皇上告了假。时近年关,要紧的政务倒也不急在一时,皇上体恤,便允了我。娘子大可宽心养伤,这段时日,为夫定会时刻陪在娘子左右,悉心照看,绝不会离开娘子半步。”这声音听着有些沉,有些闷,嘶哑中不经意地带出了几分疲惫。   卫若子只觉心中一沉:寸步不离守侯在侧?这是要变本加厉大秀恩爱的节奏啊!可问题是,她这里将将才改了主意,决定把原本将方含轩同学出卖给莫老板的计划拍死在了腹中;她才刚转了念头,还打算要跟那位第一反派方公子携手同谋,要跟他好好合计合计一番“谋杀亲夫”的大计来着……尼玛眼前这位“亲夫”同志刚刚说的是啥?不离左右亲伺羹汤?要不要那么情深不弃啊?他要是亲伺左右寸步不离,那她还“谋杀”个屁的“亲夫”啊?这叫她还怎么跟人家“谋”啊?   脸上一抽一抽地痛得不行,心中更是一片灰败。卫若子只觉整个人越发地乏惫难耐起来。既是张不了口,她索性便闭了眼睛,再也提不起兴致与“亲夫”大人继续玩儿互猜心思的游戏了。   莫安之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定定地看着佯睡的她,再没有说话。   ……   ……   以后的日子证明,莫安之说要时刻陪在卫若子身侧,寸步不离,这话倒是实在得半点儿折扣都没打。自那之后,卫若子的视线范围之内,就再没逃开过这个身影这张脸。有时候从恶梦中惊醒,深夜之中倏然之间睁开眼看到的,也是莫安之这张模糊的俊脸……准确地说起来,卫若子觉得即便是在睡梦之中,晃在她眼睛里头的,都还是这丫这张阴魂不散的脸。   过了没几日,又换了几次药,脑袋果然不再包得像个裹紧的粽子一般了。莫安之依言将她挪换到了近花园荷花池畔的那间书房,并完全把他自己当成了卫若子的随身移动探头,大有不守到他家这位倒霉娘子脸面大好绝不放松的架势。   杜沛然也时常会来书房查探卫若子脸上的愈合情况,顺便在身周没有旁人时,感叹感叹某位老爷子鬼斧神工的修复技术。然后再每天雷打不动地打发香琴送来他杜神医为莫夫人量身定配的补药,叮嘱香琴小丫头务必盯着她家小姐确确实实地将汤药吞喝到了肚子里,才敢放心撤走。   卫若子当然知道这补药补的是什么。杜神医曾说过,以原版这具躯壳的身体素质,落了胎还想不叫人察觉,那就得可着劲儿拿补药撑着,不然还真不容易蒙混过去。   只是通常这种时候,要避开身边那尊秀恩爱的莫夫君,难度未免有些过大。卫若子初初还有几分忐忑:毕竟这丫同样师出神机门,于医道药理上的造诣,据说并不逊色于他那位神棍师兄。这丫要是哪天突然跟她说:娘子这是刚落了胎不久罢?真是太不小心啦!要知道为夫我其实早就顺着这股药渣子味儿闻出来啦……卫若子真相信这丫能有那本事。   所以卫若子不仅时刻小心注意着,不给丝毫机会,让夫君大人为娘子把手探脉,更是将送上门的每一碗补药,都喝得异常地积极,无比地配合。通常是香琴端着盘子还没跨进门,莫夫人就已经抢上前去,夺了药碗,仰头直灌,一口吞下……连磕巴都不带打一个的。   然后她再一边抹着嘴角,一边冲着边上那位还没来得及反应的莫夫君,拉开一个无比讨好的乖巧微笑,很是小意温驯的那种。   果然,莫夫君对自家娘子的乖驯配合,非常满意。   又过了没多少日子,换药的次数渐次拉长了。卫若子脸上初始的阵痛抽痛胀痛,渐渐消停了不少,开始转变成各种莫名难耐的痒。那些痒由皮肉里滋生,渐次爬满了她整个脸庞,然后在不知不觉中悄悄蔓延、发酵,最后终于在某一天彻底地钻进了她的神经。这些神经牵动着她的双手,无时无刻不想扯开面上的纱布,痛痛快快地往脸上肆意抓挠一番才好。   只是每每临到这种时刻,每每她这里才将将起个“挠痒”的念头,莫安之那里便总能在第一时间,以她完全想象不到的角度和方位,迅疾无比地出手,制住她蠢蠢难摁的双爪。   “痒是好事,这说明疮口正在收敛生肌,活肤驻颜。忍过这一段,便好了。”初初时,他会这样温言劝慰她。   但往往过不得多久,便成了咬牙切齿:“你就不能稍稍自制些?这脑袋上顶着的,可是你自个的脸!我可告诉你,别想趁着我不注意,便去脸上乱挠挠,你是想变回之前的大花脸么?”   再没过多久,便成了彻底的气急败坏:“卫若子,给我管好你的爪子。你以为你闭着眼睛,我便看不到你手上的小动作了吗?你这是在哄我呢还是在哄你自己呢?”   卫若子很委屈:哥哥!你以为人家想啊!姐姐这都已经掩耳盗铃了,你就不能稍稍配合一下么?做做样子装看不见放个水会死啊?人这不是实在耐不住么?抓心挠肺啊懂不懂?敢情不是你脸上痒诶!   这种委屈发自肺腑。所以每每这种时候,她就会忍不住地将它们毫不遮掩地摆到显眼处,可怜巴巴地瞅着面前佯装恼怒,实则“情深不舍”的夫君同志,死命地眨巴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眸子,无比卖力地配合着卖着萌装着无辜。   莫安之便往往只能哭笑不得地将她拖到自己怀中。然后再用无比夸张的温柔手势,帮她揭开脸上的纱带,用指腹在她脸上新生的肌肤间揉压按摩。随着他指尖的掠过,卫若子便很明显地感觉到,原本遍布在自己面颊之上的奇痒难耐,竟是缓缓变得轻淡舒缓了许多。   这丫居然还有这种功能!这个发现让卫若子很是惊喜。依照她的脾气,既有这种意外发现,哪里还有不连本带利物尽其用的道理的?所以,初始时卫若子手上的不老实,倒确确实实是因为伤口愈合时的奇痒难耐所引发的情不自禁所至,但之后莫夫人那双爪子毫不停歇的“抓挠动作”,便显然多了许多刻意的成分。   想是两人这一番的夫妻情深表演得太过投入默契的缘故,围观着此情此景的一众婆子丫鬟们,便个个忍不住掩嘴窃笑,感概欣羡之余,更是免不了又要去私底下为小莫大人早已声名在外的“疼老婆”的美誉,再去添添油加加醋。   至于香琴小朋友,那就更不用说了。这丫头不只一次地趁着莫安之在屏风前头忙公务的空当,凑到卫若子面前,扬着一脸的明媚娇笑,冲着卫若子欣慰道:“小姐,少爷到底还是疼着你护着你舍不得你。您瞧瞧,自从杜先生开始给您治脸,少爷根本连那苏贱人是哪一号人物都想不起来了,更甭说路过了去瞅那小院一眼,那也都想不起了。少爷现在啊,满心满肺里,只有小姐您一个人呢!” 第三十八章 还没开始 更新时间2013-10-9 18:53:48 字数:3293  卫若子原就一直挂着苏眉娘,听香琴如此一说,心神不由得也随着抽了一抽,忙张口问道:“你是说,莫安之一直没再去过苏娘子那屋?”   她此时脸上已恢复了七八分,但因为一些缝合的创痕看着还很明显,所以面上的轻纱还一直蒙着没让摘。她这一下情切之中脱口惊问,倒忘了香琴隔着面纱,根本瞧不清楚她的唇形张合。别说瞧不清楚,便是真瞧见了,这丫头不懂唇语,又哪里看得懂她的意思?   所以那一头香琴还在自顾喜不自胜地一路往下说着:“奴婢早就说了,少爷一心将小姐当成心尖子疼着,又哪里会认真与小姐生那些不相干的嫌隙?小姐与少爷自小一起长大,小姐还不知道少爷是甚么性子?少爷又哪里会有小姐您想的那般小器?现在好了,阿弥陀佛!老天开眼!少爷小姐终于将这心结解了,终于又能如从前一般了。”   卫若子无语。她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一边附和着香琴妹子的欣慰,娇羞地低浅地笑了几声,一边却是摸了纸笔飞快地写道:“想法子帮我去问一问,今年宫里头的国宴,有没有方公子的名。”   香琴怔了一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纸上字句的用意。这一惊惊得她顿时张大了口,差点就要痛心疾首地失声呼斥出来。好在她脑子反应还不慢,好歹还知道自家少爷仅在一屏之隔的另一头忙着公务,那可是万万惊扰不得的。她一把捂住自个的嘴,直着眼瞪了卫若子好一会儿,才凑近了过去,低低地急急地道:“小姐,你,你,你怎么……”   卫若子忙竖着食指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阻住了香琴余下未及出口的埋怨,还不忘继续在嘴里哼哼哈哈地娇羞着,手上却在纸上急速写道:“别乱想!你只管去打听清楚了,我自有分寸。”   香琴回头往屏风处张望了张望,嘴里配合着小姐,迭迭地殷勤地着继续欣慰明媚着:“小姐你躺着的这些日子,少爷没日没夜地守着,可没少焦心。您便是为了少爷,也得快些好起来才是……小姐你现在嘴里还苦不苦?奴婢这里还备了些如意糕,您拣着再吃几块罢……”她一边嘴里不停叨叨着,一边却是悄悄接过小姐手中的纸笔,匆匆划拉着写道:“小姐,您怎么还在念着方公子!您可真不能再犯傻啦!奴婢,绝不会答应小姐的!小姐叫奴婢做甚么都行,独方公子那里,奴婢再不能帮着您乱来啦!”   见区区一个“方公子”,就将人香琴小朋友的情绪激荡得如此昂扬,卫若子颇觉无奈。她只得伸手抢回纸笔,哄着她道:“别瞎操心。我叫你打听清楚了,是为了到时能避着他些。”   香琴咬着唇,犹疑地看着卫若子,小眼神儿在自家小姐面上不停地扫来扫去。俏脸蛋上摆着的,分明是满满当当彻彻底底的,“信你才怪”的表情。   卫若子更无奈了,举手做发誓状,非常诚恳地堆了一眼睛的“我向毛主席保证”的坚决态度,殷殷地回望了过去。   一番无声的对撞,香琴小朋友到底还是败退了下来。虽然仍是苦着小脸,一派忧心忡忡浑不放心的小样儿,但终是没能拗过自家小姐,轻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她起身将那几张字纸收了藏到袖中,端起手边的盘子向卫若子道:“小姐若是觉着这如意糕甜酥,那奴婢再多备些。明儿奴婢给小姐熬了药,再并着一齐送了来。小姐先歇着罢,奴婢这便先退了。”   她刚站起身,莫安之却是从屏风那头走了过来。香琴忙压低了头曲膝行礼,待领了少爷鼻腔中哼出来的那一声轻轻淡淡的“嗯”后,便直如刚脱了虎口的兔子一般,迅疾无比地溜走了。   小莫大人虽是告了假,但终归是皇帝老头倚为重用的肱骨心腹,一摊子的公务又哪里是说放就能放的?卫若子刚从陈七的手术台上下来的那些日子,莫安之倒真是不管不顾地丢开了所有事务,昼夜不歇地陪了她一段。待得卫若子脸上恢复的情形见好,他便也不得不将一些无法再拖的事,无法再推的人,尽数领回书房,隔在屏风那头,陆续地处理接见了。   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去年自春始以降,一个屏前办公,一个屏后练字时的相处模式。   忆曾去岁结夏在即之时,中间似乎还曾穿插过一段无比美好而乌龙的互动来往……   想是今日事务颇为顺遂,莫安之刚刚才将一大摞文书签理妥当了,脸上虽还带着些乏意,神态却颇为轻松。他走到卫若子榻前,倚着她坐下,随意问道:“刚刚说甚么悄悄话呢?”   见他心情状似不错,且又问得这般地恰到好处。卫若子思付了一思付,便趁机撩开面纱张口说道:“正说你有好阵子没去看苏娘子了呢。说是不大好,也不知她身子到底怎样了?”   谁知这小子的脸却是说变就变的。刚刚还一脸的好声好色呢,一转脸的功夫,她这里囫囵话还没示意完,那丫的小俊脸却又瞬间黑沉了下来。只听他压着声音阴沉沉地说道:“先管好你自己的脸再说。一些不相干的人,哪来的那么多操心?”   好在卫若子向来从善如流惯了的,最是好说话。见他神情不对,便淡定地又转了话锋:“夫君不喜若儿过问,若儿不问便是了。”她瞧着莫安之的脸色像是缓了缓,到底还是有些不甘,便又张口说道:“其实照若儿说,夫君也太过小心了些。白日里碍着人多嘴杂的,夫君要守着若儿做幌子,那是没法子。但若儿觉着吧,夫君夜里尽可以放心去陪着苏娘子。我这身边就一个司砚,还是自己人,难不成夫君还怕她会乱嚼舌不成?”   她停了停,润了润唇,接着又道:“知道的会晓得夫君这是谨慎周全,是要防着一些不好的猜疑传了出去。但终究还是冷淡了些,怕容易寒了人家的心。人苏娘子这不是正病着呢吗?不瞒夫君说,这女人啊,就是这种时候才容易犯矫情。你别看着人家给你通情达理知情善意着,人家那是懂事,但心里总归是郁气的。”   见莫安之虽然一直面无表情地瞅着自己,一言不发地安静“听”着。但那一双眸子,却是显得愈发地冰寒起来。   卫若子脑子一绷,心头猛的一咯噔,暗道一声“要坏菜”。自己刚刚说忘了形,怕是将个大尾巴狼给装过头了。   唉,到底还是太唠叨了。这都哑巴了都,怎么还是管不住自个儿的嘴呢?   心里忙着想要弥补弥补,便又眨巴了眼睛,杵了根食指压在下嘴唇上,可怜巴巴地睁大了眸子望着他:“若儿错了!若儿不该多事。”   莫安之不为所动,继续面无表情着,眸色依然深沉莫测。卫若子便又使劲眨巴着眼,弱弱地试探:“夫君不高兴了?呃……当若儿什么也没说,成不成?”   莫安之默默看了她半天,才缓缓吐出口气,安静说道:“我不与你计较。你过来。”   卫若子弯长的睫毛急速地蒲扇了几下,黑眼眸子骨碌碌转了几圈,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往他身畔挪了挪。   莫安之将她一把揽倒在自己怀中,然后捧了她的头,托着枕在自己小腹处仰面摆好,很是熟练地帮她摘了面纱,十指探开,开始在她脸上轻揉按压起来。   随着脸上指肚游弋间带起的气流浮动,原本隐在皮肉间的轻痒,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一阵舒适得让她昏然欲眠的揉压轻按。   卫若子惬意地轻哼了一声,忍不住又开始想要得寸进尺了。她探手触及身侧他的大腿,便伸出指尖在他腿上划拉起来:“是了,这里临着马上就要过年了,若儿的脸面既是大好了,今年宫里头的国宴,莫怕是推不掉了罢?”   她那里写完了好半晌,也没听到莫大人的一丝反应。正当她以为这丫会装没会到意,直接给无视了过去时,这丫却淡着声音慢慢答道:“年里头的宫宴,为夫已经帮娘子尽数推掉了。”   卫若子一惊,差点就蹦了起来。只是她此时正仰躺在莫安之身上,整个脑袋都被他操控在十指之间来回按摩着,哪里由得她乱动。便听得莫安之轻笑说道:“这才多久,便就把你憋坏了不成?现在连宫里这种最没意思的热闹,都忍不住要去凑了么?”   卫若子自动忽略掉他言语间的调侃,刚准备点头表达一下自己期望参与这种“最没意思的热闹”的热情,莫安之指下稍一用加力,便又将她脸蛋摆正了。只听他接着又道:“再忍些时日罢。脸上还有些浅痕尚未褪干净,你就不怕到时吓着了皇上,再治你个惊驾之罪?”   这话便是再没得商量的余地了。卫若子彻底地蔫耷了下来:尼玛,她真是闲得的,才去招人香琴妹子,白白累得人家瞎激昂了一通……   没办法,既然莫导演铁了心一定要往虐恋情长的戏路上拓展延深,卫若子这个被自动绑定的女一号,也只得乖乖地配合着莫导的剧情需要,一路与他扮着恩爱情笃如胶似膝,在人前继续卿卿我我缠缠绵绵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着。时日一长,这俩货的对手戏自然更是演得愈发地默契,愈发地得心应手起来。   还没待卫若子反应过来,她跟莫老板居然就这般在众人眼中亲亲我我蜜里调油地将这个年给过完了。待到她蓦然而惊时,她唯一来得及做的,便是在心中默默地吐了个槽:丫地,今年这个新年过得可真TM不惊不喜不知不觉不咸不淡啊……    第三十九章 问个脑筋急转弯 更新时间2013-10-15 18:12:40 字数:3419  依照去年这时候的情形推测,过了年关,莫安之应该会逐渐忙碌起来。更别说今年还有一场战事要预备,不管是在户部任着职的后勤总管小莫大人,还是身为总揽大周一切情报往来的特务头子,以皇帝对小莫大人的倚重,相信明里暗里摊到她家这个夫君身上的事务,按理会越来越多才是。卫若子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足够耐心,足够淡定,那么夫君大人倾注在她身上的亲密关爱情重无俦,总会有放松放缓的一天。   问题是现实从来不是个听话的孩子,因为事情的发展从没有哪怕一次,是老老实实按照她卫若子所“以为”地那样去展开的。自打年头里,小莫大人借为家中娇妻医治脸伤为由,向皇帝告假,被皇帝破例应允了之后,她家这位痴情相公便一直安之素若地闭门在家陪起老婆来。在卫府这所密不透风的大宅子里,上上下下的管事婆子仆从丫头眼中看来,少爷除了悉心照料家中这位多劫多难的倒霉媳妇外,对外头诸于朝会政议,西关局势,皇子争储,乃至天下动静,似乎半点儿都不曾入心。   年前陆续将手头上一些公务首尾交接处理干净后,小莫大人便很是光棍地赖在了家中,全天候二十四小时地陪着老婆,形影相随。他不仅将年节里头一应的礼节往来全给推了个一干二净,甚至连节后的大朝会,这位小莫大人也没有如他家娘子所想,随着百官一道,应诏前去金殿站班。不仅如此,这眼瞅着新年过去了,月中的元宵也过去了,巴巴地连正月都快要过完了,可小莫大人居然,压根儿自始至终,连一丝一毫想要回衙门上班的意思也没有。   更让卫若子感到奇怪的是:端坐在重重宫墙之后的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大boss,居然甚至,甚至居然,也没有开个口降个旨什么的,来催丫去上班!   这得需要多么宽容的老板,才容得了底下员工如此这般明目张胆地消极怠工啊!皇帝大boss对她家那位夫君大人,究竟是得有多么深沉浓郁到化不开解不散的爱,才会放任他如此这般肆无忌惮地恃宠而骄啊!   卫若子森森地郁闷着。在阖府上下的艳羡目光中,淡定地享受着这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独宠,对身边这只同样淡定表演着忠犬型黄金标配好男主的莫夫君,由衷地叹服起来:小莫大人这真真是,傲得一手好骄啊!   日子便在这种浓情蜜意中,淡定地过着。春的气息,也愈发地浓郁了。   这日两人正窝在书房,一个斜卧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一个立在书案前,在端正认真地悬腕书画。房间里的气氛一如既往地安静和谐悠闲美好,空气中穿插着一股淡淡的甜蜜味道。   “小妹!就知道你定是又窝在屋子里!成日这样歪着也不嫌闷得慌的?快起来!跟三姐一起出去玩儿去!”随着这一连串娇脆透亮的召唤,一团红云挟着室外的阳光暖意,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卫若子眼睛一亮,喜笑颜开地放下手中的书,从榻上蹦下来,冲着她家三姐嗷嗷叫着迎了上去。   笔直立在书案前书画不停的莫安之,身形不动,笔下无滞,清清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成功打断了二人的欢脱气焰:“不许。”   卫若子如今已然恢复如初,清美更胜往昔的脸蛋,闻听得此言,瞬息间便垮塌了下来。她只能摆出一脸忧伤,看着已经拖起了自己的手,正准备一道返身往外走的三姐,表示很无奈。   卫若水身形一滞,柳眉一竖,脆声说道:“大哥,你老这样关着小妹可不是个事。再怎么护着疼着,也不是你这么个护法!你看看小妹,看看,她都快被你关得发霉了。”   莫安之不理卫若水,搁下笔,侧首看着自家娘子,温柔问道:“想出去透气?”   卫若子听这话头貌似有戏,心中不由一动,很是配合地眨着星星眼,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莫安之伸手牵了卫若子的手,将她从她家三姐手中拉到自己身侧,柔声道:“不让你出门,是为你好。这脸看着是好了,但身子还虚着,不好太过劳顿。杜先生也嘱咐过,你这身子天生怯弱,这些日子看着虽是大好,但并末固本,不能过早掉以轻心。听话,安心再将养些日子。待到日头暖和些,我再陪你出去散心。”   卫若水被他晾在一旁,听了他这话,却也不恼。黑眼眸转了转,倒是嘻嘻笑了,道:“这都入春了,日头哪还有不暖的?大哥这是打算将小妹藏到甚么时候去?我可听说,小公主知道小妹脸伤大好,几次召小妹进宫,都被你给挡了回去。大哥就不怕殿下真恼了,直接杀到咱们府上来?”   莫安之脸色阴了阴,声音微沉,道:“公主若是愿意屈尊来府上探视,我这里自然会扫塌相迎。至于去她那个广懿宫么……哼!到时若是碰上些不该碰的人,可不大好。”   卫若子心中一紧,忙给三姐使了个眼色,再转过脸,面色如常地拖过莫安之的手掌,在他掌心比划着乖巧写道:“若儿听夫君的,哪也不去。”   卫若水却对小妹的眼色视而不见,眨着大眼睛一脸天真懵懂地道:“甚么是不该碰的人?甚么又是该碰的人?我可弄不明白这些。依我说,不该碰的,咱们不碰不就行了?大哥,后日太子又在别府里开射柳会呢,咱们带着小妹一道去玩儿罢。”   莫安之脸上带着笑,温和地看了看卫若水,然后摇头:“太闹腾,不去。”   卫若兰却是耍赖地往旁边榻上一坐,气鼓鼓地道:“我不管。你不去也可以,反正我是定要带小妹出去透透气的。成日这样守着,也不腻么?”   莫安之似是见惯了她这招数,只做不见,脸上微笑不变,淡淡说道:“你若有本事,便带走她试试。”   卫若水嘟嘴,跺脚,控拆:“大哥,你不讲理。”   莫安之这回连看都不看她了。径自牵了卫若子往前便走,与她并肩在书案前站定,示意她品鉴品鉴自己这副刚刚画好的作品:纸上画着的,正是头先卫若子歪在榻上,懒散翻书的模样。神色入微。   卫若子做认真欣赏状,神情专注。   一旁卫若水倒是不闹了,眨巴了两下眼睛,道:“我就知道大哥不会答应。大哥怕咱们玩得太疯,怕小妹累着,担心她身子,我看着她不让她骑射不就成了!大哥你说,成不成?”   莫安之回得轻淡如风:“不成。”   “这样罢,”卫若水今日似是转了性子,碰了几个钉子,依然不恼,只嘿然笑了两声,又道:“我出个谜,让大哥猜。若大哥猜着了,咱们就不去,若是大哥猜不着,反倒让小妹给猜出来了,咱们就去。大哥觉得怎样?”   莫安之心下微怔:这位三妹素来只爱直来直去,甚时学会来这一手迂回之术的?眼眸低垂,怀中卫若子正好仰着脸向他看了过来,眼中神彩弈弈,显然对她家三姐的这个提议大感兴趣。他不由眉头微皱,轻声问道:“真想去?”   卫若子没有正面答他,却是张着嘴形回应道:“猜谜挺好玩。”   那里卫若水却不给他们表达反对意见的机会,径自说道:“听好了,我这谜是这样的,”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开始出谜,“说是有个汉子,喝醉了酒,靠在旁边一棵大树上……”   说到这,卫若水故意停了停,看眼前背着自己相偕而立的那对夫妻,对自己出的谜似乎没有反应,便接着又道:“大哥,你猜一猜,这谜说的是个甚么活物?”   卫若子感觉莫安之拥在自己腰间的手似乎紧了紧,当下只做不在意。听到三姐在身后紧着催他:“怎么?真将大哥难住了?大哥不会真猜不出来罢?”连声催了几次,他这里也只僵着身子,半天没有反应。卫若子不敢抬头看他,淡定提了笔,在纸上画了个憨萌的小兔子,挣开莫安之揽拥在腰间的手,返身走到三姐身侧,将手中画纸递了过去。   卫若水接过那画一看,不由开怀笑道:“这定是小妹画的。呵呵,这兔儿画得当真得趣。不用说,不用说,这定是小妹的手笔。”   她拉着小妹的手,兴致大起:“这谜还没完呢,小妹,咱们接着来。”她噌地站起身,走书案前挑了支炭笔,回来递到卫若子手中:“然后,第二天,那汉子又喝醉了——”她故意拖着尾音,拿那双灵动的黑亮眼眸直瞧着卫若子,笑嘻嘻地道:“这说的,还是一个活物。小妹你再画。”   卫若子也呵呵笑着,接了笔在那个憨萌小兔子旁边添了两个字:“野兔。”   卫若水乐得直拍手:“我就知道,小妹既是都猜出来了,定是再难不着你了。”她眸中黑眼珠子骨碌了两下,道:“还猜不猜?还猜不猜?我这谜后面可还有……”   “不用猜了,后日我会带若儿去太子别府。”莫安之声音起伏不大,很是平静地打断她,“你是骑马,还是与我们一道乘轿?”   “真没劲。”卫若水目的达到,倒也干脆。笑着从榻上蹦起来,扬着手往外便走:“我不耐烦坐轿子。到时我去射柳场上寻你们去。可说好了,若是见不着小妹,我可是会带着人回府里来,将她给抢了去的哈。”   莫安之不待她身形跨出门,紧着又问:“这谜是谁教你的?”   卫若水一面走,一面嘻嘻笑着应道:“我进园子之前,遇着了杜先生,是他教我的。”话没说完,人已是没了影。   ……   ……   第四十章 皇帝的心思 更新时间2013-10-17 15:12:57 字数:4294  是夜,莫安之照例在确认了卫若子经过自己指尖的轻揉按摩,确实沉入了黑甜梦乡之后,起身出了房门。   没过多久,沉睡之中的杜先生,便被挟着一股冰锋戾气的师弟,从温暖的被褥之中拎了出来。   “我可不想打架。”杜沛然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忙着找他的宝贝碧玉酒壶。看师弟这动静,自然是没打算让他穿暖和了再说话。虽是入了春,但夜寒仍是料峭,若不喝点酒暖一暖,哪里挡得住面前这位冰人的凛冽气势。   莫安之寒声问道:“卫若水是怎么回事?”   杜沛然终于从一旁的衣堆里摸出了酒壶,仰头灌了一口,方才不紧不慢地问道:“你问的是哪一桩?”   莫安之冷冷说道:“你知道我问什么。”   杜沛然淡笑说道:“是那个谜?还是后日的射柳会?”   莫安之不答,抿着唇,寒着脸,森森地看着他。   杜沛然淡定如初,慢悠悠地答道:“前日在你书案上看到一叠画儿,很是有趣。我若是没猜错的话,那应是小兔兔画的罢。”   莫安之脸色阴沉,沉默不语。   杜沛然摸着鼻子笑道:“我说怎么小兔兔笔下那些奇怪的文字越来越少了,原来全是赖你那些日子,帮她一一纠过来的。”   “……”   “众里寻他千百度,不如喝碗面片汤……哈哈,有趣有趣。”   “……”   “似这般有趣的句子,也只小兔兔能诌得出来。亏得是让我翻着了,若是一直让你这么给藏着,岂不是可惜得紧?”   “……”   “这般好玩的事,为何不早些说给我知道?”   “……”   杜沛然又啜了口酒,毫不介意对面师弟的沉默,依旧笑笑吟吟说道:“你问的若是那个谜的话,岂不是在那画上画着了么?既是早就解出来了,为何你今日又答不出来?亦或是……你不敢答?”   杜沛然敛了笑,咄咄逼视着师弟,突然叹了口气,道:“原来你一直认为,小兔兔喜欢的是我。”   莫安之莫名烦躁起来,劈手夺过师兄手中的酒壶,灌了口酒,闷声道:“她以为那是你。”   杜沛然认真说道:“她早已知道,那是你。”   莫安之浑身一震。   “优柔寡断从来不是你的作风。”杜沛然道:“你打算拖到甚么时候?你能这样陪她躲多久?准备瞒她多久?”   “入年以来,皇帝便迫你愈来愈紧。你这样顶着硬抗,能扛多久?她腹中孩儿日渐长大,饶是我再如何用药帮你瞒着稳着,你还能哄她多久?”   ……   ……   莫安之嘴角微翘,冷笑道:“你以为年前,皇帝任由方含轩将我是公孙遗子的消息放出风,任由坊中百姓流言议论,朝中却偏偏要装做毫不知情般不予理会,是为了哪般?方含轩是不懂皇帝心思,只敢将消息散在坊间,探探皇帝的反应。他却不知,皇帝心中,根本早给我出好了题。”   杜沛然皱眉道:“之前不知卫新元的底细初衷,你又一力在后暗中布局推促,皇帝动卫新元的心思,早已种下。如今又临西征,皇帝要在出征之前,将朝中后方隐忧消弭在即,也是题中应有。当前正好,拿卫新元早年诬主求荣,假造通敌书信为由,为公孙将军满门罹罪一事翻案,正是把他踢倒,将朝中文官系统重新换血洗牌的大好由头。你以为凭你一已之力,便能撼得动皇帝早已算好的盘面?”   莫安之摇头道:“这个盘面早在一年之前便已布好,谁撼得动?更何况,这不是皇帝一手促成之局,这后面,固然有我之因,恐怕还有卫新元自己。”   杜沛然一愣,有些讶然:“卫新元自己?”   莫安之轻点了下头,冷然道:“不得不说,我娘,以及那位四皇子殿下,于收用人心这方面,很有一手。当初卫新元为了逼我早日向他动手,以此向皇帝证忠心表根底,不惜将他的亲生女儿送到我刀下,借势设局,想让卫若子死在我手中,好教皇帝彻底信了我是公孙之后,对他卫新元实是恨之入骨。如今他知道我对卫若子下不了手,自然便得推皇帝来逼我下手。”   杜沛然脑中略一思忖,然后抬眼看向师弟,道:“你是说前年沐汀围场那场截杀?”   莫安之脸色有些阴鹫,显然是回想起了当年卫若子显些掉到猎户陷阱里被戳个对穿时的惊险,声音低闷地说道:“那时我双榜得中,皇帝却迟迟没给我官身。卫新元心中不免有些着急。又听说皇帝其实早已探出我公孙遗子的身份,怕数年心血皆付东流,手段便多少有些不顾一切了。”   顿了顿,又道:“他却不知道,正是因为有公孙遗子这层身份,以及对他卫新元的仇恨,皇帝才敢放心用我,放心让我做他卫新元的义子。”   杜沛然慨然道:“你让所有人以为你对卫若子用情至深,当时不仅骗过了皇帝,便是连卫新元,也让你给骗了。”说到此处,他却忍不住挑起嘴角,没头没脑地补了一句:“原来这世上,果然是有报应这一说。”   见师弟眼中神色果真如他所料地又黑沉了一色,杜沛然轻笑着略过这个话题,将话锋重又转了回来:“我记得那一次局面似乎颇有些乱。二皇子想要设局陷太子一个居心谋逆的不义之名,你借机推小兔兔打前探路,想看看她是否是皇帝布下的另一颗暗子,而卫新元却在背后趁乱补了一刀,逼你就势将他跟你公孙遗子的血仇摆到世人面前……小兔兔当时没死,可真是福星高照。”   莫安之并不太想回忆当初:“卫新元连自己的女儿都能抛,自己一条命,哪里还会放在心上?当前现下,他所想的便仍跟当年一般,悉心盘算的,还是怎样将他自己这条老命,用得最有价值。”   他眼神阴冷,语气微寒,“当年他借公孙上位,为向皇帝表心明志,暗中对四皇子一党羽翼打杀得甚是狠辣。铲尽杀绝,毫不容情,与整个四皇子一系结成死敌。不仅是当年的公孙余部,便是四皇子一派,对其也是憎之入骨,恨不能生啖其肉。”   杜沛然喝了口酒,叹息道:“所以你这次若能将他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宰相之位上赶下来,必然是件大快人心之事。至少当年四皇子一系余部,会感佩于怀。”   莫安之冷然道:“卫新元要的,是要在台上人前,将他亲手凌迟,正如当年公孙将军一般。他给自己安排的下场,当然是一定会要比公孙翼更为凄惨才行。他认为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当年公孙于他的恩情。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将四皇子当年旧部的忠义,收为我用。”   杜沛然吐出一口酒气,淡笑说道:“但你却做不出来。除去他倾尽毕生为公孙为四皇子所付出的不说,除去他这十几年来对你的栽培磨练不说,单只因为他是卫若子的父亲这一点,你便下不了手。”   “小兔兔虽然时时处处,刻意表现得与卫家诸人淡漠生分,其实心中,早已将她们当成了亲人。”   莫安之显然不想将卫若子拉入当前所议之事,淡着声音冷漠说道:“皇帝却是想叫我自承出处,以公孙府五公子的身份,亲手将卫新元当众斩首,以洗当年血仇。如此,便莫若是向世人确证了我公孙遗子的出身。日后我若是再拿四皇子的名头起事,便会要多费很多周折。”   杜沛然心头掠过一丝寒意:“你自去年年底至今,懈政不理,籍由不朝,便是有此一虑?所以这便是你这段时日以来,与小兔兔夫妻浓情更胜往昔的理由?因为对女儿恩爱难舍,奉若心头之血,所以即便是仇深似海,也不欲向身为血仇的父亲挥刀,不欲手刃亲仇?”   莫安之嘴角轻挑,微嘲说道:“你小看我娘跟四皇子,在当年那些旧部手下心中的份量了。只要我手刃了卫新元,再将四皇子的血玉虎符示于人前,那些人只会认为,公孙所做的那些,都是他理所应当为大将军王付出的牺牲,哪里还会去计较些甚么五公子六公子?”   杜沛然好整以暇地喝着酒,含着笑,看着师弟道:“可是——拖,可并不是个好办法。”   摆在莫安之面前的,确实是个两难的选择。是顺势而为,手刃“亲仇”,妥协于皇帝的安排?还是因为情义,顾念恩情,顾念卫若子的感受,逆旨抗命?这是莫安之要做的选择。杜沛然相信,自己这位师弟,应该早就已经做好了选择才对。   果然,莫安之的声音依旧清淡平静。只听他轻声答道:“卫新元最后,当然是一定要死在我手上的。”   杜沛然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摸着鼻子苦笑道:“如此说来,小兔兔肚中的孩儿,来得倒确实不是时候。”   莫安之道:“你说得没错,确实不能再拖了。”   ……   ……   因为前年太子一派与以小莫大人为首的文官系统,以及隐在他身后的暗中的监察力量之间的一场角力,最后终以太子被禁足宫闱而告终,整个大周朝上上下下便都已知道,太子殿下的眼中之钉,除了明面上那位有能力有本钱跟他抢皇位的亲兄弟二皇子,另外一个,便得算上岗岗的小莫大人这一号了。   所以当小莫大人携着重新美丽不可方物的娇妻,再度施施然出现在太子别府所举行的射柳会上时,那些被惊掉的下巴,自然是一片一片的。   大家并不是对皇帝陛下与小莫大人之间,在台面底下正进行着的那场拉锯之争毫不知情。这些从自年关之始,相府门外比起往来来显得格外冷清凋零的门庭便可看出。   百官们多多少少还是嗅到了些风声,并且无一不在小心翼翼地冷眼观望着:小莫大人居然是当年骠骑大将军公孙府上的五公子!先不说这个流言惊呆了多少大周官场当中的小伙伴们,只说随着流言之后小莫大人的拒不上朝和关门秀恩爱的举动来推测,便可知此事绝非空穴来风。更让百官们暗自心惊的是:可以预见,只要这个流言被证实,随之而来的暴风疾雨风云雷电,定然会要将朝中派系打杀掉一大片。不说以后,只说之前。在这之前呢?他们应该怎么站队?   皇上若是责成严办当年将军谋逆一案的执案官吏,那么小莫大人再怎样当红得宠,最终必然也是难逃伏罪而诛这一死途。问题是,皇上的心思谁能猜?这眼看着整整一个年关都过去了,皇上对散布在坊间,被传得愈演愈烈的那个流言,居然一直,置若罔闻!百官们不由得暗自惊悚:皇上他……难不成还想替公孙将军翻案不成?   正因着这个不确定,所以整个年关当中,丞相府门前的门可罗雀,年节当中被小莫大人拒推掉的那些虚礼往来,似乎便显得非常地理所当然了。百官们便是要拍马,那也得等皇上在那对位及人臣,情逾亲生的义父子之间做出了抉择,才好知道,他们介时应当拍哪一边的屁股,才更妥当。   不过,总会有懵懂不知世事的。   射柳会上,卫若水依然一身艳红骑装,拎着马鞭,一团火似地冲进莫安之与卫若子所在的大帐之中。只是这一次,她身后多了个小将军。   “小妹,二姐和二皇子一起,在那边帐子里呢。咱们过去请安去。”卫若水冲进来拖起卫若子的手,在一众揣测猜度犹豫闪烁的目光当中昂扬而过:“武大说前年错过了跟大哥比较骑射的机会,今儿不想再错失了。所以,”她转头冲身后的吕宜武和莫安之笑得别样灿烂:“你们呆会子可得好好较量,谁也不许留手。咱们姐妹可是会在那边帐子里好好看着的。” 第四十一章 又是一年射柳会 更新时间2013-10-21 11:32:35 字数:3733  卫若子本以为没那么容易从莫安之身边脱身。这里正一只手被三姐拖着,一只手还被攥在莫安之手中呢,突听得帐外又是一声吆喝:“太子殿下到!”   不待她反应过来,莫安之已凑在她耳边道:“你先随若水去,我随后就来。”   卫若子脑子转了转,便已想明白:看来太子这是专登寻上门来找她家夫君的麻烦来了!莫安之打发她先走,八成还是怕太子殿下待会拿她这个“莫安之的心头肉”大做文章的话,小莫大人便会很被动了。   卫若子求之不得。精准到位地领会了莫老板的指示意图,趁着那位尊贵的太子殿下还没进门,卫若子忙拉了拉三姐的手,冲她使了个眼色。   卫若水曾经大闹太子府,是几次让太子爷下不来台的货,自然更加不愿见那个喜欢装模做样的太子殿下。见小妹示意,正中下怀。当下拽着小妹,冲莫安之招呼了一声:“大哥,二姐还在那边等着我们哪,我和小妹先过去了。”说罢,拽着小妹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帐子。   因要顾着卫若子娇弱的身子骨,卫若水没敢让小妹骑马,只让随从牵着马在后头跟着。俩姐妹错开人群,沿着跑道慢慢地走着。   射柳会主办方正主儿太子爷,因为意外于死对头小莫大人的例外到场,这时候正上赶子忙着找茬去了,所以正式的竞技此时还没开始。场外跑道上,四处都是遛马骑练的公子小姐们飒爽矫健的身姿,倒也热闹。   垂柳依依,马鸣嘶嘶。又是一年春正好。   卫若子一双眼睛忙着在人堆里四处寻找方含轩的影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三姐在耳旁脆声评点着场上某位姑娘的骑射技艺。正忙着,忽听身后一个声音温婉说道:“远远瞧着像,果然便是莫夫人。应儿见过夫人!”   二人转身,见是守备府的千金王应儿小姐,正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冲二人侧身一礼。只见她持鞭牵马,亭亭立在一匹胭脂大马前侧,一身烟色骑装,将她娇小的身材裹得玲珑有致,使她看起来比原本的清丽柔和更多了几分干练。   王应儿似是被转身回首的卫若子惊了一惊,神色微有些愣怔,片刻便回过神,微笑说道:“早就听说神机门医术出神入化。神机高徒杜先生更有死骨更肉,妙手回春之术。今日见夫人脸伤痊愈,颜色更胜从前,方知杜先生的医术,远胜过传闻多矣。难怪小莫大人不惜惹怒皇上,也要张榜天下,将杜先生找来为夫人医脸。”   卫若水的神色却并不好看,她用防备的眼神盯着王应儿,皱着鼻子说道:“王小姐,咱们好像并没有那般要好。”   王应儿不卑不亢地笑了笑,道:“三小姐何需如此戒备?应儿不是老虎,又不会将夫人如何了去。应儿只是瞧见夫人,经杜神医妙手施为后,重拾往日绝美风华,丽色如新。应儿代夫人欣喜,便特意过来恭喜夫人。”   卫若水扬了扬眉梢,冷笑道:“哦?是么?那我代我家小妹,谢谢你的好心了。不过,王小姐再好心也没用,我家大哥是不会罔顾大周律法,去干些甚么并嫡双娶之类的破事儿的。”   王应儿再好脾气,也险些要忍不住了。她脸色沉了沉,咬着下嘴唇说道:“三小姐,你平日里一张嘴刀刀枪枪也就罢了,旁人忌着你卫府权势,惮你父兄,多少便让你一些。不过,旁人惧你卫三小姐,应儿可不见得会怕。”说及此处,她突然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卫家姐妹,然后才慢慢说道:“真是奇怪。都到如今这般地步了,三小姐竟还不知道要将那些棱角收一收,你以为你那厉害的父兄,还能护你几日?”   卫若水面色一沉,扬声喝问道:“王应儿,你这话甚么意思?”   “若水!”王应儿不及应答,却听身后马蹄得得,便见一人一马顷刻而至。随着一声拉长的嘘马声,吕宜武纵身下马,带起一股劲风。   “我就知道你们走不远。”吕宜武把缰绳一扔,将马交给了随后跟来的小厮,站到三人面前,却是看着王应儿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王小姐。”   卫若水像是没看到吕宜武一般,只直直盯着王应儿,冷冷问道:“你刚刚那话,到底甚么意思?”   王应儿看了看吕宜武,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掩着嘴吃吃笑道:“没甚么意思,随口一说罢了。三小姐以为我是甚么意思?”   卫若水性格爽直,可并不愚钝。王应儿脸上虽是笑得盈盈若水,清纯若莲,但她刚刚话里头满满的“你懂的”的不言而喻不言自明,她哪里会听不出来。卫若水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故弄玄虚的吞吞吐吐。她强忍着怒气,不理一旁一脸莫名的吕宜武,只抿着嘴唇看着王应儿,静声道:“既是要说,便干脆些,痛痛快快一次将话说清楚了。别只会婆婆妈妈忸忸怩怩,好好的话儿都不会说。我卫若水不像你,不耐烦陪你玩这些。”   王应儿瞥了眼吕宜武,不急不徐地说道:“虽是没甚么不能说的话儿,但三小姐这般盛气凌人地逼问应儿,应儿若真是乖乖地问甚么答甚么,岂不就应了刚刚应儿说的,真个就怕了三小姐了么?应儿骑射技艺虽是不及三小姐,但也不是几句话便可以吓唬得住的。”   卫若水冷哼了一声,问道:“你待怎样?”   王应儿嘴角微翘,温柔笑道:“既然三小姐生了成见,应儿若推脱,三小姐不定以为应儿在背后编排了些甚么混账话出去了。这样罢,三小姐的骑射技艺,在咱们京中子弟中,罕有敌手,应儿素是钦佩叹服的。不仅是应儿,便是我家哥哥,也是极仰慕三小姐风采的。因着我家哥哥常年统兵外驻,甚少留在京中,心中念念多时,时常叹惜着未能有机会与三小姐在这射柳场上一较长短,常引为憾。”   “今日可巧,”王应儿捊了捊被风吹乱的发丝,淡笑着说道:“我家哥哥这次回京叙职,逢着年节,正闲赋在家。因着左右无事,今日便陪着应儿一道,也到这射柳会上来玩儿来了。”   卫若水见她不紧不慢地啰嗦一大堆,早已听得不耐。好不容易忍到此时,终于听她说到重点,还不待她说完,便举手一挥,叫把后头的马牵上来,飞身跃上马背,居高临下地看着王应儿道:“你是想叫我与你家兄长比试一番,是这意思?”   王应儿一手提着马缰,一手掩嘴娇笑:“三小姐果然爽利。只要三小姐与我家哥哥在这射柳场上跑一圈,不管谁输谁赢,应儿都会陪三小姐好好说会子话。畅所欲言。”   “好。”卫若水将头一点,扬鞭欲走。   自到场之后,一直忍着没吭气的吕宜武,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出声唤道:“若水!”   卫若水双腿一夹马腹,驭马而去:“帮我看好小妹,送她去我二姐那。我一会便回。”   王应儿也翻身跃上马背,拿眼睛瞄了瞄一直安静立在一侧,从头到尾冷眼旁观的卫若子,呵呵一笑,不再说话,紧追着卫若水远去的背影,打马而去。   待扬尘落定,卫若子别转脸,对着吕宜武,静静地看着他。   吕宜武迎着卫若子若有所指的眼神,脸色微有些不自在。踌躇了一会,才道:“放心罢。王应儿的兄长自小与我交好,他知道我与若水之间……若水不会有事。”   卫若子眼睛睁得很大,一双眸子黑亮如星,一眨不眨地盯着吕宜武。眸色无波,平静淡定。   吕宜武沉默片刻,终于干咳了一声,说道:“我有事求你。”   卫若子弯了弯眼眸,笑了笑。   ……   ……   吕宜武遣退了身后的随从,领着卫若子远远地避开人群,顺着道旁排得齐整的青柳,慢慢地边走边说:“莫安之是当年骠骑将军公孙府里的五公子,这事你知道?”   卫若子轻轻点了点头。   吕宜武侧头看了她一眼,又道:“皇上想为公孙将军翻案,这事你也知道?”   卫若子想了想,然后继续点头。   吕宜武停了下来,面对着卫若子站定,看着她的眼睛又道:“翻案,你知道这意味着甚么?”   卫若子迎视着他的目光,静静回看着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吕宜武继续道:“若是翻案,第一个要伏罪的,便是卫丞相。”见卫若子继续没有反应,他只得接着又道:“卫丞相把持中枢这么多年,一朝更替,不是小事。莫安之在卫丞相身后总理要务不是一年两年,现在看来,皇上要动卫丞相,远不是这几年的事。”   见卫若子一直淡定如山,吕宜武眯了眯眼睛,声音阴沉了下来:“你早就知道了?你知道多少?知道多久了?”   卫若子觉得好笑,便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嘴唇,意思很明显:大哥,姐就一哑巴,你想叫姐怎么个回应法?   吕宜武却并非表面看着那般好糊弄。他斜着眼上下打量了卫若子一番,浓眉皱起:“方含轩说你表面看着纯净无知,其实胸中那颗心肝上,不知有多少个心窍流转。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心中微有所动,似是终于明白卫若子的平静淡定源自哪里。他沉吟片刻,方才又道:“皇上自年前初始,便频频在暗中给莫安之施加压力,逼他自承身世,迫他主动请旨察杀卫丞相。莫安之一直领命不从,只留在相府与你耳鬓厮磨,形影不离,置皇上谕意于不顾……”   吕宜武一双圆目精光隐隐,直盯着卫若子,毫不放松:“莫安之一直拖着不愿向卫丞相下手,原来是因为你,原来真的是因为你。”   纳尼?怎么可能是因为我!卫若子双瞳倏地放大了一圈。她直直地看着吕宜武,然后摇了摇头。   卫若子这一下,是不惊也得惊了。   她惊得肝都颤了!   尼玛没错,她确实是一早就知道了莫安之是个什么牛鬼蛇神;没错,她也知道皇帝知道莫安之是个什么牛鬼蛇神。但这TM并不代表她就一定得知道:皇帝跟莫安之这个牛鬼蛇神之间,以前、现在,将来,在玩着一些什么高智商游戏啊!她确实是知道皇帝迟早不会放过莫安之,但她TM怎么可能知道皇帝目前眼下、已经开始、正在逼着莫安之杀卫新元?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   皇帝决定向卫新元下手了!皇帝逼着莫安之自己动手,逼他杀了卫新元!原来整个这一个多月以来,莫安之之所以要与她寸步不离故秀恩爱,是因为他要拿他俩之间刻意营造的“夫妻恩爱情深不逾”,到皇帝面前去当幌子做借口!是因为他正在跟皇帝暗中角力!   尼玛她从头到尾被莫安之那丫瞒得死死的,她怎么可能知道?   尼玛莫安之跟卫新元根本就是一条船上的,莫安之怎么舍得杀卫新元!   尼玛皇帝竟然已经将莫安之逼到这份上了,莫安之究竟会不会杀卫新元?    第四十二章 所能承载的份量 更新时间2013-10-22 11:42:19 字数:3448  见卫若子摇头,吕宜武怔了怔,显然有些不相信:“你不知道皇上在逼莫安之?”   卫若子终于冷静了下来。她掏出纸笔,摊在掌上写道:“莫安之虽是公孙之后,但家父曾为公孙府家奴门生。皇上若是定要追究当年旧事,欲为公孙翻案,家父大不了不当这个丞相便是。妾身实在不明,皇上为何定要将家父逼至死地?”   吕宜武紧盯着卫若子,神色间满是猜疑:“莫安之当真,甚么也没同你说起?”   卫若子坦然迎视着他的目光,淡定摇头。   吕宜武凝神细想了想,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果然同我想的是一样。他一直在护着你。”   卫若子自动忽略后面一句,却是从这话当中,听出了一些别的意思:吕小将军要护着的,当然不可能是她卫若子。她眼珠转了转,抬手又写:“三姐她,甚么都不知道罢?”   吕宜武的目光落在那些笔划歪扭略嫌潦草的字迹上,点头道:“她那性子,我自然不能让她听到半丝风声动静。”   卫若子担忧地将目光投往远处的射柳场。那处被连天的喝采声重重包围着的跑道上,卫若水一骑飞扬,俏美的身姿正在马背上忽上忽下倏左倏右律动翻飞。只见她时而张弓搭箭瞄准放射,时而俯身扬鞭脆声呼喝,那一身浓郁到炫目的艳红裙裾,随着动作迎着劲风,猎猎而舞。   那就是一只火烈燃烧着的美丽精灵。   吕宜武循着卫若子的目光,也朝着那个马背上的美丽精灵望了过去。他眼中熠熠生光,眸中同样燃着两团烈焰。只听他对卫若子低声说道:“放心罢。当初我能将你的死讯瞒她一整年,如今也是一样,我定能将她护好。”   略停了停,他缓缓又道:“我想带她回西关。所以……我今日才来找你。”   卫若子缓缓将目光收了回来,看向吕宜武。   吕宜武道:“皇上一直不动声色,虽然暗中施加给莫安之的压力日亦增大,终究还是想要等他自己做出抉择。与其说这是在给莫安之机会,倒不若说是在给卫丞相留些时间。莫安之再怎么顾念你,再怎么顾念卫丞相的抚养栽培之情,他身为人子,身为公孙之后,便不可能置灭门血仇于不顾。更别说莫安之自小投身相府为义子,这背后是不是本就别有用心,也是件难说的事。”   卫若子神色不动,只静静看着他。   吕宜武压着声音慢慢说道:“所以,不管莫安之是真不愿还是假不忍,当年公孙府一门八百的灭族之仇,骠骑将军身受的凌迟之恨,莫安之都不可能不管,不可能不报。”   “我来找你,是因为在我看来,不管莫安之是何居心,他对你,确有几分情真。不管有没有用,我还是希望他能念着你的情面,能放过若水。只要他肯放过若水,那么我会在这之前,带若水离开京都。”   他看着卫若子,认真说道:“我需要莫安之亲口答应,放过若水。”   卫若子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三姐是她家的三姐,便是这位小将军今日不来找她,她日后也会要想法子去找人家帮着一起想辙。   见她点头,小将军似是松了口气,神色稍缓。然后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一番说词,似乎有某些不妥之处。他摸了摸脑袋,眼中颇有悯意:“莫安之虽是你结发之夫,但卫丞相却是你生身之父,四小姐……”话停在此处,余下的意思,却实在难以说出口。即将到来的取舍,对面前这个姑娘而言,实在是太过残忍了一些。   吕宜武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若水可以有机会,可以在他的羽翼护卫之下,甚么也不知道地离开。如果可以,他会使尽浑身解数,将京中所有发生的一切,瞒着若水一辈子。眼前这个姑娘呢?她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据他所知,眼前的姑娘,似乎从未像他的若水一般,随心所欲肆意痛快地活过。虽然他时常能从那双灵动的眼眸中,看出她对那份肆意的无限向往。   吕宜武只能叹气,所以他又叹了口气。   不想卫若子那里却是压根没有接受到小将军溢出的同情。她此时满心里想的,只是她家三姐。卫若子低头抬手,继续在写:“将三姐交给你可以,但你如何向我保证,你能看好她护好她?”   吕宜武扬了扬眉,看着纸上的字句,双眼之中微有暖意:“你想叫我如何向你保证?”   卫若子没有抬头,垂首继续写道:“问你一个问题。”   吕宜武不语,看着划动不止的笔尖,静等她的问题。卫若子歪着头想了想,整理了一下措词,然后写:“若是有一日,要叫你用我家三姐的命,去换你军中,曾与你一道同生共死过的,袍泽兄弟们的性命,你会不会换?”   吕宜武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来,粗眉不由得拢聚在了一团,心中微寒。他知道,若是他能将若水带去西关,带去军营大帐,或许真有那么一日,他会面临这样的抉择。   西漠边营,热血战场,两军交锋之所,计算谋划碟策间反无所不用其极之处。他曾掌兵挂帅,他深知这种可能虽可说万一,但绝不会没有。   吕宜武沉吟半晌,然后抬首迎视着卫若子的目光。他眼神坚定,语音平静:“倘若当真遇上这种事,倘若真到了非若水一条性命,不能换我三军一心的地步,我保证不了我不会拿她去换。我只能告诉你,倘若真有那么一日,我绝不会让她独个儿去承载这种结局。我会陪她。”   卫若子弯了弯眼眸,笑了起来。她从这坦诚的语气中,听明白了小将军对三姐的用心。既有这话,她放心不少。   ……   ……   远处有一人正骑着马,向着二人缓缓而来。   吕宜武看着那人,侧头朝卫若子这方倾了倾,皱眉说道:“自方家衰落之后,方含轩似是变了不少,性情变得很是乖戾莫测,颇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你与他相处,最好还是要小心一些。”   卫若子诚恳地点头受教,然后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先走。   吕宜武还是有些不大放心,问道:“当真要会他?你若不愿,我可以帮你支开他。”   卫若子向他莞尔一笑,示意自己应付得来,不需他太过担心。吕宜武无奈,跨上马背,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垂柳,道:“我在那处等你。”   方含轩驭马来到近前,看着招呼过后,便停在不远处眈眈注视这边动向的吕宜武,不由含笑说道:“宜武兄还是一如既往地坦荡。他以为似他这般监看着,便防得住我向你动手?”   卫若子见他神色从容,行止淡定,翻身下马立在她身前时,脸上笑得很有些意味不明别有用心。她心中一动,掏笔写道:“刚刚王应儿主动凑过来,故意拿言语支开我家三姐,是你在背后指使的罢?”   方含轩曲指弹了弹那方纸笺,淡声笑道:“甚么叫指使?这话说得可当真难听。守备府王小姐觊觎你家相公,在闺阁权贵圈里可算不得甚么隐秘事。我只不过是恳请她,请她帮我与旧日情愫莫夫人制造些独处私会的机会,王小姐自然乐得顺水推舟地帮我一把。我若料得不错,稍待不需多时,王小姐想来还会将这忙一帮到底,顺便再给你家那位痴情相公透透风声,好让他能恰巧路过我俩人私会这处,将咱们两个的幽情密会,撞个正着。”   卫若子面无表情神色不动,方含轩笑得很是暧昧:“所以,夫人若是有些甚么温柔情话要同我说,可是得抓紧些。”   卫若子很听话,摇着笔头直奔主题:“你交待的事,有些眉目了。”   方含轩注视着卫若子,温和笑道:“我以为你沉醉于小莫大人的倾心呵护温柔缠绵,早已不知今夕何夕。怎么,终于记起你我之间还有个约定了?”   卫若子头也没抬,继续写道:“你我说好的三月之期,已过去大半。期限太紧了些,我实在无从下手。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人有多难对付。能宽限些时日么?”   虽然早就说好了,大家要手拉手好朋友,合着伙儿一起想办法整死她家那头腹黑亲夫,但这实在不是像说“咱们手拉手好朋友,小伙伴们整一块儿打个火锅吃个大餐”那种事情一样,那么简单容易。不说她现在还没个头绪,即便是她真有那手段,这时节急火火匆忙忙地把莫安之弄死,那节奏也似乎太快了一点。   经了陈七老爷子的一番科普,类似于利用乾坤镜回穿回原来的世界这样的想法,卫若子现在好歹也有了那么些谱。认真研究了研究,感觉似乎很有搞头。只不过现在摆在她面前的问题是,从渝洲城回来到现在,她连穿越仪乾坤镜的影子都没见着,光只有莫安之这个魂引信号,有个屁的用。   更何况,那什么所谓的血玉电池,她也才将将从陈七嘴里听了个名词而已,便是想要打听,都还不知道从何打听起。   自手术过后,她一直被莫安之看得很严,还没待她反应过来,外头的天色便已是斗转星移乌云密布。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方含轩给她约好的三月之期,居然一眨巴眼,已是过去了一多半。   方含轩是个疯子。方含轩对莫安之恨之入骨。方含轩想要莫安之的小命,想得已不是疯魔二字可堪形容。卫若子这一个多月以来被莫安之关在府中严密看守,递不出去半分消息,心中确实有些担心。她怕这疯子久久联系不上自己,会不会又生出些别的猜疑来。若是那丫哪天等得焦躁不安,心情不好再来个不耐烦,又出幺蛾子搞出些什么事来,那可真个会要了她的小命!   第四十三章 因为喜欢你,所以不杀我 更新时间2013-10-23 12:49:05 字数:2850  方含轩从卫若子手中接过字笺,拿在手中左右把玩着,一边斯条慢理地说道:“宽限些时日?你觉得,我等得及?”   卫若子不理他,低头又写:“时间、地点,我来安排。怎么杀,你来管。”   方含轩皱眉道:“你打算叫我等多久?”   卫若子苦“笔”婆心:“若非如此,实难杀他。”   方含轩冷哼道:“我可等不了。”   卫若子默了默,然后继续写:“我很奇怪。皇帝叫你帮他找寻乾坤镜,你明明知道乾坤镜就在莫安之手中,为何却不将这件事禀告给皇帝知道?皇帝若知道莫安之将此物隐匿不报,别抱居心,何愁不会治他个欺君之罪?”   方含轩眼中闪过一抺冷色,寒声道:“你怎知我没有禀告皇上?”顿了顿,然后又道:“难道莫安之头上的欺君之罪,还少了?”   卫若子心中微凛,却听他继续慢慢说道:“我方氏一族数百年基业,数代心血,却只能用他莫安之一条性命抵偿,你以为我甘心?你道我不想重振方家?你道我不想把莫安之先自云巅踢落,再将他踩至烂淤之中,极尽羞辱欺凌之后,再将他慢慢折侮至死,以泄我心头之恨?我无时无刻不想着有这一天。可惜,以我现在之能,之势,我做不到。虽然不甘心,但却也只能退求其次。“   他看着卫若子,丝毫不遮掩眼中的凛凛寒意:“皇上为了一块莫名其妙无稽之极的乾坤镜,可以任由得莫安之将我方氏一族连根铲尽,不置一词。他也可以为了那乾坤镜,重翻旧案,不惜挑动卫新元与莫安之之间的积仇旧恨,使其以子牋父……说起旧事,哼,便是当年的大将军王四皇子,骠骑将军公孙翼,哪个死得不是漏洞百出牵强万分?谁知道那背后,有没有这所谓乾坤镜的原故?”   “在皇上眼中,我方氏一族满门,即便是摆到场上去当一颗博弈的棋子,都不够份量,不具资格。不说皇上,但只看倚我甚重的太子殿下,”方含轩背手在后,一身合体的黛色骑装,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公子如玉。他眼神悠远,看着射柳场上跑道里赛至白热的比试竞技,冷笑说道:“便是愚蠢迟钝如太子,如今眼见得莫安之跟卫新元之间已成水火,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身为丞相女婿的二皇子殿下,莫名便站到了莫安之一派的对面,太子现下立时想到的居然是: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所以你以为,太子与你家那位夫君,此时此刻坐在一处,密议交谈,是因为甚么?”方含轩眼波流转,嘴角含笑,凑近了卫若子温柔说道:“所以,明白了么?既是如此,我又何苦来哉?”   说话间,他一张俊美的面庞已贴在卫若子耳侧,鼻息间喷吐的热气拨动着她鬓角的发丝:“所以,皇上跟莫安之也好,太子跟二皇子也罢,他们玩他们的,与咱们之间,着实没有甚么关系。你我二人需要想的是:如何计议,如何动作,才能最痛快,最利索地,弄死你家相公。只有这个,才是你我应该用心去做的事情。”   这丫果然已经被逼疯了!卫若子心中感慨。感觉到两人此时似乎贴得太近,她下意识地退了退,拉开了自己与这男人之间的距离。卫若子举手横挡在两人之间,然后垫了叠笺纸在掌上,抬着手,很是辛苦别扭地写道:“方公子知不知道苏眉娘还剩多少时日?苏大家如今是个什么凄惨模样,方公子想必非常清楚吧?她如今就躺在我丞相府的院子里,每日在我眼皮底下痛苦呻吟。我日日看着,听着,你说我怕不怕?”   她抬眸瞥了方含轩一眼,重又低头写道:“方公子,我希望你明白:我比你更希望能早点杀了莫安之,早点解了生死符,早点从这摊烂事当中解脱出去。你放心,我比你所以为的,要怕死得多。”   她抽开面上那张已经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在底下新纸上继续又写:“但你也必须得明白,莫安之不是一头猪,他不会乖乖地坐在猪圈里,嗷嗷叫着,等着你我去杀他。莫安之真正干的是什么行当,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说起搞阴谋,搞暗杀,他才是这一行里的祖宗头子!”   再一张新纸:“你若不想机关算尽,到头却死在他的刀下,那么咱们便需要更加周详地计划,更加严密的安排。咱们需要创造一个让他心神松懈的机会,争取能让咱们觑其空门,一击毙命。咱们要做到这些,便需要时间,需要耐心。”   不知是卫若子的苦“笔”婆心说动了他,还是她刚刚提及的,苏眉娘如今的凄惨现状提醒了他。方含轩对着那几张满满的蝇头小字,侧了侧头,略想了想,脸上的笑容里便明显多了一分畅快。只听他温和说道:“是了,自苏大家入了莫安之那方小院,她身上的生死符毒,自那日起便已被催发。如今过去这么久了,屈指算算,苏眉娘若是能熬到现在,连骨带肉,身上估计已没一处完好的了罢。哈哈,到头来,终究还是要化为一滩腐水了。哈哈哈,想来便是没死,那也快了!”   他难掩眼中癫狂得色,探手抚了抚卫若子脸上新近生成的娇嫩肌肤,嘿嘿怪笑道:“怎么?她如今的模样,吓着你了?”   虽然并不曾亲见,但卫若子从方含轩语声里的恶毒,切身地体会到了苏眉娘当下现在所承受着的折磨。她无法想象,却能感同身受。卫若子忍不住打了个机灵,眼中终于露出了心底积聚的怨愤。她猛地抬起头,正视着方含轩的眼睛,恨恨地盯了他半晌。然后突然咬了咬唇,又垂低了头。   卫若子低头在纸上写:“我真想不明白。莫安之明明知道你恨他入骨,为何就不干脆一点,直接将给你杀了?他固然是不将你那些小动作放在眼中,你所谓的杀心手段,在他眼中固然不值一提。但总归是烦人的。你想想,背后有你这样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念着怨着恨着,处心积虑,跗骨如跙,他难道就没有一拍子下去,将你这苍蝇给灭了的冲动?”   方含轩脸色青了一青,一直挂在脸上的温柔笑意,一时显得有些破碎。显然卫若子笔下毫不遮挡的刻薄,将这丫刺得不轻。   “想知道莫安之为何不杀我么?”方含轩的阴沉怨毒只在面上浮了一浮,顷刻之间便平静了下去。他倾身凑到卫若子耳侧,低喃细语,语声和煦,温腻多情:“不怕说给你知晓。莫安之不杀我,是因为他喜欢你。知道么?他是因为太过喜欢你,所以才不敢杀我。”   卫若子身姿纹丝不动,面上表情平静如初。她耸了耸肩,张开嘴,用开合的唇形慢慢表示:“我会谢谢他。”   方含轩哈哈大笑。他看了看远处某个纵马而来的身影,眼中杀机一闪而过。只一瞬间,便又回复如之前温润如玉般的公子。他风姿翩翩行止优雅,无比温柔有礼地将卫若子搀扶着骑上了他身侧的雪白大马,行止间语气轻柔如春风抚柳:“莫安之不敢杀我,是因为我不仅可以随时催发你身上的生死符毒,更有一个,因为种在你身上的生死符,是用我体内鲜血为引生发而成,所以我若是死了,那么你身上的生死符便断根失续,不需催引,直接会失控毒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坐稳的缘故,卫若子的身子颤了一颤。方含轩仰头看着全身绷得僵直的卫若子,看着她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似乎非常满意她此时的反应。他脸上淡笑如烟,朝端坐在马背上的卫若子招了招手,示意她俯下身来。   卫若子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强忍住心惊,好容易将自己骑坐在马背上的身形控制住不会往下掉,才敢俯低了身子,听话地侧耳到方含轩嘴边,听他还有些什么话说。   方含轩这次的话并不多,只有几个字:“不信么?我帮你试试如何?”   话音甫落,便见他随手从卫若子头上摘下一根发簪,然后往马屁股上狠狠刺了下去。   马嘴里发出一声惨厉的痛嘶,前蹄猛地一扬,然后踢落,再下一刻,便驼着卫若子,风驰电掣般往前疾冲而去。   雪白宽厚的马臀上,寸半长的碧玉簪子,已然没顶,只留一抺血色。    第四十四章 惊变 更新时间2013-10-24 12:50:14 字数:3376  卫若子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那一声马鸣嘶吼差点震破了她的耳膜。然后身子猛然一仰,自己竟是被那骤然冲出的烈马带得整个人往后直倒。她手上一紧,下意识地攥紧了缰绳,堪堪没被摔下马背。   贴着烈马飞出去的那一刻,卫若子居然还隐隐听到吕宜武夹杂着惊怒远远呼喝“四小姐!”的声音。   再然后,她便被劈面而来的呼呼风声给重重包裹住了。劲风如利刃般刮过。眼前一片模糊。无数的人影树影纷纷往后倒闪,像极了前世坐在云霄飞车上,从最巅峰处俯冲直下时的极限体验。   她脑子里先是一片空白,然后无数念头纷纷嚷嚷着一齐涌进脑中,紧跟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们却又如潮水般,顷刻之间呼啸而过,褪得一干二净。到得最后,脑中便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老娘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摔!老娘一哑巴,能换个消停点的死法吗?   前方似乎冲过来一团熟悉的事物,一闪而过。随即便听到莫安之的声音在向她厉声喝道:“抓紧缰绳,别松手!”   ……   ……   莫安之原本是骑马要往这边来迎卫若子,却未及料到方含轩会突然出手刺伤马臀,令那畜生野性大发,驼着卫若子势若雷电般冲他怒奔而来。方含轩显然一早就看到自己,故意让自己行至近前,才骤然发难。   那马吃痛发狂,飞驰如电,根本容不得人反应,呼吸之间便要与他迎面撞上。   好在它要撞的是莫安之!   千均一发之际,莫安之手中缰绳猛地一提,真气一吐,强拉着马首硬生生别开寸许,擦着迎面奔来的卫若子飞驰而过。这相交一错莫如电光火石的一瞬,莫安之倒提一口真气,力抵座骑逆势前行的万钧之力,身形爆起,硬是强行在空中旋了个转身,堪堪拖住疾退而过的马尾,借力一跃,终于坐在了那匹早已痛至癫狂的马背之上。   将那具小小的瘦弱的身躯护入臂下,心中方才安定了一些。感觉到怀中娇躯的僵硬绷直,一股怒火毫没来由地腾入脑门。刚刚危急之中还没来得及生出的惊慌后怕,到得此时方才齐齐涌了上来。   彼时跨下那匹疯马正飞驰成了一道闪电,驼着他二人挟着狂风冲入人群,惊起一阵一阵张皇失措的尖叫呼喝。   莫安之紧搂着卫若子,口中发出一声低喝,抬掌成刀,向着马首直劈了下去。   ……   ……   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   ……   先是有若有若无的声音在耳边一声一声地低唤:“若儿,若儿!”   然后像是有人将暂停的画面突然按了“播放”键。这个世界又重新动了起来。   眼前莫安之的一张脸摇摇晃晃,一忽儿晃成三个,一忽儿晃成四个,三四张脸上的嘴同时在动,张张合合,开开闭闭,纷繁错乱,幻得眼晕。   还别说,虽然眼晕,这画面看起来倒颇有几分滑稽。   耳边他的声音渐渐变得一声比一声清晰了。随着眼睛里重影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消散,最后终于合数为一,卫若子竟还能从莫安之口中一声叠着一声的“若儿”里,听出那么几分不淡定来。   卫若子眼中的迷离终于慢慢褪成了清辙,眸色惭惭恢复清明。   莫安之跪坐在地上,一手怀搂着她,一手紧攥着她的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声线发紧,小心翼翼:“若儿,还好吗?”   卫若子先是自检了一番周身上下零部件的齐活情况:除了手脚有些发软,冷汗浆子直到现在才有胆子从四肢百骸中齐迸了出来,搞得她浑身上下黏黏答答很不舒服之外,貌似还真没什么大事。   还好没事。卫若子定了定神,心中暗骂了句“丫的方含轩这个变态!”,面上却是无比体贴地冲莫安之眨了眨眼,点了点头,然后安抚地笑了一笑。   莫安之有些发白的薄唇微微抖了抖,很是明显地吁出了一口长气。   卫若子还等着他继续把深情款男主在此时应该表现出来的诸如心疼啊,紧张啊,迁怒啊什么的,一一到位地演绎一番,谁想这时候群众龙套们如吕小将军、王应儿小姐、太子殿下、二姐三姐等等,竟在此时呼拉拉全涌了过来,围着二人各种惊魂未定关心问候,一个个表现得竟是比莫卫二人还要像是从刚刚的马祸现场死里逃生出来的一般。   卫若子应接不暇,干脆窝在莫安之怀中装瘫软,翻着白眼做迷登状。   跑马场上相关的不相关的与会人员,早在异变突起时听到动静,乌泱泱地全围了上来,里三层外三层。   还有没凑上来围主角的,竟跑去围观这起事故的肇事者——那匹吃痛发狂的疯马。   人群中便爆出了类似这样的声音。   “啊呀呀!这马竟是死了!”   “啊?!死了?怎么回事?没看见小莫大人手上拿了甚么利害兵刃啊,这马怎么可能就死了!”   “是呢,你看看!啧啧,真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是死了,是小莫大人徒手劈死的!”   “徒手?劈死的!”   “啊呀……刚刚不正当那马野性狂发么……咳咳,也不看看那马背上驼着的是谁……嗯……小莫大人能不比那马还狂么……”   “……”   “……”   因为杜神医今天没有跟着一齐来凑热闹,听到消息赶着过来的太子殿下,居然还很顺便地在身后领了个太医过来,完美地展现了主办方对于活动意外的安全预警和应急响应机制,是何等地周全细致迅速到位……   老太医好不容易排除万难,拨开层层叠叠的人群,拎着药箱颤颤微微地挤到卫若子面前,先是擦了擦满脑门的冷汗,才小心翼翼地伸了手过来给她切脉。   一帮子围观众们都紧张地瞅着老太医,不知道他待会儿会诊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来。   谁人都知道这位娇滴滴的莫夫人有多么地娇滴滴,谁人都知道这位倒霉娘子曾经是有多么的霉星高照:纵观这两年来发生在这主儿身上的意外和不幸,人们完全可以负责任地说,这位夫人,基本就属于那种喝口凉水能塞着牙的主。关键是别人便算是被凉水塞了牙吧,大不了也就牙疼个三五天。而这位主儿呢,偏偏她就还可能会被凉水镇到肺部感染,再发展到非抬进重症监护室去观察生命体征不可的地步。   人这回可是惊了马呀!虽然最终侥幸,没能从马背上摔下来,但谁摊上这事不会被吓个半死的?更何况还是这位闻了名的病秧子莫夫人。嗯,估计小莫大人这回又可以理直气壮地借陪老婆为名不去上朝了!   所有人都殷殷地瞅着老太医,表情各异,各种心情。   老太医到底是专家风范。众目睽睽之下,他居然还找着了感觉。只见他抓着卫若子的手腕,半眯着眼睛,捻着颌下的花白胡须,低头沉吟了半晌,然后才抬头看了看卫若子,淡定说道:“还请夫人换只手。”   众人一口气差点没捯上来。有像卫若水那种性子火爆的,经不得这般调戏,已是准备要抡胳膊想揍人了。   莫安之倒是出人意料地镇定。听了老太医的吩咐,非常配合地又将怀中卫若子的另一只手腕,送到了他面前。   老太医又如此这般眯着眼沉吟了半晌,然后突然睁开眼,却是站起身冲着莫安之拱手说道:“恭喜小莫大人,夫人她……有喜了。”   莫安之怔了一怔。人群陪着小莫大人一齐,也怔了三秒,倒是比小莫大人打先反应了过来,“哄”地一声,炸开了。   太子连道恭喜。   卫若水在一旁扯着小将军直乐,根本忘了之前追着武大声讨他护妹不力时的愤怒。   卫若兰与二皇子相互看了一眼,二人脸上先后闪过一道忧色。   人们齐齐道贺,七嘴八舌争先恐后,一波跟着一波。再然后,大家似乎是同时想到了些什么,比如说当下朝中的紧张态势,比如说传得如火如荼的那个传言……大家忍不住想到,若是小莫大人跟卫丞相之间,当真如那流言所传一般,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当中干咳了一声,然后沉默开始传染,开始漫延。围观众们突然之间,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莫安之倒是淡定。他看着老太医诚恳问道:“何太医确定没有诊错?内子脾肾气血向来虚浮,脉涩细迟,极难把准。不知……”   居然被人当众置疑自己的业务水平!这位专注服务皇室成员数十年,权威不容人撼动的老专家,顿时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只要是寻常药铺里头配了三年以上药方子的伙计,就能把得出这喜脉来。夫人现在的脉象,尺脉浮,按之不绝,寸脉沉,鼓动滑利。阴搏阳别,脉疾而歇至,乃示数月之胎也。夫人这少说,也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小莫大人若不信老夫,大可叫杜先生来为夫人定断定断。杜先生若是敢说夫人这不是喜脉,老夫即日便告老还乡,终身不再行医。”   老太医怒冲冲地说完这一大堆,然后拎起药箱,甩了甩袖子,颤微微地掉头而去。   众皆无语:好有性格的老中医!   卫若子其实从一开始脑子就懵了,到这时才稍稍缓了缓神,却仍是不愿相信。她嘴唇发白,一脸惊惧,哆嗦着嘴唇向着莫安之无声问道:“那老头……什么意思?”   莫安之紧握住她颤抖的手,定定地看着她的反应,脸色很有些不大明朗。只听他温柔说道:“若儿,咱们,有孩子了。”语音轻颤,带了丝难以察觉的干涩忐忑。   这话便好似那一直在头顶轰隆隆响不停的惊雷,突然一个炸响,毫无预警地向着卫若子的头顶轰了下来,结结实实将她轰了个里焦外嫩。   她呆呆地看着着莫安之,双目无神,脸色发青,双唇在喃喃地蠕动着:“不好,老娘好像,又要晕了。”   嘴里嘟嘟完这句,双眼一翻,身子便直直地往后倒了下去。    第四十五章 生是不生? 更新时间2013-10-25 14:00:23 字数:3290  虽然很不想睁开眼,但卫若子知道,她固然能借晕倒逃避一时,却不能永远找理由找机会去逃避。闻着屋内熟悉的淡淡熏香,她知道自己现在正躺在丞相后府的阁楼卧室里,正躺在自己那张雕着龙凤呈祥图案的大床上。   喧闹过后,所有人都退了。现在屋子里,只有莫安之坐在床前,握着她的手,静静地等着她。   卫若子真的,真的很不想睁开眼。   她不想面对这摊子破事。   一直沉默着的莫安之,到底还是打先开了口。   “想必你也知道了,皇帝现在正借着当年之事,想将卫新元这些年在朝中培值的势力,好好梳理一番。因着公孙旧案,你我皆在皇帝算计之中,而我自无需多言,更是首当其冲。其实原本,若是没有这孩子,这件事情会简单很多。”   他轻声说道:“要想稳住皇帝,这孩子,确是不能要的。”   卫若子没料到这小子一上来就给她摞实话。心中不由警铃大作,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可是,”莫安之勾了勾唇角,笑得有些苦涩:“自从知道你腹中有了这孩子,我竟然……很欢喜。”   他看着卫若子,加重了语气,又说了一遍:“若儿,我很欢喜。”   卫若子眯了眯眼睛,突然记起太子别府里那个老太医的话来。   “夫人这少说,也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小莫大人若不信老夫,大可叫杜先生来为夫人定断定断。”   一个多月?老太医不是那个世界满大街电线杆子上贴的那种“老军医”,没有理由把不出她实际上两个月还有多的孕期来!   一个多月!卫若子眼瞳微微一缩,身子不由自主地有些发僵:那是她端着补药将这丫给勾搭了来,吹着“棋子”小调儿跟他滚床单的时间间距。   她终于知道杜神棍每天雷打不动送来的,是哪门子的补药了!   落个屁的胎!那根本就是拿来给她安胎的。如果她没猜错,那丫八成还顺带着帮她将体内脉息一并给调理了调理,生生将她肚里那货的生长期给整晚了半拉月!   丫的她到底还是叫这帮孙子给耍了!   莫安之一只手握着卫若子的手,一只手却探过来,轻按在她的小腹上,声音听着有些飘忽:“这里,居然长着个小娃娃。我时常想,将来这娃娃会是个甚么模样?是男还是女?若是男孩,我该不该教他习武?嗯,不论该不该,定是都要学的。不仅要学,还得学这世上最顶尖的本事。将来学好了,也好帮着护着他娘。”   “若是女孩便更好了。那一定会是个充满灵气的女娃儿,别的地方像你或是像我都没甚关系,独那一双眸子,便一定是要像你的……”   卫若子从没见这丫煽起情来像今天这般投入的,絮絮叨叨地大有没完没了之势。她忍不住便将那只被他握着的手抽了出来,反将他手掌扣在底下,就着他低沉温磁的嗓音,在他掌心慢慢划拉:“咱们能不能将抒情的事先放一放,要不咱先把这娃娃究竟是生还是不生的问题,先敲定一下下,你说成么?”   莫安之身子明显地滞了一滞,静了片刻,才缓缓转了转眼珠,朝自己还带着她指尖温度的掌心看了看,慢慢问道:“你说生还是不生?”   卫若子认真想了想,又想了想,然后掂着食指在他掌心里接着划:“你是公孙府的五公子,皇上要借着翻案,剪一剪朝中派系的枝枝丫丫,原也不是这一年两年的打算。眼看着这一刀子就要挥下去了,你却偏偏要去扯皇上的后腿,这又是何苦来?”   见莫安之只垂着眼皮子半晌不说话,卫若子倒是习惯了这丫不温不火不尴不尬的脾性,继续探指又写:“你这么些年如履薄冰兢兢业业孰为不易,为的不就是让皇上信你用你。如今好容易熬到皇上对你深信不疑,愿意帮你为公孙将军讨一个公道,你又何苦在这节骨眼上再出幺蛾子?没得倒跟皇上生了分。”   莫安之依然垂着眼帘不看她,另一只手按在她肚子上慢慢地抚摸着。只待她写完,才轻声问道:“依你说,应当怎样?”   卫若子侧了侧身子,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式歪着,握拳松张了几下,重新伸出指尖在他掌上继续写道:“照我说,这孩子,还是不要的好。”   莫安之身子一颤,原本压在卫若子肚子上轻轻摩挲着的手掌,猛地停在那里,却仍垂着头不看她,只咬着牙道:“你当真不想生?”   卫若子一愣:什么情况?这跟想不想有个毛的关系啊?重要的是生不生好么?   转了转念,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有些怒了:搞半天原来你这挖着坑等我呢吧!什么想不想?玩文字游戏搞试探这种小儿科把戏,有意思么?   卫若子冷静了冷静,想想还是决定继续再忍一忍。她仰着脸,看着莫安之有些泛青的脸,摆出一脸的纯良无辜:“这不是夫君自己说的么,若是想稳住皇上,这孩子不能要。若儿是为夫君着想。这大的事,哪里能由着若儿来想不想呢?”   莫安之倏地抬起头,盯着卫若子死死看了半天,才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话:“谁说我不要这孩子了?”   还能谁?不就你么?不是你一张口就说这孩子不能要的吗?老娘这不是附和你呢吗?丫的这还没隔夜呢,就变脸了?   卫若子实在忍不住,扬着下巴与他对视,张嘴做口型:“那你说吧,这孩子到底生不生?”   莫安之的话接得无比地快,斩钉截铁言简意赅:“生!”   卫若子倒是也不慢,张着嘴又问:“卫新元怎么办?”   莫安之继续毫不犹豫斩钉截铁言简意赅:“杀!”   卫若子浑身一震,瞪着眼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   ……   ……   莫安之重新握住卫若子的手,身体坐在原处纹丝不动,平淡说道:“皇帝要杀卫新元,我会帮他杀。孩子生不生,跟那没关系。至于皇帝怎么想,那是他的事。”   见卫若子一直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不说面上表情,便是那双一向灵动的黑眸,也停在眼眶之中一动不动,莫安之终于有了些担心。他轻轻拍了拍她手背,柔声道:“这也是卫新元自己的决定。”   卫若子依然面无表情,一双手却慢慢握成了拳。   莫安之皱了皱眉,低声又道:“虽然你嘴里说叫我顺皇命而为,不要与皇帝做对。其实在你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顾念。卫新元对你,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舔犊之情,你也并不真的是他女儿。或许你并不会将卫新元的死活放在心上,但卫氏姊妹,你却是放不下。”   他轻声说道:“放心罢,我向你保证,只动卫新元一个。”   快拉倒吧!你丫的保证要管用,老娘还用得着耗在这里跟你丫玩儿假凤虚凰的游戏?你丫的保证要管用,老娘岂不老早领了你们的保证,拿着穿越仪搞时空研究去了!   杜沛然那丫倒是一天到晚没少在她耳边叨叨着“小兔兔,我向你保证……”之类的话,她要不是信他信得真真儿的,她至于到今天将肚子里的球养到俩月大了,自己还稀里糊涂着吗?   老娘真是信了你的邪!   卫若子缓了好半天,终于平静了下来。她拨开他压在自己小腹上的手,翻身坐起。还想将另一只手从他干燥的掌中抽出来,不想微一用力,却是被他握得更紧了。卫若子无奈,索性光棍到底。她扯紧了面皮看着莫安之,开口道:“卫新元的事,其实一早就定了结果了吧?”   莫安之不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卫若子便又问:“当真没其它法子了么?”   莫安之又沉默了许久,然后答:“没有。”   好么,这下是把她丞相千金这层皮给扒干净了不说,还得再安上个罪臣之女的名号。看来以后要蹲的瓮,可是越来越小了!   卫若子抿着唇想了想,张口道:“能求你件事么?”   莫安之抬眼看了看她,道:“甚么事?”   卫若子拖过他的手,在他掌中一笔一划地写:“放三姐走。”   莫安之这次答得倒是挺利索。他又点了点头:“好。”   卫若子知道这个好,不仅仅只是“放”,还有“帮”。因着这丫上次便帮着“放”过一次三姐,这个“好”字,她却是不信也得信。心中闷得难受,一时只觉全身虚脱乏惫不堪。卫若子无力地往后仰倒,闭着眼睛,双唇微动:“我累了。”   莫安之握着她的手,在床沿静静坐了许久,默默注视了她许久,最后终于放开她,站了起来。   正准备离去,卫若子却突然伸手扯住他衣摆。   莫安之低下头,看到她躺在那里,睁着大大的乌黑的眼眸深看着他,嘴里一张一合地说:“我想见见杜先生。”   莫安之全身猛地僵滞了一下,一双狭长好看的桃花眼,蓦地眯缝了起来,眼中寒光隐隐。他慢慢地,慢慢地俯下身子,凑到卫若子面前,平静的声音听在她耳朵里,冰寒而惊悚:“你若是敢再对这孩子动手脚,卫若子,我不会放过你。”   卫若子嘴角微微往上勾了勾,勾出一抹子冷笑来,却难掩里面她竭力想要隐藏的自嘲。只见她张口说道:“莫安之,咱们不如来打个赌吧。”   莫安之不语,就那样俯着身子盯看着她,眼神晦暗不明。   卫若子嘴角的冷笑勾扯得更大了,那一抹自嘲显得格外地刺眼:“咱们就赌一赌你那师兄,是会听我的多一些呢?还是听你的多一些?”   莫安之依旧没有说话,俯压在她上空的身子一直僵滞不动,就那般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看着卫若子,许久。    第四十六章 咱们私奔了吧 更新时间2013-10-28 11:31:43 字数:3383  杜沛然进来的时候,倒是难得地不好意思了一把。   他看着卫若子,讷讷说道:“小兔兔,我是为你好。”   卫若子便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杜沛然摊手道:“你要怎样才信我。怎样才愿意去信一信他?”   卫若子被气乐了,干脆翻身坐起,寻摸了纸笔垫着床沿的木边边上写道:“那你倒是给我说说,你是怎么个为我好法的?”   杜沛然只是歪着头看着她,一副“你心里其实很清楚”的欠揍模样。   卫若子定定地瞧了他半晌,恨不得一拳挥在他这张俊朗坦荡的脸上。心中转了转念,却是笑了:“我信你,我怎么会不信你?你当然是为了我好。”她拿食指抵在自己红嫩润泽的下唇上,夸张地张大口,慢慢做口形,“不如这样,你干脆好人做到底,带着我一起私奔了如何?”   杜沛然嘴角便很明显地抽动了几下,脸色很有些怪异:“让师弟误认为你心中喜欢我,是你故意的罢?”   卫若子仰着脸,很认真地扯着两片薄唇说道:“我当然是故意的。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啊。”   杜沛然矜持地回看了她一眼,做柳下惠状:“小兔兔,虽然这屋中没有外人,但到底男女有别,你我还是自重些好。”   卫若子却是不依不饶。她探着身子朝他那头凑了凑,脸上笑得无比地一往情深情真意切,上下两片薄唇动得很欢快:“真没骗你。你看看,你居然毫不讲究不求回报莫名无私地就这么一心为我好了,我能不被感动得稀里哗啦么?因为感动,所以就爱上了。这是件多么理所当然水到渠成的事情啊!既然你都这么为我好了,自然也不会计较我肚里这孩子是谁的种这类无聊的问题了,是吧?既然不计较,那咱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呶,你爱我,我爱你,这是多么和谐有爱的一件事儿,是吧!好了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咱们私奔吧!”   杜沛然这丫倒真把持得住,等看着她将这一长串说话示意完,只待她嘴里消停了一小会,方才板着面孔一脸严肃地看着她道:“小兔兔,你在说甚么?我一个字也没懂。”   卫若子撇了撇嘴,故做委屈地看着他,双唇动得却一点儿也不慢:“你明明看得懂,却要故意来欺负我这个哑巴。”   她又大大叹口气,继续幽怨:“看你头先说得那般热忱,到底还是哄我呢。也是,莫安之是你师弟,你偷谁家的红杏,也不能偷自家师弟的,是吧?这真要给逮着了,那得多尴尬啊,是吧?”卫若子转了转眼珠,很是认真地一边思忖一边同他商量,“诶,要不这样,咱俩跑远点儿,躲到一个他莫安之永远也想不着逮不着的地方去,你觉得怎样?”   杜沛然抱手在胸,摸着下巴问道:“你觉着,这世上有我那师弟寻不着的地方?”   这话果然非常有力度地打击到了卫若子的热情。她颓然地往后直倒,身子倒靠在床头坐着,忧愁说道:“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   杜沛然眉梢一扬,有种不好的预感突然袭上心头。他正视着卫若子,问:“甚么事?”   卫若子继续皱眉做忧虑状,却不答他,只是摸着自己的肚子独自苦恼,故意轻轻开合着唇形自语道:“我说不要这娃娃吧,你偏偏要哄着我将他留下来。你如此真心为我好,我自然是不能辜负了的。你放心罢,我定会听你的话,好好将这孩子生养下来。只是,一想到要难为你让你替着背这黑锅,心中便好生不安。”   卫若子这摆明了话里有话地吊着他,偏偏杜沛然还不能不接这口。因为卫若子话中透出的浓浓的陷阱味道,让他心中的不妙感觉,愈发地浓烈了起来。杜沛然摸着鼻子小心问道:“甚么黑锅?”   卫若子坏笑了一声,突然倾身过去逼近杜沛然,拿了他的手在他掌心划拉道:“你现在若是想推,可也晚了。”   杜沛然莫名所以,傻愣愣问道:“甚么晚了?”   卫若子放开他的手,淡定地躺回床头靠坐着,继续用手摸着肚子,张口慢慢说道:“这娃娃明显日子不对,你能拿补药帮我调理脉息,哄住何太医,却不见得哄得了莫安之。我为了给你师弟做个交待,便跟他说,这娃娃是你的。”   杜沛然身子猛地抖了几抖,下意识地朝闭着的房门瞄了一眼,忍不住往身后退了半步,跟床上那姑娘拉开了些距离,然后才看着她正色说道:“小兔兔,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真没开玩笑。”卫若子眨了眨眼,睁着双无辜的大眼眸子看着杜沛然,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摊手说:“喜当爹这种事吧,我偷偷瞧着你那师弟的反应,似乎并不怎么喜闻乐见的样子。所以为了安全着想,我觉着咱们俩这对奸夫淫妇,还是该早些跑路比较好点。”   杜沛然显然受惊不小。想是觉得目前的距离还不够安全,他又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强做镇定地看着卫若子,苦笑说道:“小兔兔,你可真能坑人。你不会真以为,将我与你拉做一起,就能斗得过我那师弟了吧?”   卫若子认真思索,努力建议:“其实他手底下那帮影卫的鼻子,也许可能大概齐的,没传说中那么灵吧?你好歹也是个做师兄的,按理不是应该比师弟,更要厉害一些的么?”   杜沛然一脸惊恐的表情:“听人劝吃饱饭。我当初真该听听师弟的警告,时刻注意要跟你保持距离才对。”   ……   ……   虽然知道卫若子刚刚明显是恶意玩笑调戏报复,但杜沛然知道,那玩笑的内容,可一点儿也不玩笑。甚至这玩笑的后果,他自己显然已经在不知不觉莫名恶寒当中,被师弟默默修理过无数遍了。   比如说,不知从哪一日开始,师弟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明显多了几分寒意杀气。   比如说,不知从哪一日开始,自己到后园书房中探看小兔兔的机会越来越少……不对,不是越来越少,而是没经某人暗许,压根就从没有过。   比如说,不知从哪一日开始,莫名摊到自己头上越来越多推无可推无趣至极的俗事:像跟朝中的老狐狸们斗斗嘴、与军方几个大佬打打架,偶尔趁着夜色跑跑皇宫调戏调戏禁宫那班护卫高手,或者连着几天没日没夜马不停蹄地跑跑腿,帮着联络联络当年几个关健的老人,试探试探他们的底线和决心……   细细一想,他似乎很久都没有安安生生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再细细一想,以上那些勾心斗角劳心劳力惊险刺激动荡不安的破事儿,不是一向都应该是他那个阴险师弟亲身上阵去干的活么?他在亡命跑腿玩生死一线的时候,小莫大人在干什么?与小兔兔亲亲我我蜜里调油地大示恩爱!   杜沛然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那个“某一日”,似乎……好像……也许……大概……是从诗会过后。   ……   ……   杜沛然沉默了半晌,突然叹了口气,轻声道:“你既是信他不过,当初为何又要刻意回到他身边?”也不待卫若子答他,杜沛然在脸上扯了个意味不明的笑,看着床上娇小的美人儿,看着那张美丽如昔,灵动如昨的美丽面孔,慢慢说道:“林静书准备带你回南国那日,渝洲府台韩平不期而至。韩平那日之所以要去南国商馆堵你,强要自林静书手中截下你,是因为方含轩故意让他以为,你手中有乾坤镜之故。我原以为方含轩此举当真是冲着借韩平之手夺取乾坤镜去的。后来才想明白,小兔兔,那背后其实是你的意思罢?”   他专注地看着卫若子的眼睛,看着那里头的平静淡定,面上浅笑了一下,说道:“你若是落到了韩平手中,那么我那师弟,总会要想法子将你弄出来的。其实你那日夜里找方含轩,就是想借用他的手段,瞒过师弟,回来继续做莫夫人。”   “师弟虽然一早就看穿了你在背后的手脚。但你却让他以为,你回来,是因为我。”   杜沛然继续叹气:“你回来,当然不是因为我。小兔兔,你究竟想干什么?”   卫若子面上倒是一派淡然之色。杜沛然那里一口气还没叹完,手里已接到了她递过来的纸条,上面写着:“乾坤镜。”   杜沛然无语地看着她:“你不会是想说,你是为了想从方含轩那里换生死符的解药,所以才想要回师弟身边拿乾坤镜的?”   卫若子翻了翻眼皮,张口答:“不信拉倒。”   杜沛然无奈道:“小兔兔,你明知道生死符无解。若是乾坤镜真能自那人手中换得解药,又何需你自己独自在那处心积虑?师弟与我自然早就帮你换回来了。”   他直着身子站在离床不远处,望着卫若子的笑容里有些不忍,有些心疼:“师弟一直任由得你与那方含轩暗中往来,无非便是为了稳住他,好教他不要将你体内的符毒给引发了。你当真以为这些日子以来,你叫香琴在底下做了些甚么,他全不知情么?”   卫若子心中冷笑:莫安之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别说他丫那情报头子的兼职身份,就他手底下随便拎一影卫出来,她这温良小白兔都不够吃啊。她怎么可能会自大到以为自己的小动作能瞒得过他?   杜沛然温声宽慰道:“你放心罢,只要生死符引而不发,你便如常人无异,对你无丝毫影响。”   卫若子抬头看着他,依然是一脸的淡然无波,张嘴道:“谁能保证方含轩那神经病永远不发作?若是哪日引发了呢?又或是,哪日方含轩出门不小心,被马车撞了呢?喝水不小心被呛死了怎么办?吃鱼被鱼刺卡死的,这种倒霉蛋也不是没有过。”   杜沛然不答,只静静看了她许久,然后道:“你想要乾坤镜,用来做甚么?”   卫若子心中偷偷叹气:到底还是玩不过这帮孙子。    第四十七章 挣扎和努力 更新时间2013-10-30 11:55:05 字数:3505  明知道玩不过,但硬着头皮还得玩。自从她决定回到莫安之身边那一日开始,她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卫若子低垂着头,在纸上一行一行地写着:“你知道我不是卫若子。真的那个卫若子,早就已经死了。”   杜沛然面色一紧,却是没有说话。   卫若子没有抬头,只是握紧了笔,继续写。   “据说莫安之当时是想用乾坤镜救她的,结果没把她救回来,却将我弄过来了。”   “不管瓶子里装的是不是原来的酒,但到底,这瓶子总算还是好的。”   “去年在京郊那次,你也说过,若没有乾坤镜,马贼那一刀,便足以要了我的命。”   “所以我觉着,若是能将乾坤镜弄到手里好好琢磨琢磨,若是运气好的话,指不定哪一日,就真让我给琢磨出了个不用死的法子了呢!”   这几句话,卫若子用了好几张纸条,一句话一句话递到了杜沛然手中。末了,才抬了头,仰着脸看着他。   “也许……当真有法子也指不定。”杜沛然手中拿着字纸,脸上笑着,眼中却是满含歉意和怜惜:他能理解小兔兔于绝望中不放弃一线求生希望的挣扎努力,他甚至叹服于这具小小身躯里蓄藏着的那股子永不认命的倔强,但是——毛之不存,皮将焉附?这是多么简明易见的道理。乾坤镜虽然据说能镇魂定魄,但直至现今为止,他们师徒三人也无法确认这一点。   镇魂定魄,始终只是他们师徒几个的猜测。之前是因为小兔兔前后不一的言行举止,引起他们师兄弟两个的怀疑,然后经师弟各种试探后才确认眼前这个小兔兔,却是早在那次落水之时,便已被换魂。确认了是被换魂,神机门这几位才由此联想到关于乾坤镜的那些神奇的传说,以及那些传说所代表的真实功用。   可传说,永远只是传说。自从那位神秘的夫人死在刑场之后,这种传说,便从未被人亲证过。即便是身为人子的师弟,也从未从他那位据说无比神通的母亲嘴里,获悉过关于乾坤镜哪怕一个字的说明。   直到小兔兔的莫名出现,大家才惊觉:原来那些传说,是真的。传说乾坤镜能换魂引魄,是真的。传说乾坤镜能通幽冥地府,是真的。传说乾坤镜能打开异界之门,居然是真的!   正是因为确认了那一次小兔兔是换魂而来,所以即便是对乾坤镜一直忌惮莫名却始终无比好奇的师父,也终于没有忍住在无数次的放弃之后,重新又开始了对它再一次的钻研和探究。   也正是因为经由乾坤镜换魂而来的小兔兔,师弟才会对皇帝当年所扮演的角色,对他一直以来的用意和居心,有了些别的猜测和想法。   也正是因为之前那一次乾坤镜在小兔兔身上所引发的异动,所以即便是随着消息一步一步地放出,乾坤镜对于局势的影响和作用愈来愈举足轻重,那年小兔兔京郊遇难,伤重垂危那次,师弟也还是不顾京中重由乾坤镜引起的皇室操戈,叫四平将这关键之物连夜给他送去了吴家村,以保万一。   那一次,师弟怕的不止是小兔兔伤重不治,他怕的是小兔兔重又被换走。徒有这具躯壳的卫若子,对于师弟而言,同样是失去。   不管乾坤镜的效用是定魂镇魄也好,还是换魂引魄也罢,只要乾坤镜在她左右,那么不管发生了什么意外,总来得及应变。   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也只能先保住这个躯壳,才能借乾坤镜确保小兔兔能做为小兔兔留在这个世上。乾坤镜再如何神通广大,充其也只能帮他们镇留住一缕芳魂。若是连承载着小兔兔灵魂的这具躯壳都毁了,那么,小兔兔又将魂归何处?   杜沛然不忍将这种显而易见的最坏结果给她道破,只是看着床上的小兔兔,微笑着温和说道:“你既有这想法,为何不直接同我说,同师弟说?”   卫若子回看着他,既没张口,也没有抬手写字的意思。只是嘴角微翘,翘出了一抺冷笑。   杜沛然叹了叹,轻声说道:“师弟将你看得重逾性命。不管你信与不信,这却是事实。”   顿了顿,似乎是觉得仅仅一句说话太过苍白,他加重了语气,语重心长地重又开口:“那次在京郊密林,在重重包围伏杀之下,你是亲眼看着他是怎样不要命地将你自方含轩手中抢出来的。这些,难道还说明不了甚么么?”   卫若子咬着唇看着杜沛然,忍了许久,终于还是张口道:“我知道。我信。”   她眼中闪着光,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动得很诚恳,很认真:“我信他会为了我不要命。”   停了片刻,她却是自嘲地笑了:“我若是说不信,你会不会觉着我这女人太矫情了?”卫若子盯着杜沛然的眼睛,看到那眼里此时盛着的是了然,是洞悉,是深深的怜悯。心中微有苦意,却只缓缓张嘴,双唇微动:“你们所有人,都在时时处处不厌其烦地提醒着我:莫安之他有多看重我。你们所有人都在强调着这一点,生怕我不知道,生怕我不领情。好像我多爱玩那种狗血到吐的我爱你你爱我我恨你爱我我爱你恨我这类相爱相杀纠结到不死不舒服的剧情游戏似的……”   杜沛然低咳了一声,忍不住打断她道:“小兔兔,你能……说慢点么?稍稍,顿一顿也好。”   卫若子怔了怔,见杜沛然一脸郝然之色,才反应过来自己口中刚刚迭迭喃喃喷薄的这一长串,连标点符号都没空带的愤然,让这个盯着她嘴唇合动细细分辨的天才神棍,看得很是吃力。了然了这一点,卫若子不由噗嗤笑了一声。只是这种失笑还没来得及繁衍,心中却被一股莫名的失落和自怜突如其来地侵袭淹没了:丫的老娘什么时候才能口随心动痛痛快快淋漓尽致地吐次唐小平款的槽?   这股突然的悲从中来让卫若子深感颓丧。她双手捂脸,将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伏下了身子,双肩耸动。   杜沛然知道这具小小的身躯里藏着的是一颗怎样澎湃不羁的心,知道这具一直沉默着的身躯里压抑着怎样惊人的能量和热烈。他因为对这样的一颗心有着发自心底深处的同情和惋惜,因为对那些隐忍的压抑隐藏的热情有着深切的理解和尊重,所以杜沛然现在,表现出了足够的耐心。   他一直等到卫若子瘦削的双肩不再颤抖,一直等到这个一向明朗坚强的小女人重新平静了下来,重新抬起头来冲着自己故做淡定地微笑,才轻轻吐了口气,走近了她,伸手揉搡着她满头的乌发,柔声说道:“放心罢,会好起来的。终有一日,你定能开口说话。终能有一日,那生死符定不会再让你惶惶如末日。”   杜沛然看着卫若子,笑得无比地自信和坚定:“信我罢,小兔兔。你知道我是京中出了名的铁口神断,所以我能断定:你小兔兔看着,根本就不可能是个短命的。”   卫若子被他的一脸认真感染了,终于没崩住破了功,将那个好容易从激动中抽离了出来,重新换上的淡然平静,噗地一下给笑破碎了。   杜沛然见她开了颜,微笑着又道:“你既然知道师弟的心,又何苦老跟他拧着,老要跟他闹。”   卫若子便忍不住又僵了一僵:绕了半天,这车轱辘话怎么又给绕回来了?   别看这丫嘴里说得这般动情,脸上又是无奈又是纵容的,一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的模样,她要是真傻兮兮以为这丫会像他表面看着的这般好忽悠,那她一定会被坑得很好看。就像现在搁她肚子里这个让她很是纠结苦恼拿不定主意的球,就是个很有力的说明证据。卫若子很清楚,自己手里的牌现在委实不多,即便是要打感情牌,这感情牌也得要打到点子上,打中痛脚,打得彻底才行。   所以,今日既是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倒不如索性全摊开了来讲。   卫若子想了想,重新翻了纸笺出来,搁在床沿边上,下笔如飞:“那年射柳会上,我乔装出逃,不想却误上了二皇子的马车。若不是你及时出现,我那次说不定就被二皇子给阴死了。你可还记得?”   杜沛然不防着她突然提起这一茬,眉梢微微一跳,道:“怎地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卫若子没有抬头,笔势未停,继续在写:“那次你是特意跟上去的罢!”写完这一句,她才抬了脸看了看他。只待他点头应了一句“是”,卫若子扯着嘴角笑了一笑,又重低头写道:“你是因为闻到了我身上特别的香味,才知道我在二皇子的马车上,所以才跟了去的。”   杜沛然的眉头很是明显地皱了一皱,然后很快又放平了。他轻笑说道:“连这个你也知道了。”   卫若子还在写:“我身上一直有一个香囊,香琴为我梳洗妆扮时,从未落下过为我配在身侧。便是那一次与方含轩合议,欲借他之便逃离卫府时,香琴也没忘了在我包袱里备下它。”   “我一直以为,这是以前的卫四小姐的嗜好。为了将这个卫若子装得更像样一些,自然也就一直带着。”   她抬起头,看着杜沛然,手中虽然握着笔,口中却在张合着说话示意:“我后来才知道,那其实是你们神机门特制的,专用来追踪寻迹的香囊。”   杜沛然想了想,恍然道:“那次在渝洲码头的客栈内,我说怎地突然就失去了你的踪迹了。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这香囊的用处,故意将那香囊留在客栈扰我判断,借以脱身。”   卫若子摇头,认真写道:“那时我并不知道包袱中还藏有香囊。只是估着自己定是跑不过你,便一直藏在客栈,待你确认我离开后,我才走的。”   杜沛然皱眉看着卫若子,耐心等她写完,才慢慢说道:“小兔兔,你到底想说甚么?”   卫若子脸上一片失望之色:“我以为那次你们是真的愿意放手让我离开,只是没想到,其实我一直在你们的掌控之中。”   杜沛然眉头锁得更紧,深感无力:“小兔兔,那说明不了甚么。”嘴里虽是这般解说安慰着,但心中却知道,小兔兔的戒备和防范,恐怕并没有他所以为的那般容易消除。 第四十八章 骗得透透地 更新时间2013-11-1 19:02:48 字数:3788  果然,卫若子安静地笑了笑,然后默默地低头伏首,趴在床边,就着木沿,刷刷又画了一组简笔风方格小漫画。   陆陆续续递过来六张纸,每张纸上是个小方格。一个格子接一个格子,按着顺序描绘了一个小故事。   第一张纸的格子里,一个带着黑色三角巾的蒙面小偷,在一堆头上画着一排“Z”字的小鸡中,偷了一只正在睡觉的鸡。   第二张纸上,该小偷踢翻了油灯,惊醒的小鸡在火从中惊惜乱飞,四散飞逃。   第三张纸上,藏在小偷怀中的小鸡别着头看着火海中的同伴,双眼宽面条眼泪,胸口中却冒出一排红心。小鸡头顶的气泡云里写的是:他救了我!   第四张纸上,蒙面小偷用米谷撒了一个大大的桃心,小鸡带着一对桃心眼,顺着那个大大的桃心轨迹一粒一粒地啄着米,头顶的气泡云里写的是:他怕我饿着。   第五张纸上,很多人举着刀棍跟在身后追打,蒙面小偷抱着小鸡张惶而逃。小鸡藏在小偷怀中,桃心眼直直地感动地盯着予它怀抱的小偷,四周还有大大小小的桃心包围着它。气泡云在头顶飘着:他护着我。   第六张纸上,小偷磨刀霍霍,高举着屠刀,狞笑着挥向小鸡,小鸡张开双翅,一脸幸福地迎着屠刀扑了过去。气泡云:他是为我好。   ……   ……   是一如概往的卫若子式的充满童趣的夸张版简笔风。小偷的阴狠猥琐,小鸡的呆萌纯真,只寥寥几笔简单的线条,便被勾勒得活灵活现,跃然纸上。尤其是从第三个格子开始,呆萌小鸡把蒙面小偷的偷窃认做是救命,把小偷的喂养认做是关爱,把小偷的护私认做是守护,把小偷最后的屠刀认做为自己爱情的归属……呆萌小鸡每一个理所当然幸福美满的眼神,无一不被刻画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所以杜沛然看着这组小漫画,居然觉得这只小鸡,最后死得真是甜蜜而满足。   直到卫若子的另一张纸条递到了他的手中,看到那一句,他才知道卫若子想表达的是什么。   卫若子写的是:“你们都希望我做这只鸡,不是么?放心,莫安之所有的为我好,我都懂。”   她会画出这么一个故事来,那么她当然不可能是这只鸡。她所说的懂,懂的究竟是什么,杜沛然又何尝看不明白。他拿着那张字纸,看着另一叠纸上的六格漫画,苦笑道:“小兔兔,有时候太过明白透彻,并不是件好事。我倒情愿你是它,只可惜,你并不是它。”   卫若子笑笑,然后低头写:“放心罢,不管是不是,我都会如你们所愿,以它为榜样,尽我所能地努力做到那种地步。当然,若是能将那乾坤镜拿来让我研究几日,小命有了保障的话,那便更好了。若能那样,相信我会更踏实本分甘心认命地去做它。”   她越是认真诚恳,那纸上的故事便越发地显得讽刺和好笑,越发地显得别样刺目。杜沛然心中暗叹:这丫头,绝对是故意的!他静静看着她,看着她眼中坦荡的平静,无奈说道:“乾坤镜不在师弟手中。”   卫若子眼睛不由睁大了一圈,没有任何表示,只定定回看着他,等他继续。   杜沛然道:“去年在渝洲城,师父原本就是专门去寻你的。那时我……福伯刚刚将无言散解药当中关键的极品紫金培植了出来,师父人刚到京都,便……得知你在渝洲的消息,所以便带着极品紫金特意去寻你,想为你解了这无言之苦。”   “他与你吃喝说笑了一个月,其间便有将无言散的解药混在吃食当中给你用了,只是不知为何,换了无数解法配方,却就是无法令你开声出言。”   “据师父说,为你解无言散的法子没错,在蘅园与你一起吃吃喝喝间,其实早已是帮你解了无言之毒。不能出言发声,只怕是因你来历有异之故。传说那乾坤镜颇有些神通,原就有引魂摄魄的说法。只是这说法传言太过玄虚,从未有人亲眼见证确实过,即便此物一直被师弟暗藏在身侧左右,但他对其所知也只是了了。”   “师弟说这乾坤镜在卫若子落水与你换魂那日,曾有过一些异变。师父也是因为有此一说,才猜着它或许跟你不能说话有些关系。”   “因那澄海鬼谷乃师父多年好友,两人年轻时曾一齐同伴结游,共历江湖,也曾与这乾坤镜的故人有过些交往。师父便想着拿此物去那南国澄海走一趟,与老友一齐研讨研讨,看看能不能找出让你开口说话的法子。”   ……   ……   乾坤镜居然不是在莫安之手中!   乾坤镜居然是被神机子拿走了!   原来早在她搁方含轩地窖里陪老鼠聊天的时候,那老爷子就已经带着乾坤镜跑南国会老朋友去啦!   神机子?那个满嘴跑火车的老吃货!   说什么乾坤镜只能动一次,说什么再三妄启天机必会招致星斗散沉恶鬼横行,说什么救醒了孙五就没机会治她的哑巴了,说什么要救孙五她就永远开不了声了……可笑她还信得真真儿的,可笑她还一个人在那纠结得欲仙欲死要死要活……   去他娘的二选一选择题!去他娘的“一次”机会!那个鬼话连篇的老神棍根本就是个大忽悠!   不对,老吃货是老忽悠!杜沛然莫安之这俩徒弟才是俩大忽悠!   原来这帮忽悠从一开始就在逗她玩儿!   原来她一开始就被这帮孙子给骗了!   骗得透透地!   去他姥爷家的!   ……   ……   杜沛然终于发现卫若子的脸色不对,原本莹白透红的肤色,这时节却是青了又白,白了又青,难看得可怕。   他小心唤了卫若子一声:“小兔兔,你……脸色不大好,没事罢?”   卫若子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再缓缓地,慢慢地吐了出来。   然后再深吸了一口气,自牙缝里一丝儿一丝儿地逼了出来。   如此反复。   终于将腾腾的怒火给压在了胸腹之内。   她吡着牙看着杜沛然,手却在一旁的纸上写:“你师父,预备什么时候回来?”   字写得歪歪扭扭,支离破碎,有几处甚至被笔尖戳穿了几个大大的口子。杜沛然一手接过纸笺,一只手却是压在她腕上,给她探了探脉。见她脉息明显浮乱动荡郁结不畅,不由心中暗警。忙运息渡了些真气过去,帮她将体内紊乱不堪的气血顺了顺。   面上却是神色不动,只是语气更加温和,柔声道:“你当真觉得,乾坤镜能救你?”   卫若子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杜沛然便道:“你若真这般认为,我便为你跑一道澄海,替你将乾坤镜拿回来。”   卫若子眼睛一亮。   杜沛然接着却道:“但在这之前,你需得答允我一件事。”   卫若子眨了眨眼睛。   杜沛然看着她微笑道:“从上京到南国跑一个来回,至快也得半年之久。你需得答允我,在这段时间里,不许再同师弟斗气了。”   卫若子继续眨巴眼,很是殷勤地点着头。   杜沛然却是不笑了,郑重说道:“好好将孩子生下来,不许再生别的心思。”   卫若子心中紧了紧,面上却仍是弯着眉眼笑着,殷勤地点着头。   杜沛然皱眉道:“你点头点得太快,我觉着不大像是真的。小兔兔,你别不是在敷衍我罢?”   卫若子面色一垮,皱着眉撅着嘴,很是无奈地看着他,神情里满是委屈。   杜沛然在她头发里揉搡了几把,叹气说道:“我不是吓你,小兔兔。这孩子对师弟很重要,你若是敢拿孩子去撩拨他,我可真不敢保证我那师弟,会做出些甚么事来。”   卫若子心中突地一跳:对莫安之很重要?他要拿这孩子干什么?   管他要干什么,她绝不允许。自己已经够悲催的了,她绝对不会允许这孩子再跟她一样一样儿,继续步她后尘奋不顾身一往无前地在她这条棋子版老路上,一路狂奔。   卫若子现在早已是草木皆兵惊弓之鸟。哪怕杜沛然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她也很难不阴暗加腹黑地往阴谋论上去想事情了。   管他莫安之是什么牛鬼蛇神,他别想将她的孩子也当成棋子来用!   虽然之前并不想要这孩子,但那是什么时候?那时候才半拉月,说到底只是一堆刚受精的细胞体而已。只是决定将一颗不听话的受精卵排出体外而已,那时候做这个决定,对当时的卫若子而言,一点压力也没有。   她自己跑不跑得掉都两说了,还叫她带个球一齐玩反穿越?老实说,这难度可不是一般二般地大!   但那是一个半月以前。现在……都已经俩月了!这球居然还在她肚子里默默成长。已经两个多月了,小脸蛋儿怕是都该长齐活了吧?小手小脚都全乎了吧?都该有心跳了吧?这已经是个小生命了都!她现在还有什么权力来决定它的死活?她怎么可能忍心下手?   这是,她的孩子。   她当然得将他生下来。   将他生下来,将他带走!不管成功的机率是多少,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都得为此努力。将他生下来,并,带回她的世界。   这是——她的孩子!   ……   ……   见卫若子耸拉着眼皮,兀自想自己的心事去了,完全一副有听没有进的样子,杜沛然只得又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且安心养着罢。待卫丞相一事尘埃落定,我便动身去南国。”   卫若子依然没有抬头,径只垂了眼皮一动不动。   见提及卫新元也没能引开她心思注意,杜沛然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继续又道:“别再胡思乱想了。不管怎样,我和师弟都不可能甚么也不做,眼睁睁瞧着你死的。”   卫若子却是突然回了神。她猛地扬了扬头,晶晶亮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杜沛然,张嘴无声质问:“不会眼睁睁瞧着我死?那么,请你告诉我,杜眉娘现在怎样了?”   杜沛然身子很明显地僵滞了一下,脸上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他默了半晌,才干涩地张了张口,低声道:“小兔兔,我们一直在努力救她。”   卫若子冷笑出声,双手将对面杜沛然别开的脸捧端正了,让他直视自己的目光,动嘴又道:“那么,结果怎样?她现在还有多少日子?”   杜沛然脑袋不动,眼神却只低看着她唇形合动,不与她对视:“她……日子不多了。”   卫若子滞了滞,狠狠地吸了口气,然后道:“我想见一见她。”   杜沛然颤了一颤,挣开她的手,往后直退,断然道:“不可能。”   卫若子便不再说话,只直勾勾地瞪着他。   杜沛然眼中是深深的怜惜,迎着她的瞪视温声劝道:“她现在,模样很是凄惨。师弟不会让你去见她的。”   卫若子不以为然:“你帮我瞒着他不就成了?”   杜沛然一脸惊吓:“他会杀了我。”   卫若子很坚决:“我定要见她一面。”   杜沛然叹气,道:“师弟是怕,吓着你。”   卫若子身子一动不动,只张唇动道:“我要见她。”   杜沛然无奈,神色凄怆:“哪怕她现在,便是你日后的写照?”   卫若子咬了咬唇,然后道:“哪怕我日后,比她更凄惨。”    第四十九章 吐啊吐啊就习惯了 更新时间2013-11-8 16:50:28 字数:3928  杜沛然虽然是应下了,但卫若子知道,在这座宅子里,想要瞒过莫安之的眼线,如愿探望到那位苏大家,若是不花费番功夫,想必是不大容易的。卫若子忧心仲仲:别说是师兄,想来就算是他家师父来了,那丫要是咬死一个不同意,只怕到临了也得抓瞎摊手。   在卫若子而言,相信莫安之的爱情并不难,但叫她相信莫安之会为了爱情去死,这还真有点难度。卫若子毕竟不是她笔下画的那只呆萌纯真小鸡仔。卫若子虽然喜欢看纯纯有爱的言情文,可并不代表她会天真地以为自己真的是在演言情。   自打回到上京,回到莫安之身边以来,面对着这丫一波连着一波的柔情攻势,卫若子条件反射的直接反应却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莫安之一直都知道自己跟方含轩偷偷摸摸牵牵扯扯合谋密议的,是些什么内容。莫安之是个眼睛里从来不容沙子的人。所以卫若子很相信,这丫对她再怎么热恋情深宠溺纵容,也绝不可能会大方到容忍枕头边上睡着的这个人,心里边日日夜夜心心念念地盘算着的是:究竟用什么样的法子来取自己的小命,最是有效。   卫若子很清楚,这丫一直耐着性子不动声色安之若素地陪着她一起演戏,可以是因为各种莫名的奇怪的扯蛋理由,但这个理由绝对不可能会是:因为爱情。   莫安之的无底线容忍,一定还有她卫若子了解得不够透彻的其它一些原因。   所以心中再怎么对苏眉娘的现状忧心情切,莫安之既是认准了在苏眉娘这件事上如此这般矫揉造做一番,就能将小莫大人对夫人卫若子似海般深沉浩荡的爱情,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荡气回肠一些,那她这里就只能默默地领了这份情,将那份多出来的担心先搁在心里放着,安心地观望着等着杜神棍的安排。   好在她这时节孕妇最大,痴情老公莫安之显然还沉浸在多情款忠犬型男主的角色扮演中没出来,在人前继续与她扮着夫妻情深。往往她这里刚扯着脖子干呕了两下,小莫大人那里就立马变青了脸色,一边捞了她手腕把着脉,一边不停地帮她抚背顺气,然后皱着眉沉着声,喃喃念着:“怎的停了药便会是这般模样了?成日甚么东西也入不了口,老这般不停地吐,吐,吐,便是再好的身子,也经不得这么个吐法。不成,还得再想想法子。”   卫若子很无语:不就是个孕吐么?没吃过猪还没见过猪跑吗?至于焦躁成这个样子么?影帝莫,乃是不是演得有点过了?   不过话说回来,卫若子自己也觉着挺奇怪。你说前些时日被这些货瞒了那么久,也没瞧着她吐两下,顶多也就时不时地胃口不畅厌个食反个胃什么的。没成想自打昨儿个从太子别府那射柳场上回来之后,她这里就不知道是被谁拧开了哪个开关似的,从早上被那碗燕窝粥一熏,便开始了她一直吐啊吐啊吐个没完的妊娠之路。闹得凶的时候,卫若子觉得自己简直都要把肚里的苦胆汁儿都给呕出来了,可偏偏那胃里生是不肯消停地一波滚着一波地往上翻涌,直将她折腾得面皮发绿头暴青筋,依然不依不饶不肯罢休,凶残而执着。   这怕是在报复她前段日子自做主张的扼杀行为!卫若子想,看来肚子里这小子,也不见得是个好说话的货。   他,或她,会像谁?   好容易等到这种凶猛的妊娠反应告一段落,恰逢中场休息的空当,卫若子瞧着面前这位贴身做关切焦虑状的男一号,将一张好看的面皮子早早皱做了一团,绿得比她这个卖力孕吐运动的正主儿还要难看三分,完全一副沉在角色当中没出戏的模样,便不由好心地与他配着对手戏,拖着他手掌在那掌心划拉:“夫君别忧心,没事的。这吐啊吐啊吐他几日,自然就习惯了。”   莫安之瞧她惨白着一张汗津津的小脸,鬓角的乱发被汗水湿粘在一起,整个人显得乱七八糟狼狈不堪,可这女人偏偏还要努力在脸上堆出一脸的讨好与乖巧来,那手心当中无声的宽慰便显得格外地揪心。他心中又是心疼,又觉哭笑不得,口中只是气道:“嗯,是不错。还有心情写出这种逗趣的话,想来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人。”   卫若子很想翻个白眼回给他,没成想胃里跟着又是一阵翻腾,她身子条件反射地往前一挺,莫安之忙将一旁备着的铜盆给端到她面前。卫若子毫不客气,直着脖子嗷嗷着又是一阵天翻地覆昏天黑地,一副恨不得把心肝脾肺都挖出来往外吐个干净的模样。莫安之面色有点发白,一只手在她背上不停地抚动着,端着铜盆的那只手关节发白,手下握着的那处盆沿,被他抓得有些变了形。   缓过这一阵,漱了口抺了脸,卫若子趁机扯着莫安之的衣袖,有气无力地借着虚弱,努着劲在他手心写道:“若儿能求夫君件事么?”   莫安之脸色明显比刚刚缓了不少,他紧紧握着卫若子另一只手,没好气地接道:“有事就直说。你我夫妻,还有甚么求不求的?”   卫若子继续在努力扮乖巧,冲他小意地笑了笑,然后在他掌心写道:“我想见见爹爹。”   莫安之神色不动,只静了半晌,然后点头道:“我会安排。”   同在一座府邸里生活着,做闺女的要见一见老爹,还得另外安排,可见这座丞相府里,其实早在年关之前,便已经是波谲云诡暗波汹涌了。只是因为出于某种压力和默契,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把卫若子这个群众演员给死死地蒙在了鼓里而已。   其实卫若子真心觉得,若是真能只做个简简单单的群众演员,她倒乐得被蒙在鼓中,什么也不知道才好。   只是,奈何。   傍晚的时候,卫丞相便到了后府,登上阁楼来探视乍获孕讯的小女儿。   烛灯孤零零地站在书案上,摇摆着昏浊的晕光,将卧室里桌椅床柜的影子们闪得晃晃荡荡,模糊不清。卫新元逆着光,坐在书案旁暗影中的太师椅上,声音里有着刻意的冷淡味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既然明知结果不可违,又何苦定要见上这一面?徒增烦恼。”   自晚膳过后,莫安之便托词留在了书房,没有露面。卫若子回到阁楼的时候,这位丞相爹便已坐在屋里等着她了。此时听了卫新元的言语,卫若子却是不表态,只是用哑巴必然的沉默回应着父亲装出的冷漠。她面容平静地走到书案前站定,瞧着坐在暗影里身姿端正的父亲大人,目光沉定。   卫新元微微抬了抬眼皮,刚好瞧见女儿正抬着眸子定定地盯着自己,少女美丽的脸庞就摆在自己眼前,衬着桔黄的烛火灯光,晕出一层浅浅的氤氲之色,反将她沧桑历尽之后的绝美五官,渲染得很不真实。卫新元心中掠过一丝愧意,一丝不忍,语气里控制不住地多了一些伤感:“明知道没用,为何还要见爹爹?”   卫若子垂低头,身子微微往书案那侧贴得更近了一些。她提了毛笔,蘸了蘸之前磨好在砚台中的墨汁,然后悬腕写道:“若儿知道劝不了爹爹。爹爹倾毕生心力所为的,无非就是不久之后便即到来的覆巢一刻。爹爹穷尽一生耗尽心血,无非是报一个知遇之恩,赎一个不得而为之的罪过。其实爹爹一直在等的,便是眼前这个解脱的机会罢?若儿自知词拙,区区口舌之利,又哪里能够说服爹爹放下数十年的执念,为自己去挣那微不可能的活命机会。”   写完这一堆,卫若子将面上那纸揭了起来,对着烛灯吹了吹墨迹,然后双手捧了,递到坐在离她身侧不远的卫新元面前。   卫新元瞧着纸上言语如此直言不讳坦诚透彻,却是不由得愣了一愣,形若刀锋的浓眉抖了一抖,还未说话,那里卫若子却是又递了张字纸过来。   “若儿只是想问一问,那位夫人,是个怎样的人?”   “女儿只是想知道,究竟是甚么样的人,甚么样的恩,能让爹爹如此不遗余力,如此不惜自家性命,不惜搭上我卫氏全族上下的性命,去偿付去报答。她,或他们,究竟值不值得爹爹这样的付出?”   卫新元目光自那纸上字句间一扫而过,眼神蓦地变得凌厉了起来。墨迹尚末干透的笺纸,握在他那双略显枯瘦的手中,微颤不止。卫新元想了想,然后从背光当中的太师椅里站起了身,负手走到卫若子身侧,看着她慢慢问道:“甚么夫人?”   卫若子能明显感觉到来自这位父亲身上的威压气势,却并不想将它放到心上。她依然垂低着头,身子闻丝不动,举笔落墨,笔尖勾划得很是迅疾:“爹爹知道女儿说的是哪位夫人。”   卫新元的神色沉静了下来。   卫若子安静地等着沉默过后。这个在女儿们面前一向以严肃慈厉的形象展示自己的父亲,这个实际才四十来岁,年岁当好气质儒雅斯文庄肃的中年男人,此时却是显得无比地疲惫和无力。   “安之那孩子,甚么都告诉你了?”卫新元缓缓开口,却是问了这么一句。   卫若子手中握着笔,看着卫新元,神色却没什么变动,即不肯定,也不否认。   卫新元苦笑道:“夫人和四皇子,都是用情至深至重的人。安之是他们的孩子,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为父一直怕的就是这一点。这孩子一旦动情,便难免有些由着性子胡来,意气用事。”   卫若子从来不觉得意气用事是什么大毛病,不过却也知道,这种不大靠谱的毛病若在落在搞阴谋算计的莫安之头上,却是当真能整死不少自己人的。但问题是:是信息量不够的原因吗?为毛她从来没在这丫身上发现过这个毛病?   不过,这时的卫丞相,显然已经完全进入到了另外一种奇怪的情绪当中。   “怕他会为你缚手缚腿,怕他会因为你而变得不够果绝,行事拖泥带水。怕我辛苦一生所做的努力,却最终因为自己的女儿,而毁于一旦。”   “最怕的是他对你动情,但最终,他还是对你动上了情。”   “你现在应该明白,去年在沐汀围场,爹爹为何忍得下心,向你下手。”   “爹爹想的是,既然你已经成了他的牵绊,倒不若干脆用你的性命,促他一促。”   “将安之这孩子保下来殊不容易,也是陪了不少人命在里头。我不求别的,只望他能子承父志,能代夫人和四皇子,讨回原本属于他们的一切。我可不愿看到,费尽心思将他从虎口中夺换下来,便只是为夫人报一报当年刑场之上的断头之恨,而已。”   “仅仅只是这样,怎么够?仅仅只是杀了那人,怎么对得起夫人,怎么对得起殿下?”   “那帮死了的没死的老家伙们,怎么可能会答应?”   ……   ……   第五十章 夫人、将军和皇子 更新时间2013-11-17 11:14:59 字数:4058  卫新元抬起头,正视着卫若子平静得略显诡异的眼眸,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回避和心虚:“当年围场之上对你的伏杀,是爹爹一手安排的。爹爹以为,只要断了安之所有的不忍和顾念,他才会狠得了心向我痛下杀手,才会彻底变成我想要他变成的那样。只是可惜,那日他到底还是赶了上去,将你救下了。”   他叹口气:“若儿,你有理由恨爹爹。如你所言,爹爹会有今日的下场,当然是爹爹亲手安排所致。这本是爹爹该得的报应,也是爹爹一直以来盼着的,如你所谓的,解脱。”   “你福伯为了保住四皇子这点血脉,不惜易子毁面,装了大半辈子的哑巴。”   “公孙将军为了夫人,付出了满门一族八百余口性命,背着通敌叛国的罪名,甘赴午门凌迟至死。”   “比起这些,爹爹所做的,何足道哉?”   似乎是想起了很多许久以前的往事,许多很久以前的故人,卫新元眉宇间满是凄色,语声渐渐低沉了下去:“只是,还是,远远不够啊……”他揉着额角,眼角皱纹间层叠着说不尽的疲惫:“……可是,爹爹累了。你娘说得对,活得最长久的那个,才是最痛苦的。”   ……   ……   卫若子一直很安静。身为一名哑巴,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一双眸子,安静地,温婉地,知情识意地表达好一个贴心懂事的女儿在这时节该有的所有情绪。如痛苦、悲哀、不舍、无奈……和深深的不解和无助。   卫若子森森觉得,要将以上这诸般情绪一丝不漏全部表演到位,实在太需要技术含量了。以她目前的水准来要求她挑战这种极限高度,也实在是太难为她了些。所以卫若子从头到尾一直很有自知知明地深埋着头,眼眸低垂,直直地呆呆地盯着手中的笔尖,用她此时唯一所能提供的沉默,默默地帮着这位父亲一起酝酿着情绪,陪着他一起,追忆似水流年。   好在卫新元今日来到女儿这里,原本做的就是临终交待的打算。又听得自己刻意隐瞒了大半辈子的前情往事,因为安之对他这个女儿的痴恋,其实早已是将一切都坦诚在了她面前,所以他此时反而有种奇怪的放松。这是他第一次毫无保留地面对着自己的女儿。他再不用如以往一般去想着怎样摆布和利用,不用再对着女儿虚言避忌,左右言他。卫新元突然觉得,这样的感觉,其实真的很不错。   他抬头看了一眼女儿:“你问我夫人是个甚么样的人?你问我值不值?呵呵!”卫新元笑了起来,眼睛里突然浮起一丝久远的温暖:“你母亲若是在这里,定会要为了这话斥责你。”   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然后道:“你母亲,是夫人买来的。”   见卫若子嘴角微翘,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笑意,卫新元不由皱了皱眉,压沉了声音,道:“你说得不错,你爹爹和妈妈,原本都是最卑贱,最让人瞧不上眼的奴才。正如菜市之上的猪狗牛羊,是任由人叫卖和挑拣的。”   卫若子知道这位老爹定然是把她肚子里对于这种烂大街的狗血故事梗的嘲弄,理解成了另外的意思,忙敛了那丝微不可察的浅笑,肃了面容,迎着卫新元的目光,很是诚恳地摇了摇头。   卫新元凌厉的目光终于被卫若子毫不躲闪的诚恳对视慢慢软化了。他缓缓垂下眼帘,突然说道:“你想必也知道,流晶河上飘着的,都是些甚么去处。不过你定然不知道,流晶河北岸后头还有个花莺巷。那里,才是这整个上京城里最不入流最污秽最不堪的花柳巷子。在那里找生活的人,即便是那些花舫上的姐儿们,都羞于与之为伍。”   “而你母亲在遇着夫人之前,便是在那条巷内的一所破窑中打混。”   卫若子小心地不让自己的面色有半丝的悸动显露,心中默默想道:哦,原来就是一个自烂淤臭泥之中被人解救的卑微小草根泣血回报的感恩故事。真有爱。   卫新元定定地盯着卫若子瞧了许久,见她面上神色一始如常,并没有自己意料当中的不耻和不屑,不由心情微松,眼中漾出了几分暖意。他摆了摆头,目光从卫若子脸庞上掠过,眼神放得很悠远,口中却是又转了话风:“你问我夫人是个甚么样的人?夫人她,是个很奇怪的人。夫人是个奇怪的、神秘的、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但是又——很好玩的一个人。”   正题来了。卫若子微微仰了仰下巴,抑住心中的紧张兴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丞相老爹。   卫新元看了卫若子一眼,道:“你知道爹爹原是公孙府上的家生奴才,不管爹爹这官做到多大,这世上只要有公孙一日,咱们卫氏一门,便得永世为奴。”他眼中泛起一抹亮色,与有荣焉:“公孙一门世代功勋,自有周以来,便曾出了三个将军,二个兵部尚书,其间贵至极处时,还曾获封过一个护国公。”   卫新元眯了眯眼,语声微沉:“当年皇室积弱,又连逢灾荒,寇匪叛乱遍地频发,各州府备却皆只顾拥兵自固。不过,好在有公孙镇护京都,周皇杨氏才得偏安一时。”   “那时我们年岁都还小。天下怎么个乱法,只要不是祸及眼前,十来岁的少年孩童们向来是不怎么会过心的。那时将军虽仅一黄口小儿,却是这京中世家子弟当中的头一号霸王。因着公孙势大,将军行事便毫无忌惮,横行霸道不可一世,成日里领着一班王孙公爵家的纨绔小儿们,打马牵狗于庭,欺男霸女于市,未曾消停过一刻。更因着这班人个个非富则贵,相簇随哄者无一不是出身权势之家的少年,所以行事再如何嚣张跋扈,旁人也都只敢怒,不敢言。”   卫若子顺了顺,才反应过来卫新元这话里头的“将军”,指的应该是那位据说是被凌迟了的骠骑将军公孙翼。她不由得暗自吐舌:也是将军?这得算是公孙家的第几个将军呢?呃,甭管是第几个,反正最终结果是做成了个——终结者。   卫新元自嘲叹道:“我是打小便被指了给将军当伴当的。将军性子虽粗,待我却是极好。当然,那时年少胡闹,跟着将军,仗着将军权势,陪着一起做过的混帐事儿,也是不少。”   他似是想起了一些什么,眼神突然变得空蒙起来,脸上浮起一层浅浅的笑意。沉默了许久,他才突然又道:“夫人便是在那时找上门来的。”   “那日将军本是领着人要去教训一个据说来头很不一般的刺儿头,行至半途却被府里差来的人给传了回去。说是老爷发了不小的火,要拿将军狠狠教训一顿。”   “将军素日里惹的乱子,要说哪一桩都是动静不小。只是人人都忌着将军这小霸王的混名,从没人敢在老将军面前提及半个字。不知老将军这是又在外头被哪个不怕死的给吹了风声,又给撩拨上了火。将军虽是个混世小魔王,却向来最怕老将军发威。听说老将军在府里雷霆大发,当下便甚么也顾不上,领着我们急火火地就赶回了府。没想到待我们进了府门踏入大厅,没见着老将军,反倒只见到个小女孩儿。咱们一入屋,便见一个美得跟天仙似的女孩儿,正坐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咱们直乐。”   卫新元脸色微微泛红,神情间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记忆早已重回到了许久许久之前的孩提时代。   “那就是夫人。”   ……   ……   漂亮小女孩看着昂首直入英姿勃勃却难掩一身戾气的高大少年,双眸晶亮,脸上的兴奋毫不掩藏:“果然是大好一颗打手苗子。看样子我这趟没来错。”   高大少年公孙翼似乎是被这个小女孩的美丽给魇住了心神,自见了她之后,便立在原处一动不动,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小女孩看了半晌,然后道:“你长得真好看,给我当媳妇儿吧。”   小女孩嘻嘻一笑,却是道:“你长得真壮实,来给我做打手吧。”   公孙翼恍若未闻,只傻傻瞅着小女孩,道:“你放心,你长得这么好看,我不会舍得待你不好。”   小女孩将面前的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啧啧赞道:“小身板儿真不错,再调教几年,绝对千夫莫挡的将才一个啊。怎么样?考虑考虑?来跟姐姐混怎样?”   公孙翼也道:“怎么样?给我做媳妇儿!这京中人人都怕我,你若是做了我媳妇儿,定会风光得紧。”   小女孩笑得像个拿棒棒糖拐卖儿童的人贩子:“小公子,从了姐姐吧。姐姐不骗你,跟姐姐混,有肉肉吃哦。”   公孙翼神色坚定义正词严,道:“爱吃肉好办。你要是做了我媳妇儿,我管保你天天大鱼大肉。”   旁边一个一直被所有人给忽略了,长得毫不起眼的小男孩,对这一通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终于听不下去了。他皱着眉扬声插话道:“真会讲笑话。这人好像从来就未曾照过镜子。呔,问你,你觉着你身上哪根指头配得上姐姐?”   公孙翼头也没回,只横眼瞄了瞄他,又转回了眼神继续欣赏面前小女孩的清灵美丽,嘴里随口应了一句:“你是哪根葱?”   小男孩沉静得跟年纪完全不符。他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这少年的无视和无礼,只探手撩了撩衣摆,一派云淡风清从容清贵的模样,淡声回说道:“我不是葱,我是七皇子。”   公孙翼轻轻淡淡地“哦”了一声,只专注地猛盯着面前的小女孩,甚至连眼神也没再移开过那倩丽身形半分,口中随意回他道:“我家老头应该在书房呆着,你上那找他去,想来他会拿你这皇子当碟菜。”   小女孩却是嘻嘻笑道:“你家老头刚刚被我拨光了胡子,估计得有个把月才敢出来见人呢。这会子怕是没空招待客人。”   ……   ……   卫新元道:“夫人那日从头到尾只用了一招,将将军的右手腕打脱臼了三十二次,生生是把将军给打服气的。倘若不是夫人一手医术神妙无穷,估计将军那只手,在那日便已是废了。”   “也是自那日之后,将军在夫人面前,就再未有过半句违逆,更不曾再有阴奉阳违之事。”   “听说夫人那日去找将军,是因为在之前她曾跟四皇子打了个赌。赌的是甚么内容无人知晓。只知七皇子那日陪着夫人一道,原是想倚着皇子的身份,帮一帮夫人……不过自那之后,夫人借着将军之前在那些少年心中竖下的狠辣威名,将京中那些原本只会横行欺市的权贵小霸王们一一收罗在了一起,暗中集训调教,将他们全给练成了唯四皇子之命是从的心腹之才。”   “因为那些少年们正当年少,皇室又向来只是个摆设,而那些真正左右京中局势的大人们,又怎会将一些小儿们的胡闹,放在眼中。所以那些年少了这些少年们的欺行霸市恶行恶状,大人们不觉有异,却是都在暗自庆幸这难得的清静安生。”   “他们不知若干年之后,这些少年,以及这些少年们身后的世家权势、财富,和他们的经年盘踞世代积蓄,经过时局的推促和发酵之后,形成了一股多么可怕的力量。这些人,这些世家,这些军中砥柱,这些力量,最后为四皇子,为那个一直藏身在四皇子身后的夫人,打造了一段怎样让人目炫神迷的辉煌历史。”   卫新元脸上神情动荡起伏,由热烈,到回味,再向往,再沉浸,然后最后五味斑斓一一褪去,眼眸中的情绪终只剩下了一丝沉痛和不屑:“无论那人怎么封堵,察杀,埋掩,他杀得尽那些老人,骇得住一班小人,但他若是真以为仅凭这些手段,便可以将一个如此灿烂如华的女子,抹杀得一丝不剩,一痕不留,也未免太可笑了些。”   ……   ……    第五十一章 一个也不放过 更新时间2013-11-18 12:01:48 字数:3434  卫若子知道,当今大周皇帝陛下,在当年那班各有本事手段层出的皇子们当中,恰恰好是排行第七。那位曾经毫不起眼经常被人忽略了的七皇子,就是当今这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再没有任何人敢忽略的——皇帝陛下。   只是,这位皇帝陛下同志,在当年那帮人,那帮事当中,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呢?   难不成,七皇子……皇帝陛下,也是当年那位夫人的裙下之臣不成?   皇帝老头也是夫人君的裙下之臣……   这个——太应该是了!   原来如此!!   卫若子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太有才了!   ……   ……   卫新元看着卫若子,轻声道:“至于夫人殿下将军他们,究竟赐给了我,和你母亲一些什么不同的命运和际遇,爹爹自己心中念着就成。你那日说得不错,这是爹爹自己要偿的恩,要赎的过,与你无关。你,和你的姐姐们不需知道,也无需背负。”   手中的笔早已被搁在桌面。卫若子的心思其实早已经飘到很远很远之前的岁月当中:陈七老爷子说的果然没错。那位穿越前辈,果然玩儿得很哈皮很尽兴。皇子将军什么的,通通给她串成了串儿,一个不落全被她耍得团团乱转。人家压根不屑得玩儿1v1,人家玩儿的是妥妥的NP啊!   被耍得团团乱转的何止是人?据说还有,这整个天下。   打服将军,调教王孙,勾搭皇子,调戏正太,然后再顺带地领着这帮裙下之臣们一起合个纵连个横什么的,开开疆拓拓土,大杀四方谋夺天下,一个也没落下,能玩儿的全部玩儿了个尽,痛快淋漓酣畅刺激,果然不愧是穿越客中的精英分子,女强中的女强。   只是……最后……这位伟大的前辈最后的下场是什么?   听说是……死了?   死了。   是死了,不是穿回去了。   玩脱线了。   卫若子心情很沉重。自己跟那位前辈相比,心思智谋手段算计什么的,那简直就是分子原子质子中子跟那些传说当中的鲲啊鹏啊的去比——那是比都没得比的啊!   前辈都已经被拍死在了沙滩上,她真有那本事和勇气踩着前浪的尸骨翻身谋解放吗?   一时之间,卫若子觉得很灰心很丧气:自己或许应该可以还是,听天由命了吧?   ……   ……   卫若子重新握起笔,慢慢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夫人最后,是怎么死的?”   卫新元平静说道:“公孙翼谋逆叛国之罪一定案,公孙自然逃不过满门抄斩,九族并诛的下场。将军于菜市口凌迟伏刑之后,夫人,是第一批被押至午门斩首的家眷。”   卫若子睁圆了眼,张大了口。   女儿的震惊让卫新元很满意:自己终于料中了一次她的反应。   女儿一直以来起伏不大的情绪,和她贯彻始终的平静,让卫新元觉得自己这些年在她面前的所有隐瞒,自己所有的因由目的,应该是全被安之那孩子解说给了若儿听知了。卫若子从头到尾的淡定,让卫新元觉得自己在这个女儿面前,其实早就已经被扒得干干净净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一览无遗坦诚缴械,在初始的放松之后,一股浓郁的不安和担心又紧随而来。女儿的那一双黑眸,实在是太过清辙,太过沉静,太过……透彻了。这不是一个十七八岁女子该有的目光。在女儿这样的目光打量下,卫新元总会不由自主情不自禁地,生出一股被观察被审视被剖析被评判的感觉。这种被高置在审判台上的被动,一直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所以卫若子此时恰到好处的震惊,终于缓解了一些卫新元心中的不自在。这才是自己的女儿,这才是一个正常女子听到那些跌宕而惨厉的往事时,该有的反应和情绪。   安之或许会为她解说这些年来盘踞在他们卫家头上的阴谋算计初衷由来,但许久许久之前发生的那一幕,在安之那样的五岁孩童眼中看出来的,除了血腥和杀戮,除了这杀戮背后繁衍出的无边的仇恨,还剩甚么?这些仇恨,安之他又怎么可能会一一地细细地,解说给若儿知晓?   卫新元轻声叹息道:“当年四皇子、七皇子还有将军,与夫人之间的故事,便是当事之人,怕也说不出个清楚明白。他们之间究竟有过一些甚么样的爱恨,谁也说不清。这世间错综复杂,理不断剪还乱的,怕就是这男女之间的痴缠爱恋了。”   他下意识地挥了挥手,似乎想要快刀斩乱麻地帮他们挥斩出个利落的结论来:“说是掩人耳目也好,因势利导顺势而为也罢,或许当真只是为了给那团乱七八糟的爱恨情仇做个彻底了断。经了种种曲折过后,夫人最终做了个让所有人都惊诧莫名的举动:在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日子里,夫人突然以将军第三房妾室的身份,被人从将军府后门,抬进了公孙家的后院。”   卫新元苦笑说道:“殿下一直让咱们管她叫夫人,对她藏的是甚么心思念想,咱们初初时理会不到,到得后来,又有几人猜不着?可谁也没想到,咱们叫了那么久的夫人,到得最终,却成了公孙夫人。”   他沉默片刻,似乎清了清思路,然后才又开口说道:“夫人突然变成了公孙妾氏,这件事在当时,很是惊动了一些人,乱了许多事,当然,也碎了许多心。看似大乱初定的天下各方,似乎一时之间,又变得蠢蠢而动岌岌待发起来。”   “过了没多久,夫人在公孙府后院,产下了五公子。”   “奇怪的是,随着这孩子的出生,那些莫名的不安定,便突然之间变得安定了。”   “谁也不知道是因为甚么。”   “夫人产下的五公子,便是安之。”   卫新元盯看着女儿,妄图想要从女儿的眼眸当中,寻觅出一些别的情绪来,例如恍然,例如同情,例如悲悯,例如在心爱之人之间才会有的心疼和怜惜。他轻声道:“想来你也都知道了,安之这孩子,当然不可能是公孙府的五公子。”   卫若子垂低了眼眸,躲开了卫新元眼光的探视。   卫新元微觉失望,轻声叹息道:“但那种安定,只是风浪暴起之前的平静。不久之后,变故便一波紧连着一波,纷至沓来。教人不及应对,应接不瑕。”   “本在前方杀敌的殿下,突然弃了最后将芜羌赶尽杀绝的大好机会,收了临门一脚,载胜还京。没几日,八百里加急至京,四皇子于还朝途中暴毙。此迅一传,朝野一片混乱,天下震惊。”   “再接着,公孙私通敌国,谋刺皇子,罪证确凿,辩无可辩,即日伏法。”   “公孙一族,一夜之间,连根剔尽。”   “夫人她……最终竟是以公孙妾氏的身份,伏罪刑场。”   卫新元双唇微颤,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他狠狠闭上了眼,仰了仰头,沉默了许久。卫若子安静沉默,立在桌前,神情专注地盯着桌案上那盏闪着光焰,跳跃得悸动不安的烛灯。   一阵难耐的静谧之后,她终于听到父亲重重吐出了一口郁气,又缓缓开声说道:“其实自从获悉确认了殿下的死讯之后,夫人的心便已然死了。”   稍顿一顿,他又道:“四皇子死讯传开,朝堂大乱,举国皆悲。夫人却在那时表现得很是平静。她还时常宽慰我们道:‘淡定一点,是人都是要死的。至于到头来会落个怎么样的法死,都不过是个过场而已。咱们不需介意这些细节。’大家都以为她是在借着这样的话,在宽慰她自己。唉,谁都不知道,夫人嘴里说的这个细节,指的其实就是她自己。”   卫若子苦笑: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妈蛋,她怎么可以不在意这些细节!   她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努力将眼眶里汹涌着的那股兔死狐悲的泪意给遏制住了。卫若子紧了紧手中的毛笔,颤抖着写道:“女儿不信。爹爹不是说那夫人无比地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么?爹爹怎么可以肯定,那日刑场上被斩首的,便当真是那位夫人?她那么本事,怎么可以如此轻易便教人砍了头了?皇……”笔势顿在此处,卫若子停了停,然后在这之后接着又写:“女儿不信七皇子不会救夫人。四皇子那时是死了,七皇子不是还在么?”   卫新元将目光从那一行行墨黑歪扭乱七八糟的字迹上,缓缓移滑到卫若子的面庞。他看着女儿,眼神悲悯:“若儿,哪怕问了之后,会招你怒恨,爹爹也得问你一句:你告诉爹爹,如今在你肚中的这个孩儿,可是姓方?”   卫若子一怔:这又是哪里跟哪里啊?只一怔愣间,她脑子一抽,立马反应过来了。脑子反应了过来,心里头突然很想笑。   她努力了好半天,终于扯平了面皮,然后很是严肃地面向着自己的丞相老爹,然后无比郑重其事地,向他摇了摇头。   卫新元大松了一口气。   卫若子眨了眨眼,眼眶很不争气地又热了:卫新元这个老爹当得再怎么不称职,终究还是躲不掉,父女亲情,天性使然。   卫若子冲着卫新元撒娇地笑了笑,然后用眼神牵引着丞相老爹的目光,将它们缓缓牵移回到她头先在纸页上写着的那一行墨字之上:四皇子那时是死了,七皇子不是还在么?   其实卫新元刚刚冲着她这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一问,意思已经很是明白无疑了:正因为莫安之是四皇子的孩子,曾经身为七皇子的皇帝才会因爱成恨。自己心爱的女人,怀着别人的孩子,嫁给了另一个别人。做为一个心大得连整个天下都填不满的男人,当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所以最后,这位被爱情伤透了心的男人眼中,别说孩子,便是连那位夫人,也容不下,也不愿放过。   卫若子很理解:果然妒忌中的男人才是最疯狂的。卫若子自己代入了一下皇帝当时的心情,觉得当年的七皇子一定是这样恼羞成怒的:什么皇兄,什么公孙,只要是曾经觊觎过我的女人的,统统杀了杀了,一个也不许留。    第五十二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 更新时间2013-11-19 15:31:14 字数:3386  卫若子畅想得很过瘾,卫新元却摇头说道:“公孙府被抄家的头一晚,七皇子曾微服潜入公孙内院,见过夫人。七……皇上那日,是去求夫人随他走的。”   卫若子又一次睁圆了眼,张大了口:原来老皇帝真的想过要搞了一出偷龙转凤的戏码来换得美人入怀金屋藏娇啊。   不过,卫若子震惊的不是老皇帝当年的好盘算,她震惊的是那位夫人的选择。   夫人最后当然是被推到午门斩了首了。如果刑场上死的是真正的夫人的话,那么这个结果说明了什么呢?这个结果说明:那日七皇子的诚意挽留,夫人给出的回答居然却是:“不。”   卫若子从来都不相信,这世上有为了爱情不要命的人。呃,少不更事热血冲头的中二少年之类的就不用去管了,那是细节。但那位夫人,她不相信人家能够不成熟到那种地步。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是完美的理想主义者。换句话说,这是幼稚期还没过的中二病患者们的行为准则。   卫若子认为,做为一枚成熟的社会人,面对着正常的命运选择题,交出的答卷一般会是这样的: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性命计,二者皆可抛。   这才是思维正常三观端正的正常人该做的人生选择嘛!你丫的又不是在玩言情穿。放着生的机会不要,却要玩儿殉情?前辈你是不是穿越病发作了?   好在卫新元那里,很快就将她徜徉外太空的思路及时拉回了正轨:“正是因为有夫人拖住了七皇子,那日我们才能得着机会,拿你福伯的儿子,将五公子给替换了出来。”   哦,原来如此。偷龙转凤还是偷龙转凤,不过只是换了下内容而已:此龙非彼龙,此凤非彼凤。   落梅轩的卡西莫多,哑巴花农,福伯……亦或是忠伯?原来又是一个心甘情愿奉献家人的牺牲品,殉道者。卫若子心情微黯:怎么一个两个全是这样的破人,这样的破事!   莫安之那丫果然是踩着血肉长城活过来的。背负着这样沉沉的累累的血债,他若是不思报仇甘为狗腿,卫若子觉得连自己恐怕都会忍不住生发出类似于“代表人民谴责他”这样正能量爆棚的道德冲动。卫若子心中暗叹。   卫新元抬头看了一眼直立在烛灯前,提笔待动,沉静如一的女儿,觉得这姑娘面上的平静,瞧着实在有些反常刺目。他直看着卫若子,若有所思,隔了半晌才开口又道:“将军受刑之日,京中暗卫黑骑四处搜罗五公子行踪。阿忠带着五公子无处可藏,只能乔了装,隐在围观行刑的万千百姓当中。将军一片一片被人切割而死,夫人含笑被人砍下头颅,公孙府里大大小小男女老幼一一斩首……这一切,安之那孩子都在台下人群之中,看得真真切切。”   卫新元长叹一声,道:“孩子,你想想,那日刑场上死的若不是夫人,安之区区一个五岁孩童,是靠甚么去支撑着他挺过之后的千里奔逃亡命求存?又是甚么支撑他挺过陈七手下的换面之痛?你可曾替他想过,十余年,是甚么激着他,让他能隐住仇恨,委身于我这个杀父杀母灭门灭族的仇人的庇佑下,甘充义子,磨心志,练本领,步步为营,步步谋算,才得逃过皇帝的眈眈虎视处处猜疑。他瞒天过海,方得机会训影卫为已用,聚江湖之材为私佣,再盘下这天下商络……你以为是甚么逼着他,才令他得收今日这堪堪与那人一抗的力量?”   卫若子再一次地睁圆了眼,张大了口:她一直都不敢低估那位夫君大人的本事。但现在听起来,她似乎,还是,低估了?   卫新元眯了眯眼,沉吟说道:“不过终究还是差着些时间,差了些火候。”   他这时显然已经从遥远的回忆当中抽离了出来,回到了当前现下。这个中年男人,又重新做回了那个处心积虑谋划恩仇的卫丞相:“去岁江南商乱一起,皇上应该便起了疑心。虽然治江南,收方家,一直是皇上暗中给安之定下的调子。我知道那孩子借着这番授意,很做了一些布置。但还是……太急了。虽然那次猝然发难令方家反应不及,之后一连串方措应对也都及时得法,所有善后事宜也都处理得干净利落,教人找不出一丝不妥。但,就是因为太干净,太利落了。那些事,仅仅只靠一个户部,一群隐卫,又哪里做得到?太急了,唉,还是太急了。”   他低声自言自语着:“不过,若非这次商乱,连我都不知道安之那孩子隐在江湖市井当中的力量居然可以如此恐怖。那几年他跟着神机仙师四处游历,我道他单单只是去学本事……嗯,咱们原就不该小瞧了这孩子。”卫新元脸上浮上一层欣慰:“是了,他是殿下和夫人的孩子,又怎么简单得了。”   他思吟着又自语道:“皇上这次真正想搞清楚的,恐怕还是想看看,关于当年,关于四皇子,关于他自己,安之这孩子究竟知道多少。”   “这些年,他将这孩子用到了极致,用了这么些年,用得如此顺手得力,若真要弃了,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罢?”   “若只当他是将军的儿子来用,便要简单多了。”   “可若当真是四皇子的孩子,皇上他,却是断断容不下的。”   卫新元揉着额角,沉思良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着又道:“只要安之将我亲手押解,亲自临斩,亲眼看着我如当年的将军一般,片片割肉,凌迟现骨,皇上才会信他,才会信了安之是公孙之子。皇上虽然多疑善虑,却一向自负,一旦是认定了的人和事,便很难让他再有改观。”   “我自公孙门下而出,自小追随在将军左右。不论是忠也好,叛也好,我这整个人,整条心,都已被烙上了‘公孙’二字的刻印。皇上自用我之日起,便在防我。我卫新元费尽心机救下的孩子,调教出的孩子,当然,只能,是将军的孩子。”   他神色一苦,轻声又道:“如此多好!当初借着指证将军谋叛之罪,一步一步爬上高位,如今终于因为此节,步上将军后路,同享凌迟之法。那些老家伙们看着我被一刀一刀剁成碎肉,想必定会拍手称道大呼痛快。如此多好!让那些老家伙们将这些年来憋在胸中的那一口口恶气怨气怒气郁气,通通借着我这一次,发泄出尽,多好!”   卫若子记起很久之前的那一幕:   封闭的马车,僵硬的,一动也不能动的身子,被扣在铁掌之中的下巴,被迫大睁着瞪得干涩的双眼……   迷蒙的雨幕,如飞的血雾,白生生颤微微整整齐齐列着的,那一片片人肉……   人群中的莫名兴奋,一阵一阵的欢呼喝彩,夹杂在嘈杂当中高高低低的惨呼,绝望的眼神……   就在她身侧脸旁,静静地看着她的那一双黑沉的幽深的冰冷的眸子……   虽然为了今晚的谈话,为了不让自己要命的孕吐打扰到自己与卫新元的正常交流,卫若子一早就叫司砚给她备了许多许多生姜片,好时不时含嘴里止上一止。虽然卫若子的自控能力早就被这些年这些人这些事操练得无比强悍无比变态……她还是,吐了。   一发不可收拾,哇哇大吐。   吐得摧枯拉朽肝肠寸断,吐得风云变色天地无光。   ……   司砚听到动静,急奔了进来,一看少夫人这架式,吓得脸都白了。她小手儿一挥,一大帮丫环婆子们蜂拥而至。   ……   ……   总算是消停了。   ……   ……   ……   众人退散之后,卫新元看着自己的女儿,若有所思:“我知道安之一直在楼下候着。刚刚这一闹,他想必很想进来看看你的情况。”   看着床上剧吐之后倍显虚弱的女儿,卫新元脸上突然浮上一层痛苦之色:皇帝一旦确定了安之的身世,肚中这孩子……可还保得住?这孩子是安之的孩子,是殿下和夫人的血脉!在这么微妙的时刻,皇帝若是起了疑心,那这孩子一定会第一个被拿来试探安之。这是皇帝一惯的手段。   与那个人,与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忠心”了一辈子,“臣服”了一辈子,也斗了一辈子,卫新元深深知道,那个不露声色的皇帝陛下,从来就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容易被蒙蔽。   不管怎样,哪怕只是为了这孩子,自己这条刑场之路,也得去。哪怕自己这一死,仅只能帮安之拖得一点点时间,仅只能拖得一拖,也是好的。只要能拖得一拖,安之这里便能多一分从容,多一分准备,多一分胜算。   卫新元慈爱地看着女儿,温和说道:“好好将孩子生下来罢。安之会,舍了命来护着他的。”   看着卫若子嘴角又是习惯性地往上微微一挑,卫新元心头微动。他逼视着女儿,盯着她墨瞳底下的情绪波动,正色问道:“若儿,你告诉爹爹,你心中,可有安之?”   卫若子猛地僵了一僵,咬了咬唇,然后微微抬眸,回了个柔顺无比的微笑给他。   卫新元眉尖轻轻皱起,面色慢慢沉了下去。他轻声道:“不管你心中有没有安之,但教我知道你日后再对他不住……”说到此处,想是突然记起自己的“日后”似乎有点余额不足,话头竟硬生生停在了此处。又是一段良久尴尬的沉默过后,却是苦笑说道:“你日后再如何对他不住,我却是看不到了。”   他突然哈哈一声,起身推门,就此大笑而去。   有吟诵的声音远远飘传而来:“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哈哈哈,道是无情却有情!”   卫若子很无语:看来那位穿越前辈,也很喜欢把那些颠三倒四的诗啊词啊什么的,乱七八糟玩一通混搭之后,再拿来欺负古人。   真缺德!    第五十三章 去意何如 更新时间2013-11-29 0:52:04 字数:3703  卫新元前脚刚走,莫安之后脚就蹿了进来,二话不说,抓起卫若子手腕就细细把起脉来。   他那里眉头一皱,刚想开口,哪知道卫若子“嗷”地一声,倒是比他更先张口……当然还是吐,吐得很欢乐。这回是连着苦胆汁和着胃酸汁通通都给反了出来。   就着卫若子断断续续高高低低的哇哇嗷嗷之声,被莫安手单手拎着的那只铜盆,随着他五指底下越来越不受控制的力道,原本厚实浑圆的盆侧,渐渐纠结成了一团,惨不忍睹。   好容易待卫若子从水深火热的孕吐运动中缓过一口气来,莫安之才总算想起来要说什么:“你这是孕吐,能不用药,最好是不要用药的好。似你今日这般拿姜片强抑着,反复起来,只会愈加厉害。”他瞪着她,“一分的罪生要拗成十分来受。这又是何苦来的?”   卫若子翻了翻白眼,推开身前的盆子,抹干净嘴脸,靠着床头枕褥歪下了身子:大哥,您这是废话。能不说,完全可以闭嘴。   莫安之看出了她的不以为然,滞了滞,轻声道:“你何时才能不再这么勉强自己,为难自己?”   卫若子受不了他眸子里那份正经颜色,稍有些绷不大住。只得干咳了一声,转了转眼珠,刚巧便瞅到门口闪过一抹红影,正鬼鬼祟祟地在那探头探脑。她原本沉闷不堪的心,不由得也随着这抹亮色明媚了起来。心头一喜,跟着便嘻笑着“啊啊”叫了起来。   莫安之深看了她一眼,脸上恢复了他惯有的清淡。眼神往门那头斜了一斜,嘴里唤道:“还偷偷摸摸在那做甚么?进来吧。”   卫若水便吐着舌头做着鬼脸蹦了进来,左右四看:“爹爹可是走了?”   莫安之瞥了她一眼,鄙视道:“你在楼下假山后头猫了大半个时辰了,还不知道爹爹走了没走?”   卫若水撇了撇嘴,嘟噜道:“走了爹爹又来了大哥,还不是一样。反正就没见小妹这儿甚时冷过场的。嘻嘻,以后有了小侄儿,怕是会愈发热闹了。”   莫安之转了脸,淡声问道:“这么晚了,找你小妹又有甚事?”只顿了顿,接着又道:“她今日累得很,有甚事明儿再说。”   卫若水也不理他,只当没听到后头两句。径扑到床前凑近了卫若子,看着面色苍白虚弱无力的小妹,心疼道:“呀,这还没开始呢,怎么就将好好个人给折腾成这个模样了……”她一边掏了帕子给卫若子抺了抺额角新浸出来的虚汗,一边脆声又道:“原来生小娃儿这般辛苦的?早知道要这样受罪,还不如别生的好……”   见莫安之唇角那条弧线抿得越发地深了,卫若子忙抓着三姐的手紧了紧。那丫明显心情不怎么滴,三姐不知深浅,一张嘴向来如炮仗一般,想什么爆什么,若是真让三姐瞎咧咧出些什么意外来,她可救不了场。卫若子单手往枕头底下摸了摸,本想要摸出那下边备着的纸笔。莫安之那里却是一把按着她手,就身坐在她身侧,将她揽着往自己身侧偎依着坐了,然后道:“你想说甚么只管张口,我帮你说给若水听。”   卫若水嘻嘻笑道:“是了,我记得那年花灯节后,曾撞见过大哥迫着四平,叫陪着一齐练习识别唇形说话来着。只是隔不多久,小妹便与我一齐离了府,原还道大哥将这事给放下了呢。没想到小妹这才回来没多少日子,大哥竟是能无碍地看懂小妹的说话了。呵呵,到底是咱们大哥,就是厉害。”   莫安之瞧着卫若子,却是冲卫若水道:“有话就直说。指东道西顾左右而言他这种伎俩,向来不是你所擅长的。难道在我面前,你还会有害羞这种小女儿姿态不成?”   卫若水将一张漂亮脸蛋俏皮地皱做一团,做着鬼脸说道,“甚么叫做小女儿姿态?我为何要害羞?”她黑亮的眼眸转了两转,大方说道:“直说就直说。还不是前几日在太子府里那事。我本是托了武大,叫他帮我将小妹安妥妥给护送到二姐帐子里去的。结果怎样?他居然直接给我将小妹往马背上送去了。大哥你瞧瞧,那日若不是赶巧有你在那,小妹可不就是个三长两短了么?”   “这大的事,我就说了他两句,又怎么了?”卫若水就着话头,想起了白日里跟吕小将军的一番争吵,越说越有气,怒冲冲道:“大哥,你倒是帮我评评理。这大个男人,就这点子小事,他都还能整出恁大个意外出来。还不许我说他!大哥,你说他有理没理?”   她气鼓鼓地看着卫若子:“小妹,你说说!你都差点没了性命,我就是说他两句又怎样?怎么说也是恁大个将军忤那儿,连个人都看不好,还不许人说!他个大男人,发恁大脾气,倒还像是我的不对了。”   “小妹,你说我哪里又任性啦?哪里就大小姐脾气了?我到底哪里又婆婆妈妈小里小气像娘儿们了??”   “……”   “……”   卫若子无语地瞧了瞧莫安之。莫安之回视了她一眼,面上神色不动,只是伸了手在她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   “你在楼下磨磨蹭蹭那么久,就为了跟你小妹说这些来的?”莫安之轻浅地笑了笑,问道。   卫若水咬着下嘴唇,看了看小妹,又看了看大哥。嗫嚅了半天,然后说道:“我们俩人打了一架。那小气男人被我打火了,说是要回豫城。”   越说越是气愤不过,又低声嘀咕了一句:“回就回呗,好像谁怕他回似的。多了不起一事儿呀?”   卫若子被她这副明明在意得不行,却偏要装出十分不在意的样子逗得不行,忍了忍,没忍住,“噗嗤”乐出了声。   卫若水瞪着小妹,恼道:“就知道你定是要取笑我的。早知道今儿就不来你这了。”   卫若子嘻嘻笑:“知道还来。”嘴里虽然张合了这句,莫安之却没帮她即时翻译,只是转了脸扫了一眼卫若水,直问道:“你舍不得吕宜武回西关?”   卫若水俏脸一红,脱口分辨道:“谁说我舍不得他啦?他爱去哪儿去哪儿?我管得着么?”   莫安之“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却是不再说话,一副深以为然言之有理“你确实管不大着”的样子。便见他顺手拿起几上的热湿帕子,开始温柔体贴地为自家娘子擦起额角的虚汗来。   卫若子很是配合地做感动状,一面享受着多情夫君温柔细致的近身服务,一面却是拿眼角斜斜地关注着三姐的动静,双唇抿得紧紧地,忍笑忍到内伤。   卫若子当然也看出了莫安之的故意。憋了半天,欲言又止了好几回,最后实在忍无可忍,终于爆发,大声道:“大哥!”   莫安之淡定回应:“嗯?”   卫若水胀红了脸,满肚子脾气却是又被他这轻轻淡淡“嗯”地一声反问,生生又给“嗯”了回去。   然后莫安之又淡定俯低了身子与自家娘子耳语温言,细语悄声,将三小姐继续晾在一旁,视若无物。   卫若水又咬了半天嘴皮子,然后气鼓鼓地看着卫若子,拖长了声音不满道:“小妹,你看着大哥欺负我,也不管管。”   管?我的大小姐,你究竟是哪只眼睛看出来你家大哥是属妻管严的?卫若子拉平面皮子,悄悄递了同情的小眼神过去,向她爱莫能助地耸了耸肩。   卫若水先是虚张声势地挺了挺胸,然后自觉气势太弱,又不由自主地缩了回去,压低了头乖乖说道:“我……人家也不是舍不得。只是……他只说他要回豫城了,也不说是甚么时候。我……我跟他今儿才刚吵了架……我……我……”   很明显,三小姐定是跟人家小将军吵了嘴,不好意思直接给人去服软。但偏偏又听人小将军说不日便要西行,却又没来得及弄清楚小将军起程动身会是在哪一日,心中不免又惴惴忐忑着,怕错过了送行的日子。独自一人苦恼思量了许久,终于还是急火火地跑来找小妹,呃,确切地说,是找大哥来打听情况来了。   莫安之笑看了她一眼,点头道:“芜羌那帮蛮子想是得了些风声,近来军备防务调动颇为繁密。皇上那里早就发了话,让小将军早些回西关去看着点。嗯,昨儿还在朝上提起,怕就是这几日的事了罢。”   “到底哪一日走,我也说不准。”顿了顿,他状似随意地瞄了卫若水一眼,却又含笑瞅着自家娘子道:“我猜着,小将军应是打算籍着这一闹,就此与若水别过。吕小将军看着虽然是粗直,却是粗中有细。他与若水打打闹闹惯了,甚是投缘要好。”莫安之终于转过头,正瞧着卫若水道:“小将军故意不将离京的日子说与你知道,八成还是怕真到了临别相送的时候,俩人相对伤怀,反增别扭难受。”   卫若水双颊飞红,嘴里却道:“伤甚么怀?他以为我跟他一般,婆婆妈妈扭扭捏捏地,真跟个娘儿们一样不成?”   想想还是有气,小声嘀咕着又道:“他还道我会拖着他,哭着喊着不许他走么?他拿他自己当甚么了?”   嘴里正嘟噜着,飞眼却瞄见小妹正拿着一双戏谑的眼眸瞧着自己,嘴唇动了几动。卫若水扬了扬眉,仰着脸看向莫安之道:“小妹说甚么了?”   莫安之笑道:“若儿说,只怕小将军不是担心你扯他后腿,小将军恐是怕,到时你闹着定要随他一起西行,反给他添乱。”   卫若水刚准备不以为然地抢白反驳一番,却是突然脑子里某根弦猛地一紧,眸色跟着便是亮了一亮。   卫若子抬了抬眼皮,与莫安之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干咳了一声,嘴里“啊啊”示意,向着莫安之,嘴皮子动得飞快。   莫安之接着便轻声应道:“这也难说不是。本是打小就定下了的亲事,再说小将军年岁也不小了,这次西征,皇上本就待吕家颇为倚重。若是能在出征前将这件事给办了,皇上当然是很愿意顺手推舟成人之美一把。对皇上来说,能借机在出征之前给吕家先吃上一颗定心丸,以巩固吕家的忠心报效,何乐而不为?”   卫若水刚刚走了下神,原是自顾着想自己的心事去了。此时大哥这话一入耳,意有所指的味道很是明显不过,饶是她心思简单,也不由得开始警铃大作。卫若水板着脸,直盯着床头相偎而坐的二人,问道:“你俩在说些甚么?甚么亲事?甚么成人之美?”   第五十四章 听起来很美 更新时间2013-11-30 12:02:12 字数:3498  莫安之做讶然状:“怎么?三妹还不知道?小将军没同你提起?”说及此,似乎想到什么,稍停了停,又故意加了一句:“是了,这种事情,小将军自然是不会同你说起的。”   卫若水皱着眉,沉着脸,微起真怒:“大哥有甚说的,干脆点明白说不行么?”   卫若子拉了拉三姐的手,然后拿眼睛向莫安之望了过去,一副与三姐同一阵线同仇敌忾共同声讨的模样。   “其实也没甚大不了的事,都是传闻而已。”莫安之敌不过二女咄咄逼人的目光扫射,思量了一下,然后道:“说是小将军与江北张家的五小姐,原曾有过一段指腹为婚的趣话。只不过因为两家都是军中重掣,各自为咱们大周镇守了一方门户。因有此忌,为避闲言,大家也只当是顽笑话说说而已。只是没想到,前些时听传言有说,那位张家五小姐居然瞒了府中上下,易钗而弁,偷偷跑去了豫城,说是去验夫去了。”   卫若水皱眉问道:“验夫?”   莫安之嘴角微挑,含笑道:“说是听闻家中给指了个英武的小将军,想要亲自去验看一番。”他故意顿了顿,见卫若水没有进一步的表示,才又继续说道,“似乎在西关与小将军曾打过照面,有过几番机缘碰撞,说是对小将军甚为满意。更是传了家书回江北,说此生‘非小将军不嫁’,闹着定要兑现那段指腹为婚的亲事。”   莫安之又瞧了一眼卫若水面上的神色,见他听得认真,便又接着说道:“这事不知因何被皇上听说了,大为嘉许,称那张家小姐果然不愧为将门之女,行事爽辣率性,颇有乃祖之风。言下之意,竟有将张家小姐指婚给小将军之意。”   卫若子暗自咂嘴:那老皇帝果然是专注乱点鸳鸯谱的副业一百年不动摇啊不动摇啊。   卫若水扬了扬眉,却是问道:“大哥头先那话的意思,那位张家小姐,如今正在西关豫城?”   莫安之不露声色,道:“若是传闻不虚,想来是在的。”   卫若子那里却是“啊啊”了几声,莫安之点了点头,跟着帮她解说翻译道:“若儿刚刚劝你,说那所谓指婚验夫甚的,不过都是些捕风捉影的闲嘴,难说不是杜撰附会,当不得真。小将军这次西行,确是因为皇命在身军务紧急。与那些风传的流言,想来应是没有多少联系的。”   卫若水没有说话,只低着个头,默默地思量着。   卫若子飞快地瞄了眼莫安之,见对方冲她微不可察地颔了颔首,心中便多少明白了几分。这丫肯定是早就将三姐去年与小将军一起,在西关豫城的经历动向摸了个透,然后才给这里挖了个坑,故意激着三姐自己往里头蹦呢。   果然,屋子里安静了半晌,卫若水终于抬起头,看着莫卫二人,脸上若有所思,低声说道:“那位张家小姐,我想我见过。”   不待二人将惊诧意外等等诸般情绪摆上脸,卫若水将脸向着莫安之那侧仰了仰,接着又道:“大哥,求你帮我。”   莫安之含笑道:“你想去西关?”   卫若水坚定点头:“嗯。求大哥帮我瞒着爹爹和二姐。”她转了头看着卫若子道:“我知道小妹是定不会拦着我的。就只怕被爹爹预先知晓了,我便走不掉了。”稍停了一会,她又道,“我走了之后,还请小妹帮我在爹爹那里说说好话。”   卫若子拉开一个大大的笑脸,拖着三姐的手,堆了满满的“我了解,你放心”的真诚表情给三姐。   ……   ……   送走了三姐,卫若子疲惫全无倦意全消,晶亮的双眼灼灼地盯着莫安之,里面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   莫安之这时也换了寝衣正往床上躺,一面拉着被褥往身上盖,一面没好气地说道:“折腾了这大半宿了,还这般好精神,我看你是吐得还不够厉害。”   卫若子眨巴眨巴眼,撒娇似地往他身上蹭了蹭,然后拉着他手膀子摇了两摇。   莫安之笑了笑,将蜷成小猫状的卫若子揽在怀中,让她将头枕在自己臂膀上窝好,这才跟她细细八道:“那位张家小姐,若水自然是见过的。你道若水为何一听张家小姐的名字,便想也不想,定要往豫城跑?”   卫若子听得两眼冒光,翻身抬起身子冲着莫安之咧着嘴道:“为何?难道不是为了去跟那张家小姐抢小将军?”   莫安之手臂一抬一紧,又将她给搂回了臂弯里,然后眯着眼睛说道:“依你三姐的性子,这回自然是赶去抢人的。只不过他们这番争抢,却不知该是谁抢谁了。”   这丫说个事怎么还这么爱吊人胃口啊?什么毛病啊这是?卫若子翻着白眼又想往上拱,只奈何身子被莫安之搂得紧紧的,小肚子被他习惯性地按在掌下,掌心在她肚皮上正一左一右节奏轻缓地抚动得起劲:“那位张家小姐是去年年半时易钗去了豫城,并阴差阳错遇见了若水,然后被若水引进了军帐,同若水一样,女扮男装,给小将军做了贴身亲兵。”   卫若子忍不住乐了:嗬,看不出来,这小将军可真个是左拥右抱,艳福不浅哈。   莫安之道:“这三人朝夕共处,若水与那张家小姐更是同帐同寝,时日一长,难免便处出了些情愫。”   卫若子深以为然:原来如此。三姐性子虽糙,性情却最是爽直可爱,与人相处,从不设防。也正因如此,那小将军觉出张家小姐来历有疑,为怕三姐着了人家的道,自然多少得给她打打针提提醒。所以刚刚莫安之一提张家小姐,三姐立马便往那个与自己同帐同寝了一年的亲兵小伙伴联想上了。   哪知莫安之却摇着头又道:“其实那张家小姐看上的,是同样女扮男装的若水。她写往豫城的家书,是说要留在豫城,要跟了你家三姐这个亲兵同伴同去做夫妻。张家知道这位小姐性情执拗,以往养在府中都管不大住,更何况如今人都已跑去了山高水远的西漠豫城,人都见不着,又哪里是能劝得回的。张府上下一合计,想着这事原就是因那与吕家小将军指腹为婚的顽笑话引出来的,与其都看张家的笑话,还不如将事情捅到皇上那里,借着皇上指婚,将吕家也拖下水来一齐头疼一番。”   原来中间还有这样一番曲折精彩。看不出来三姐这一年来在豫城过得如此这般别样滋润啊,不管是与小将军也好,跟张家小姐也罢,反正谈情说爱的事没少干就是了。卫若子忍不住地又开始徜徉向往起来:这TM才叫肆意张扬的青春人生嘛。反过头再瞧瞧自己这里:丫的,除了一锅子糨糊外,还是一锅子糨糊。   莫安之听到她嘴里那一声几不可闻的低低叹息,看着她闪闪发光的眸色,低笑说道:“别尽顾着羡慕了。若水这一去,还不知会闹出怎样的笑话来呢。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预见,吕宜武那里,定然得会是满脑门官司了。”   卫若子便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不用想也知道,遇上三姐那爆脾气,可不得满头包么?   莫安之低头看了看她,一只手抚摸着她柔顺的黑发,一只手却在她小腹上轻拍了拍,倾身凑到她耳畔,低声说道:“待这孩子出世后,我定会带着你与他,走遍咱们大周所有有趣的角落,不管是西关漠北,还是江南风光,我要让你尽情尽兴,玩个畅快。”停了停,又道:“若儿,我定不会让你,再困在这小小一方角落里,眼巴巴看着旁人,羡慕旁人。”   卫若子冷不丁地又是一滞,然后倦了身子,窝在他怀中,装模做样地“睡着”了。   黑暗中,莫安之瞧着怀中这小小的猫一般的女子,环着她微僵的身子,低低叹了口气。   走遍这世界所有有趣的角落?看尽这天下最美好的风景?跟谁?他?莫安之么?卫若子蜷在他温暖的臂弯当中,蹭着身旁这人身体上传来的温度,嘴角却是又习惯性地挑了起来。   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但咱们,似乎还是现实点比较保险。卫若子暗自冷笑:卫若子啊卫若子,在如此凶猛的糖衣炮弹面前,你可得把持住了哇。想一想,自己穿越之前,这种话这丫怕是没少跟她家那位三姐说过罢?苏眉娘那里呢?又从这丫嘴里听到过一些甚么样的暖人心脾的承诺呢?想想曾经现在,那一个两个对这位安之哥哥小莫大人,可都是死心踏地痴心不悔的哦。卫若子你可千万别脑子发热,也奋不顾身义无反顾甘心情愿地投身到这丫的情感道具行列去了哦。   许诺很美,可千万不能当真哦。卫若子闭着眼,脑子里却是一刻也没停止转动:稍稍品味一下,憧憬一下,然后,便让它随风散去了吧。再然后接下来该想的是什么?对了,小将军那丫原本不是太子一党的么?如今太子势败,方家破落,西关吕家现在的屁股,又是坐在哪个位置上呢?刚刚莫安之对着三姐的一番做态,分明是早就跟小将军那里通好了气之后,合着伙给三姐量身做好了套子,引着三姐乖乖地按着他们的安排布置,蒙头往豫城跑。不该她知道的,比如说如今卫家的危机,比如说卫新元脑袋去向之类的传闻风声,三姐她老人家自然就再没什么机会去知道了解和听说了。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卫若子自己也是个帮凶。让三姐什么也不知道地一心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这是她能为三姐做到的最好的安排。只是莫安之今日给她三姐这番言语扣子下得太过顺水推舟天衣无缝了些,不免便让卫若子感觉哪里有些不对:莫安之跟吕宜武,这俩家伙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了穿一条裤子同一个鼻孔出气的小伙伴了的?    第五十五 所谓用心,良苦 更新时间2013-12-3 18:33:05 字数:4378  周俗三月,闺阁巧饰,出嫁归宁。若是适逢月中,更是家家后院闺楼之下,都要烧烛摆案,陈上一年中媳妇女儿们的各种女红手工,拜月乞巧,是为女儿节。   送三姐离京后不足半月,三月初三,出阁整一年的皇妃卫若兰,第一次摆驾归宁回娘家。   正当其时,莫安之与皇帝台面底下的拉锯战业已告一段落。莫夫人卫若子在太子别府射柳会上不慎落马,并传出怀孕有喜的当日,京中消息灵通的官员们就得到消息,说小莫大人当晚曾递牌子进宫觐见,且被皇上准入宫中,君臣之间进行了一番深切的交谈和沟通之后,次日,小莫大人便正常打卡上班,呃,上朝了。   京中朝堂之上的气氛,便是从这一日开始,变得紧张而诡异起来。   朝官们似乎嗅出了一些很不寻常的微妙气息。小莫大人旷工月许后居然能面色如常面不改色地重新站班上朝了!这且都还罢了,让人看不大明白的是,那位高高在上一向以英明严苟精明狠厉出名的皇帝陛下,怎么居然可以能够对小莫大人如此恶劣如此严重如此目无领导消极怠工的工作态度,做到毫无微词听之任之不置可否视若无睹的?   小莫大人因才干出众一向深得皇上恩宠爱惜,若只是这些细微的区别对待青睐有加,原本不需介意。但如果市井当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传言是真的,小莫大人倘若果真是当年骠骑将军遗子的话,那么皇帝陛下对小莫大人的放纵,所传达出的,可就不仅仅只是皇上对那位青年才俊得力干将惜才爱护那么简单而已。   让朝官们蠢蠢欲动的是,小莫大人重新参与朝会的当日,丞相大人告病。   权倾一时的卫丞相居然什么也不做,甚至连最基本的自辩反击也没有,居然就这么——乖乖地默默地选择了退让。这是不是说明,皇上想替小莫大人出头,为公孙一门翻案的意思,已经是昭然若揭一目了然了?   既然都昭然若揭了,那么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必要再继续往下猜了罢?一向善于揣摸着皇帝心思打牌的朝官们终于开始从之前的犹豫观望蠢蠢欲动,变成了彻彻底底的行动派。不知从哪一日开始,朝堂上对卫丞相的非议之声渐渐多了高了,弹劾卫丞相各种贪赃枉法擅权妄为的奏章们,也开始如雪片般悄悄爬满了皇帝的案头。   二月底,圣旨终于下下来了。意思无非就是,当年骠骑将军通敌谋逆一案疑点太多,朝廷迫于民愤仓促定案,颇有些过于草率。故着令太常寺重新核审当年卷案,递刑部彻查重审。   朝廷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百官们终于明朗了自己的动作,大舒了一口气。京城里,重又沸腾了起来。   二皇妃卫若兰便是在这般水深火热的非常时局之下,坐着她那驾豪华无比的皇家牌马车,领着一排浩浩荡荡举目望不见头尾的小长龙,锣鼓喧天鼓乐齐鸣,声势浩大地向着卫府逶迤而去。   三月三女儿节,二皇妃归宁。   繁复冗长的皇家仪仗,这位曾经的丞相府二小姐,一个不落一丝不苟做足了个全套。如果这个皇家媳妇归宁的尊享版礼仪套餐还附带加时送钟服务的话,想来这位皇妃姐姐也一定不会嫌麻烦,肯定得照单不误再整个加强版出来秀个足场。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二皇妃这当然是卯足了劲故意秀排场供京中百姓朝中官员们围观瞻仰来的。有明白的人也都看出来了,二皇妃这是倔强地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卫家,不会倒。   只是可惜,卫二小姐这番良苦用心,卫老爷子似乎并不领情。豪华贵气的皇家仪仗队开到卫府大门外时,迎接这位归宁皇妃的,只是冰冰冷冷两扇紧闭的大门——父亲卫新元直接请这位皇妃二闺女,吃了个闭门羹。   皇妃归宁的日子,王府是早就传了话过来的。老爷子称病不出也还罢了,莫安之居然也闭门不出,拒不迎驾!这已是无比嚣张明白地在告诉她:莫安之他,根本没将这个皇妃放在眼中。   卫若兰坐在马车里,透过马车车厢壁上的窗帘缝隙间看出去,只能看到丞相府门前那对沉默威严的石狮,和它们身后那两扇紧闭着的清清冷冷的朱红大门。   卫若兰忍不住咬紧了银牙:父亲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他已经认了命。莫安之这厮也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所谓大哥,早已成了过去……那又怎样?她今日来,原就预着了有此一出。她今日来,原就不是来见父亲与莫安之的。她今日来,是来见小妹的。   难耐的沉默过后,遮得严严实实但却华丽无比的马车里,终于传出一个轻柔好听的女子声音,向着车外等侯许久的小太临淡声吩咐道:“过去叩门,若不行,便给本宫踹开它。”   ……   ……   卫若子是在二姐出阁前住着的那座叫留絮轩的闺楼里,被皇妃召见的。莫安之被挡在了院外,连院门也没让进。皇妃同志如果一定要端着皇家媳妇的架子摆谱,小莫大人却是一点脾气也没有。   皇妃娘娘挥了挥手,屋子里所有的闲杂人等便呼拉拉退了个干净。   卫若兰从榻上站了起来,将身上繁复庄重的皇妃翟衣整理了一番,细致地将上面每一处细小的褶皱都抚平整了,然后走到匍跪在地上,请安未毕的卫若子对面,向着她也郑重地跪了下去。   卫若兰双掌平按在地面上,以额角压抵着手背,冲着上方的小妹行了个标准而隆重的大礼:“求小妹,救救爹爹。”   卫若子跪在原处,抬直了身子,安静地看着匍匐在自己面前的二姐。   卫若兰无比庄重地磕了三个头,才抬起身子,仰着脸看着小妹,迎着她那双清明透彻的眸子,朱唇轻启:“请求求他,放过爹爹。”   他,指的当然是那个从前的大哥,现在的大敌——莫安之。卫若子跪着的身子一动不动,原本安定的眸色中浮上了一层淡淡的悲悯。她迎着二姐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卫若兰也撑直了身子,平平看向小妹,依然声音轻缓,但坚持道:“你有法子的,一定有法子的,对不对?小妹,那是咱们爹爹,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莫安之将咱们爹爹押上断头台,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将爹爹逼至绝地。”   卫若子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般,依然僵直着身子跪在那里,眼眸低垂,避开了二姐的目光。   “你一定有法子!”卫若兰不肯放过,大睁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小妹,“当初你能在莫安之眼皮底下与方含轩吕宜武暗通消息,能让方含轩倚方家之能,倾力助你逃出莫安之的罗爪,不仅如此,你还能借机将若水也一并带出,将她托庇给了吕宜武。”   “你当初能帮咱们姐妹的后路预先安排妥当,今日也一定有法子救爹爹,是不是?”   卫若子一动不动,听着二姐一声急促过一声的哀声,心中悯意大增,眼眶微红。   卫若水看着低着头避开自己目光的小妹,胸中充塞了满满的浓浓的悲伤与无力,除此之外,还有满心满肺说不出的心疼与怜惜。她轻声又道:“我到如今方才明白,若水能得吕小将军青睐,能得护国将军吕氏一族的周全护翼,全赖小妹你从中周旋力促。有你预先安排,他莫安之便是一朝发难,卫氏满族伏罪,若水有小将军护着,也必定伤她不着。至于我,只要有了这皇妃的头衔,便是父亲当年旧事案发,再如何波及累及,我也总会保得全这条性命。”   “当初你冒我之名,借诗递意,促使二皇子下定决心迎我为妃,便是为着今日。”   “你早就知道……莫安之是甚么人了,是不是?”   “你早就知道莫安之不安好心,你早就知道卫府有这万劫不复的一天。你也一早就已知道,爹爹从一开始做的就是舍身偿命的打算。你甚么都知道,却将所有的知道都藏在心里,你瞒着我们,以一已之力与虎为伴伺席枕榻,悄悄为咱们姐妹斡旋谋划,为咱们姐妹打点好这所有一切,帮咱们姐妹安排好了最周全的保命后路……”   ……   ……   卫若兰抿着唇,眼圈泛红,看着卫若子道:“小妹,这一年来,苦了你了。”   苦?呵呵,她只是在自讨苦吃而已。卫若子压低了头,小心地将自己真实的情绪掩尽在眼底深处:她是个自私的人,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她自己。若她当真有二姐嘴里所表述的那般伟大那般圣母,那么现在的局面,便绝不至于像如今这般,乱七八糟一地鸡毛。若她一开始就认清形势,听天由命随波逐流,若她一开始就选择与莫安之站在同一阵营,任由得他莫安之摆布安排,她只管装聋做哑顺势而为安静等待推波助澜,说不定她今天还能有一点点挣扎反抗的资本和机会。   如果她一开始选择的不是逃避,那么她今日也不会如此被动。   如果她真能做到如她笔下那只呆萌纯真小鸡仔般,自己给自己编织一个无比美好的爱情童话,心甘情愿地沉浸到这种虚幻的美丽当中,那么她今日好歹还能拿爱情这块遮羞布来替她挡一挡,她也不至于一步一步被逼到如今这种进不了退不出不上不下不尴不尬一筹莫展的境地。   说到底,她只是一个自私的矫情的女人,她所做的所有一切,只不过是为了保命,为了心安,为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而已。她从来没有,也从未打算要圣母小白花过。   但显然二姐的意思,似乎还是想小妹在圣母小白花的康庄大道上发足狂奔继续坚持一把。卫若子未及抬头,便听二姐语音微颤,哀声说道:“二姐知道你现在心里有多苦。不说父亲与公孙一门的恩怨,不说他莫安之现在悬在咱们卫府头顶上的屠刀,便只说你肚里的孩……”   卫若兰心中一哽,实在不忍继续往下再说。停了许久,她幽幽长叹了一声,低声又道:“你为咱们姐妹已做到如此地步,二姐本不该再来求你迫你。你已经做了这么多,二姐不该再来难为你。但是……不论怎样,小妹,咱们不能不管爹爹。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爹爹赴死,却甚么也不做。那是咱们的父亲。”   “爹爹不争,咱们不能不争。”卫若兰重新抬起头,看着对面小妹低低压下的头脸,却看不到她压到阴影里的神色表情。心中狠痛,却仍强撑着面上的平静:“这几个月来,二姐想尽了所有的法子。可是,不管用。”   “我去求见淑妃娘娘,结果却连宫门也进不了。”   “我去求父亲往日的亲随下属,却被殿下提前知晓,将我关在府中,一步也迈不出去。”   “我求殿下,求殿下想法子救救爹爹,你猜殿下怎么说?”卫若兰跪坐在地上,浑身无力,看着小妹苦笑说道:“殿下说,别说他救不了,便是能救,他也不会去救。这是皇上与莫安之之间的交易,他插不上手,也不能插手。”   “殿下说,这是皇上一开始就为爹爹准备好了的结局。早在莫安之以卫府义子的名义,藏身在爹爹身后,借着爹爹的名头,为爹爹佐理朝政那日开始,便已预好了今日的结果。公孙满门、莫安之与咱们卫家的恩怨,原本就是皇上拿来摆布爹爹与莫安之的一桩工具。”   “殿下说,所谓陈年恩怨、灭门之恨,都不过是些障眼的幌子。皇上真正的打算,是要借着此事来重新梳理一番朝中派系。殿下身为皇子,若是连这也看不穿看不明白,便只会被皇上看低看轻。若是自此被皇上看轻了,失了皇上信赖,那他以后在皇上面前,便再无机会了。”   卫若兰声音徒然一提,尖声冷笑道:“所以,即便那个不日便要被打入死监押上刑场的人,是卫若兰的爹爹,殿下也没想过要为我争一争。即便只是,做做样子。”   她面上悲恸难忍,垂低了头,隐声泣道:“是二姐没用。”只片刻,她却又重抬了头,看着卫若子坚持道:“咱们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便是求莫安之,放爹爹一马。”   卫若兰重新跪了下去,向卫若子磕头道:“小妹,你再去求一求他。你去求他,请他看在这些年的情份上,请他看在你肚中孩儿的份上,放过爹爹……”   ……   ……   第五十六章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更新时间2013-12-5 17:12:17 字数:3684  寄望于敌人施舍他莫须有的慈悲和同情,这可是连天方夜谭里也不会出现的故事情节。卑躬曲膝的哀求除了助长对方气焰之外,对解决问题从来毫无建树。所以卫若子觉得,这种让仇者快亲者耻的脑残事儿,还是不要想得太多才好。她坐低身子,揉了揉早已僵直麻木的双膝,活了活血,待到确定自己已然能够活动自如了,才凑身过去,将二姐一并搀了起来,扶着她一起坐到榻上。   卫若子摸出纸笔,低下头,奋笔疾书:“二姐当真以为,只要去求了莫安之,他便会放过爹爹?”   卫若兰眼神落在纸上那些端正秀气的簪花小楷上,看着小妹举手投足间的从容淡定,心头微安,平静说道:“不管会不会,总需试过才知道。小妹,只要是你去求他,大……莫安之他,多少总有些顾念。”   见小妹嘴角微挑,脸上掠过一抺不以为然。卫若兰抿了抿唇,认真道:“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皇上当初为何定要将京都守备府的王应儿指了给莫安之,逼他并嫡双娶。其实从那时开始,皇上便已在催着迫着莫安之向爹爹动手。那个王应儿,根本就是皇上赐给莫安之,想要用她来取你而代之的。”   卫若兰看向卫若子,低声又道:“莫安之若是心中没你,根本无需硬顶着皇上的压力,将他公孙遗子的身份一直拖瞒到如今现在。他能为小妹犹豫到现在,未见得便不能为了你,放过爹爹。”   她紧紧抓握住卫若子的手,坚持道:“小妹,只要你再去求求他,他必定会再多想一想。便不只是为了你,这十多年来,爹爹一直视他如已出,待之若亲生,他莫安之若是个有心的,便不会忍心向爹爹发难。”   卫若子看了看二姐,摇了摇头:姐姐,你会不会太一厢情愿,太过天真了些?   卫若兰显然不愿放弃这看似唯一可行的机会,所以对小妹的不以为然大为着急。她皱眉说道:“我思来想去,除了求莫安之抬手放过,实在没有其它法子能救爹爹。小妹,现在不是负气的时候。爹爹经营数年把持在手中的那些力量,经过莫安之这几年成心谋算,大部分已掌在了他的手中。这也是皇上现在放心让他出面动爹爹的原因。因为有他接手替着爹爹,官场才不会因爹爹的倒台,而乱得太过厉害。”   “但也正因如此,若是莫安之能答应饶爹爹不死,皇上如今倚他颇重,定不会在此节上太过计较。皇上要的,从来就不是爹爹的性命。只要莫安之能答应放过爹爹。爹爹便可以不用死。”   “二姐知道你心中的苦,二姐也知道,你心中的那个人,一直是方含轩方公子。你本已全身而退,却被莫安之从渝洲城重新寻了回来。莫安之把对你当初与方含轩携手出逃的妒恨,通通发泄在方氏一族身上。你明知方家的败落,全是拜他莫安之所赐,明知他处心积虑要报仇要害爹爹,却仍不得不强做欢颜与他周旋。你心中有多恨,有多苦,二姐如何理会不到,如何不能感同身受?”卫若兰语声微哽,“但是小妹,咱们现在,别无它法。若是莫安之不肯放过,爹爹他便,再无生路了。”   二姐显然是理解错了自己摇头的意思。卫若子无语,低头在纸上写道:“二姐你想多了。”她仰头冲二姐挑唇浅笑了一下,复又低头再写:“莫安之他,断不会为了任何人,放过爹爹。包括我。”   卫若兰看着那字纸正待说话,却见小妹笔势丝毫未停,正在纸上如飞般继续勾划着:“放心吧,爹爹咱们一定要救,但绝不会是,靠求他莫安之高抬贵手来救。”   卫若兰怔了怔,继而眼睛一亮:“小妹,你,早就有法子了?”   卫若子咬了咬唇,然后微微一笑。   ……   ……   摆在姐妹俩面前的,是一叠a5大小的传单。传单上有些画着线条简单的四格漫画,有些是图文混排的故事绘,还有些,干脆就是用通篇的文字书就的齐趣味性、煽动性、感染性、传播性于一身的传奇话本,有些甚至还将各种关键敏感的文字加粗放大突出,夹杂在密密的小楷中,看起来十分有视觉效果,让人油然而生阅读欲望。   不管是简笔漫画,还是故事绘,亦或者是传奇话本,这五花八门各具形式的诗画故事,无不殊途同归、隐晦而含蓄地传达了一个共同的主题:皇上杀卫新元的真实原因,其实是为了灭口。因为卫新元当年诬蔑指证公孙将军通敌卖国谋害皇子,其实都是在当时的七皇子,如今的皇帝陛下,的暗中授意之下进行的。   皇上当年为什么要陷公孙将军至如此不忠不义万劫不复百口莫辩的境地里呢?原因很简单,因为当年的大将军王四皇子,其实是被那时还是七皇子的当今皇上暗中谋害的。   那么,皇上又为什么要谋害四皇子呢?呃,至于这个为什么,似乎就很有些不言自明了:四皇子当年征战天下英雄盖世,若是不死,如今大周皇帝的这个位置,又哪里轮得到那位在当年其时默默无闻毫不惹眼的七皇子来做?   听说,当年的四皇子与七皇子,还曾为了女人争风吃醋过呢。据说他们当年,还曾与同一位风华绝代倾世惊神的美丽女子,各自有过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昧故事……   每一个皇子夺嫡江山争霸的故事当中,总抹不去某些穿插在其中惊鸿一瞥却芳华灿烂的红粉身姿。   所谓爱江山,也爱美人。   传说那位被掩盖在四皇子夺目光彩之下的美丽姑娘,其实是位很了不起的猛人。说那姑娘不仅长得倾国倾城艳绝天下,更是工械技巧,科教戎旅,物究其极,无不精专;说四皇子当年平内乱,纳南商,攻北疆,困芜羌,无不是仰她之力赖她之谋,若不是有这位姑娘的出谋划策纵揽大局呕心匡助,四皇子当年绝不会一路长驱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声震天下……   这样一位多智近妖的美人,是英雄,如何会不爱?   四皇子是英雄,当今的皇帝陛下,又如何不是英雄?   那么,为了美人,即便是手段下作一些,似乎其实也是情有可原无可非议。虽然美人最终,依然是湮没在那淘淘历史洪波之中,徒留慨然嗟叹。   自苦红颜多薄命,英雄不白头。   七皇子与四皇子为了美人反目,为了江山帝位暗杀谋害诬蔑陷害,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   ……   为了勾搭起百姓们久远的回忆,传单上还有很多百姓们耳熟能详的,关于那位大将军王四皇子的,脍炙人口的事迹。   为了让百姓们对传单上的恩怨故事更加津津乐道信之凿凿,传单上更写了无数似假似真的小细节:比如那位姑娘当年是怎样与少年时期的四皇子七皇子结识的,又是怎样将京中少年小霸王公孙翼收罗网下的,那姑娘又是怎样用惊人的美丽和强悍的手段将那些横行一世的贵族子弟们一一驯服的;比如四皇子对其是怎样言听计从的,七皇子对其又是怎样惊为天人的;至今在大家餐宴之上还偶能品尝得到的烈性美酒,据说就是那位姑娘最先酿造出来的……   卫若兰目瞠口呆地翻看着那一张张传单,许久之后才惊醒过来。她瞠目瞪视着小妹,满脸的不可思议:“这些故事是打哪里听来的?这些……全是真的?”   卫若子笑了:连身为皇妃的二姐看了这些,都有这反应,看来这些传单的效果和作用貌似还不错,倒不枉她花费无数心血死了无数脑细胞搞出的这一套看似荒唐无用但一定行之奏效的东东出来。她要的,就是现在二姐脸上的表情:将信将疑。   这就够了。   卫若子呵呵一声,拿起笔写道:“不管是不是真的,只要百姓们信了,这便是真的了。”写完这话,她还不忘在心中默默添上一句凑趣: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卫若兰却仍是一脸的震骇和惊恐:“即便是真的,如此这般言之凿凿地指摘皇上,这便是大不敬,是要杀头的!”   卫若子再度呵呵,提笔又写:“那又如何,爹爹眼下,不正是要被杀头么?”   见二姐脑子懵懵,似乎还是有些转不过来,卫若子继续写道:“不管是不是,只要这纸上的传言传了开去,那么皇上便不敢再将爹爹当众斩杀。不然的话,便无疑是认了这纸上传言所说,认了他杀爹爹灭口,是为了遮掩当年旧事。皇上若是再任由得莫安之拿爹爹为公孙满门偿命,那么无疑便是默认了,当年四皇子的突然暴毙,果真是与他有些撕扯不开的关系。皇上若是不想让这盆污水泼上身,便不能杀爹爹。”   卫若子从容写道:“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一旦这些言纸散遍京中大街小巷,百姓们人手一份百口相传,那么这传言真也好假也罢,皇上都不好再动爹爹。谎言重复一千遍,便是假的也成了真。皇上若想堵住这悠悠众口,非但不能让莫安之杀了爹爹,恰恰相反,他还得将爹爹护得好好儿地,再不敢让爹爹莫名其妙就死了。”   卫若子细细交待:“所以,二姐只需将这些言纸复抄多份,愈多愈好,再派得力之人拿去四处张贴,最好是能一夜之间,散尽京中各处街巷角落,这事便算成了。至于皇上怎么想,百官们怎么看,咱们可管不大着了。”   卫若兰手里拿着传单,半张着小嘴,仍有些震惊。她踌躇半晌,嗫嗫说道:“殿下……定不会许我这般做……”   卫若兰压了压二姐的手背,复又写道:“为何要教二皇子知道?兹事体大,除你知我知,万不可再叫第三人知晓。非但如此,重抄这些言纸所用之纸、墨、字迹,均不得留下半分痕迹,教人按图索骥,再查到你我身上。否则,非但爹爹救不成,我、二姐,甚至二皇子,一个不落,均逃不过一个人头落地。切切。”   许久之后,卫若兰终于平静了下来。她将那一叠传单收入怀中,仔细藏好,然后冷静说道:“不瞒小妹说,今日回家之前,我原是早给自己备好了一份眠香散。”卫若兰语声微顿,想了想,才轻声又道,“所谓眠香散,是一种能叫人死得毫无痛苦,毫无知觉的毒药。二姐本打算,若是救不了爹爹,卫家失势,我在殿下那里,也无立足之本。既不能善其孝,倒不若随爹爹一道走了的好。”   她站起身,看着自始至终哑然无声的小妹:“若此番事败,我会叫人将这眠香散,也送一份来给小妹。”   卫若兰面上笑得一如既往地温柔恬静,只听她淡声又道:“小妹,今日别后,你我,各自珍重罢!” 第五十七章 大象大象你的鼻子怎么那么长 更新时间2013-12-6 15:15:43 字数:2585  莫安之重新打卡上班后,许是搁置得太久,那如山般的工作量累积成堆,居然仍摆在案头,生等着他小莫大人来一一过问,亲自处理。如此一来,小莫大人便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地忙碌了。守着卫若子熬过最初的反应期,见她胃口见好,气色也日渐丰润了,这丫便索性是忙得连二人的小阁楼上也难得上去一回。白日里上朝自然是不在府中,到得后来,更是连晚上也没了踪影。   按理说,卫若子这里少了那位痴情老公全天候二十四小时的陪护监视,似乎是松泛自由了不少,理该大松一口气才对。但卫若子心中,可半点儿也没敢将这口气真个就松了下来。   自从正月里在这荷花池畔的书房中见了香琴那一次之后,她便再也没听到过那丫头口中那把高高亮亮的销魂海豚音。如果卫若子没料错的话,她怕是彻底让莫安之给关在了这个后府小花园里头,眼盲耳聋,四风不透,两眼抹黑了。   本以为射柳会中玩儿了一把落马惊魂,差点丢了小命,跟着又被老太医踢爆自己身怀有孕,回府之后,定逃不过香琴那丫头扬着一脸喜气儿搁这里等着给她激荡雀跃来着,结果这一个月两个月地过去了,那丫头却像是人间蒸发了般,连片衣角儿也没见着影。   卫若子很有些担心。   这日吃过午饭,领着司砚正百无聊赖地在园子里散着步子消着食,正巧便路过园子角落里那方小院附近,想着既然都走到这里了,不如就进去同那苏娘子打个招呼罢。哪知道她小身子才将将儿一转,后头的司砚小丫头便很是尽职地横身挡在了她面前,很是恭谨地劝道:“少夫人,苏娘子现下正病着呢。你现在有身子的人,可千万不能往里面去,若是不小心再过了疫症,奴婢便是有十条命,也不够交待给少爷的。”   卫若子翻了翻眼皮,小身子又生生拧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旋体,直接就向后转齐步走了。这是另一个变化。自打香琴失了踪,原本跟个闷葫芦似的司砚小同志,不知是从哪里开的窍,小嘴里的话,竟是变得慢慢地多了起来,日渐聒噪,大有向着升级版香琴齐步迈进的趋势。   好吧,既然苏大家不让探视,那么咱去找人福伯“聊”个天“唠”个嗑,那总可以吧?卫若子脚下生风,一路不停,刚在落梅轩的院门外停住步子,正准备抬手推门,谁想那门“吱呀”一声,却是不敲自开了。   四平小同志木着一张俊脸,面无表情地挡在了门口。   卫若子摆摆手,示意他让个路:没听过那俗话啊?好狗不挡路啊。她板着脸暗自想:真不想骂人,尤其还是这么俊俏一小少年。   四平继续冷着脸,道:“少爷说了,落梅轩太清冷,夫人身子弱,没事就不要到里头闲逛,免得再受了惊吓,伤了身子。”   得,那丫竟是连这扇门也给她“呯”地一声,关了个严实。   卫若子气急败坏。肚子里在吐着血,面上神色却是丝毫没有变化,仍然板着脸,撩着眼皮,盯着眼前的俊美少年,细细打量了起来。饶是如四平小靓仔这般万年恒定如山的定力,竟也被卫若子这直直的眼光盯着有些发毛,冷冷的小俊脸渐渐有些绷不大住,然后丝丝缕缕的尴尬之色再伴着些些点点的不自在,便在那面上慢慢滋长了起来。   就在四平快要在卫若子咄咄逼视的目光下败退之时,却见这位夫人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头,冲着他勾了勾。   四平怔了怔,神色一僵。   然后卫若子又勾了勾手指头。   四平左右权衡了一下,却是乖乖将脸伸到了卫若子面前,闷声道:“夫人若是有气,直管教训四平。”   卫若子伸出两只手,在他左右两边脸蛋上捏了捏,然后在四平被捏扯得有些变形扭曲的面上,再轻轻地拍了几拍: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喜欢动不动送脸给人家去讨打呢?回头真得给他家少爷说说,这可是病,得治。   她冲着小四平和蔼地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   四平苦着一张红白相间的脸,很是不解地看着这位眼神古怪明显不怀好意的夫人,感觉有些不妙。   卫若子便竖着食指杵在嘴唇边上,咬着字形说:“我说,你看。不懂,也得懂。”   四平默了下,老实答道:“少爷早就严令我等学得了识唇辨话的本事。夫人有话,直接吩咐便是,四平看得懂。”   卫若子眨了眨眼,回过头瞄了瞄身后一直默着的司砚,然后转回身,看着四平,往身后又指了一指,嘻嘻笑:“她也懂的吧?”   四平眼光平平往司砚瞧了过去,四目交错,一触即闪。四平点头回道:“是,司砚也识得唇语。”   卫若子颔首赞许。看着四平又道:“那么,我现在说一句话,你跟着读出声。”   四平猜不出这夫人到底想玩些什么,想了想,才应道:“夫人请说。”   卫若子便煞有介事的慢慢动嘴形:“大-象,大-象,你的鼻子怎么那么长。”   四平一脸莫名其妙,很是疑惑。迟疑了好半天,才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地复述了一遍:“大,象大,象你的鼻子,怎么那么长。”   卫若子皱着一双好看的柳叶眉,双手乱摆,严肃示意:“请注意停顿。”接着又大张大合地做着嘴形,将刚刚那话重又示范了一遍。   四平跟着念了出来。到底是聪明孩子,这回倒是断句断对了。   卫若子很满意。突然嘬起嘴,丢出一句奇怪的口哨小调儿。   即便是将那句子给断对了,四平也压根没能搞明白那句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卫若子却紧接着又命令道:“顺着我刚刚吹的那调儿,将先前那词唱来听听。”   四平抬眼看她:“夫人……”   卫若子一脸期待:“唱来听听。”   四平苦着脸,讨饶地看着她,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卫若子重又板起了脸,张嘴命令:“唱!”   四平期期艾艾憋了半天,终是没能唱出口。   卫若子幽怨地叹了口气,然后道:“看来还是只有你家少爷才吩咐得动你吧?唉,怎么办?现在心情郁闷,没人给唱小曲儿解闷子,突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呢!小四儿,你知道的,我这身板儿吧,向来是弱得很,这又有了身子……”   四平小脸儿一滞,急忙道:“四平明白。夫人想听曲儿,四平唱就是。”   卫若子便重又拉开笑脸,正看着四平,好整以暇地等着。   四平无语了片刻,终于开口唱:“大-象,大-象,你的鼻子怎么那么长……”   卫若子挥手道:“不要停,就这一句,一直唱一直唱。”她转回头对着司砚吩咐道:“我回去喝碗粥再回来。你帮我在这里看着,不许停哦。不然待我回来没听着,可又要不好了。你知道的,我身子弱……”   一旁的司砚小同学原本正默默围观得很是哈皮,没想到这还给自己摊上事了。一张小脸顿时苦哈了下来:在四平这种五调不全贯耳魔音的持续摧残下,她怕得半拉月睡不着觉。   卫若子欢快地扬着小手往回走。就着四平不情不愿断断续续“你的鼻子怎么那么长”的歌声,卫若子得意的小调儿也随着一意往外出溜了出来,自己还顺着往下一路继续:“大-象,大-象,你的鼻子怎么那么长,妈妈说鼻子长真是漂亮……”   一边吹着小口哨儿,一边听着四平渐行渐远的别扭歌声,一边却在心中默默叹道:唉,这歌声,到底还是不如人家蜡笔小新的憨萌可爱啊。    第五十八章 注意饮食 更新时间2013-12-7 12:31:16 字数:3384  莫安之想是听说了,当天夜里,竟是从百忙之中抽出了空,重又上了阁楼卧室。他楼着卫若子略显粗壮的腰身,状似无意地问道:“听说你今日又调皮了?”   卫若子别着头看了看他,点头直认道:“大夫说,怀着小孩儿时,若是能时刻保持着心情舒畅,肚中的小宝宝才能生得康键。”   莫安之皱了皱眉,像是对“宝宝”两个字有些不大确定,停了片刻,才又问道:“这话是哪个庸医说的?”   卫若子面不改色:“一位姓杜的庸医。似乎与夫君师出同门。”   莫安之默了默,突然面色一松,笑了起来:“罢了罢了,你若是觉得这样解气,我让四平日日来给你唱。”   卫若子吓了一跳,忙起身摆手:“快拉倒吧,那孩子唱得还没我自个儿哼得好听呢。你也不怕吓着你儿子?这位要是闹起脾气来,直接在我肚子里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敢情折腾的不是你。”   “哦?这就会动了?”莫安之神情一扬,万年不动的脸色突然变得生动起来,甚至连那双一向幽深莫测的眸子里,也带上了丝丝缕缕的笑意,分外晶亮。   “我听听,”他探头到卫若子小腹那里,附耳贴上她肚皮,做凝神细听状:“拳打脚踢?真有这般能折腾?”   “哪能那么快,这才几个月?胳膊腿儿都没长利索呢。”卫若子没好气地拨开他:“我就随口一说,你还真信了?”   莫安之顺势将她揽在怀中,搂紧了她,将头埋进她肩窝里,闷声笑道:“会闹好,会闹的孩子有奶吃。”他这样环搂着抱了她好一阵,突然仰起了头看着卫若子,道:“若儿,我很欢喜。”   这丫怕是又开始要习惯性煽情了。卫若子垂低了眸子,张口应他道:“嗯,欢喜,欢喜,我也欢喜。”   莫安之却是不动,只抬着脑袋静静地打量着她,过了半晌才忽又叹了口气,道:“不管怎样,若儿想怎样舒畅心情都行,只要……”他停了停,声音低了下去:“若儿心中,当真有这孩儿便好。”   卫若子主动略过这话中多出来的某些成份,瞪着双清澈无比的大眼眸子,不停地眨巴眨巴:“夫君没哄我?当真怎样舒畅心情都成?”   莫安之手上微僵,不动声色地答道:“嗯,怎样都成。”   卫若子又细细咂摸了一下,思量着说道:“若儿觉着吧,香琴毕竟跟了我这么久,用惯了的人,乍一不在身边伺候着,多少有些不大习惯。”   莫安之的手在她小腹上轻轻滑动着,没有说话。   卫若子有些心虚,斟酌了斟酌,暗中鼓了鼓气,小心说道:“杜先生那里若是不方便,当我什么也没说。”   莫安之面上又没了表情,只是眼中神色又开始诲暗了一色。“既是娘子开了口,为夫自然是要应允的。”他耸拉着眼皮说道:“且耐心等几日,待我安排好了,自会让她回来陪你。”   卫若子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她知道,但凡这丫一开口自称“为夫”的时候,基本已是动了脾气了。她陪着小意道:“还是算了,杜先生怕是不会肯。”   莫安之微微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淡淡说道:“师兄半月前已动身南下了。怎么,他走之前,居然没同你招呼一声?”   卫若子暗暗心惊,强装淡定地答:“若儿这都有俩月没见着杜先生了,若儿哪里会知道?”   莫安之面上虽在笑,眼神却颇有些阴沉,嘴里不紧不慢地反问了一句:“哦?竟是不知道么?”   卫若子思量了一下,觉着不能再辩,没得倒招他疑心。便只深吸了口气,很是八卦地往莫安之怀中凑了凑,笑盈盈问道:“这平白无故地,怎么突然往南边跑了?该不会是忙着去会什么小情儿去了吧?”   莫安之深看了她一眼,突地大笑了起来:“娘子估得没错,师兄一向自诩风流,许是当真会小情儿去了。”   卫若子略一怔愣,刚想着哪里不对,忽觉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猛地用上了力,一把将她揽贴在他胸前,却是问道:“甚么叫‘大象’?”   卫若子不防他突然来上这么一问,下意识回道:“什么大象?”   莫安之认真哼唱道:“大象,大象,你的鼻子怎么那么长……”哼完,又问,“甚么叫‘大象’?”   他声音一向低沉温磁,压着嗓子的时候,略带着些沙哑,这时又正贴在她耳侧,拿这把声音哼出来的童稚无比的曲调敲打着耳膜,听着十分滑稽有趣,但偏偏却又无比地酥麻熨贴,很是好听。   卫若子低哼了一声,吃吃笑道:“嗯,大概象是,某种鼻子很长的活物吧。”   莫安之大感兴趣:“鼻子很长?如何个长法?”   卫若子张了张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比划解说这种对对方来说完全陌生的动物。略想了一想,然后伸出两只手,随意比划了比划。比划得很是敷衍。   莫安之剑眉微微一扬,伸臂又把她将将抬起的身子揽了下来,将她整个身子压伏在自己胸口。卫若子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他勾着唇角低笑着,一把吻住了她的唇,舌头灵活无比地探入她口中,含糊着问道:“有这么长么?”   哪有这样比的?这能比么?卫若子闷哼了一声,心里头还没来得及吐个槽,脑子却已是晕沉了下去。   妈蛋,老子现在是个孕妇!至于这么欲求不满么?还没彻底沉沦之前,卫若子猛地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脑子一炸,便管不了嘴里的侵袭肆掠,齿关一紧,冷不丁就将他咬了个正着。   莫安之吃痛松口,微一抬头,便对上了卫若子的目光。他呼吸虽然重,目中神色却极为冷静。   卫若子刚摆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脑中还在思量着该用些什么温和委婉的说辞,方能让这丫既熄了当下的邪火,还不对她心中生隙时,却忽觉小腹猛地一抽,痛得她忍不住“哎呀”了一声,整个人蜷成了一团。   莫安之面色一紧,伸手一把握住她,急声问道:“怎么了?”   卫若子翻了翻眼皮,没空理他:怎么了?老娘这都弓成一只虾了,还不够明显?还能怎么了?   “肚子痛?”莫安之单手将她紧圈在怀中,紧张得整个脸都变了颜色。不敢稍怠,立时抢过卫若子右腕,把在指间,蹙着眉头凝神听起脉来。   他将手指按在卫若子腕上,神色半天没有变化。过了半晌,又唤了司砚进来伺候。直到再三确认了卫若子这一闹并未曾见红,才大松了口气,挥了挥手,淡定地将司砚小朋友又遣了出去。   卫若子这时腹痛已是轻缓了不少,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忍不住便眨巴着眼,向一旁恢复如初的莫安之丢了个疑惑小眼神儿过去。   哪知这小子突然便黑了脸,冷眼看着她道:“今儿又吃甚么乱七糟的东西了?”   卫若子一愣,心中大呼冤枉:她这里因着原版这弱不经风令人堪忧的身体素质,早就被莫安之这小子将她的饮食菜谱给控制得死死的,又有着司砚那个得力监视器成天跟她屁股后头严防死守,她哪有什么机会去吃她那些垂涎已久的“乱七八糟”啊!   一想到此节,便忍不住悲从中来。卫若子委屈地撇了撇嘴,幽怨道:“若儿倒是想,那也得有啊。”   莫安之冷哼一声,道:“没有?膳房灶脚旁,柴垛子堆底下藏的那个坛子,里头腌了甚么?”   “酸萝卜!”卫若子想也没想,脱口便嚷出了几个怪腔怪调的音节。话一出口,便觉不对,立马抬手掩住了嘴。   这丫听是听不出来她说的是啥,但她刚刚唇形是如何动的,绝对没逃过这丫的眼睛。   卫若子心中懊悔不已,偷眼向莫安之打量过去,便见这丫的脸色果然又黑了三分。   卫若子不由得暗自叫苦:得,她费尽心思东躲西藏各种埋伏掩饰好不容易腌好的开胃小食,看来又保不住了。   也怪她嘴欠。今儿下午调戏小四儿调戏得高兴,稍稍出了口积郁已久的恶气,心中畅快,一时得意得过了头,借着将莫安之那俩眼线从身侧甩开这一小下下的机会,趁机换了口气捉了个猫悄悄跑厨房去偷了个腥……因为心情好,便多吃了几根。   那坛酸萝卜可是她在各种严盯死守下得以留存的唯一一坛硕果,而且如今正是口味刚好,酸得正是劲道的时候,要是自此再尝不着了……卫若子很是可惜,想想就心疼。她偷偷瞄了瞄莫安之有些不妙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张嘴道:“那什么,能给留几根么?真没什么。呃,主要是四平那小曲儿唱得真心不错,我听得高兴,便忍不住贪嘴,多吃了几根。保证下次一定注意还不行么?嗯,多少给留几根,成么?”   莫安之彻底青了脸,冷哼了一声,斥道:“还留几根?”   卫若子双眼一亮,还道他是问她到底要留下几根萝卜:咦?这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生怕这丫反悔,忙扳着指头数道:“嗯,留三根……不,不不,留五根?少了,呃,八根?八根行不行?”嘴里张合着,心中很是不耻这丫的斤斤计较:八根还不够填牙缝儿呢。   她摆着两只巴掌,扬着一脸的期许看向莫安之,才发现这丫脸上的表情很有些奇怪,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分外纠结。   便听这小子换了好几口气之后,才摆出一张棺材脸,吡着牙一字一字说道:“一根也不许留!以后所有餐食饮用,一律让司砚去伺弄,全端到这屋里来吃。膳房那种地方,再别想进了。”   卫若子这才发觉自己刚刚是会错了意,空欢喜了一场。心中哀鸣了一声,顿时萎靡了下去。   莫安之瞧着她这副颓样,哭笑不得。拉了被褥盖在身上,就势将她揽在怀中,低声道:“早些歇了罢。明日休沐,难得有闲,我陪你去外头走走,散散心。”    第五十九章 骠骑将军府 更新时间2013-12-9 13:03:50 字数:3595  将那驾被轻纱换了四壁的改装款马车停在街口,莫安之领着卫若子,沿着京都城那条著名的流晶河,一路慢行,观景散步。   流晶河绕京而行,这是流道中段,地势平缓,所以河面随着地势,安静得如同一面泛着粼光的晶镜一般。时有花舫游停,便有层层的水纹从河面上一层一层荡漾开来。   时值初春,河畔的绿柳垂着一树树流苏般的翠色丝绦,随着空气中时而漾起的春风,张扬起舞,似一群婀娜着莲步,款款而行的少女,妖娆而妩媚。   此岸一侧是绵延相连的民居,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的住宅,隔着时断时续的院墙,里头高低起伏的飞檐时不时从一片青树之中探出头脸,默默观察着幽静巷道上的这一对喁喁而行的男女。   “累了?”莫安之侧头看了一眼卫若子,见她面色微酡,额上见湿,显然走了这不短的一截道,已是有些乏了。   他也不待卫若子点头应是,径自扶着她到路旁一处横躺着的青石旁,然后解下身上披风铺在石上,这才瞧着她道:“坐这里歇会。”   卫若子一直静立在一旁默默地瞅着,眼睛里是微波轻漾的流水,是河面上低调奢丽的花舫,是河道两岸搔首弄姿的翠柳,是眼前这位丰姿翩翩温柔有加的浊世公子。她微眯了眼,忍不住叹:当初的苏大家,怕不就是被这丫这些细致入微的风流手段,哄得芳心错乱的吧?   可惜,她如今早已被这些人操练得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了,如许风情,怕只能留给这抚面而过的春日暖风去咂摸细解。   卫若子大咧咧地坐了上去,然后下巴微扬,不掩目中疑惑,安静地看着他。   这丫今天特意抽了空,专门带她来到这里,自然不可能真是为了游春散心来了。她前后思量了很久,觉得自己这段时日以来分外小心,想来应是没留什么口实落他眼中。这小子今日这出,究竟所为何来?   莫安之背手立在一旁,面向着对岸,看着那头一处门庭荒败的院落,轻声说道:“那里,就是当年的骠骑将军府。”   卫若子别了别头,顺着他的目光向对岸望了过去。   与这头相若,一排错落而站的垂柳往后,隔着一条不宽的街道,道旁便是安静的院墙府宅。正对着二人这处的彼岸那头,有两扇黯然的朱门,锁着一座破落的府宅。能看到那门上漆皮业已脱落大片,斑驳错错,残留的封条颓然无力地挂在上边,随着微风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着。门前孤零零地杵着一头缺耳漏爪的石狮,与它相伴成对的另一个已不知被搬去了何处,黑糊糊的泥垢糊着底下的基座,远远看着,像是陈年愈结的伤痂。   卫若子将目光从那一片破败当中收了回来,移到一旁莫安之的脸上,收了目中的疑惑,眼睛里只余一片清静安宁。   心底深处,还有些微的黯然。   “小时候很喜欢在那石狮旁玩耍。记得有次因为不喜欢新请的先生,便带着师兄偷溜了出来。谁知刚踏出门,娘亲就从那头石狮子背后站了出来,拦在我俩面前。”   莫安之吐出一口长气,面容有些清冷:“娘亲笑吟吟说着‘带我一起玩呗’的样子,至今仍能清晰地想起来,如在眼前。正如她被刀斧手砍下头颅,那头颅一路滚到我脚边时,面上所带着的笑一般。”   “我娘,是个很爱笑的女人。”   莫安之从对岸收回了目光,回首看了一眼卫若子,冲她轻轻浅浅地笑了一笑,然后道:“她在台上被人砍下头颅那一刻,我便在台下看着。我那时就站在刑台之下,与那断头台只有十步之距,看得,真真切切。”   沉默了许久之后,莫安之轻轻开口:“那日,公孙府一门三族八百二十六口在午门斩首。公孙翼被凌迟割肉的前一日,他族中至亲八百二十六口实已先他一步,在午门被斩落了脑袋。那一日,他的妻妾、儿女、兄弟、族人,全被砍了个精光。”   莫安之抬头看了看天,春日的暖阳和睦而温柔,洒在皮肤上的感觉如情人的爱抚,“那日的天色也如今日一般晴朗。只是很奇怪,明明很晴朗的日光,偏偏就照得人心里直发冷。”   他停了片刻,忽然侧了侧头,温柔地冲卫若子笑了笑,如冬梅乍绽:“那一日,我娘从头到尾都在笑。被人从囚车里赶下来时她在笑,被人推搡着押上刑台时她在笑,被人粗狠地拽拖到虎头铡前时她在笑,被人一脚踢断腿骨被迫跪在人群面前时她也在笑。她被刽子手一刀砍下头颅,那头颅一路咕噜着滚到我脚边时,她还在笑。”   “那日围观的百姓很多,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挤在我身侧周围,全是人。那么多人,可她偏偏就能在那人海当中找寻到我。她的头颅从虎头铡下滚落,一路不停,直到我的脚跟前,仰面停下。那么多人,她偏偏就在我脚边停了下来,那面上的眸子便恰恰朝上而望,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我。她看到了我,虽只是个头颅,她仍认出了我。她望着我,极慈爱地笑了笑。”   “这世上,你定见不到那般美丽的笑容。”莫安之的眼神有点恍惚,目光穿透了他面前的卫若子,他似乎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的行刑现场,似乎正与那头颅上的美丽笑容低头对视。   但这恍惚只一刹,卫若子甚至还没来得及捕捉到那其中的悲伤,这个男人的眼中脸上,倏忽间又恢复了他惯有的那种面无表情的俊逸。   卫若子眼前恍惚出现了这样一副画面,一副冥冥中常在她潜意识当中闪过的画面:高高的行刑台上,密密麻麻地跪着无数男女老少,衣衫褴褛,神情凄惨。台下人头涌动,同样的男女老少似蚂蚁般铺散开来,众百姓一脸兴奋期盼。然后头绑红布带的彪形大汉似那健美先生般雄赳赳气昂昂地扛把鬼头大刀行将出来,从台上一群神情惶恐的人犯当中,连拖带拽地推出了一名美丽妇人,粗暴地将她推到虎头铡前,一脚将她踢跪在地上。   接着,大刀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那弧线迎着日光,带着力与光交相互辉的美感,“咔嚓”一声,一个圆形物体骨碌碌地从台上欢跳着往台下黑麻麻的人群当中一路滚去。圆形物体上的美丽眸子睁得大大地,直勾勾地盯着人群中一个黑衣男童,那男童头上斗笠压得低低地,被人群推来挤去。圆形头颅连蹦带跳地滚到男童面前,骤然停住,美目一扇,嫣然一笑。   卫若子忍不住全身一抖,一股寒意自心底深处腾起,在全身蔓延。   她垂低了头,不忍看他现在的平静。   阳光有些刺眼,洒在身上时,确实如他刚刚所说,照得人心里,有些发冷。   莫安之又看回了对岸,目光停在那只孤寂冷漠的石狮身上,“被忠伯救出将军府之时,尚还不知发生了甚么事。直到被官兵迫得无处可藏,终被忠伯领着藏到观刑的人群之中。”   他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略显破碎的笑:“初初本是极难过极害怕的。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接二连三地,被人砍下头颅……大哥,二哥,四哥,六弟,叔叔伯伯,还有三姐,七妹……他们有些滚远了,有些就停在我近处。”   莫安之闭上眼,声音隐隐发颤:“那些脑袋上的眼睛,一个个全睁得圆圆地,全在看着我,有恐惧的,有懵懂的,有不甘的,有不愤的,似乎全在质问我:你的头颅原也该在这里和我们一起滚落的,为何独独逃了你一个?老天爷让你逃出来,你该做些甚么?该做些甚么?”   这话音里蕴着的滔天恨意将卫若子压抑得不能呼吸,偏偏莫安之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这种极度的恨与极度的平静,让卫若子感觉有些不真实。她想起自己穿越过来的第一天,第一次面对着这个男人时,他身上散发着的,也是这种压抑在平静底下的恨。因为太过平静,所以才无比地令人生惧。   这是种根深蒂固的畏惧。她怕这个男人,一直都怕。   ……   ……   莫安之低下头,看着脚底杂草间一朵米粒般大小的白色野花,在一片浓郁的绿色当中倔然而立,迎风招展。正如青石上坐着的那个面容平静,眸色深黯的女子,即便是陷身在怎样格格不入重重危机的环境当中,仍自奋力挣扎,倔强而顽强地想要挣脱出去。   一如当年的自己。   “这是我欠着公孙的,不管我是不是公孙翼的儿子,都该我来还。”莫安之看着卫若子,平静说道。   卫若子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飘摇在河面缓缓移动着的花舫上,心里却在紧张地思量着。这丫今日既是特意来演苦情的,自己若是太不给面子,确实有些辜负了他一番苦心,也难保这丫不会一个没忍住,再来个恼羞成怒什么的。   现在可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可问题是:妈蛋,这丫今天抽的,究竟是哪门子风?   她到底是该装出一脸的慈悲慈祥,扮得道高僧莫测高深地同丫说“孩子,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好呢?还是该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嘴脸,拉着丫大手同仇敌忾义愤填膺地劝他一些诸于“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有仇不报非君子。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之类的话才好呢?   又或者做小鸟依人千依百顺状,坚定无比地表立场竖红心,做死地声明自己绝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是他们对你不起。夫君无论杀多少人填命,若儿都百分百无条件支持你,挺你到底!”   还是直接扑入他怀中,娇柔无力泫然饮泣地秀同情“夫君,你受苦了……”然后啥也不说一路嘤咛到底?   莫老板想要的,究竟是哪一款?卫若子肚子里的肠子都快纠结成一朵花形别致的菊花了。   琢磨许久,她终于抬起了头,迎着他的目光,樱唇轻启:“其实,夫君大可不必同若儿说这么多。”   莫安之抿着嘴,直盯着她,没有说话。   卫若子咂了咂嘴,一脸的纯良:“夫君放心罢,夫君的苦,若儿都理会得。”   莫安之继续不说话。只是胸口处略见起伏,颇为厉害。   卫若子掂了掂,吞了吞口水,继续:“夫君想要若儿怎么做?”   莫安之眯着眼看着她,嘴角却是慢慢往下绷了下去:“若儿,你是真不懂,还是打定了主意,要装傻到底?”    第六十章 保持心情舒畅最重要 更新时间2013-12-10 12:53:12 字数:3307  卫若子觉得很无辜:自己都已经如此无底线配合了,这丫居然还不满意?丫到底是要闹哪样啊?   她低着头又琢磨了琢磨:别不是看岔了嘴形,没理会到她的意思吧?没理由啊,已经如此明白了呀!这丫的脑回路究竟是往哪个方向拐的弯啊?   卫若子决定换个说法:“夫君到底想让若儿怎么个配合法?卫新元上断头台时,与你同台观摩,拍掌叫好,在百姓面前表演一下身为大奸相卫新元女儿的羞惭和无地自容,以加强一下民众对小莫大人心中痛苦无奈的同情与理解?”   “还是皇上那里又有了什么暗示?需要若儿跑皇上面前去哭诉哭诉么?跟他说咱家爹爹实是罪大恶极罪有应得自做自受,做为女儿我无比羞愧。所以请皇上下旨时完全不必顾念无需容情,大可从严法办极刑处置除恶务尽,罪女绝不敢私存愤怼心生微词。需要我去皇上面前如此这般表示一番,以彰显皇帝对肱骨老臣的顾念不忍和慈悲心怀么?”   “甚或是换种戏路,哭啼啼跑皇帝那里一哭二闹三上吊,以一个正常的孝顺女儿该有的反应,去跪求皇帝看在卫新元十余年为大周为皇帝兢兢业业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求皇帝放他一马饶他一命,然后用我的悲痛欲绝去证明小莫大人对皇帝陛下无条件的顺从,哪怕这是在伤害小莫大人最心爱的夫人?”   见莫安之胸口处起伏得欲发地厉害明显,卫若子生怕一个不小心,再将丫给气炸了。细细再掂量了一番,觉得话既已说到了这个份上,倒不如全敞开了讲来得更好,也省得这丫为了照顾她这哑巴的心情,也学着什么话都讲一半留一半,剩下的意思全留给你自个儿去琢磨。   说实话,这习惯真心不好。你说这琢磨对了还好,要是脑电波不同路,给琢磨岔了道,岂不是全都得抓瞎?这得误多大的事啊你说!   卫若子又咂了咂着,瞅着他道:“其实话说回来,这本就是夫君、爹爹和皇上三个一起合力安排好的剧情。不管你们各自的目的为何,总归这个结果是你们共同需要的结果。若儿能出的力,无非也就以上这些罢了。所以,夫君到底需要若儿扮个什么角色才好呢?懂事的妻子?还是孝顺的女儿?夫君不用顾着我的心情,有事儿你只管说话。不管是什么戏路,一句话的事儿。只要夫君给个定准,若儿这里没得说,务必全力以赴不遗余力,绝无二话。”   她舔了舔嘴唇,很是诚恳地看着莫安之,摊手道:“你看看,咱觉悟一早就够了的。所以,夫君今日真不用特意来给我坦露心扉忆苦思仇的。”   莫安之笔直立在那里,默默打量了卫若子许久。隔了好半晌,他才缓缓吐出口气,摇头说道:“你甚么角色也不用演,你只需告诉我你心中真实的想法。若儿,你不愿意看着卫新元死,是么?”   卫若子仰了仰脸,抿着唇看着他,没有开口。   莫安之轻声又道:“只要你说,你不想他死,你真当他是爹爹。我会想法子救他。”   卫若子笑了。她盯着莫安之,直言说道:“你早就知道我不是真的卫若子,这时节还拿这种话来诓我,真的好么?”   莫安之身子一僵,双手却是缓缓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突突直跳。   卫若子仰了仰下巴,迎着莫安之的目光注视,用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冲他说道:“莫安之,你我这一路走来,离离合合,真也好假也罢,都属不易。到如今我连娃儿都要给你生了,你还想怎样?我从来都不是卫若子,这个你知道。打一开始你就对我设着防戒着心,你也没瞒着我。信任这俩字,在咱们俩之间,从来就只是个笑话。不是么?”   “既然只是个笑话,咱俩能不能别整日动不动就矫情兮兮地拿这俩字挂嘴边上念叨着玩儿?”   卫若子鼓着一对澄静无瑕的眸子,正视着莫安之道:“现在这样不挺好么?你指哪,我打哪,郎情妾意甜蜜无俦,不论你我心中如何做想,只要外人看着挺像这么回事儿,不就成了?”   莫安之盯看了她半天,突然闭眼默了片刻,复又睁开,看着她苦笑说道:“你恨我。若儿,你一直都在恨着我,是不是?”   卫若子失笑说道:“看看,又矫情了不是?”青石有些高,她坐在那上面,一只脚悬空搁了半天,这时已有了些麻胀,忍不住便将那脚抬起来搁石头上,抱在双手之中,使劲揉搓起来,一面又抬了眼去看莫安之,道:“还是那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莫安之,我心没你大,装不下你那种铺天盖地倾城灭世的恨。”   莫安之面容沉静,此时已完全看不出喜怒来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淡声问道:“你如此委屈自己,求的又是甚么?”   卫若子将脚放下来,晃荡着垂在半空。她认真想了想,然后道:“活命。我所求的,只是活命。”   她淡然笑道:“从一开始,我就是来求你为我解生死符来的,还记得么?”   “你一直试我探我,你不信我有那么怕死。我也没有法子。”卫若子耸耸肩:“其实我真的很怕死。一直都很怕死。”   莫安之双唇微颤,没有说话。   卫若子道:“我曾以为你会有法子帮我解了生死符的毒,毕竟神机子是你师父,且传说中那老爷子又是如此地厉害,不是么?”   莫安之想了想,轻声说道:“老头子也没法子救你。”语声轻淡,听着却有些干涩。   卫若子微微一笑,开合着唇形,无声说道:“我知道。杜沛然已经告诉我了。生死符无解,是真的无解。”   “你师父虽然号称半仙,但他,毕竟不是神仙。”   莫安之两片薄唇很是明显地动了动,却仍是没有答话。   卫若子向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笑道:“所以我退而求其次。我想要乾坤镜。听说乾坤镜很神奇,人人都想夺它。所以我也想试一试,看看它能不能救我。”   莫安之的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一勾,道:“你觉得乾坤镜能救你?”   卫若子一脸平静,道:“死马当活马医,总归是个希望。”   莫安之点头道:“既然你想要,我给你弄来。”   卫若子低头想了想,又道:“还缺一样东西。”   莫安之神色一动,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意外。他看着卫若子,皱眉问道:“缺一样东西?”   卫若子对他的意外表示也很意外:这丫难不成真如杜沛然所言,对乾坤镜的功用启动,全无所知?那位夫人,当真什么也没跟他说过?   如果这丫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当初,她又是怎么穿越过来的?   如果这丫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当年他忽悠陈七老爷子的,全是鬼话?   他对乾坤镜,真的一无所知吗?   卫若子不动声色,只是紧盯着莫安之,点头道:“给我治脸的陈七,曾教过我乾坤镜的启动之法。陈七说,若想启动乾坤镜,便还差着一样东西。”   莫安之眼眸一亮,里头隐隐跳动着一抹幽蓝。他定定地盯着卫若子,扬眉问道:“差件甚么东西?”   卫若子道:“还差一块被做成了虎符的血玉。听说,是四皇子当年掌兵用的那块血玉虎符。”   莫安之低头沉吟片刻,问道:“是陈七教你法子?”   卫若子眼睛一眨不眨,正视着他眸中的疑虑,轻轻点了点头。   莫安之道:“当真……能启动乾坤镜?”   卫若子不再点头,眼光与他直直对视,一动不动,很是坚定。   莫安之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血色玉件,托在手中,递到卫若子眼前。午后的阳光迎着剔透的玉色,在卫若子眼中印出一片罂红。   那是一只匍匐着做势欲扑的猛虎,虎身上纵横密布着无数微浅发白的印痕,麻麻点点,全是一些不明所以的篆形小字。莫安之手掌轻轻侧了一侧,匍匐着的猛虎“咯”地一声,错成了两半。   “是这个?”莫安之看着卫若子,问。   这便是那块血玉?那所谓电池?太阳能蓄电池?   卫若子吸了口气,强忍着心中想夺手抢过那东西的冲动,直直别开视线,平淡说道:“估计是。”   莫安之却是将那血玉随意往她手中一送,道:“你且拿着,回头试上一试。”   卫若子一惊,抬眸看他:“这是四皇子的兵符。”   莫安之神色不动,道:“嗯。”   卫若子强装淡定,道:“西征在即,你……拿它无用?”   莫安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乾坤镜不日便可送回京中。我想,你该不会有耐心等到西征那日。”   卫若子任由那血玉虎符匍匐在自己手心,只看着他,一动不动。   莫安之道:“我只一个要求。”   卫若子依然不动。   莫安之又道:“不管你有没有耐心都好,你都务必得给我忍着。孩子出世之前,不许妄动。”   他平静说道:“我会想法子拖住皇帝。这孩子末出世之前,我绝不会随驾西行。”   卫若子抬起头,平平看向他。莫安之错开她的目光,只是垂着眼眸看着她的肚皮,淡淡说道:“我要这孩子。”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的起伏波动:“你说过,母亲怀着孩儿时,时刻保持心情舒畅,对肚中孩儿最是有益。那么在这之前,你便该时刻保持心情舒畅。”   卫若子微微眯了眯眼,目光开始变得凌厉起来:到底是出了什么让她心情不舒畅的事,才让这丫今天特意带她来这里?这里是哪里?骠骑将军府旧邸。这丫今天特意来跟她痛陈黑暗的童年血泪,特意来向她坦露心扉,究竟是为了什么?   久违的不详的预感,重新涌上了卫若子心头。    第六十一章 将淡定进行到底 更新时间2013-12-13 15:17:04 字数:3908  莫安之淡淡说道:“皇帝动手了。”   卫若子忍着心惊,仰脸平静注视着他。   莫安之神色一如既往地淡定着,薄唇微动,云淡风轻地吐出一个响雷,直接劈在她头顶:“卫新元昨日下狱,大理寺今日会派人到咱们前府去抄家。”   卫若子脑子一轰:果然。   她垂低了头,努力控制着不让内心滚滚沸腾着的不淡定给汹涌到脸上来。   原来如此。   带她远离抄家现场,是怕她这个做女儿的突然闹什么幺蛾子,给他添乱吧!   卫新元堂堂一朝宰执,居然直接在朝上就被卸了乌纱上了枷,直接就给下大狱了!   这么大的事,她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收到!那是她丞相老爹!   还没开始,就给扼杀了?   她花了无数心血搞出的那个流言计划,胎死腹中了吗?那些传单,一张也没能派出去吗?根本还没开始发挥作用,就被人扼杀在了摇篮中?   二姐她,怎么样了?   卫新元,真的难逃一死?   那该死的凌迟酷刑,真的还要在大周百姓面前,哈皮地再演一次?   ……   ……   自从送走了归宁回府的二皇妃姐姐之后,卫若子没有哪天不是拉紧了神经时刻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只是可惜,她被莫安之这丫看得太死了。从太子府射柳会上回来之后,自已每天是吃了睡睡了吃,然后再抽冷子时不时吐上一吐,吐完了再在自家小后花园子里逛两圈,除此之外,基本上是连趴门缝蹲墙角听下人们八卦口水的机会都没有。外头的消息进不来,里头的消息也出不去。不管外头是怎样个风云变色山呼海啸,她这一方小院里却是万年不变的风雨不透一平如镜。任凭她卫若子再怎么坐立不安抓耳挠腮心绪不宁,也都只能是干着急白抓瞎。   虽然她一直在等,一直伸长了脖子苦等着二姐计划执行一切顺利的好消息,她一直眼巴巴等着想看,自己苦心搞出的那些传单撒出去以后,皇帝会有什么反应,以及,随之而来的莫安之的应对。   对于卫若子来说,挖空心思想出来的谣言攻略,救卫新元固然是她首当其冲的目标,但将皇帝隐藏在最底下的心思和目的逼出水面,才是她心底深处的主要目的。   既然那位英雄盖世无比传奇的四皇子,能得大周百姓如此无条件的钦服拥护爱戴,为什么将四皇子打造成传奇的那位穿越前辈,却在这些人们的口中,听不到半个字的传播?一个如此精彩夺目光华灿烂的女子,最终居然默默无闻寂寂无声地湮没在未知名的压制手段中,这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不管是陈七也好,福伯也好,卫新元也好,从他们嘴里流出的只言片语的记忆碎片,都不难让yy能力无大强大的卫若子,对那位夫人生出这样的观感:那位前辈跑这时空里来玩,玩儿的可不仅仅只是男人,人那根本就是为了缔造传奇书写历史来的。人那才是标准女强文里开外挂带金手指搞不好还有随身空间加持且附带亲妈作者的无敌女主啊。   虽然最后挂了。   虽然最后貌似是被土著给秒了,但是,即便是被秒了,那也不应该会被碾得如此地干净利落,随风而散吧……人好歹是个将整个天下搁手底下玩儿的主啊!这叫同为穿越客却摊上一后妈作者的卫若子,情何以堪啊?出路在何方啊……   能将这样一位彪悍人生拥有者的生命轨迹,在人们的记忆当中抹杀得如此干净,如此了无痕迹,用膝盖想也知道,天底下除了那位高高在上拥有整个国家力量的皇帝,还有谁能做得到?   关键是: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此决绝,如此彻底的抹杀,真的仅仅是因爱生恨?皇帝究竟知不知道,莫安之就是那位夫人与四皇子的儿子?如果知道,那么他对莫安之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又是因为什么?皇帝与莫安之之间博弈的,究竟是什么?   卫若子很想知道,如果将当年的人,当年的事,用这种隐晦无耻的手段,毫无遮掩地摆到皇帝面前的话,如果将当年所有的故事都大白于天下的话,如果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撕开皇帝与莫安之之间那层迷纱的话,皇帝会不会向莫安之,举起他霍霍已久的屠刀?   这两个人之间的斗争虽然一直藏在水面之下,但却是这天下最黑暗最阴险最可怕的斗争。卫若子自认太过渺小,在这样的斗争之中,她根本是连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的资格都没有。她所能做的,是隐在背后添把柴烧把火,把拦在这俩之间的那块黑色幕布给点把火着了,让这俩暗地里的勾心斗角,能直接坦率毫无遮掩地给摆上台前,她就圆满了。   虽然卫若子确实很想拿乾坤镜玩一把反穿越,但前提是,她得有命去穿啊。   据说……皇帝对乾坤镜,一样也很有兴趣啊。   谁知道皇帝一步一步不动声色地调戏着莫安之,是不是因为乾坤镜啊?   谁知道皇帝想要拿乾坤镜干毛啊?   谁知道莫安之一而再再而三地拿乾坤镜当幌子逗她玩儿,是不是因为知道乾坤镜是穿越仪啊?   谁知道莫安之想拿穿越仪干毛啊?   谁知道那位神叨叨的夫人留给皇帝的,留给他儿子的,关于乾坤镜的说法,究竟是些什么破说明啊?   谁知道那位爱笑的夫人最后是不是想着,死了也要忽悠一下这个世界啊?   ……   既然大家都各怀鬼胎,既然大家都对乾坤镜那么感兴趣,既然大家眼里都是一摊浑水,那么她何不索性便将这水再搅浑一点!只有如此,才能有她这小虾米混水摸鱼机会和活路啊。   卫若子本来以为,只要二姐将传单谣言大散天下广而告之,她就可以什么也不用做,只管哈皮地等着看热闹就好了。   卫若子有信心,那些传单的效果,一定会立杆见影影响深远。   只要传单散了出去,那么皇帝的第一个怀疑对象,就必然是莫安之。也,只能是莫安之。   那么莫安之的居心,在皇帝那里,似乎就再没有试探的必要了。拿皇帝自己当年的做为,将皇帝逼到如此尴尬被动的位置上,但凡是个喜欢操纵他人命运的上位者,都不会容许自己手中摆布着的棋子反过来再将自己一军。更别说现在这个被推到群众当中被口水淹没的人,正是那个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皇帝陛下。   所以,卫若子有信心,只要传单一散,流言传出,只要顺利打开了百姓们的悠悠之口,那么,不管莫安之是谁的儿子,怕都逃不过皇帝恼羞成怒后的反噬。   只要,传单一出,便等于是点着了埋在皇帝与莫安之之间的那根引线。   卫若子一直在等着的,默默等着的,焦灼不安地等着的,就是那“砰——”的一声响。   ……   ……   可是,千等万盼,为毛等来了个哑炮??   刚刚这位保护欲明显过剩的夫君大人,轻飘飘地从嘴里吐出的话,说的是什么?   卫新元下狱!卫府抄家!妈蛋,这明显不是她要的结果啊!   二姐那里究竟出什么状况了?二姐是根本没找着机会,还是被发现了?   莫安之他究竟干了些什么?   耳旁响起莫安之贴心的,关爱的,隐含着担忧的语声:“带你出来,是为了避开那番吵闹。虽然后园的通门已是封了,但呆在园子里,难说不会吵扰到你。”   卫若子吸了口气:听听,这位夫君同志说得多好啊!是为了不吵到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因为怕吓着了她。对于一向爱妻若命的小莫大人来说,这理由真TM是无比的光明正大理直气壮顺理成章啊,果然是体贴入微细致关爱宠溺得无以复加啊……   自己的老爹被收了监下了狱,虎狼般的官兵就在与她一墙之隔的院府另一头行抄家灭族之事,整个京都城里一夜之间改了天换了日,她这好歹也算是个当事人吧?怎么就被人打着宠溺疼爱的幌子,生生是把她给蒙在鼓里瞒了个结结实实呢?小莫大人,乃真是宠得一手好溺爱啊!   可真有你的啊,莫安之!居然连一丝风都不透给她!   卫若子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淡定,一定要淡定。人家已经如此这般地为你着想了,你可不能太不给人面子了。刚刚才说要好好配合人家的,现在怎么能破功呢?千万,淡定住。   发觉自己嘴唇颤得实在太过厉害,卫若子心中发狠,齿关一合,将下唇内里处一撮皮肉,狠狠地咬在齿间。刹时间,一股腥咸铺满了整个口腔。   千万要稳住。不能乱。   二姐也许只是,没来得及动手。也许只是,还没找着机会而已。卫新元只是下狱而已,不是还没上断头台么?还有机会。等等,再等等。只要赶在行刑之前将传单散了出去,丞相老爹就还有救。   莫安之轻声道:“罪名已经定了。谋逆、欺君,赐凌迟于市,决不待时。”   这么快!如此雷霆手段,是皇帝着急了?还是莫安之在背后有意推动?难道传单的事,已经被他们提前察觉了?没这么衰吧!也许莫安之这只是,习惯性地试探她?   千万要忍住。不能慌。   再等等,一日没等到二姐的信递进来,她这里就不能破功。   手在忍不住地发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都收控不住。长长的指甲刺进肉里,仍在抖。卫若子缩了缩肩,丝滑无比的稠料衣袖顺着手腕垂泄了下来,将她双手的颤抖尽掩在了袖中。   莫安之眸内一片幽深晦暗,似万年冰潭,沉静无波。他死死盯着卫若子,不放过她面上最细微的起伏变动,口中却只是平平说道:“今日廿八,逢十直之日,待避过廿九、卅日,便是卫新元的死期。”   所谓十直日,是大周例的禁杀日。再怎么“决不待时”,也得待这周例有规的十直之时。也就是说,丞相老爹,还有两天的命。如果二姐没有暴露,那么,也只剩两天的时间来发传单散谣言了。   好吧,今天她就咬咬牙,将这淡定进行到底。且耐住性子,再焦心一天试试。   无论如何,二姐今天都会有消息递进来。即便递进来的,是一瓶眠香散。   卫若子将悬空的脚踩实到地上,慢慢站了起来。为了止住双唇隐颤,她又狠狠咬了咬内唇,直到口中腥咸增浓,方才冲着莫安之抬眸一笑,摸着肚子说道:“你儿子怕是饿了,正踢我呢。”   莫安之一动不动,只默默打量着卫若子。卫若子一只手抚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下巴轻抬,迎着他晦暗不明的目光,笑得很是恬静淡定。   莫安之盯看了卫若子许久,久到卫若子抬着腕子摸肚皮的手都已酸痛不支,久到她刚刚用指甲钻进皮肉时的刺痛都快要消淡无识,久到她脸上的淡定都快要给绷成了蛋疼时,莫安之才轻轻挑了挑唇角,淡淡然一笑,笑得无比的光华霁月。   他微微侧了侧身,温柔地牵了卫若子的手,似乎没有察觉到她手中刚刚被指甲刺出的滑腻湿粘,只是将她重新揽到臂下,低头瞧着她,柔声问道:“饿了?”   卫若子乖顺地点了点头。   莫安之略略思忖了一下,道:“唔,怕得先转出这条街。我记得穿过那头那条横巷,再走百余步,便有个小面摊。马车停得有些远了,从这里一路走去那面摊,对你来说也不算近。你身子又弱,若是走过去,你可还撑得住?”   卫若子扯着唇边一抹淡定温柔的轻笑,冲他乖巧地点了点头。    第六十二章 麦兜式找碴 更新时间2013-12-14 16:49:05 字数:3736  这里是流晶河偏下游的河段,近城郊,远闹市,两边道旁比比皆是商贾大户官宦人家的庭宅,街间巷道上自然就行人寥寥。莫安之今日本是有意而为,为了让卫若子清清静静地散散心,为避过旁人惊扰,更是早早就让隐卫将这长街首尾悄悄把持住了。他连自家马车都没让驶进来,更别说是让闲杂路人无意地闯入了。   所以,两人这清静是清静了,但真要逢个吃喝拉撒什么的,就甭想再摆老爷太太的谱,估计这会儿怕是手挥断了,也挥不来之前那一大帮子伺候打理的手下们了。   卫若子其实无所谓。虽然当了两年弱不经风一碰就倒的千金大小姐,但咱毕竟上辈子也曾做过扛得起桶装水换得了保险丝,能渣dota毁战友的糙糙女汉子,区区十一路公共汽车,又不是没开过。   卫若子嘴角吟着浅笑,领先往前迈步:不就是迈开俩腿走截道儿么,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妥妥没压力。   两人一路无话,沿着道旁青柳,慢慢前行。静静地穿街过户,再转出某处横巷时,便闻喧声渐起,行人也慢慢多了起来,时不时还能看到有几处摊贩摆在道旁,时有路人停驻。   莫安之口中所说的那个面摊,也在道旁。只是那小小面摊左右,此时正围了不少的几个闲人,正在看热闹。   面摊老板是个四十岁上下面容猥琐的干瘦汉子,他此时正扯着一个少年的膀子,不依不饶地斥道:“哪里钻出来的小猴儿崽子,真是好大胆!怎么?小小年纪,还想学人吃白食不成?”   那少年一看就是个刚进城的乡下娃子,穿着一身土布短褂,看着年纪不大,不过十岁左右。想是常在田间劳作的关系,生得倒是健壮,皮肤黝黑发亮。因为生得黑的缘故,他此时一张黑脸上满是怒容,却不见胀红,而是微微透着些紫,小脖子梗得直直地,正向那面摊老板奋力争辩着:“我没有吃白食。我问过你了的,只要片汤儿,不要面,能不能不收钱。老板分明应允了,我才要的。”   那面摊老板冷笑道:“你问问这京中所有的面馆饭摊,看看有谁见过进馆子吃面,只给汤不下面的?”   黑脸少年倔强地站着,任由得那面摊老板撕扯着袖管,辩道:“我明明问了你的,你说可以,不收钱,我才请你给碗面汤喝的。”   面摊老板冲着一众围观客道:“听听,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大家伙儿倒是来给评评理,我这里摆的是面摊子,做的是买卖,又不是善人家开的粥棚。这小子将面片儿吃了个干净,却非我说没给他下面,竟说只喝汤,不付账。大伙儿给说说,要人人都学着这般使赖,我这面摊儿还要不要摆了?”   黑脸少年眼圈发红,眸中泛光,却仍咬着牙忍着委屈,大声说道:“你定要污我,我也没法子。我早说了,我没钱。”   “看看,看看,还说不是专门来吃白食的。大家伙儿看到了罢?这小猴儿崽子是打好主意来的呢。看看,这会子更是直接就耍起赖来了吧!”面摊老板干笑了一声,趁着少年不防,突然伸手从那少年腰间猛地一掏,掏出一只通体剔透的碧玉酒壶来:“能用这么好的酒壶儿喝酒,还说没有钱?要真没钱,你便将这壶抵了面钱了罢。”   话说到这处,路人有明白的,便都已瞧出了些端倪。乡下的穷小子进城,短了盘缠,没钱吃饭,便请面摊老板赏碗面汤喝。只是不知怎的,怀中玉件露了白,被面摊老板给打眼瞧着了。想是这面摊老板见人家一小小少年,又只是只身一人,且一看就是个没见过甚么世面的乡下穷小子。那玉酒壶翠色通莹,一看就是个贵件儿,指不定这小子打哪儿捡的呢。诓过来送当铺里当当,怕是能当好几两银子哪。面摊老板心念一动,便起了贪心。   只是那黑脸少年显然也没这老板料想的那般好欺负。他此时面色如狂,怒气腾腾地纵身一跃,冲着那面摊老板猛扑了上去,嘴里哇哇怪叫着怒喊道:“那不是我的,那是别人的东西,快还我。”一边喊,一边不管不顾地双手乱挥,一心只想将那玉酒壶抢夺回来。   面摊老板东西一入手,便知道得了个贵件儿,心中不由一喜。他仗着身高,将手中玉壶高高一扬,便避过了少年,脸上带着一丝得意,呵呵笑道:“在你身上,自然是你的东西。但你吃了我的面,难道便不要付钱的?既然你说没有钱,那么拿你身上值钱的东西来抵,岂不是该的?吃白食不付钱,天底下哪有这般好的事?”   少年显然已无心辩争,满心里只想将那要紧的酒壶抢回来,只是纵着身子一跳一跳,似一只发了狂的山猴般,径往面摊老板身上扑缠。只奈何他年岁太小,身形太短,任他怎么蹦跳,仍是够不着那老板举高在手端的玉壶。   面摊老板被他缠得无法脱身,只得一边骂,一边闪,左右也甩不脱少年的纠缠。到得后来,两人竟是围着摊外的方木桌子追闹了起来。两人年岁相差甚远,身形力量更是悬殊立现。而那黑脸少年似是对那碧玉酒壶甚为着紧,竟是拼了命般奋力抢夺。面摊老板虽然足足高出他两个头,一时却奈他不何。   ……   ……   莫安之揽着卫若子立在人群不远处,默默地围观着这出闹剧。   卫若子扯过莫安之的手,在他掌心写:“我饿了,想吃面。”   莫安之笑笑,点头道:“知道了。”   他仍是揽着卫若子的腰,带着她走进了面摊,无视二人的扭打,径直走到二人围着追闹的那张木桌前,施施然坐在了桌前的长凳之上,并肩而坐。   面摊老板见来了客人,且这两人衣饰华贵,又生得俊美非凡,一看就是非富则贵的少爷太太,哪里敢怠慢半分。他一边把重又扑上来的少年用力一搡,将他整个人搡到一边跌趴在地。一边却是点头哈腰地凑到二人面前:“少爷奶奶,吃面来了?”   莫安之微微颔首:“吃面。”   黑脸少年被搡了出去,在地上打了个滚儿,一骨碌爬起来,手背往脸上一抹,正想冲着那老板重又扑腾上去。眼光将将掠过那位侧身落座的贵夫人时,小身子却是猛地一震,小嘴微张,竟直接呆愣在原处,一动也不动了。   小少年想是久居乡下粗痞之地,从未曾想过这世上居然会有如此美丽如此贵气逼人的女子,一时之间,被这夫人绝美的姿颜慑夺了魂魄,直勾勾盯着卫若子,连眼睛都不晓得眨一眨。   面摊老板此时哪还顾得上去理会少年,正乐得他不来纠缠捣乱。忙不迭堆了满满一脸的谄笑,殷勤小意地蹿到二人跟前,招呼道:“着咧!少爷奶奶这可是来着了,不是小的吹,咱整个上京城摊儿上,怕没几家酸片儿面做得有咱们家的地道呢。少爷奶奶,怎么着?小的这就给您二位来俩碗,如何?”   莫安之侧了侧头,征询地看向卫若子。   卫若子浅笑吟吟,红唇微微动了动。   莫安之点点头,一脸了然。继而转头看着面摊老板,认真说道:“麻烦了,我家娘子想吃鱼丸粗面。”   面摊老板愣了一愣,下意识脱口问道:“甚么鱼丸?鱼丸是甚么东西?”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莫安之,脸上堆着讨好的笑,郝然说道:“呵呵,少爷您看,咱这小摊小户的,实在是眼皮子浅。您刚刚说的这金贵吃食,小的哪里说见,咱是听也没听说过。您看看,能不能委屈委屈夫人,请夫人今儿个就换换口味,试试咱的片汤儿面怎样?”   莫安之便又征询般地看了看卫若子。卫若子脸上浅笑依旧,待到莫安之的目光移到她脸上,她那樱桃般的小嘴才又微微开合,动了几下。   莫安之脸上浅笑依旧,抬头冲面摊老板道:“我家娘子说,那就换鱼丸河粉吧。”   面摊老板抹了抹汗,堆笑:“河粉……小的,小的也没听说过。”   卫若子又动了动嘴。莫安之淡笑说道:“既如此,那就牛肚粗面吧。”   面摊老板一脸为难:“没……没有粗面。少爷您看,小的这里是片儿摊,只卖面片儿。”   卫若子也不恼,继续动嘴皮子。莫安之则继续扮演百依百顺尽责尽力的贴心好相公,很是到位地为她翻译:“是吗?那就鱼丸面片。”   面摊老板狂抹汗:“没……没有鱼丸。”   卫若子动嘴皮,莫安之翻译:“哦,那就牛肚河粉吧。”   面摊老板声音发颤:“没……没有河粉。”   莫安之似乎有些不忍看到老板的窘迫,这一次转头望向娘子时,终于开始替这老板耐心解释道:“娘子,这里想来是既没有鱼丸,也没有河粉,那么,自然也就没有拿鱼丸配做的面,也没有可以用来配菜的河粉。要不,咱们再换一换如何?”   面摊老板身子忍不住往底下一矮,差点跌倒。面上不敢有丝毫表示,心中却在咆哮:“敢情您老二位才明白啊?所有不是面片儿的东西,小的这里都没有啊!小姑奶奶,您能不能放过小的啊!”   听了相公的解围说辞,卫若子很是善解人意。她浅笑着又点了点头,动了动嘴。   莫安之再度转向面摊老板,和颜悦色地说道:“好吧。那咱们只要鱼丸。”   面摊老板脸色一苦,“扑通”跪地上:“少爷奶奶,小的知道错了,求少爷奶奶放过小的吧。”   莫安之怔了怔,皱眉道:“这是怎么了?若没有鱼丸,那给我们上碗河粉便是了。”   面摊老板干脆什么话也不说了,只趴低在地上,死命磕头。   卫若子叹了口气,一脸落寂地站了起来:“什么都没有,开什么片儿摊啊。”   莫安之伸手揽住她,小心地扶着她往外走:“娘子说的是。这种甚么也没有的片儿摊,还是不要开了的好。娘子,咱们换个地方吃吧。”   卫若子乖巧地点了点头,小鸟依人般偎近了莫安之的身子。   两人便如来时一般,施施然迈出了面摊。   不知何时列站在面摊外的影卫们,待二人踱出棚外,才板着脸走进了面摊。   随着影卫们的进驻,面摊老板声势浩大的哭嚎求饶声,瞬间响彻了整条长街。只是那哭嚎声乍起甫落,只响得一声,便嘎然而止。再接着,便是凌乱的摔打声,闷哼声,低低的哭声,断断续续地飘传了出来。   ……   ……   那驾垂着黑色纱幔的敞篷马车,此时正安静地停在不远处。莫安之小心地搀着卫若子,准备将她扶上马车。   卫若子抬了抬脚,突然停了下来。她转过身子,冲着那个一直尾随在他们身后,躲躲闪闪、探头探脑的黑脸少年,笑嘻嘻地招了招手。   黑脸少年见状,踌躇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走到卫若子跟前。他紧盯着卫若子,不安地,局促地,小心翼翼地探问道:“你……是若姐姐?” 第六十三章 久违的小屁孩 更新时间2013-12-24 16:28:39 字数:3346  上京城最好的酒楼,得胜居三楼,倚窗的雅阁里,一桌食客正吃得兴高采烈。   确切地说,一桌食客三个人,此时只有当中的那位少年,正吃得兴高采烈。   少年对面坐着一对年轻夫妇。美貌少妇此时正撑着手肘,一手托腮,眉飞色舞地看着小小少年大快朵颐。看小少年吃得兴高采烈,她便也是一脸的兴高采烈。而少妇身旁那位身着黛色长衫的俊雅公子,则是自始如一地挂着一副清淡笑容,安静沉默地坐在少妇身侧,不曾提箸拾菜。   四狗子毫无所觉。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到这么贵气的酒楼吃饭,所以他此时眼睛里,除了满桌子精致诱人的鸡鸭鱼肉外,就是那琳琅满目花样繁复的糕点果子。   “若姐姐,你定是没瞧着面摊老板那时的模样,哈哈哈!你是不知道,那些黑衣大哥们一出现在你俩身后,便将那面摊老板给吓得啊,连话都说不全乎啦。哈哈哈!只晓得跪地上磕头,一个劲打摆子。哈哈哈!”他此时一只手抓着只鸡腿,一只手横握着一大块猪蹄膀子,正咬得满口流油,满面生光。   “其实吧,也不怪那老板哆嗦……唔……我在旁边看着也害怕呢,”四狗子咬了一大口肉在嘴里,一边不停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都不知道那些大哥是甚时到的,眨个眼的工夫,突然就站在那里了。一个两个全都是一身黑乎乎的衣裳,连头脸都看不清楚,瞧着当真吓人。比咱们村头杀猪的张屠户还吓人呢!嗯,吓杀人!”   他昨日被若姐姐领着在这上京城里,足足玩儿了一整天。这一天,若姐姐带他度过了他这辈子以来,无数个第一次。   第一次在上京城里最热闹的街市上,穿着他之前连见都没见过的绸缎衣裳,大摇大摆地游逛玩耍。想玩什么就可以玩什么,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   第一次去射柳场上看人骑马比试射柳争先。那么细的柳条儿,那些人隔那么远,怎么就射得中的?啧啧,那马跑得可真快啊……   第一次进戏园子里看了戏。台上那些细声细气的小姐丫头,听说全都是男人扮的呢,瞧着比他们村里的姑娘大婶们还要像女人一些。啧啧啧,那么娇滴滴的声音,居然都是从男人的嗓门眼里冒出来的……   嘿嘿,还第一次玩了蹴鞠……让四狗子想起来就忍不住脸红的是,昨儿个晚上,若姐姐差点就把他给拉到流晶河上的花舫里去啦,说是要帮他长长见识……要不是后边那位公子爷突然之间黑了脸的话,估计他这辈子最重要的第一次,怕都要保不住……   不过,虽然最终没逛成窑子,但光就这一天的见识,也够四狗子回村里同小伙伴们吹嘘上三五年的了。更别说若姐姐住的那个大园子……嗯,光就那个大园子,就够他吹上个一年半载的啦……   四狗子想起前天被若姐姐刚领到府上时,自己被那大宅子里的富贵气度惊得手足无措时的窘迫,脸上忍不住又是一热。要不是若姐姐专门差了个好看得不得了的丫环姐姐专门陪着他领着他,他只怕是到现在,都还搁那园子里晕乎乎傻兮兮地乱转着找不着路吧。啧啧,这世上怎么会有那般大的园子啊?怕是整个吴家村的宅子田地都算上,也没若姐姐家的园子大吧……   唉,要不是怕家里的老子娘担心,他可真想依着若姐姐的意思,在这京都城里边,再玩上十天半拉月……   四狗子此时早已没了初见若姐姐时的拘谨。他站在饭桌前,一只脚架在一边的椅子上,正吃得欢天喜地,满面红光。跟着若姐姐一起嬉笑打混了一整日,农家少年直爽率真的天性早已显露无遗:“嘿嘿,回去定要同铁柱、六丫、胖墩儿他们说,我这回可不是瞎话,我可是真的见着若姐姐啦。我要告诉他们,若姐姐不仅让我住了她家的园子,还陪我玩了好多好玩的地方,看了好多好玩的东西,玩了整整一日……哈哈,我回去这般一说,定会眼馋死他们的!”   四狗子边吃边说,说得兴奋无比。卫若子在一旁听得嘿嘿直笑,嘴里啊啊一通乱嚷,摇摆着两只手,不住介地比划来比划去。   四狗子与卫若子厮混得久,对她自创的手语比划很是了然。只见他一边啃着鸡腿,一边点头应道:“嗯,嗯。若姐姐比那所谓面人王可厉害多了。你昨日捏的那些面人儿,比以前在村子里给咱们捏的泥娃子还要有趣得多的多呢。”   “嘻嘻,若姐姐你昨儿抢了那面人摊师傅的活儿,你可不知道,那师傅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呢。哈哈哈,我估摸着,他一定是想跟若姐姐你拜师傅学手艺呢!若姐姐用了他那么多面泥,他也不在意,一心只盼着若姐姐能再多捏几个新花样的面人儿,给他开开眼。”   “哈哈,若姐姐放心罢,你给六丫铁柱他们捏的面人儿,我全都收得好好儿的了,一准带回村里,代你发给他们。”   卫若子嘴里哇哇直叫,张开双臂,就欲将四狗子搂过来,恨不得在他脸上“啵啵啵”上一大长串儿,给他多盖上几个印章,好让他给村里那帮小屁孩们,一起捎带着回去。   这是卫若子以前在吴家村当孩子王时,常给小屁孩儿们赏的游戏奖励,所以她这里一嘬起嘴示意,四狗子立马就到位地理解了若姐姐的意图。他小身板儿条件反射地往前一挺,就想要凑脸过去。只是四狗子那张小黑脸儿还没来得及往前凑,心里突然没来由地陡然一寒。他下意识地侧目一瞧,便对上了若姐姐身旁那位,一直温和浅笑着的公子爷的目光。   笑眸里的目光平平无波,一扫而过,似乎从末曾在他身上停留过半刻,但四狗子却仍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他身子一滞,停在原处,看着卫若子嗫嚅道:“呃,若姐姐,我现在长大了。村里的秀才先生说,是男人,就要注意那什么,那什么,男女之,啊,之什么来着?嗯,总之就是要注意那之啊什么的。”   卫若子哈哈大笑,伸出手指狠狠点了点他的额头,又在他头上一通乱揉,肆无忌惮地笑话小少年强装大人的举动,是有多么的不成熟。不过她嘴里虽是哇啦哇啦一顿乱嚷嚷,却也没再勉强。   四狗子一边与若姐姐嘻笑打混,一边仍忍不住偷眼又瞄了瞄若姐姐身侧的那位公子爷。看着他脸上依然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温和笑容,少年心中余悸未消,只瞄了一眼,又忙不迭地躲闪开去,心中暗自嘀咕:“这便是若姐姐的相公么?是村子里传说,很厉害,很了不起的那位公子爷?哼,比起杜大哥来,可是差远了。哎呀,不成,杜大哥是三妹的!这位公子爷好看倒是好看,但是,哼,但是他一点儿也配不上若姐姐!”   这样没头没脑地想着,直到吃完饭出了酒楼,再坐上若姐姐一早为他安排好的那架送他出城回村的马车,与若姐姐依依不舍挥手而别,再从马车窗里看着若姐姐的身影由近而远,到最后模糊不见,四狗子也一直都没胆子朝若姐姐身旁的那位公子爷,再瞧一眼。   ……   ……   马车去得越来越远,没入人群车流,渐渐找不出踪影。   卫若子仍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她面朝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直直站着,脸上依然还挂着那抹与四狗子重逢相聚时的浓烈欢欣。只是此时,她那双黑眸之中原本盛放着的真实的笑意,却早已随着马车的逐渐远去,消淡无踪。   莫安之站在她身侧,不发一言,静静地看着她。   那辆垂坠着四壁黑色纱幌的马车,也沉默地停驻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正值午时,四周人潮熙熙,商客匆匆,时有店伴摊贩们的招揽叫卖,各色行人们的谈笑呼喝,在他们四周嘈杂着,声声阵阵,此时彼伏。但唯只有这一男一女一车,似被定格住了一般,静在这一片嘈乱之中,许久未动。   不知过了多久,卫若子终于缓缓转了转头,看向莫安之,没好气地动着嘴唇道:“就一半大孩子,你刚刚吃的又是哪门子的飞醋?”   莫安之一直沉寂着的表情,突然也变得生动了起来。他笑着揽过卫若子,习惯性地将她揽在臂弯里,揽着她向不远处的马车走去:“你是我娘子,你说我该不该吃醋。”   卫若子很无语:“只不过是个孩子。”   莫安之淡淡说道:“但也是个男人。”停了停,又道:“你若喜欢孩子,咱们俩多生些便是。既是喜欢玩,玩自己的孩子岂不更好?”   卫若子忍不住又想翻白眼:老娘又不是猪。想想不对,摇了摇头,又默默改了一句:老娘又不是玩具生产线……想想还是不对,又改:老娘又不是……   正左右不是着呢,便听莫安之一边将她小心地扶上马车,一边淡定接嘴说道:“放心,不管是猪也好,还是甚么玩意也罢,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卫若子身子一滞,差点没一脚踩空给跌下马车:摔!哑巴当习惯了,一不小心就把这心理活动给习惯到嘴皮子上来了。丫的摊上个懂唇语的老公,果断伤不起啊——呃,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尼玛!有见过这么说自己儿子的么?你儿子才是猪呢……摔,又不对了……   莫安之倒是早有准备,卫若子身子刚一趔趄,他那里伸手就是一捞,顺手就将她不着痕迹地提溜上了车。卫若子抽了抽嘴角,径往车里的软榻上直直一倒:“得,咱还是先把肚里这个生出来再说吧。”   莫安之紧随在她身后,抬眼便瞧见她嘴上嘟噜着的这一句。正准备踏步上车的脚微微停一了停,突然闷声笑了出来。    第六十四章 应我一件事 更新时间2013-12-25 19:44:42 字数:2814  马车缓缓开动。卫若子舒服地歪在软榻上,看着四壁的纱幌随着马车的行进微微轻晃。莫安之探身过来,很是自然地将她搂在怀中,缓缓收紧。   卫若子下意识地蜷了蜷身子,缩成一团,窝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莫安之顺势将下巴轻轻搁在她肩上,没有说话。   马车里一片静谧。车外轱辘辘的轮轴滚动的声响,街市上的人声喧嚣,似乎成了一层淡漠的背景,完全侵袭不了车厢内的这一片宁静。   卫若子心中有事,到底还是有些绷不大住。扭了扭身子,拖了他的手过来,在他掌心慢悠悠划拉着:“想三妹了。”   莫安之手掌搁在她手中没有动,只是问:“你想去吴家村?”   卫若子便又掂着指尖划拉:“你这两天没听四狗子念叨么,那些小屁孩儿们想我得紧。这多久没见着,也怪惦着的。”   莫安之一阵沉默。车轮轱辘了许久,才听他在她耳畔轻声道:“若儿,你应我一件事。”   卫若子此时正背对着贴在他胸口,知道自己便是动嘴皮子,这丫也瞧不见自己的乖顺。她没有说话,只轻轻压了压头。   莫安之却又不说话了,下巴在她肩上蹭了蹭,大手不知何时自她手中抽走,重又抚到了她的小腹,在她肚皮上一圈一圈地环环抚动着,动作柔缓。   卫若子倒是习惯了这丫间歇性语言枯竭的毛病,老老实实做她的顺毛小白兔,等着他在后头慢慢酝酿情绪。   好半晌,才听他那里微微吐了口气,却是又屏着呼吸,压着声音道:“你答允我,不论发生甚么,都不要去管它。好好地将这孩子生下来,可好?”   卫若子殷勤地点着头,仗着他在背后看不到,嘴皮子动得很是欢脱:“好好好,当然得好,想管我也得管得着不是?再说了,这孩子不生下来,难不成你还能将他从我肚子里给活活拽出来?话说这年头又没有剖腹产……”   嘴里顺着他的意思嘀咕得正欢,却觉腹上的手臂惩罚性地紧了一紧。卫若子被他这样猛然一勒,下意识地一扬头,入眼便是一双放大了的幽黑眼眸,正凑在她脸侧,晦暗莫明地紧盯着她:得,看来刚刚嘴皮子上那一通嘟噜,一个字没落,全掉他眼睛里去了。   好吧,既然不满意她的敷衍应付,那她配合着正经些好了。   卫若子调整了一下表情,回了回身子,用手拍了拍他搁在自己肚皮上的手背,张口无声道:“他不仅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放心吧,我会好好将他生下来。”   她在脸上堆出一脸甜甜的笑:“刚刚不还说了么,咱们还得生一窝出来玩呢。”   莫安之久久看着她的眼睛,末了却是低低叹了口气,微垂着眼皮,没头没脑地说道:“师兄回来了。”   卫若子一个没稳住,整个人僵了一僵。   自从前天在那面摊老板手中见了那只碧玉酒壶,她就知道,那是杜沛然的酒壶。她用那只酒壶喝过酒,她当然知道,那是杜沛然的酒壶。   四狗子突然拿着杜沛然的玉酒壶出现在京都城,当然不可能是平白无故。   四狗子原本就是准备拿着玉酒壶,送往丞相府的。   四狗子说,他本是跟着猎户老爹进城来卖皮子的。因为出门之前,三妹托他将这玉酒壶送到一个叫丞相府的地方,他便趁着老爹练摊儿的时候,哄老爹说是要到城关西市坊的老姑家转转,跟老爹打了个招呼,便独个儿寻了出来。   四狗子并不知道这个叫丞相府的地方住着若姐姐。虽然村里从年前开始,便传了很多跟若姐姐有关的事,但他却没能听明白几件。他只知道若姐姐是个贵得不得了的贵人,却不知道若姐姐是丞相府里的贵人。四狗子压根就不知道,丞相是个多大的官儿。他以为的“丞相府”,只是一个叫“丞相府”的地方。   四狗子不知道吴三妹为什么要他捎个玉酒壶到丞相府。但卫若子却知道,这玉酒壶八成,是杜沛然借三妹的手,打发四狗子送来的。   自从卫若子认识杜沛然以来,就没见那玉酒壶离过他身侧。卫若子最后一次见那丫时,那玉酒壶都还在他腰间挂着。现在既被四狗子从吴家村送来了这里,这自然是杜沛然在告诉莫安之:他现在,就在吴家村。   那丫居然在吴家村!他不是应该早就离京南下了么?这里又不是交通发达的二十一世纪,即便杜沛然那丫是半仙会轻功,哪怕他会的是段誉段公子他们家“凌波微步”的功夫撒,他也不可能把别人快马飞奔都得花上半年的路程,短短俩月间就飞了个来回!   那丫要不是压根没南下!那就是压根没南下!如果那丫根本就没南下,那么那所谓“神机子手中的乾坤镜”呢?又在逗她玩么?   什么帮她去南国找神机子要乾坤镜!哄鬼呢吧!   自打见了四狗子,自打见了那只玉酒壶,卫若子就已经暗自打定了主意:不论如何,她都要去一趟吴家村。不论如何,她都得把杜神棍找出来,好好问个清楚。   只是显然,她暗中打定了的这个“主意”,并没能逃过莫安之的眼睛。   ……   ……   卫若子下巴轻轻扬了扬,偏着头看着莫安之,平静说道:“不是说去南国会小情儿去了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莫安之正看着卫若子,淡淡说道:“他是给你弄乾坤镜去了。”   卫若子小嘴微微张了张,却没有继续再动。   莫安之道:“你可以放心了,乾坤镜现在正在师兄手上。”   “你既答允了我,会好好生下孩子。那么在那之前,便甚么也不用去管。”   也就是说,乾坤镜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卫若子没把孩子生出来之前,还是省省心,不要再去搞三搞四了。至于其它的什么为什么,你也可以都通通都不用去管了。老公大人,你是这意思么?   可问题是,她怎么可以不用去管?这两天来,卫若子脑子里早就激荡澎湃了一整套的“十万个为什么”,她怎么可能不去管?   杜沛然为什么会在吴家村?   杜沛然为什么那么快就从南国回来了?   既然拿到了乾坤镜,他为什么不直接来找她?   杜沛然不仅不来找她,他甚至都不敢回丞相府来会这个跟他蛇鼠一窝的师弟莫安之……   杜沛然不仅不敢进城会莫安之,他甚至连通知莫安之自己已经回京的消息,都要通过吴三妹打发四狗子偷偷摸摸地送酒壶,用这种拐了七八个大弯的手段,来知会莫安之……   杜沛然不敢进城,杜沛然不敢露面,杜沛然他……是不是出事了?   ……   ……   明天就是卫新元行刑赴死的日子,莫安之这是在拿乾坤镜的消息,安她的心吗?但问题是,直到现在为止,她都只是这整个棋局里边,最没影响力的一颗棋子,她卫若子就算是要乱来,就算她卫若子要来个午门哭父,那也丝毫改变不了明天卫新元要面临的,凌迟至死的命运啊。   既然如此,对于莫安之来说,她这个悲催小娘子安不安心,关他屁的个事啊!   除非……   马车行至以前的丞相府后府,如今的莫府前门,缓缓停了下来。莫安之过来搀住卫若子的手,抬眸紧盯着她的眼睛,道:“莫要再胡乱寻思了。”   卫若子就势起身,向他淡定地点了点头,内心无比蛋疼:眼看着老爹都要被人给零割细碎活片了,你倒是给我安个心试试?   任莫安之将自己小心地扶下车,脚下刚一站定,冷不防一个拨亮的海豚音突地迎到她面前:“小姐——”然后便是“咚”的一声,那姑娘没有二话,直接就趴地上磕起头来。   卫若子反应过来,口中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叫,顺着那姑娘的节奏,便要跟着她一起往下蹲。还是莫安之手快,一把扯着卫若子手腕,将她稳在原处。左手虚空一抬,那里香琴也身不由已地站直了身子。   香琴糊了满脸的泪花,顾不上被强制起身的惊诧,只抬着脸看着卫若子,还在那一个劲儿吧嗒吧嗒掉泪珠子:“小姐,奴婢……奴婢可想死你了!”   卫若子被噎得一口气没倒过来,好一阵无语:丫头,你这话说得也太……实诚了点吧。想死你了。想你死啊……    第六十五章 怎么下得了手 更新时间2013-12-28 18:15:19 字数:3787  伴着香琴小同志一路的抽抽噎噎上了阁楼,进了卧室。莫安之倒是很识趣地在中途拐了个弯,径直去了书房。   香琴同志的忧伤明媚明显还没完全得到释放,一进得屋内,又是熟稔地倒头就拜。好在卫若子早有准备,不待她跪下,顺手一抄,直接就把她给托在了半空。   香琴一边抹着泪,一边看着卫若子,又是哭又是笑:“奴婢还没恭喜小姐呢。小姐,您……您,总算是有盼头了!”   卫若子反应了一反应,才反应过来这丫头说的是她肚子里的娃。心中原就一直揪着这事有些惴惴不安,忙冲着香琴重重地挥了挥手,打断了这妹子尚末来得及开动的抒情模式,再一掉头,径往书桌那头走了过去。   香琴抹了抹泪,十分自觉地跟了过来。   卫若子开门见山,提笔写道:“莫安之放你回来,可有交待些什么?”   见小姐又是连名带姓地叫少爷,香琴心中直打咯噔:得,这指定又是同少爷闹上了。她摇头道:“两个月前,杜先生突然说要离开上京一段时日,临去前交待了一大堆药材给奴婢打理。杜先生走了之后,奴婢便一直留在前府杜先生客居的西院,一直没法进来这边的园子。直到前儿个……”   说到这里,香琴突然停了停,咬着唇偷眼打量着小姐的神色。她虽然一直被人限在前府,近不了卫若子身侧,却也一早就得了消息,知道全府上下已被少爷禁令:所有与前府有关的一切消息,所有与老爷下狱、丞相府抄家有关的一切消息,均不得在小姐面前提及半个字。   香琴忍不住低声涰泣道:“小姐,您,您受苦了……”   卫若子又哪里不知道她这冲的是哪一出。她怕的只是,若让这丫头放开了抒起情来,准定又是个没完没了收不住势。她双手忙忙举起,打了个暂停的手势。香琴虽没看懂她的手势,但却瞧明白了小姐的意思,忙捂住嘴收了声,泪眼婆娑地看着卫若子。   卫若子又往四下里看了看,方才低了头在纸上写道:“莫安之这里我帮你兜着,你想办法出去探探风,看看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有没有什么要紧的消息给错漏了。”   香琴一怔,突然“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上猛磕起头来:“小姐,婢子求求您了,咱们别再跟少爷斗气了吧!”   卫若子被她这大反应惊了一惊,很是无语地看着脚底下的妹子,忍不住就想叹气:丫头,咱这哪里是斗气嘛,咱这斗的明明是命好吧。她身子不动,手底下不停,又急急挥划了一句说话朝香琴递了过去:“香琴,我跟莫安之,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香琴接了纸,却仍是伏在地上不肯起身,小身子一抖一抖地,似是打定了主意,定要恨铁不成钢地悲伤到底了。   卫若子无奈,想到这丫头素来一根筋,很有些认死理的劲儿,这会子只怕是仍还抱着她那套小言情范的粉红色泡泡不肯撒手呢。若不给她来个狠的,不彻底将这丫头满脑袋不切实际的小清新幻想给灭了,难保这小情报员到时不会跑偏了道去。   细细想了一想,卫若子在纸上草草划道:“你以为我肚中这孩儿,是谁的?”   纸上字句一入眼,香琴顿时脸色大变,下意识地双手一紧,将那张字纸抓在手心,揉成了一团。   卫若子却是直盯着她的眼睛,不容置喙地点了点头。她将香琴从地上扶起身来,然后侧身拾起桌上的笔,在纸上又写了一个字。“方”字乍一落笔成形,卫若子笔下猛一用力,柔软的笔尖团着墨汁糊在字上,将那“方”字重糊成了个黑乎乎的墨团。   香琴眼晴睁得大大的,直直看着纸上湿漉漉的墨团,身子不停发抖。只听她哆嗦着嘴唇抖着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小……小……小姐,你……你怎么……你怎么……”好半天缓过了劲,这丫头只圈着两只兔子眼,看着卫若子不住抹泪:“小姐,你……可真傻啊!”   傻不傻的且放一边,卫若子的当务之急,却是得要先搞清楚,二姐这时节,究竟出了什么事;她苦心设计的传单计划,究竟进行得怎样了。虽然这两日陪着四狗子在京中大街小巷间穿梭转往,根本听不到见不到半分的动静。虽然明知道,事到如今,所谓的传单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几乎成零,虽然明知道到得现在此时,即便得知了计划胎死腹中,她也不及再做任何补救……但,没得到最终的证实,卫若子仍不愿死心,仍不甘心。   她冲着香琴凄然一笑,装出一副万念俱灰悲苦无助的模样看了看香琴,然后拎着笔继续写道:“我救不了爹爹,我甚至连肚中这孩儿保不保得住都不知道。如今三姐悄悄跟着小将军去了西漠,二姐那里,我更是连个消息都通不了。香琴,我如今能指望的,只有你了。”   这话一入眼,香琴便知道小姐是什么都知道了。心中突然一动,顿时便想明白了少爷今日突然放自己重回小姐身边伺候的深意。她心中酸涩,眼眶一热,忍不住又想哭。   卫若子什么也不再写,只是无比凄婉地叹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香琴终于垂低了眸子,低声说道:“二小姐其实,早就送了东西进来,想要递给小姐。奴婢只是,一直没寻着机会。”   卫若子猛地抬起眸子,朝她平平看了过去。   香琴擦了擦眼睛,从贴身的内兜里,掏出了一只白色的小瓷瓶。   卫若子只觉胸口猛然一窒。从那日的骠骑将军府开始,一直到今日,她那颗一直提在嗓子眼心,终于绝望地沉到了底。   ……   ……   “所谓眠香散,是一种能叫人死得毫无痛苦,毫无知觉的毒药。”   “二姐本打算,若是救不了爹爹,卫家失势,我在殿下那里,也无立足之本。既不能善其孝,倒不若随爹爹一道走了的好。”   “若此番事败,我会叫人将这眠香散,也送一份来给小妹。”   “小妹,今日别后,你我,各自珍重罢!”   ……   ……   二姐递进来的,果然,只能,是这瓶眠香散。   虽然早有预感终只会是这个最坏的结果,但卫若子心口,仍是忍不住传来一阵又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痛得她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最后一丝希望之火,终究被这瓶眠香散无情地浇熄。卫新元明天终究还是得被莫安之押上刑台。她卫若子如今唯一能做的,真就只剩下,午门哭父这一条道了。   努力了那么多,却仍只落得,无力二字。   ……   ……   卫若子接过那瓷瓶,托在掌心看了许久:这眠香散,真的是无色无香,无痛无觉?   她拨开瓶塞,将甁口凑到鼻下,狠狠嗅了嗅味道。一股微辛辣味淡淡地钻入鼻际。卫若子皱了皱眉:似乎,不像是眠香散。   瓶口还搁在鼻子底下没来得及拿开,耳旁突然响起了莫安之冰冷的声音:“你若是敢喝了它,我现在就叫香琴死在你面前。”   卫若子闻声侧头,却见莫安之不知是何时入得门来,正铁青着脸立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旁的香琴双眼圆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脖子上莫安之的手在越缩越紧,勒得她只有进气没有出气,根本发不出半丝声音。   卫若子仍是举着那瓷瓶,眼睛直对着莫安之的眼睛,却是瞧也不瞧香琴一眼。她迎着那双看不出半分感情的眸子,张着嘴慢慢问道:“你以为,我想喝了它?”   莫安之定定地看着她,身子笔直不动,掐在香琴脖子上的手却也如铁箍一般,一动未动。   卫若子突然笑了起来。她用瓶口抵着下唇,继续问:“你怕我喝了它?”   莫安之死死地盯看着她,冷声道:“你便如此,容不下这个孩子?”   卫若子愣了一愣,眼眸微微一垂,突然问:“这瓶里是什么?”   莫安之脸色却是越来越青,眼里似是能喷出火来:“卫若子,你究竟还想装到甚么时候?这瓶子里装的是甚么,难道你不知道?卫若兰费尽心思送来给你的是甚么,你不知道?这原就是你们姐妹一起商量好了的,你说你不知道这瓶里是甚么?”   卫若子抬眼看着他,重又问:“这瓶里是什么?”   莫安之手上用力一掼,将香琴扔在地上,沉声喝令:“你告诉她,这瓶里是甚么。”   香琴闷声痛呼了一声,如泥般瘫软在地,半天动弹不得。莫安之冷冷又道:“说。”香琴努力缓回神,战栗着身子,颤声回道:“瓶里……瓶里是……红花……”   莫安之看着卫若子,紧盯着卫若子的眼睛,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道:“若是救不了卫新元,便杀了这孩儿,算是了断?这便是你们姐妹俩的手段?卫若子,这是你肚子里的孩子,你怎么下得了手?”   卫若子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缓缓垂下手,将手中的瓷瓶搁到桌上。然后蹲下身子,抚起香琴,询问的眼神明显在问:刚刚有没有被莫安之伤到。   香琴扯着卫若子的手摇头不止,迎向卫若子的眼神中明显还藏着其它的暗示:“小姐……不论如何,万不能……万不能……”   万不能向你家少爷坦诚了,这是方含轩的孩子,是吗?丫头,你想说的,是这个意思吗?因为这孩子是方含轩的孩子,所以万万留不得,是吗?丫头,你刚刚将这瓶子交给你家小姐,打的原是这样的主意,是吗?   卫若子不由苦笑: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报应来得这叫一个快啊。   而二姐呢?二姐打着舍身殉父的主意,却仍还想着要保她这小妹一条活路。这是在叫她卫若子自己动手,亲手了结肚中的孩子,速速与莫安之做个了断吗?只要能留得这一具残身,躲哪里不能活命?二姐,你想告诉小妹的,是这个意思吗?将原本该送的毒药,换成了花红送给她,如莫安之所言,算是给即将惨死的卫新元一个交待。而她,仍是可以留着这口气,想尽办法,苟活下去。二姐,你是这个意思吗?   卫若子心中一抽:二姐现在,到底怎样了?   莫安之长臂一揽,一把抓过卫若子的领子,将她拖到面前,提着她领口的衣襟,将她高高提拎了起来。卫若子被迫高仰着下巴,抬着脸正对着他。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宛若两道有形的利刃,正对着她的双眼直刺过来,似要透穿而过,刺至心脏:“卫若子,这难道不是你自己的孩子?你怎么就,下得了手?”   卫若子被窄紧的领口勒得不能呼吸。她眼光斜向着香琴,艰难地张口:“你,先让香琴出去。”   莫安之紧扣着她的领口毫不松手,双目之中红丝虬结,额角的青筋勃勃直跳。他狠狠地,狠狠地瞪视着卫若子。半晌,才沉声喝道:“出去!”   虽仍在盛怒之中,但到底还是依了她。   香琴担忧地看着卫若子:“小姐……”   莫安之声音陡然一提,怒吼道:“滚出去。”   香琴猛地一个哆嗦,不敢迟疑,终是带着一脸的惊惧担忧,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第六十六章 你的心根本不在这里 更新时间2013-12-30 18:39:46 字数:3256  莫安之抓着卫若子领口衣襟的手,拳得铁紧,关节青白。他紧盯着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留下这孩儿。一次又一次。卫若子,你便这般容不下他?”   “从你得知自己怀孕的那一刻起,你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着怎样弄掉他。”   卫若子一双平静的眸子里完全没有情绪起伏。她只是看着他,无声地看着他。   莫安中眼中一痛,狠狠闭了闭眼。只片刻,重又猛地睁了开,看着她嘎声说道:“你告诉我,卫若子,你心中有没有过一刻,想过要将他生下来?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要将他抱在手中过?”   卫若子嘴角缓缓挑了起来,在脸上挑出一抹明目张胆的嘲讽。这是她第一次,将心底的讥诮毫不遮掩毫无保留地释放到了脸上。她看着他,冷冷张口:“我生不生他下来,关你什么事?”   莫安之的身子很是明显地僵滞了一下。他眼睛缓缓眯了起来,声音里弥漫着浓郁的危险气息:“你想说甚么?”   卫若子含着笑,冷冷说道:“我说,要不要他,生不生他,是我的事,与你莫安之,其实没什么关系。”   莫安之抓着她领襟的拳头在隐隐颤动,卫若子甚至能听到那拳头关节里发出的“咔喀”、“咔喀”的声音。他将她又拉近了寸许,双眸里跳跃着两团泛着蓝光的怒焰:“你在故意激怒我。你让香琴先出去,是因为你现在要激怒我。”   卫若子依然在笑,虽然眼眸内没有半分的笑意,但她依然在笑。红唇轻轻开合:“可是,莫安之,你为什么要怒呢?你既然知道我是在故意激怒你,你为什么要怒?”   她盯着他:“你在怕什么?”   “莫要逼我。”   莫安之的声音似是从齿关之间一点一点挤压而出的一般,她甚至能看到他因为咬着牙而收紧了的腮帮子,将他侧脸的轮廓拉得更加地立挺。她能看得到他额角勃勃蹦跳的青筋,她能听得到他鼻息间粗重的呼吸,她能感觉得到近在咫尺的那堵胸墙之内,沉沉地重重地撞击着的心跳。   可她却仍要逼他。她已经一败涂地,她为何不能逼他?她已经退无可退,她为何不能逼他?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所以你怕。你怕我说出一些话,会让你没有理由再哄着我,哄着我好好将这孩子生下来;你怕我说出一些话,让你不得不亲自动手,来了结这孩子。你怕我说出一些话来,让你彻彻底底沦为一个笑话,是么?”   “你想要这个孩子,你正是因为太想要这个孩子了,所以才怕。”   “你怕我孤注一掷破罐子破摔,我刚刚拿着红花准备一口灌下的举动,才是你最怕的。”   “可是,莫安之,你为什么这么想要这个孩子呢?”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叫她甚么也别管,只管安心将孩子生下来。已经做得如此明显了,她卫若子又不是傻子,哪里还看不出来他的目的?   骠骑将军府,他试图告诉她,杀卫新元,他莫安之有着多么伟大光明正确的理由。他给她吐露那一番苦大仇深的往昔,只是想尝试着叫她理解,卫新元要偿付的,是他自己种下的血债。   卫若子要乾坤镜,他不假思索想也没想,满口应承会帮她弄来。   卫若子要血玉虎符,他二话不说就掏了出来,放她手心。   四狗子前脚刚走,他立时便向她坦诚了乾坤镜的下落,告诉她乾坤镜确实就在吴家村,就在杜沛然手中。   所有这些,他都是在让她安心,都是为了稳住她。因为……他要这个孩子,他在乎这个孩子。因为……这本就是他的孩子。他知道,她也知道。   “莫安之,你觉得我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才会让你无法面对,才会逼得你避无可避?”   “莫安之,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舍得将你脸上那块皮,给彻底地撕下来?”   ……   ……   莫安之的身子先是剧烈地一震,然后彻底地平静了下来。他安静地看着卫若子,一双黑眸沉寂无光,像冬夜里的冰潭,波澜不惊,却寒意凛冽。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他说,“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渝洲城里跟你一晌贪欢的人,其实就是我。原来你早就知道,孙五,就是我。”   卫若子眉梢轻轻一挑:多新鲜啊。你以为你戴着块人皮面具四处招摇,让所有人管你叫“五爷”,就意味着别人非得陪着你的第二人格跟你一起玩精分?人好歹也算是与你同被而眠同床异梦了一两年,在外号称小莫大人宠妻禁脔的亲亲好老婆莫夫人也号称了一两年了,不说烧成灰能认出你,但并不代表你加多一层皮人就不认识你了呀!   明明挺聪明一古人,又不是被NC偶像剧残害了常识认知的新世纪少年,丫居然会以为戴着块人皮面具,就能骗得过全世界?丫没问题吧你?   卫若子抿着唇,无声冷笑。   “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莫安之口中冷笑着,面上的肌肉却在隐隐抽动:“原来这一切都是我在一厢情愿自做多情。是了,自始至终,原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自做多情。卫若子,你其实一直在看笑话罢?不管是在渝洲,还是在上京,我在你的眼中,从来都不过只是一个笑话而已,是么?”   “可笑我还一直在骗自己,我骗自己说,你不要这孩子,是因为不敢,是因为孙五。我安慰我自己,你既因讳避孙五而不敢要这孩子,那么多少总还顾念着我的感受。可笑我为了让你不用不敢,还配合着你让孕期更合理,让这孩儿更像莫安之的儿子……”   “可你给我的是什么?”莫安之用力睁大了眼瞪着卫若子,声线发紧:“你明知道肚中孩儿是我的,却故意引我猜疑旁人,故意挑起我心中妒火,故意引我疑忌师兄。卫若子,你那时打算的,其实是要借我的手,帮你料理了他罢?你其实是想叫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儿,是么?你便如此恨我?就因为这孩儿是我的,便如此容他不得?明明是那么喜欢孩子的一个人,却偏偏就是,容不下自己的孩儿?”   他缓缓松开了卫若子,身子微微后仰,与卫若子平平相视。他看着她眼中的冷漠无波,嘴角不由得轻轻挑起,挑出了一个无比苦涩的自嘲:“你便如此恨我?处心积虑刻刻谋算着怎么杀我还不够,你一定要连这孩儿,也一并除了?”   “卫若子,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心?”   “前一刻还在与我执手相许,与我共许儿孙绕膝,下一刻你就能拿着红花倒口直灌,要将腹中孩儿化为一滩血水。卫若子,你问问你自己,你还有没有心?”   ……   ……   被他松开领口,脚心落地,卫若子身子微颤了片刻,便立在原处,再没动过分毫。   莫安之低低叹了口气,沉声又道:“我告诉我自己,是我一开始寒了你的心,令你变成现在这般,谁也不愿信,谁也不敢信。是我令你将自己深藏起来,从不敢将心托付于任何一人。这一切是我一手造就,是我叫你心冷了,那么我就该想法子再把它给重新捂热了。”   “可是没有用。无论我用甚么法子都没用。卫若子,你不是被寒了心,你根本就是个没心的。没有心,又怎会心寒?你连颗冷心都没有,我能去捂热些甚么?”   莫安之双手负在身后,整个人站得笔直僵硬。他看着她,涩声说道:“自渝洲城回来之后,你便不住与方含轩合计着怎么杀我,一次一次安排好杀手布置好陷阱引我入套。一次又一次。”   “你见方含轩没本事能杀得了我,便干脆将主意打到了皇帝身上。”   “你明知道皇帝此生最是忌恨四皇子,必不会容四皇子所遗亲子独活于世。你前一日自卫新元口中证实了这一点,转眼就编好了故事画好了传单。你说服卫若兰,教她在卫新元伏诛之前,将那些传言故事广散天下。你明明知道,只要言纸现世,只要将我母亲晒于人前,将所有与她有关的一切人一切事大白于天下,那么皇帝必会震怒,必会追究这幕后之手,也必会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必会由此怀疑我此举的目的和用心,自然也必定会想,我这所谓将军之子,其实真正究竟,是谁的儿子。”   “不得不说,卫若子,你玩的这一手确实很妙。只要言纸一出,那么遮挡在我与皇帝之间的那一层薄纱,自然便是无法再撑下去了。”   莫安之冷冷地看着卫若子,冰冷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的起伏,一声一声地击打着卫若子的心腔:“卫若子,你真正一直在算计的,除了我的性命之外,便是怎样借助乾坤镜之力,启开异世之门,离开这个世间,是么?”   “你要乾坤镜,从来就不是为了救你自己。”   莫安之面容平静,但声音里却透着隐隐的战栗:“这个世间,真便没有能留得住你的人么?卫新元、卫氏姊妹、师兄、香琴、福伯,你看着对他们每一个人都在乎得不行,对他们每一个人都有情有义,但是,你问问你自己,你真的在意过他们么?你连你现在寄屈的这具叫卫若子的躯壳都不在意不怜惜,你还会在意甚么?你连这具躯壳肚中这孩儿,你自己的骨血,你都不在意,你还会在意甚么?”   他看着她,血丝纠结的双眸之中终于浮出一抹疲惫:“这个世界留不住你。卫若子。你不是没有心,只是你的心,根本就不在这里。”   ……   ……    第六十七章 真情假意,傻傻分不清楚 更新时间2013-12-31 12:15:44 字数:3306  “我有没有心?莫安之,你问问你自己,你有没有资格来问我这个?”卫若子盯着他,一双眸子黑深黑深地,瞳仁中映照出的人像,却像是要破碎了一般。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不让自己的双唇颤抖。她慢慢张口,说道:“莫安之,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你有没有脸在这里跟我说这些话?”   “我可以不计较你毒哑了这具身体,不计较你试我探我,将我当成试雷的引子往必死的杀局里扔。我也可以不计较你绑着我强逼着我去看那出精彩的凌迟大戏。是,你仇深似海,你恨比天高,你背负太多,你责任太重,你对我所做的所有的那些,都有你的不得已不得不。这些我都能理解,真的。我理解。我甚至可以叫自己不去计较那些。”   “可是,我不跟你计较,你怎么还有脸来跟我计较?那年京郊,你表面上对我放了手,转过头却叫杜沛然在我身上放上你神机门的香囊,无论我走到哪里,你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杜沛然前脚被我甩开,你后脚就戴着人皮面具跟到了我身边,重换了一张面孔来赢取我的信任。你这是为了什么?”   卫若子挺着身子,冷冷盯着面前这个男人,唇形开合得不急不徐,无声,却有力:“放心不下我?舍不得我?因为对我动了情,所以断藕还想连丝?”   “狗屁!”卫若子忍不住冷笑出声:“你怕的是,你特意放出去的饵,若是没人跟着,独自乱走,再要脱了你们的掌控,便可真就白浪费了这大好的一颗棋子儿了。”   “别跟我说京郊林外你替我挡的那一箭。”卫若子冷笑连连:“当真是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了么?还是因为,怕我这个难得的异世之魂就此湮灭,再让你失了我这颗天降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却偏偏足以引出皇帝那条大腹黑蛇来的棋子呢?若我那时死了,你之前利用乾坤境布的那些迷雾,好不容易勾搭起的皇帝的那一点点小注意,岂不全成了白费工夫?所以当时你莫安之危急当中别无选择,只能豁出命去赌上一把抢个机会,不是吗?”   卫若子早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道:从她换魂而来那时起,莫安之对卫新元的意图便一直是保留观望。直到他查实卫新元当年指证公孙翼谋逆的举动,确是别有用意另有苦衷。知道自己恨错了人搞错了对象,丫立时便将他仇恨的枪口,偷偷对准了皇帝。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再恨错人。不过以莫安之的城府,曾经花耗经年在卫新元身上所犯过的错误,又怎会轻易在皇帝那里重犯一遍?所以自那时起,他便借着卫新元为他在朝前掩护的便利,将错就错,步步为营,却是将他自己隐藏得更深了。   这丫一边在皇帝面前扮着忠犬,一边拿着他妈当年给他留下的乾坤镜故布疑阵,大做文章。他先是将乾坤镜借方家之手示于皇帝,用杜沛然神机之徒的身份,向世人证实乾坤镜之说并非空穴来风。底下里却使人蛊惑太子,让他相信乾坤镜真有四皇子附身,引阴兵入世的神通。   然后太子脑子一热,乖乖入套,顺利地被丫算进了禁闭室。   关键是,自此之后,莫安之便确认了皇帝对乾坤镜,非同一般的热情。从那开始,他就借着乾坤镜,在一步一步地试探着皇帝的反应,一点一点挖掘着那些被皇帝深埋了的人和事。   卫若子张唇开合,无声又道:“你故意将乾坤镜跟四皇子当年的事迹拉杂在一起牵强附会,将乾坤镜的故事渲染得越离奇越神通,那么只要是跟当年四皇子与你娘有关的人和势力,自然会对它大感兴趣。由于有我的穿越换魂,你发现皇帝不仅对乾坤镜有兴趣,对能引起乾坤镜异动的我,似乎更有兴趣。你故意将乾坤镜放在我身上,让我这个异世之魂带着它满世界乱跑,是因为什么?你不会说你真个是为了让它来给我镇魂守魄用的罢?”   “莫安之,你问问你自己,当初你故意将乾坤镜放在我身上,是不是想用我这异世之魂,将那些隐藏在最底下的,你感兴趣的,你可能的朋友或敌人们,借我这条饵,勾搭着他们一点一点地浮到水面上来,勾搭着他们一点一点地在你面前显出原型,露出本意,为你所用,供你防范?”   “为了骗过皇帝,为了引开皇帝对你的戒心,你不惜将我玩弄于股掌。可着劲儿搓圆了揉胖了拉长了压扁了,想怎样摆弄怎样摆弄。你自导自演了这一切,无比敬业无比嗨森,那皇帝老儿想必在一旁看得也很是尽情尽兴。皆大欢喜!不是吗?”   “既然所有的路都是你一早就布置好了的,那你这会儿在我面前装的又是哪门子的多情种子?”   卫若子的脸上从头到尾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两片薄唇一张一合,动得并不是特别急速。一个字一个字,一句话一句话,虽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虽然没有语调的起伏顿挫,但她嘴型之上的每一个字都清楚无比无一遗漏地印入了莫安之眼中,由眼入心。这些言语如一根一根的尖刺,因为入耳无声,所以才更加痛得无以言表。   莫安之静了许久,将眼前的女人看了许久,未了才涩声说道:“在渝洲城时,我还以为我终能抓住你一片心角。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在骗自己。”   “不要跟我提什么渝洲城。”卫若子终于再也忍不住,怒极而笑,嘴里发出两声怪异的笑声,张唇说道:“你是说孙五么?你是说我该知他信他爱他?我凭什么?我凭什么知他信他爱他?因为孙五说他心悦我,所以我便该信他?还是因为我睡了他,所以我便该信他?他甚至连脸上那块遮羞的皮都不敢在我面前揭下,我又凭甚么要对他掏心掏肺?”   ……   ……   胸口处被一口郁气梗得难受,卫若子强撑着睁大着眼看着莫安之,用力地张合着双唇:“是,我是个没心的。但这颗心是被谁掏了走了,你比谁都清楚。”   莫安之紧紧盯着对面女人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第一次写满了真实的激动和愤怒。他紧着声线,慢慢地问道:“卫若子,你问问你自己,我对你是不是真的除了算计和利用,再无其它?我一次一次地恳请你信我,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你选择信我……”   卫若子冷笑了一声,仰起脸看着莫安之,张口道:“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起,你莫安之便告诉我,这TM就是一场戏,你在演,而我,演也得演,不演,也得陪着你跟你一起演。但现在,这又算TM怎么一回事?您这是在嫌咱演技不够?还是嫌咱入戏不深?您是不是觉着咱们光只互飙演技还不够过瘾,咱们还得押上感情一起,才能玩得尽兴?”   莫安之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僵直的背脊撑着他全身的重量,心中一阵一阵地发空。他紧抿着唇,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但卫若子不愿意继续沉默。她已经沉默得够了。既是已经撕破了脸,那么现在她无声的控诉,才是她最有力的武器。虽不能杀人,但能伤心。   她嘴角高高地挑起,再一次肆意地将她的嘲讽和冷漠摆到了他面前:“莫安之,你来告诉我,咱们俩现在,究竟谁入了戏,谁没入戏,你可分得清楚?你我肚中那颗心,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你和我,甚时在戏中?甚时在戏外?你莫安之一向恩怨分明,你来告诉我,你来帮我分分。”   看着对面的男人一动不动,像是一具凝固了的蜡像一般摆在面前,脸色青得发黑。卫若子嘴角挑得更高了,脸上的嘲讽显得更加地肆无忌惮起来。她继续冷笑:“别TM跟我说什么戏假成真。咱们俩再怎么入戏太深,只怕十分的真里也得掺杂个七八分的假。”她停了一停,脸上迅疾地闪过一丝苦笑,唇动无声,“莫安之,真和假,咱们俩个早已是,傻傻分不清了。”   莫安之艰难地张了张口,吞了口气,又张了张口,终于发出一个干涩无比的声音来:“若儿,我再问你一句。渝洲城那夜,开始之前,你是不是便已知道,我就是我了?”   他这话说得很混乱,问得很隐晦,但卫若子知道这个男人在问什么,也知道他想求证的是什么。她此时只觉胸口正中正沉沉压着一方巨石,压得她难受万分,透不过气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已经在将孙五当成了莫安之?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心中才将莫安之认了是孙五的?   太久远了,她记不得了。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真情啊假意啊,还是傻傻分不清楚。   卫若子摇了摇头,抬起脸。她强撑着眼皮看着莫安之,强撑着眼眸中的平静,不让男人看到它的破碎和湿润,她强撑着让自己的双唇张合着自己的不屑,意图将它们表达得更加明白清楚:“这不重要,莫安之,这根本不重要。你是不是孙五不重要,孩子是谁的也不重要。我信不信你不重要,你值不值得人去信也不重要。你我之间,有没有爱情这玩意儿更是TMD一点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卫若子垂低眼,面无表情地张着口,缓缓地,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道:“莫安之,你我都不是天真的人。我也问你一句:若你的性命时时刻刻都被握在别人手中时,你会不顾性命舍低一切去爱那个别人么?”   ……   ……   “莫安之,咱们俩还是都别再矫情了。”   “谈感情太累,咱们还是来谈谈交易吧。”   ……   ……    第六十八章 交 更新时间2014-1-19 2:23:43 字数:3345  “好,那咱们就来谈交易。”时间虽然有点久,过程虽然有些艰辛,但莫安之到底还是恢复了最最初始时的冷厉和阴森。他此时面色虽还是寒着,但那双泛着层冰蓝的眸子里却早已是木然一片。正如,当莫安之还是孙五时,脸上带着的那块人皮面具一般。   “你想谈什么交易。”莫安之看着卫若子,淡淡问道。   有什么被关住了。卫若子恍惚听到某个空间当中,响起了一起重重的拉门声。她抿了抿唇,又狠狠地将下唇内里的肉块咬了一小嘬在双齿之间,直到嘴里的咸腥味道将整个口腔填充得浓郁而腥满。她满意地笑了起来,然后将这个笑荡漾到脸上,再铺满整个面孔。   眼眸里依然没有一丝丝一点点的笑意,不过这并不能阻挡卫若子张扬出满脸欢脱的笑容。她张动着嘴唇:“对嘛,略过废话,直接谈交易,这才是你我之间应有的诚恳才对。”   莫安之脸上也慢慢浮起一层浅浅的笑。这笑意由浅及深,然后温柔地蔓延至整个面容,只除了那双沉静得没有半分涟漪,隐隐泛着些蓝光的深眸。他温柔地笑着,温柔地问道:“可是,为夫实在是想不出来,事到如今,娘子与为夫之间,还有甚的交易可谈?”   卫若子却是猛地一拍大腿,笑得分外妖娆:“太有了有木有!”   莫安之挑了挑眉梢,声色不动,淡定道:“哦?”   卫若子凑近他,神秘兮兮地张动着嘴唇:“问你个问题。”   莫安之身形立得笔挺,一动不动,淡淡道:“嗯?”   卫若子却是凑到他面前,一脸严肃地问:“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想报仇呢,还是想造反?”   卫若子以为吧,正常人的正常反应,都该是将这话反问回来:“想报仇怎样?想谋反又怎样?”只可惜莫安之这丫从来就不是个正常人——这丫眼珠微微动了一动,然后便没了反应。   卫若子只得延续着脸皮子上的严肃表情,继续自接自话:“你不会真以为皇帝想要乾坤镜,是信了你那一套招四皇子魂灵附体引阴兵入世的鬼话吧?你难道就不想搞搞清楚,皇帝老儿对那面破铜板板真真正正的意图是什么吗?难道你就没兴趣知道,那劳什子乾坤镜除了能启开异世之门外,到底还有些什么样的神通,居然能让皇帝对它如此这般地念念不忘朝思暮想茶饭不思夜不成寐……”   莫安之扬了扬眉,淡声打断她:“你还有多少词?”   “呃,”卫若子只滞了一滞,面色依旧不变,继续淡定张唇示意:“别介意,只不过是想强调一下咱们伟大的皇帝陛下那颗闷骚的心实则其实是有多么的欲求不满……罢了。”   莫安之挑着嘴角笑了起来:“果然哑巴这件事,一点也封堵不住你的言语。”   卫若子也学着他挑了挑眉梢,直接略过他这话里隐含的尖刺,绷着最后一丝淡定继续:“你如果想造反呢,那么咱们俩就还有交易可谈;若你只是热血冲头,认为只要杀了皇帝,便是为你妈讨回了说法,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莫安之眼神复杂地打量了卫若子半晌,依旧不说话。   卫若子被他这眼神一扫,心中突然就没了底。   ……   ……   卫若子刚刚这一问,当然是明知故问故意激他。卫若子知道,莫安之的所谓报仇,当然绝不可能仅仅满足于取皇帝项上一颗人头而已。卫若子一直都知道,若只是想刺杀皇帝,以莫安之之便之功,从来都不会是件难事。   且不说这丫那位神出鬼没、武力值彪悍如神仙的神机老师父,单单只说莫安之手底下带着的那帮影卫,随便拎一个出来,哪个不是搞刺杀暗杀毒杀的专家高手?话说芜羌这几年莫名其妙死的不少谋臣重将皇子皇孙们,哪一桩哪一件跟这帮子影卫们扯不上些丝丝缕缕的关系?至于大周的禁军统领御前侍卫,则听说全都是些在影卫初筛过程当中淘汰出局的次等品,防卫指数在真正的影卫眼中,可说不值一提。   更不要说莫安之这些年费尽心思谋取皇帝信宠,更是早就将皇帝谕令持在手中,出入禁中根本不忌晨昏通行无碍,所以大内禁宫的警卫护力,在他眼中基本是形同虚设。卫若子觉得吧,只要机缘得巧,对莫安之来说,谋刺皇帝这种事情从来就不应该是什么高难度的活计。反倒是“造反”这俩字的背后,却倒是很需要些技术含量。   这也正是这丫前前后后这么多年在皇帝面前扮忠犬表红心,各种小心翼翼隐忍薄发思谋布局隐的原因。   莫安之当然是在准备造反。   用屁股想也知道,所谓为四皇子报仇、给夫人讨说法,连卫新元都不认为只用皇帝区区一条性命,就足以告慰那一对旷世壁人的在天之灵,又何况是莫安之这个做儿子的?   不说别的,只需想想,这大周江山原本该是谁的?这权倾天下的帝位原本该是谁的?莫安之若想堂堂正正宣告天下:自己就是当年大将军王四皇子的儿子;自己母亲曾经是有多么的光华绚烂烁古震惊;如今当下的铁桶江山是在谁的带领谋划下取得的;曾经又是谁为大周的昌华繁盛四夷来朝筑下了这坚实之基;那些誓死追随的铁胆忠义们付出的惨烈牺牲该由谁来买单……莫安之若是想向大周百姓们证实以上种种,便只有代表他那被人阴死的老爸老妈,从皇帝手中夺过那些原本就该属于他们名下的一切,方才对得起“报仇”这两个字。   可是卫新元也曾说过,皇帝是出了名的老谋深算,而莫安之在他面前,终究还是嫩了一点。卫新元之所以甘心赴死,其大部分的原因,还是想要用自己的一条命,来为皇帝对莫安之的信任买单。卫新元想叫莫安之通过亲自监刑,亲手推着他这位丞相大人灭族仇人步上当初公孙将军的后尘,用这样极端惨厉的表演,来渲染加强“莫安之就是公孙府当年幸免脱难的五公子”这件事情的真实可信程度。卫新元认为只有这样,皇帝不管信与不信,终都要在“莫安之究竟是姓公孙还是杨”这种事情上头,纠结疑惑举棋不定。   卫新元豁出性命所争取的,其实不过只是皇帝的这份迟疑。对于卫新元莫安之他们来说,皇帝只要还在迟疑,就不会以雷霆手段对付莫安之。皇帝只要还在迟疑,莫安之就能在这份迟疑当中,争取到更多的对付皇帝的时间资源和机会。   如果说之前卫若子还有些把不大准莫安之的脉,到如今她哪里还撸不顺莫安之暗地里打的那些小九九?莫安之想造反,莫安之要造反,莫安之会造反,他之所以一直在装孙子,是因为他如今的准备工作还没有筹措到位。因为造反的时机还未成熟,所以在此之前,他绝不能容许任何人将这层窗户纸,给提前捅破了。说白了,莫安之需要的、争取的,从来都只是时间而已。   莫安之为什么要跟她卫若子一直假凤虚凰耳鬓厮磨爱侣情深?为什么要对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无底线没脾气地容忍安抚?莫安之不怕别的,他怕的是卫若子被卫新元即将身受的凌迟之刑刺激到,爆脾气一上来,再整出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端来。   卫若子能瞒着莫安之整出一份传单计划,预谋联手卫若兰将莫安之的老底曝个底儿掉,差点就坏了莫安之苦心布局数载的盘面。莫安之不会不知道,以她卫若子蔫坏蔫坏的秉性,以及她那股不达目的不言输的狠劲韧劲,她绝对有本事有能耐——一举惊动党.中.央。   更不用说,以皇帝暗中对乾坤镜以及卫若子这个异世之魂非同寻常的关切热情而言,只要她卫若子这里出了半分的好歹和不妥,怕都能引来皇帝陛下蓄势已久的雷震手段。   为了不刺激卫若子再生出些类似于传单计划这样妄图惊动“党.中.央”的危险之举,为了将卫若子安抚在可控范围之内,为了让皇帝按着他莫安之的节奏,被他牵引着走进他布好的局挖好的坑里,莫安之才会对卫若子这个异世之魂,百般容忍一退再退。   至于说什么只要她肚子里的儿子,说什么舍不得亲生骨肉血脉连筋……都TM只不过是这丫顺手拈来的小言情借口罢了。哼,他莫安之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目的,以一字慨之曰:拖。   拖着她卫若子安安心心窝在府里给他生儿子,直拖到她儿子生出来了时,这丫造反前的准备工作,怕也就料理得七七八八差不离了,然后丫一声吆喝:哦吔,终于可以动手了!   若真被丫拖到了那个时候,那她卫若子可便真成了人家刀俎下的鱼肉,想怎样蒸炒焖炖,全得看人厨子的心情了。   ……   ……   卫若子卯足了劲地云淡风轻着,开合着两片薄唇接着同莫安之推心置腹:“如果夫君你打的其实是谋反的主意的话,那么这事儿还真就不能操之过急。既是谋,自免不了得需谋定而后动,你说是吧?”   她瞄了莫安之一眼,飞快地探出舌头润了润干涸的双唇,然后继续:“俗话说,料敌机先,方能引君入瓮;将欲取之,那么必先予之。也就是说,咱们只有先将皇帝深藏在背后的终极目的给勾搭了出来,才能掐蛇掐七寸,看人下套儿……”   虽然发不出声,卫若子却大有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效苏秦张仪之古的咄咄架势。   莫安之安静看着她,好心提醒道:“说重点。”   卫若子噎了半晌,重又想了想,然后才继续肃着面皮子认真道:“我可以配合你,利用乾坤镜,借异世魂引之便,以身为饵,将皇帝诱入你的套中。但前提是,你得想办法放了卫新元。”    第六十九章 易 更新时间2014-1-24 10:52:37 字数:3551  莫安之脸上仍带着那层淡淡的笑意,看着卫若子摇头道:“卫新元必需得死。”   卫若子狠狠盯看着他,一字一字地示意:“他是你父亲。”   莫安之嘴角微微扬了扬,嘲问道:“你同我说这个?”   卫若子不理他的嘲弄,正色道:“不管卫新元是冲你爹冲你妈还是冲着你,人不惜自毁名节卖主求荣,当初不惜以那般无情决绝的方式,跟公孙与四皇子、夫人一派割裂,藉此换得皇帝的信任重用,换得你莫安之得以幸存成长及思谋复仇的环境和机会。他辛辛苦苦一手将你这个义子当做亲儿般拉扯辅佐,费尽心机将你栽培成才不说,更是花耗了大半生的心血为你在皇帝面前苦心布局百般掩护,他打着丞相的幌子为你培植党羽清算异已,到得最后更是为你将自己连家带口全族满门全都给算计了进去不说,还落不得一个好死……”   卫若子不避不让,直直盯看着他的眼睛,动唇质问:“你便准备这样报答他?”   莫安之脸上淡笑不变,只冷冷说道:“我怎样报答他,似乎无需向你交待。至于你……”他朝着她微微倾了倾身子,脸上的浅笑渐渐趋深:“我真不明白,是甚么让你觉得,我非得预先征得你的同意,方才能用你这异世魂引做饵,去诱皇帝入套……如你所言,既然只是颗棋子,那么你这棋子愿意不愿意,有甚么要紧?”   他瞧着她,嘴角的嘲弄显得愈发地浓郁起来:“你有见过棋子跟弈者谈交易的么?”   卫若子道:“皇帝对乾坤镜感兴趣,因为那是你母亲留下的东西。皇帝对我感兴趣,是因为我同你母亲一样,同为异世之魂。”她冲着他微微扬了扬下巴,冷笑道:“你不是早就已经让皇帝以为,启动乾坤镜的关键,是需要以我这异世之魂为引吗?”   他若不是如此这般地误导皇帝,皇帝又怎么会对她这样一个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宦门小媳妇儿,报以如此这般大的兴趣和热情?   事实上,从莫安之确认了卫若子异世之魂的来历那一刻开始,他便已经开始利用这一点在棋盘上落子。莫安之知道香琴是宫里派在丞相府的内线,便故意借香琴的口,陆陆续续向宫中传递了一些卫若子落水之后性情突变的事迹,再借着杜沛然这个神机之徒的嘴,适时放出乾坤镜现世的消息,一步一步诱导着皇帝相信她卫若子这个异世之魂,才是启动乾坤镜的引子。这才有了之后香琴伙同方含轩一起,助卫若子逃离丞相府之举。   卫若子将身子往后退了退,冲莫安之张唇示意:“你说如果我这魂引突然莫名其妙地死了,皇帝会有什么反应?”   莫安之勾着唇角,淡笑着道:“若儿,别把自己想得太过重要。”他故意停了停,然后道:“我当初能教卫若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自然也能让你尝到同样的滋味。再说了,”   他身子又往前凑了凑,将刚刚卫若子刻意拉开的两人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一分,森然道:“还不明白么?棋子就是棋子,任何挣扎与反抗,在弈局者眼中,都是徒劳。”   卫若子终于知道什么叫胳膊肘拧不过大腿了。她静了片刻,然后道:“你不就是想要儿子吗?我给你生。我答应你,一定生个生龙活虎的大胖儿子出来给你。我只求你一件事。”她退后一步,伏身在地,冲跟前的他磕了个无比郑重的头。然后抬起头,仰着脸,向着高高在上的他无声恳求道:“请……高抬贵手,放我回家。”   “原来你是想拿肚中的孩儿当筹码。这便是你所谓的交易?”莫安之眼瞳猛地一缩,上前一步,一把扯着卫若子的领口,将卫若子从地上重又提拎了起来,提着足足矮他一头的她与自己平平相视。他就这样提拎着她,静看着她,直看到她的脸因为窒息缺氧,慢慢地由粉转白,再由白转青。   他双唇终于动了,轻声道:“卫若子,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想插穿你胸口,将里头这颗心剜出来探一探,看看它究竟是冷的,还是热的。”这声音出他口,入她耳,冷若破冰,字字带寒。   一句话似乎抽空了莫安之全部的精力。他缓缓说完,手上力道瞬间泄尽,长臂垂低,任由得卫若子顺着他手腕,滑跌在地。他嘴里吐出一声冷冷的轻笑,然后转了身,走出门去。   卫若子瘫软在地上,喘了半天的气都没缓过来,脑子里只不停在响着:“冷的还是热的……冷的,还是热的……冷的……热的……”   门口处突然“砰”地一声响,香琴已是旋风般卷了进来。这丫头见了卫若子的情形,吓得连哭都忘了,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卫若子扶到床上坐好,才慌声问道:“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卫若子还在回味着莫安之头先那句说话,以及他说这话时,看着她的那道,冰冷得能将她整个人冻透至心的眼神。她眼珠转了转,空洞迷蒙的眼光在香琴身上木木地扫了扫,然后又木木地转向了一旁,直直地瞪视着前方,没有聚焦。   香琴被她这木讷无神的目光扫得心惊,一直含在眼中的泪珠子终于滚落了下来:“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千万不能吓奴婢啊。”   卫若子被她这一哭,却是哭回了神。她眸色一凛,猛地一下站直了身子,然后快走了几步,走到了书桌前。   香琴忙跟了过来。   卫若子也不回头,埋头下笔,刷刷写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将要交待的事情写清楚了,举手递给了香琴。   香琴接过那叠字纸,只看了面上几行,就待张口。卫若子却将手一摆,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看完再说。   香琴无奈,只得忍着心惊,将纸上所有的字句完完整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强忍着心中滔天的惧意,颤声欲劝:“小姐……”   卫若子眉梢一扬,眼神凌厉地扫了她一眼,又递了张纸到她面前。纸上写着:“记着了?”   香琴从未见过小姐这般倔狠决绝的神色,一时竟被这眼神震慑得发不出声来。她缩了缩身子,不敢犹豫,默默点了点头。   见香琴点头,卫若子微微笑了笑,从她手上接过那叠纸笺,顺手将它们递到桌上一直战栗不止的烛焰之上。只听得“嗤”地一声,白纸间蹿起一团火苗,红焰卷携着黑烬,瞬间将所有的白色尽皆吞噬了进去。   卫若子身心疲惫。她冲香琴无力摆了摆手,走回床边仰面躺了下去。   香琴在原处默立了半晌,忽然扑通往地上一跪,闷声道:“小姐,奴婢虽是宫里的人,可确实是身不由已。小姐既是打定了主意,定是要舍了性命去救老爷,奴婢嘴拙心笨,劝不了小姐。奴婢只请小姐放心,不管是闹法场还是闯皇宫,只要奴婢还留得有一口气,定会豁出这条性命,护好小姐。”   说罢,伏低身,向着床上的卫若子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随即站起身,悄悄退了出去。   ……   ……   第二天势必是难熬的一天。   莫安之特意将四平留在府中,严命他守在卫若子门外不得擅离。表面是留四平在府里好好照顾夫人,实际却是把小正太当成了二十四小时全天候无死角监控设备,让他将卫若子堵在屋里死死看住,叫她再难整出别的事端来。至于莫安之自己,却是一大早就出了府。因为这一天,他得押着卫新元上刑场,他得当着全上京百姓的面,主持这位义父大人,这位“灭族仇人”的——凌迟“大典”。   卫若子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青纱罗帐,看着帐顶盘着的金丝龙凤,一动也不想动。   她懒得动。她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她甚至想象得到,随着时间一滴一答地悠悠滑过,同一时刻的某一个地方,将要经历着怎样的场景。   这将是无比难熬的一天。   每一分每一刻,都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每一个世纪里,是无数的斑驳的由血色、肉片、刀光、雨丝等一系列的细碎片段拼成的图画,印在脑子里,挥不去,赶不走。   还有无数的声音。人群里的兴奋、叫好、呼喝、起哄,刀斧手压制的沉沉的呼吸,受刑者口中喷薄而出的惨厉,甚至还有尖刀刺入皮肉刮在骨头上时发出的“吡吡”声。声音响在脑子里,拦不住,躲不掉。   因为见过,所以能够想象。因为曾经亲临现场,亲眼目睹,所以能够想象那圆盘之上片片堆增的白肉,今日不久,将会以怎样的节奏慢慢累积成山。   因为不见,所以无法想象。因为不能身临现场,亲眼目睹,所以无法想象那刑台之上丞相老爹的面容,今日不久,会以怎样的心情面目应对极刑面对观众。是痛楚,悲伤,愤恨,期许……还是解脱?   这一天对于卫新元来说,每一分每一刻,都会是煎熬。   这一天对于卫若子来说,每一分每一刻,又何尝不是煎熬?   卫新元终于可以迎来他的解脱,但对于卫若子来说,这种煎熬,才刚刚开始。   ……   ……   司砚端着碗燕窝粥跪在卫若子床头,一边抹着泪,一边苦声哀求:“少夫人,您多少吃点儿吧。您就算不顾惜着自个儿的身子,总也得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啊。”   卫若子转了转眼珠,木木的眼神瞄了瞄这丫头,然后又面无表情地转回了眼珠子,继续直愣着眼神盯着帐顶张牙舞爪的金龙彩凤发着自己的呆。   香琴从外面急奔进来,径自上前将卫若子从床上拉着扶了起来。她伸手接过司砚手中的燕窝,递到卫若子手中,劝道:“小姐,奴婢知道您心里苦。但再怎么着,您也得吃点儿呀!”一面说着,一面冲卫若子眨着眼点了点下巴。   卫若子眼睛一亮,知道昨晚上交待这妮子的事情应已是安排得差不离了。她一扫颓态,接了燕窝粥三下五除二倒进了嘴里,然后把嘴一抹,爬起身领着香琴就往外走。   司砚忙将身子往前一挡,道:“少夫人。少爷临走时交待……不能让夫人……不能让夫人……”   卫若子出了不声,只默默看着她。司砚鼓着勇气道:“少爷吩咐:不得让夫人踏出这房门一步。”   卫若子淡淡一笑,只将身子移了移,越过司砚小丫头,径自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挡着她的,自然是四平。 第七十章 应变 更新时间2014-2-2 1:00:53 字数:3221  门外挡着她的,自然是四平。   “请夫人莫要为难四平。”四平依旧是板着那张冷冷的小俊脸,眼中堆着满满的纠结,看着卫若子。   卫若子看也不看他,脚下一步未滞,直接越过他身侧,往外疾走。   四平身形一闪,也不知他是怎样动的,只一眨眼,又挡在了卫若子面前:“夫人,少爷有令,你今日哪也不能去。”   卫若子冷冷看他一眼,突然走上前去,抬起脚猛地向他踹了过去。   四平一动不动,生受了这一脚,仍直直地立在原处,挡在卫若子身前,硬声道:“请夫人回房歇息。”   居然踢不动!丫什么材料做的?卫若子恼羞成怒,迈步走近四平,手腕一转,将刚刚特意藏在身侧的剪子摸在手中,比到四平脖子上,狠狠看着他,嘴上动道:“让开。”   四平身子闻丝不动,垂首道:“夫人若想出这个门,需得先从四平的尸体上迈过去。”   卫若子眼神一冷,板着脸冲他张唇动道:“你以为我不敢?”   四平面上虽仍是冷的,但声音里已满是无奈:“夫人自然是敢的。少爷说了,今日随您怎样折腾都好,就是不能放您出去。少爷还说,夫人若是高兴,尽可以将挡着您的下人们全给杀了泄愤。若是府里的下人不够杀,奉命守在府外的影卫们,自会送上前来让夫人您杀着玩儿。少爷说,想来待夫人杀得累了,少爷他差不多也该回了。”   这果然是莫安之那丫嘴里能说出来的话。   卫若子低头寻思了一会,然后手腕一翻,将手中剪子的尖嘴儿掉了个个,将它反戳向自己的颈间。她瞧着四平淡笑着开口示意:“我若是拿自己杀着玩儿,你准备怎么拦我?”   四平抿着嘴不说话,眼睛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真气一提,就想用强。   卫若子早就料到自己武力值在这小正太面前压根不够瞧。所以她双唇开合着示意完刚刚那一句说话,眼见得四平眼色不对,急忙提尖了嗓门,猛然间大叫了一声。手上紧跟着用力一推,那剪子尖嘴儿便向着她脖颈间的皮肉深刺了进去。刹时间,殷红的鲜血腾着热气破皮而出,顺着卫若子雪白的脖颈蜿蜒着直流进了她的衣领深处。红白交错,触目惊心。   四平抖着声音道:“请夫人……莫要为难四平。”   卫若子举着剪子,脸上仍带着浅笑,张嘴道:“你让是不让?”   四平一张俊脸纠结了又纠结,然后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猛地抬了抬头,道:“夫人这是想赶去闯法场,救卫新元吗?”   卫若子见这小正太语气放软,明显是见硬的不行,便想要改变策略,启图拿话头引开她注意,拖住她脚步。既是看破他这用意,卫若子自然不会理他这茬。她嘴里发出一声冷笑,仍用剪子尖嘴比划着自己的脖子,闪身越过四平,往外头拨腿就走。   四平身子再度一闪,重又挡在卫若子前面。他不待卫若子反应,只将身子一矮,单膝跪在地上,看着卫若子急急说道:“少爷今日押着送上刑场,欲要凌迟处死的,并不是真正的卫丞相。”   这话果然如定身法般,将卫若子劳劳定在原处。她瞪圆了眼,低着头看着四平。   四平小脸胀得微红。他仰着头,迎着卫若子质问的眼神,支吾道:“少爷其实,一早就送了名死囚给陈七,让陈七将那死囚改换成了卫丞相的面容。真正的卫丞相,早已经被大先生偷偷送出城了。”   卫若子脑子一炸,瞬间明白了过来:杜沛然离京,压根不是为了帮她去南海从神机子手中取乾坤镜的。杜沛然这次离京,原来是跑去玩偷梁换柱暗渡陈仓的游戏去了。十二年前公孙府五公子莫安之改头换面用替死鬼脱身,十二年后换成将军死忠卫新元卫丞相,他们居然还是用这招?花勒个擦的,这帮人就不能换个新鲜点的伎俩玩儿?你们这样丧心病狂地将皇帝当脑残酱油配般逗着玩儿,皇帝他老人家知道吗?   卫若子淡定地看着四平,问:“杜沛然如今是不是在吴家村?他是不是半路被皇帝截了道儿了?他伤得怎样?”   四平一脸震惊,脱口问道:“你怎么知……”话未说完,心中一凛,顿知失言。   杜沛然三年前来京,以“铁口神断”之名享誉上京城,由江湖手段打入大周上层王公贵族的交际圈,因其各种神秘高深玄虚莫测的事迹被达官显贵们交口称道,渐渐引起了高高皇墙之后的关注目光。跟着又有林静书这位南国使君那年在沐汀之宴上,郑而重之地将其神机之徒的身份公之于众,便更是让人们对其师神机子名下经天纬地之才的仰慕倾叹,直接转移到了杜沛然这位高徒身上。如此煞费苦心的铺垫做势,当然是为了让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对杜沛然这位神机之徒,想不注意都难。   卫新元要以身赴死消除皇帝的猜疑,却不知莫安之其实早就留了这一手。他知道皇帝一直在暗中追察他这条公孙府当年的漏网之鱼,也知道皇帝其实早就查明了神机子当年确曾在公孙府抄家之时,救出过一名五岁稚童,并收其为徒。因为知道皇帝其实早已掌握了这段内情,所以才有了杜沛然那几年在京中一系列的卖弄玄虚张扬造势之举。莫安之他们师兄弟,其实早就在利用杜沛然当年的李代桃僵,以图混淆皇帝视听,让皇帝错以为杜沛然其实才是当年四皇子的遗腹。   莫安之以公孙之子的名义,行复仇之举,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将被换了卫新元面目的死囚以极刑处置。而真的卫新元,则早在偷梁换柱之后,被杜沛然偷偷护送出京。另一方面,皇帝因为早就在密切关注着杜沛然这位“四皇子遗腹”的行踪动向,所以杜沛然的贸然出京,被皇帝截杀在半途,似乎也成了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一件事。   这其间波折种种,四平即便是亲身参与施为部署了许多事务,都仍于许多关节细处想不大明白,更不用说这位一开始就被排除在事件之外,被刻意隐瞒着的哑巴夫人卫若子了。   说起来,杜沛然护送走卫新元之后,于返京途中遭遇来自皇宫的伏杀,身负重伤,最后被迫隐在吴家村养伤,不得不借吴三妹之便,假四狗子之手暗递信物通知莫安之。这件事除了杜沛然自己,便只有莫安之与四平知晓他行踪。顶着“四皇子遗腹”这样一个敏感得能随时挑战皇帝那根脆弱神经的名头,滋事甚大,牵涉甚广,杜沛然受伤的内情,少爷又怎么可能允许再泄露给其他第四人知悉?所以四平那句“你怎么知道”还没说完,便立马反应了过来:自己似乎又被这位表面看着像个傻大姐,其实肚里心窍不知拐了多少道弯弯绕的夫人,给蒙了。   卫若子刚刚那一句,当然是拿臆测当做试探,在套四平的话。并且显然,结果很给力,小正太很配合:她果然猜对了。   卫若子继续装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淡定模样:“别问我怎么知道。我就是知道。我还知道,神机子那老头,如今也在上京城里。”   四平面色果然又是一变,嘴唇开合着张了几张,终于还是将冲到嘴边的惊诧,硬生生给吞了回去,不敢让自己继续向这位夫人脱口证实些什么。不过可惜的是,小正太此时面上的神色,到底还是出卖了他。   卫若子知道自己又猜对了:神机子既然真的回了上京,那么莫安之说乾坤镜在吴家村杜沛然手中这话,想来也错不到哪里去。既然如此,那事情似乎便简单多了。   本来还以为自己今天势必得跑去法场闹他个轰轰烈烈来着。卫若子本来以为,今日自已怕是得要豁出性命,才能逼出皇宫里那位皇帝陛下的底线。以卫若子的猜度,若是皇帝当真在意她这个异世之魂的话,那么她如果在法场上以死相逼,孤注一掷奋命一争,加上又有香琴这位双面间谍的疏通打点,说不定还真就能换得一个与皇帝直面对话的机会。若事态进展真如她所愿,逼得皇帝破例收回成命放过卫新元,卫若子自信有本事以自己这异世魂引为饵,直接诱使皇帝与她携手。到那时,她再借皇帝之力,夺乾坤镜,杀莫安之,启动时空之门,穿越回家,便不再是难事。虽然有些一厢情愿,但卫若子知道,事到如今,她早已别无出路,成与不成,也只有赌这一把。   不过如果卫新元不用救了,乾坤镜又在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那么她现在就还有另外一个更为保险的选择。毕竟,与皇帝谈合作,跟与莫安之谈合作,其结果似乎都没什么很大的差别。与虎谋皮,下场凄惨。   想通了其间要害,卫若子不再理四平,撒开腿又开始往外急奔。   自内院至外府,一路上侍卫其实并不少,更甭说还有无数隐在暗中的影卫们,更是随着卫若子的夺路急奔而蠢蠢待动。只奈何卫若子虽然脚下跑得欢实,手上却一直将那把剪子的尖嘴利刃,紧紧贴刺在自己的脖颈动脉处,随时不忘做自裁状,一刻也没放松。亲卫们投鼠忌器,没一个敢妄动出手,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挺着微隆肚皮的柔弱夫人,领着身后的娇俏小丫环,一路跑出府门,钻进了那辆一早就候在府门外的马车。 第七十一章 回见 更新时间2014-2-11 14:33:13 字数:3262  两人刚钻入马车,还未坐稳,突有一骑自西急驰而至,横档在车前,惊起一阵马嘶。   卫若子探头一看,那骑上之人,却是方含轩。   方含轩骑在马上,风姿一如既往地如芝兰玉树般出脱尘出俗。他瞧着卫若子,淡笑道:“我在这等你很久了。怎么,终于肯出来了?”   卫若子无奈地举了举剪子,然后朝自己脖子上比划了比划,示意自己这一趟出来得可并不怎么容易。   方含轩狭魅的眼波堪堪一转,看向卫若子雪白脖颈处那道还未干透的血痕,嘴角轻挑,温和地笑了起来,道:“看不出来,你对自己可真敢下手。”他朝卫若子招了招手,道:“过来。”   卫若子很是坦荡地向他递出了手。   方含轩身形一纵,展身在马车与马背之间腾了个来回,转眼便将卫若子给挟到了马背之上,与她一前一后,并骑而坐。   香琴急唤道:“小姐是有身子的人,可是骑不得马……”   方含轩看了看香琴,将那辆马车前后打量了一番,方才低了头看着圈在自己胸前马背上的卫若子,瞧着近在眼底的这道弧度优美的背颈,冷笑道:“怎么?都这时节了,你以为二皇妃还是原来那个二皇妃?”   他面色一缓,眉梢轻扬,笑得一如既往地温润如玉:“卫若兰若是救得了卫新元,还用得着等到现在?被莫安之关了这么久,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二皇妃为救罪父,私造谣言,如今自身难保不说,还连累二皇子一并遭了皇上的疑忌,早已被皇上降旨禁足,严令二人不得擅离王府半步。你这时节跑去二皇子府,是赶去为你家二姐释疑呢,还是赶去害她?”   卫若子心中先是一紧,继而又是一宽:二姐既是陪二皇子禁足在王府,怕是没什么机会做那饮鸠殉父的傻事了。听方含轩这话的意思,怕是莫安之提前发现了二姐私制的传单,暗中又使了什么无耻手段,却是将这罪名又给转嫁到二皇子头上去了。   如此一来,二姐这会儿若是真喝了那“无眠散”,反倒是坐实了二皇子那本就蠢动已久的不轨之心了。不说二姐对二皇子的那一番用心,单只说二皇子如想向皇上自证清白,这会儿想必也会将二姐给盯死了,不敢让她有半分不测。   卫若子心下稍宽。强忍住了没有回头,用眼神示意香琴,张着嘴向她无声交待:“不用管我。”   香琴不知方含轩这番来意是善是恶,心中焦急,只是无法。   正此时,府门一开,一道人影疾冲而出。四平手中长剑似银蛇吐杏,剑芒大盛,直取骑上方含轩空门。   方含轩身子闻丝不动,手腕一翻,消无声息地将一柄短剑横架在卫若子脖子上,冷眼看着那道逼至近前的寒刃,突然冷声斥喝:“退下。”   语声方落,剑尖硬生生在方含轩额前寸许处止住去势。只一刻,四平在空中旋身一转,足尖踏在马首借力一点,身形疾退三尺,落在二人马前。   方含轩一手驭缰,环圈着卫若子,另一手持刀抵着她脖颈,冲四平冷冷说道:“告诉你家主子,他这夫人,我方含轩借去一用。”   说罢,缰绳一拉,马头一别,纵马扬尘而去。   蹄声答答,方含轩贴面在卫若子耳侧,轻声道:“你倒是沉得住气。”他此时早已收回了刀刃,稍稍收缓了跨下马速,在宽宽的大街上不紧不慢地行进着。方含轩低头看着跟前卫若子雪白诱人的后背脖颈,低笑道:“说吧,咱们现在该去哪里?”   卫若子目视前方渐密的嘈杂人群,微微定了定神,探手拖过方含轩的手掌,在他掌手心慢慢划拉:“吴家村。”   方含轩顺着掌心中指尖划过的酥痒,在脑中还原出这三个字,默了片刻,然后道:“原来你早就算着了今日这一出。”   这话头有些不对。卫若子忍不住别了别头,扭着脖子回看了他一眼。   方含轩斯条慢理地说道:“卫若兰自那次归宁之后,回了王府便不怎么安生。不过不安生,也只那几日,没几时,便让莫安之手底下那班影卫给抄了底。据说二皇妃为救其父脱罪,生造了一些谣言,诲上欺主,妖言惑众,妄图挑起民议,陷皇上于不义之地。皇上对此虽然震怒,却明显不欲将此事闹大。只发了道暗旨,让影卫们悄没声息地将二皇子给封在府中,令其闭门思过。呵呵,看这样子,怕是连二殿下也一并疑上了。”   “其实皇上这一怒,实是怒得不轻。二皇子禁足王府这种事非同小可,皇上虽没发明旨,但这消息又哪里瞒得住京中这些人的耳目?不过奇怪的是,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偏就没人敢提及半个字,甚至连二殿下生母淑妃娘娘那里,据说也是禁若寒蝉,不敢过问。可惜的是,除了皇上和莫安之这个影卫头领,竟再没人知道二皇妃私底下究竟造了些甚么谣言,居然让皇上讳莫如深。”   方含轩意味深长地看着卫若子藏在发髻后的侧脸,慢声说道:“那谣言,想必很有些趣味。”   大马在街市上慢慢踱着,从左右两侧蜂拥而过的路人渐趋稠密,喧嚣的人声四渐高起,人群中弥漫着一股似曾相识的兴奋。   这明显不是出城的方向。   卫若子在方含轩掌心一笔一划地写:“这是去哪里?”   方含轩静了静,解读出了这几个字的意思,却没答她,反将话锋一转,却是道:“我既是太子殿下人的,自然会知道一些别人不大知道的密事。”   卫若子直视着前方人群的拥挤喧闹,索性静下心来听身后方含轩别有用意地为她科普当前的时局暗潮。   “所以我知道,所谓京都守备王郅重,明面上看着是与二皇子殿下来往密切,其实早在三年前,此人还在兵部挂职的时候,就已被太子说动,向其递了投诚。”方含轩终于说到重点:“今日上京城十三城门司,不约而同被调换了门防,驻进了王大人的心腹之兵。更有意思的是,王大人麾下所辖的京都守备师,更有一队人马,被埋伏在你口中这个吴家村,的外围。”   方含轩哈哈笑道:“你之前教我依势而为,原来等的是这一出。哈哈,倒是不枉我在他莫安之的府门前,守了你这几日。”他口中突然长“吁——”了一声,拉了拉缰绳,将马拉停在躁动的人群之中,“不管太子殿下这番布置是因谁而动,我方含轩的目标,从来只有一个。”   方含轩眼眸一远,眼神落在远方高台之上一个黛色人影的身上,淡声道:“既是冲着他去的,正主儿若是不到场,我特意为他准备的那些手段,岂不要白费?”   二人一骑在摩肩接踵的人群当中蓦然而立。四周的人群开始有些骚动起来,那股隐约的兴奋,随着人声叫声呼喝声,依稀演变成了浓郁无比的亢奋。   卫若子眉尖微微蹙起,放开方含轩的手掌,没有继续写划示意。   二姐的传单计划如果顺利进行,那么皇帝就应该是按着她卫若子设计的节奏,向莫安之高举着霍霍屠刀在前开道,方含轩不傻,他只要见机行事,跟着黄雀在后替她再向莫安之补上一刀致命,那么她便可以拿着从杜沛然手中弄来的乾坤镜,从从容容借莫安之的魂引,启动穿越仪,拍拍屁股,潇洒走人。   完美!   可让卫若子吐血的是:传单它压根还没开始造,就已经被人给端了啊!皇帝杀兄夺位过河拆桥的流言,它压根还没机会传散就被人给和谐了呀!她算到个毛线啊!太子在这时节蠢蠢而动是嫌还不够乱吗喂!   卫若子郁闷到内伤:她当然知道方含轩此时带她来到卫新元的凌迟现场,是为了什么。   方含轩处心积虑要杀的人,只有一个莫安之。他这时节特意载着卫若子跑刑场上莫安之眼皮底下溜这么一圈,所为的当然只是想用卫若子这条饵,勾搭莫安之往他特意为其量身定制的杀局里钻。如果卫若子猜得不错的话,方含轩这是准备借着太子殿下今日的图谋,来行自己复仇泄恨的私怨了。   看来她今日自己没有闯出府,方含轩也会想法子闯进莫府,将她挟持出来。卫若子苦笑不已:果然是做得一手好死啊!   前方是热情已被燃到沸点的嘈乱人群。越过密密麻麻的人头,高高刑台上,被一张鱼网罩得凸凸凹凹的人犯,正顶着那张丞相老爹的面皮,喷着满嘴的血沫子,就着刽子手挥舞着的刀光,在人前含糊不清地惨叫着。那人,竟是被预先割去了舌头!   卫若子目光遥遥远去,越过莫名兴奋的人群,越过认真片肉的刽子手,越过惨叫连连的“卫新元”,然后就看到了负手直立在高台一角的莫安之。   仍是一身黛色轻装,长身而立,衬着他英挺笔直的身姿,俊逸非凡。平静的面目,冷漠的眼神,再添上他原本就隐隐然流露出的阴森气质,使得这人在那张血腥的刑台之上,竟是比台前凶横的刽子手,以及那名血肉模糊的死囚犯,显得更为森寒扎眼。   似是感应到了卫若子的目光,莫安之的视线越过纷乱的人群,落到她身上,瞬间寒至冰点。   方含轩显然也看到了莫安之脸色的骤变,非常满意。他在卫若子身后发出一声冷笑,长啸一声,别转马头,带着卫若子向城外疾驰而去。   卫若子挣扎着扭回头,迎着远远高台上的莫安之,习惯性地勾起了嘴角,淡笑着冲他做着口型:“回见。”   ……   …… 第七十二章 说服 更新时间2014-2-23 15:41:43 字数:3451  好吧,这才是这卷的最后一章。囧!!失蹄了~~~   ++++++++++++++++++++++++++++++++   从上京到吴家村,有二三十里地的距离。方含轩挟着卫若子,两人一骑,一路扬鞭纵马,奔得极快。   卫若子被颠得有些头晕,下腹隐有不适,心中多少有些担心:丫的跑这么快,自己扛得住,肚子里的儿子可不见得吃得消。这要真把儿子给颠没了,可就玩大发了!   她挣了挣身子,从怀中摸了纸笔,就着马背,无比艰难地划出了几个潦草难认的字:“你准备怎么杀他?”   纸条被卫若子扬在手中。方含轩拉缰驭马,放缓了去势,取了她手上的字纸。   奔驰的快马终于放低了速度,缓缓而行。卫若子摸了摸酸胀的肚腹,心头稍安,便听方含轩在她身后问道:“你在担心甚么?”显然是看懂了卫若子的鬼画桃符。   卫若子没回头,却是垂首就着掌中的纸叠继续写:“担心你杀不了他。”马速既缓,她这字也写得顺溜多了。提笔下去,这几个字眨眼而就,几乎能与常人语速同步。   方含轩低眸看了看她掌中纸上字迹,低声笑了一声,道:“这个,便无须你操心了。”说罢,举手扬鞭,又欲策马疾驰。   卫若子忙反着身子拉住他衣袖,举着手指便在他胸口一顿乱戳。   方含轩长臂一紧,将卫若子合腰勒住,贴紧自己胸口,低头瞧着她缓声问道:“你有何话说?”   卫若子便默默地从手中又抽出张纸来,向方含轩递了过去。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我之前教你的,可不是甚么依势而为。”   方含轩见字果然身子一僵。卫若子趁机挣开他臂膀的钳制,调整了下坐姿,转了身子合腿侧身坐在马背,才紧着又递了张纸条到他手中:“城东射柳场,南郊蹴鞠台,北门的畅音园子,西巿面人摊后头的烂木架子底下,那些字纸上写的不是‘依势而为’四个字,而是‘吴家村’三个字。”   方含轩提了提缰绳,拉停了马。他眯着眼看了看卫若子,冷笑说道:“终于肯敞明了说话啦?”   卫若子抬手理了理被风吹散在脸颊的几缕发丝,迎着他浅浅一笑:那几日借领着四狗子看世面的由头,满上京城里乱逛,为了在莫安之眼皮子底下藏几张字条留几个暗记,不知道烧了她多少脑细胞呢。可不就是为了能与眼门前这丫敞明了说话么。   自打在面摊子前撞见四狗子,见到了杜沛然的碧玉酒壶,卫若子就暗中打起了跑去吴家村一探究竟的主意。她当时隐隐猜着杜沛然情况不妙,一则牵挂杜沛然安危,另则心焦乾坤镜下落,虽然在莫安之面前,卫若子不敢露出半分忧疑之色,私底里却是早就做好了盘算。   卫若子知道自己是方含轩费尽心思留在莫安之身边的最后一颗钉子,自己和莫安之的一举一动,无不牵动着方含轩那根时刻拉紧的神经。她那时被莫安之看得死死的,连香琴都被莫安之限在前府不得相见,若想逃出莫安之掌控,私溜出城,怕也只方含轩能助她一臂之力了。   所以卫若子表面上撒娇卖萌地请相公大人领着自己与四狗子同游上京城,似乎只为盛情款待那位落难时结交的小小朋友,暗中却是思谋着怎样寻机与方含轩重新搭上线。她曾与方含轩一起合谋,在吴家村去往上京城的必经之道上,为莫安之量身定制过暗杀陷阱,自然知道仅凭“吴家村”这三字,便一定能引来方含轩的注意与接应。   方含轩说他在莫府门前苦守了卫若子几日,可不是什么心血来潮之举。   卫若子嘴角微微勾了勾,又从容递了张字纸到方含轩手中:“你我自然得要敞明了说话的。想当日,若非我的提醒,你又怎会由吴家村外的伏兵,注意到十三城门司的换防?又怎会打探出太子今日有此布置?当日射柳场上,太子既有不计前嫌,修好莫安之,拉拢影卫之举,想来应已是将你那早已败如飞絮的方家,奉做弃子了罢?”   她看着方含轩渐青的脸色,微笑着将新写好的话又递了过去:“方公子若不是失了太子这树大好的倚恃,又怎会有今日的孤注一掷破斧沉舟之举?”   方含轩阴沉着脸,寒声道:“你怎知我今日之举,便是孤注一掷破斧沉舟?”   卫若子往后捊了捊重又掉落下来的发缕,低头写道:“我只问你,太子今日,所谋何事?”   几字乍入眼,方含轩神色不由一动。   卫若子抬眸见他脸上色变,心中已有计较。她一脸淡定地继续写道:“我果然没有说错。方家早成弃子,所以太子今日所谋,你一无所知。你只知吴家村外有伏,却不知所伏何人;你知道十三城门司换防,却不知王郅重欲阻何人。你只是觉得乘天之便将莫安之引入套中,阻在城外,借太子之刀,倾你方家所余残力,合而剿之,毙莫安之于一役,实乃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莫可错失。”   方含轩面色青寒,冷冷问道:“莫非太子所谋何事,你知道?”   卫若子迎着他笑了笑,然后写:“前日我就能写出‘吴家村’三字私传与你,你说我知不知道?”   方含轩看着纸上秀丽如旧的蝇头小楷,突然笑了起来。他提缰策马缓缓而行,声音又恢复了他惯常的温文和睦:“那你倒是说说,太子今日,所谋何事?”   卫若子闻言没有抬头,只是继续提笔写了三个字:“乾坤镜。”   方含轩目视前方渐近的村落,眼神一闪,道:“乾坤镜?你不是说,乾坤镜一直是在莫安之手中……”语音未落,手中却已又多了张纸条。他展目一看,那上头写着:“莫安之早将乾坤境假杜沛然之手带离出京。杜沛然在吴家村的消息,除了莫安之,无人知晓。所以太子今日之举,是否有莫安之背后暗手,你不知,我也不知。”   紧着又一纸入手:“你觉着太子螳螂捕蝉,你方含轩黄雀在后,又岂知莫安之不会是那个举着弹弓的猎人?”   方含轩目色犹疑,瞧了瞧卫若子,道:“若是莫安之,他引太子出城,又是为了何事?”   卫若子想了想,才又埋首写道:“如果莫安之仅只是依命行事呢?你想想,太子上一次被圈禁,是因为什么?”   方含轩低头沉吟道:“太子上一次正是因乾坤镜一事,在皇上那里失了宠信。难道这一次……。”   皇上在百年之后帝位归属问题上,一直举棋不定。虽然表面是早已将太子名份落实在前,那也是皇上即位之初为稳皇后母族之势的权宜之举。这多年过去了,原本掌大周三分之兵的皇后娘姓施家,如今却只能衔领名下水军在东路沿海一带追着帮海盗水贼们剿着玩儿。而皇上轻太子而厚二皇子,却是朝野共知的事实。所以太子一日没即位,便得时刻提着小心为自己头顶的“太子”之衔紧张一日。   隆兴十一年,一直小心翼翼的太子终于等着了个可以一试的篡位机会。太子偶得乾坤镜面世,获悉乾坤镜当年竟有引阴兵入世,助大将军王扬威天下之能,心念一动,便欲借乾坤境之能,妄图引四皇子魂灵附体,借阴兵之力取皇上而代之。只可惜诸般图谋之后,倒霉太子直到最后才发觉方家所贡乾坤镜竟是个赝品,更让太子吐血的是,他的一切不轨之举,其实还没开始就已全被皇帝看在了眼底。皇上忌怒太子的不臣,却因顾念父子之情,又有皇后拼死求情,这才只将太子圈禁了了事。   ……   ……   卫若子很是及时地又塞了张字条给方含轩:“难道这一次,就不能是皇上对太子初心的又一次试探?不管怎样,皇上对乾坤镜早有必得之心,若知乾坤镜就在吴家村,又怎肯轻易放过?皇上既不便出面明抢,那么顺势而为,暗中驱太子打前战,岂不是一石二鸟。”   方含轩突然觉得论起惴测皇上帝心深浅,自己居然远远不及眼前这名长居深宅内院哑言无语的小女子,心头微凛。面上却是故做淡然,道:“照你这么一说,我今日又得刹羽而返了?”   他不知卫若子自打听了莫安之穿越老娘的悲催往事之后,早已将皇帝的腹黑属性当成了自己打开回家之门的必修功课,可是下了番死力气狠功夫去钻研琢磨力求攻克的头等大关。只见卫若子摇着头冲他莫测高深地一笑,复又埋了头下去写道:“你既有布置,咱们便只需见机行事即可。既然你我只为杀莫安之而来,那么皇上与太子之间有何深意,可不关我等之事。”   她抬头看了方含轩一眼,继续又写:“我与杜沛然有旧,自可帮你稳住这人,若上天眷顾,藉机将那乾坤镜骗至手中也未可知。而方公子你,若能在莫安之赶至吴家村之前,稳住太子的人,不让其提前发难。那么待莫安之一到,我必会想法让那莫安之与乾坤镜缚做一处,使其成为众矢之的,界时公子再引伏兵一鼓做气围而歼之,如何?”   卫若子停了停,又加了一句:“若此番杀不了莫安之,也可趁机栽他个强抢乾坤镜,意图不轨之罪,公子以为如何?”   方含轩深深看了卫若子一眼,将侧身而坐的卫若子圈在臂间,往自己胸口处紧了紧,心中暗自思忖:此处离太子人马埋伏之处,不足一里,莫安之行事一向诡速,说不定此时早已紧缀在后。此时若再更张改弦退步不前已是晚了。说不得,今日还真得依这女人之言,伺机行事。   思及时,主意已定。他双腿一夹,又策马向着吴三妹家茶铺的方向,疾奔了起来:“你这女人果然不容小觑。我倒要看看,为了你这样一个时时刻刻想杀他而后快的女人,莫安之究竟到底,能不能舍出这条性命来付你。哈哈哈!”   ++++++++++++++++++++++++++++++++++++++++++++   【本卷终】    第一章 皇帝?居然是皇帝! 更新时间2014-3-5 21:27:55 字数:2954  吴老汉的茶铺,进来了几名客人。   吴老汉像往常一样,堆着憨厚老实的笑容迎了上去:“客官请坐,喝茶么?”   先行的贵人没有表示,他身后一名面目阴鹜的随从却尖着嗓门答道:“赶紧儿的,将你这里最好的茶叶沏了奉上来。”   言语间,几个随从手脚利索地将茶铺最里面的桌椅仔细擦拭了一遍,方才恭谨地将主子请了坐。   那贵人约摸四十上下年纪,穿一身绛色绵袍,袍料上的暗金藏绣若隐若现。容貌虽是平常,但眉宇间一股睥睨天下的神采,也同他身上那袭锦袍上的暗金绣纹一般,时隐时现。   时值午后,赶路的客商歇足了脚力的,都早已起身上路。所以茶铺之内除了新进来的这一拨,倒是再没其它客人。只是这一行五六人,待当中那名贵人落座之后,其余人等却都恭身伺立在贵人身后,无人敢坐。   因为午后无客,三妹索性留在里间的客舍之内没有出来。吴老汉动作也麻利,没多一会,便将沏好的茶端送了上去。   小心摆放好茶具杯碟,正准备退下,却听那贵人冲吴老汉微笑说道:“敢问老者,近来这村里,可是有位姓杜的外乡人住了进来?”   吴老汉闻此一问,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这仇家怎的恁地厉害,这就寻上门来了?   如今距杜小哥浑身是伤地倒在茶铺门前那夜,才过去不过小半个月。也亏得杜小哥儿自个的医术不弱,加上又有三妹熬红了眼不分黑天白日地在旁照料着,才将他那一身的刀创剑戳给治了个大概好。饶是如此,也是直到几日前,才敢试着让三妹扶着下了床,在屋子外头透了透气。   如今仇家逼到门前,那杜小哥儿却是大伤未愈,连道都还走不大利索,更甭说是逃跑了。这可怎生是好!   吴老汉手有些发抖,面上倒还算镇定。他偻着身子,诺诺回道:“回老爷的话。咱这茶铺开在驿道口上,素日里来往的客官,大都是些外乡人。老汉又生得一张笨嘴,平素只管端茶送水,却是甚少与客官搭讪。请老爷宽谅则个,老爷问的这外乡人,老汉,老汉我,咳咳,真个答不上来。”   “哦。”那贵人面上微笑不褪,直待吴老汉絮絮叨叨地回完话,才不紧不慢地又道:“还请老者行个方便,帮忙通传一声。”话中之意,却是完全没有将吴老汉之前的推诿之词听入耳中,竟是一口咬定自己口中的杜姓外乡人,就在老汉屋中。   虽是面容和蔼,态度温和,但那贵人言语间不期然带出的那抹威严气魄,生是让吴老汉莫名觉得胸如擂鼓,再不敢出言争辩。他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处,正讷然无语间,柜台处那张厚厚的门幌子后头,突然传出杜沛然那把那把懒洋洋的声音:“区区一介草民,却累得皇上不惜屈尊寻至这乡野陋铺,实是惶恐。”   话音未落,门幌已被人掀开。杜沛然一脸病容,被吴三妹小心搀扶着走了出来。   吴老汉自杜沛然口中闻得“皇上”二字,忍不住身子发软,“扑通”一声,跪趴在地上直打哆嗦,却是再不敢抬头出声。   杜沛然嘴里虽是说着“惶恐”二字,面上却无半分惶恐之色。但见他将身子一半的份量倚倾在吴三妹瘦小的身躯上,一副力不从心不胜虚弱的模样,慢慢行至皇帝桌前,在他对面从容坐下。   杜沛然从桌上掀起一只空杯,拎起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水,端至唇边啜了一口,方才正看着对面的皇帝,微笑道:“皇上鱼龙微服,私访至此,可是有甚指教?”   皇帝面色是一如始终地淡然不变。倒是他身后的总管太监,见这杜先生在皇上面前不跪反坐,如此大胆不敬,早就心生喝斥之意。只可惜这太监面色乍厉,话未出口,却被皇上适时举起的手势阻住,一句“大胆”生是堵在喉间,不敢放声。   皇帝偏了偏头,向这总管太监吩咐道:“都下去吧。朕要与杜先生说几句话。”   ……   ……   三妹家的青竹茶铺杵在驿道旁,一如既往地平和宁静。此时午后近晚,本应也是商客寥寥门庭清冷的时辰。远远看着,只看到青竹搭就的棚铺外头,一根竹竿撑着块灰白的布幌子,将个硕大的黑色“茶”字招摇在半空,迎着风尘,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着。   方含轩在一处陡坡上将卫若子放下马来,俯看着下方不远处正迎风晃荡着的茶幌子,冲身旁的卫若子道:“你自去罢。”   卫若子游目四看了看。吴家茶铺傍着官道,正建在苍山山尾的一处山道口上。官道两旁各是一面坡度不小的斜坡,杂草齐胸,矮树丛丛。自己现在所处,恰是夹着茶铺的一侧斜坡。   方含轩见卫若子眼珠子不住乱转,便知道这女人心中定又开始在转起些常人莫测的主意了。他心中一凛,冷哼道:“不用看了,这两面山头之中,都是太子与我的伏兵。我给你半个时辰。莫安之不来便罢,他若能当真为了你追来这吴家茶铺,我便答应你,许你半个时辰。”他看着卫若子,冷声又道:“你记着,待莫安之踏入底下茶铺一刻起,不管你有没有将乾坤镜弄到手,也不管你能否及时脱身而出,半个时辰之后,我必会引这四面伏兵尽起而围之。界时伏兵以箭引火,先烧后戮,必不许那茶铺之中留下半个活口。乾坤镜于我,可有可无。但莫安之的性命,我却势在必得。你放心,不论如何,这一次我定不会教他莫安之,再有逃生之机。”   卫若子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她若是没有及时摆脱莫安之逃出来,方含轩会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她带莫安之甚或是茶馆内三妹父女躺枪茶客之类,直接打包做一堆,丢把火全给烧死在茶铺里头。   卫若子不再抬头看他,直接反身就走。她一面沿着斜坡小道往下走,一面举起右手,朝身后的方含轩用力摆了几摆:她现在是身不由已骑虎难下。一个小时,若只是把三妹父女忽悠出门避祸,倒是容易。但这么点时间,要让杜沛然不闻不问地安心回避,此间难度说起来可当真不小。   各种迹象表明,那家伙八成是在送真身版卫新元出城的时候,着了皇帝的道了。如果不是伤得下不来床了,这丫也不至于偷偷摸摸藏头缩尾,拐上十七八个大弯,让三妹托四狗子借上京卖皮货的便,专登跑丞相府去给莫安之通风报信。   卫若子一边心心念念着杜神棍手里的乾坤镜,一边思量着呆会见到重伤号杜沛然同志时,应该摆出怎样一副激荡澎湃的表情来进行慰问,然后一边推开了那间青竹茶铺的门。   茶铺内静谧无声,空荡荡的屋子里,杜沛然与一名中年大叔正相对坐在茶桌两侧,在好整以暇地下着棋。一名清丽可人的青衣少女垂手立在杜沛然身侧,脸上满是忧色。却是吴三妹。   卫若子先是一愣:杜沛然现在不应该是裹着一身的伤猫三妹家里屋内下不来床的么?难道她之前猜错了?这什么情况?丫居然屁事没有,搁这儿闲情逸致地装字母玩淡定!   桌前对弈的二人正凝神目视着棋盘上的厮杀,浑不知有人闯将进来。只吴三妹闻声抬头,睁着双清波盈盈的眸子,循声向着卫若子看了过来。   卫若子还没缓过神,迎头便见三妹的目光追了来。那一双原本空洞无神的眸子,目下却是无比地清明透亮,炯炯有神。她心中顿时一喜,不及再想其它:三妹的眼睛好了!   她张大嘴,正准备为这个惊喜欢声大叫,那里吴三妹见她脸上动容,心中一亮,已是猜出是她。既知来人是卫若子,便更知道这妹子虽然无法言语,却是个最爱咋呼的性子。三妹怕她惊呼出口,慌忙将食指竖到嘴边,嘟着嘴只做“嘘”声状,乌亮的眸子斜斜横了过去,扫了扫桌上凝神对弈的二人,再回眸看向卫若子,示意她噤声勿扰。   卫若子被她连番示意,这才瞧出异处:屋内气氛有些不对。   桌前二人虽然各自面容平静淡定,却绝不似平常棋客手谈时那样平和闲逸。杜沛然一扫往日里的散漫不拘,此时却是端身正坐,执手一枚白色棋子,注目于棋局之上已趋惨烈的战况,眉头微锁,却迟迟不将拈在手中的白子落定。   卫若子心中一凛,转眸重又看向杜沛然对面的中年大叔,认真打量了打量。   此人有些眼熟。   何止是眼熟!   卫若子大惊。   这中年大叔——是皇帝?   居然是皇帝!   卫若子直着眼睛瞪视着皇帝,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第二章 脑洞开得不够大 更新时间2014-3-10 10:27:36 字数:3359  卫若子惊得张大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她直愣愣地立在门边,一动不动。脑子里无数个念头闪过,最后错综纠结,乱成一团。   之前方含轩说今日城门十三司无故换防,太子派人在吴家茶铺外设伏,图谋不明。方含轩不明太子所图,但卫若子却明白方含轩心中盘算。   方含轩知道卫新元今日在午门受凌迟之法,莫安之必得以将军遗孤的身份,临场监刑,自然不可能会预先料知他今日所为,提前设防。所以他才敢以有备算无心,俘卫若子为饵,意图引莫安之出城。方含轩知道莫安之将卫若子看得颇重,所以算定莫安之必不会眼睁睁看着卫若子被自己俘走而不管。照方含轩的算计,莫安之定会情急心切,不及策定单骑先追。界时他只待莫安之尾随而至入得太子之围,他于暗中再借势推波,以众博寡,那么莫安之便是再厉害,也插翅难飞。   方家被莫安之一步一步榨干算尽,方含轩早已被逼至山穷水尽之境。如今眼见得莫安之越来越得皇帝青睐,方家别说是东山再起,便是寻个杀莫泄愤的复仇之机,也难于登天。眼前好不容易觎得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能试着杀一杀他,哪怕成算只得万一,方含轩也绝不会轻易放过。   不过今日此事,方含轩想得再怎样简单顺利,卫若子也还是不大看好。以卫若子对莫安之的了解,她单只用闻的,都能从太子设伏这件表面与小莫大人八杆子打不着的事件里,把莫安之的味道给闻出来。   笑话,也不看看莫安之是干毛的?整个大周的情报系统,可都是这丫一手调教出来的。太子莫名跑吴家村去设伏杜沛然,要说没有莫安之搁后头弄鬼,鬼都不会信。太子他老人家又不是闲得蛋疼,没事会派人跑城外二三十里地的茶铺里头喝茶去?   但莫安之与杜沛然是师兄弟,莫安之没道理坑杜沛然。莫安之今儿的主片场,应该是在上京城的菜巿口。他今儿得在京都百姓们面前,为皇帝好好演一场义子反噬大义灭情屠父证道的凌迟大戏。既然这丫分身乏术,为毛在这时刻还要暗中再撺掇着太子来这一手?   卫若子思来想去,把脑洞开到无穷大,方才勉强想明白这其中的道道:莫安之此举,八成还是想趁着他有今日这场无比光明正大的不在场证明的机会,重又拿着乾坤镜这个香喷喷的诱饵,勾搭着太子去替他背个黑锅,解个套。   按四平的说法,杜沛然如果真是在送卫新元出城的时候出了事,那么莫安之做为那个当初为恢复爱妻美貌面容不惜顶撞圣上也要把杜神医从茫茫人海中召唤进京的主角,做为那个先后两次主动将杜神医勾搭至家中盛情款待的热情东家,自然就很有必要得将自己跟杜沛然的关系,在皇帝面前摘摘干净。   卫若子将自己代入莫安之细细想了又想,觉得自己若是他,现阶段最好的把自己撇清的方法,则莫过于让皇帝认为杜沛然会出面将卫新元偷梁换柱,背后应该另有指使之人。而这个背后之人,似乎除了对皇位对乾坤镜一直觊觎不止的太子殿下外,别人还真不怎么恰当去当。   有了上次射柳场上太子主动与莫安之的修好,莫安之再以影卫总教头的身份,将乾坤镜的下落故意透露给太子知晓,太子必定是信之不疑。只要太子真有企图据此谋算,那么莫安之转个背就可轻松将他卖了。界时莫安之只需安排影卫紧随其后将太子的一班人马抓个现场,那么在皇帝面前,自然是莫安之想怎么糊弄,便可以怎么糊弄了。   卫若子甚至觉得,以莫安之的脾性,这丫为了卖好,指不定早在给太子透风之前,就已经在皇帝那儿备上了案。   所以卫若子头先还真不是忽悠方含轩,她是真的以为莫安之今日这局,是串通着皇帝一起,特意为太子殿下而设的。   如果这局当真是莫安之为了让太子替他顶黑锅而设的,那么皇帝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君子还不愿立于危墙之侧哪,更何况是堂堂一国之君的皇帝老爷子!就算皇帝他老人家再怎么看太子不顺眼,成心算计着要废太子另立储呢,哪怕皇帝老子这是冲着乾坤镜呢,他老人家也不至于要如此这般地以身做饵吧!   可是,再怎么不可能不至于——皇帝老子眼前现在他偏偏就,坐在那里!   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皇帝正主儿到底是为了毛,才会出现在这里?皇帝既然出现在了这里,那以上那些卫若子死了无数脑细胞,好不容易才理顺溜的情节线,岂不全成了她自己跟自己逗着玩儿的脑补游戏?   卫若子觉得自己的脑洞开得还不够大。实在不够。太TM不够了!   ……   ……   杜沛然手中的白子仍未落下,皇帝轻轻笑了笑,突然出声说道:“既已赢了,为何却不落子?”   杜沛然摇了摇头,食指轻弹,却是将手中白子弹回棋笥。他轻咳了一声,然后道:“赢了,仍是输了。”   皇帝点头道:“棋之一道,若是连朕都不如的话,谅你也不敢自称是神机的徒弟。”   杜沛然正色道:“我当然是我师父的徒弟。”   皇帝点头道:“朕知道。”停了停,却是又道:“既然赢了,为何认输?”   杜沛然将目光放在盘中残局之上,黯然道:“这上头赢了无用。”   皇帝并不否认:“确实无用。”他目光也盯在残局之上,“你知道,朕今日,是为取你性命而来。   杜沛然点头道:“我知道。”   卫若子很恼火:你知道我知道,偏偏就她什么都不知道。   三妹显然也很清楚当前平静底下暗涌着的杀机。她身子微颤,眼眸痴痴盯看着杜沛然面上重又懒散下来的笑容,贝齿咬着红唇,脸色白得吓人。   只听皇帝微露失望之意,叹气说道:“原还道今日,定能再见你师父一面。”   杜沛然笑笑说道:“总会有机会。”   皇帝摇头又叹:“不会再有机会了。你师父是守诺之人,他当初应承了人,此生绝不会与朕有照面之时。”   杜沛然脸上浮起一层饶有兴味的探究微笑:“哦?我追随师父身边日久,却是从未听他提及,师父与皇上之间,还有这等渊源。”言下之意,满是“皇上不防提一提罢”的意尤未尽。   可皇帝明显不打算理他这茬。他将目光自棋局之上移看向杜沛然,轻笑说道:“你师父把你调教得不错。易理八数,六艺四书,治国修身,似乎无所不通,无所不精。短短十数载而已,也亏得你天资聪颖,居然不负他一番苦心教导,得成其材。”他声音稍顿忽扬,“只是命殁于此,未免可惜了些。”   杜沛然面上闲散如故,淡笑如故:“师父教徒,一向与别不同,放养得多,教导得少。所以,如果徒弟不成器,定要亲手将自己弄至必死之地,那也是自取其死。无所谓可惜不可惜。”   皇帝颔首道:“清淡豁达,生亦欢,死不惧。这性子朕很喜欢。不过……”皇帝神色渐冷,“要说这样,便算是她的儿子,朕却不大信。不管怎样,未经你师父亲口向朕证实,你今日便是死了,朕也绝不会放过。”   卫若子心中猛地一紧:这是……把杜沛然当成当年四皇子遗腹的节奏?所以皇帝出现在这里,其实是特意来杀杜沛然的吗?皇帝嘴里说不信,心中究竟信是不信?他不放过,不放过谁?神机子吗?   果然脑洞开得还是不够大啊!卫若子很混乱。   杜沛然轻轻吐了口气,道:“与皇上弈棋三局,赌的是乾坤镜的归属,并不是师门的下落。若皇上今日是冲着与师门会晤而来,怕是得失望而返了。”   说罢,杜沛然探手入怀,自衣襟间掏出一面铜镜。   卫若子忍不住眼瞳一缩:那可不就是撩得她寝食不安夜不成寐的祸害——乾坤镜么!   杜沛然将乾坤镜搁到桌面,往皇帝那方轻轻一推:“希望皇上言而有信。乾坤镜在此,还请皇上放过此间店主父女以及……咳,咳咳,咳咳咳咳……”不知是不是因为大伤未愈的缘故,杜沛然突然以手盖唇,剧烈咳嗽起来。   吴三妹先是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紧着又强忍了下去,只是不停在他背部轻轻地来回地拍抚着,颤声急问道:“怎样了?是不是又疼了?我……我这就帮你去煎药……”说着,身子一动,便准备奔去灶案。   “用不着。”杜沛然一面奋力咳着,一面探手一牵,将三妹的手握在掌中,扯住了她的去势。待得口中咳嗽缓了缓,他才冲着三妹轻笑摇头,柔声道:“听话,先出去罢。吴伯还在外头等着你呢。”   吴三妹终于忍将不住,低低哭出了声。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同你一起。”然后不再言语,一手搀着杜沛然臂膀,一手在他后背拍抚得愈发地轻柔急促起来。   卫若子蹙了蹙眉头:外头?她刚刚从外头一路过来,屋外可没半个人影。皇帝只身在此,不可能没有护卫。她进来之前没有看到护卫,并不是没有护卫,而是护卫们也藏在了暗处。   皇帝安排护卫们刻意隐了行迹,是不是表明,皇帝确实知道外面两处夹坡之上,有太子的埋伏?若是知道,那么莫安之在这里面,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杜沛然伸手往三妹抓在自己臂膀上的手背轻轻拍了拍,才又看向皇帝,道:“……莫夫人一直以来得我调医身子,对此颇为感念。此番也不知是自何处得了信,居然独自寻来此处探我。还请皇上,莫要为难她。”   皇帝偏了偏头,看着卫若子,话却是冲着杜沛然说的:“手段果然绝妙。如今看,却是半点也看不出这女子,居然破过相。”    第三章 臣策应来迟 更新时间2014-3-18 0:53:28 字数:3422  见皇帝的目光看向了自己,卫若子很是乖巧地福了一福,没有下跪,反是向着二人桌前走了过去。   刚刚一番对话,卫若子早已将皇帝今日此行的目的听得清楚而明白。皇帝老子一是冲着神机子,二是冲着乾坤镜,三则是本着宁杀错不放过的精神,来将曾经斩了草但未及除的根,一并给除了。然则目前眼下,神机子没冒泡,乾坤镜又已然被杜沛然乖乖交出,那么皇帝陛下接下来便只剩下,将疑似情敌之子杜沛然的性命取走,这一桩事没干了。   让卫若子好不恼火的是,偏生杜沛然此时此刻,居然还摆着那副神棍范儿准备束手待缚任人宰割!这丫这表现,实在是让卫若子一口老血含在口中,想喷都没法喷。   卫若子始终觉得,与其优雅地装逼赴死,倒不如无耻地奋力一争,哪怕是死皮赖脸哪,那也是活着。   卫若子低眉敛目,无比乖顺地往二人桌前走去。心中却在暗暗计算着,稍时走近桌前,定要趁着那二人无甚防备的机会,一把夺了乾坤镜,拼死往门外冲冲看。且别说冲不冲得出去吧,哪怕只是帮杜沛然那丫制造点混乱呢,好歹也能抢岀点逃命的时间啊。   话说,等会那丫不会蠢到不知道要趁乱开溜的地步吧……从门口到桌前,只几步的距离,卫若子脑中却己是转了无数的念头。   迈着小碎步,娉娉婷婷行至桌前,眼见得那乾坤镜已入眼底,触手可及,哪知一只大手突然凭空而降,自桌上拾起那乾坤镜,向着前方的皇帝继续递了过去:“乾坤镜在此。只请皇上依言放过此间无辜之众,杜沛然但死无尤。”   卫若子真想一口老血喷死丫啊!   杜沛然这么横生一拦,卫若子不及细想,直接扑通一声,向着皇帝迎头跪下,嘴里嚷道:“臣妇有下情禀奏:事关乾坤镜开启之法,杜先生死不得。”   便只听得屋子里一片脆生生的“啊呀呜拉”,却是谁也没闹明白这姑娘嘴里一顿噼里啪啦都说了些啥。   皇帝任由得杜沛然托着乾坤镜的那只手悬在半空,反是低了低头,看着桌底下跪着的卫若子,眼神之中颇有兴味:“是有话要同朕说?可惜,哑口无言,有声无语,你打算如何同朕说?”   卫若子身子一僵,有苦难言:坏了!成天关在一帮懂唇语的妖孽堆里,都差点要忘了自己是个哑巴了。呃,不是差点,是根本忘了。   卫若子仰起一张苦瓜脸,无比挫败地看着皇帝。正准备去衣兜里掏随身携带着的纸笔,却听杜沛然在一旁道:“莫夫人刚刚是在向皇上禀明来意。夫人此来原是为探访草民,正巧撞见皇上似有取草民性命之意,便顺带着帮草民向皇上请罪,恳请皇上饶草民不死。”   皇帝看向杜沛然,不掩脸上的欣赏之意:“居然还懂读唇辨音的本事,不错,不错。啧啧,朕越发不舍得杀你了。”   杜沛然似是举得累了,重又将乾坤镜放低在皇帝近前的桌面上,笑笑说道:“皇上若是就此改了主意,善莫大焉。”   皇帝大笑摇头:“可惜。可惜。”意思很明显:可惜大才,但仍不能放过。   卫若子不甘心,想要继续去掏纸笔,企图以墨形意,继续争取。那里杜沛然却道:“莫夫人似乎有些话要向皇上禀奏。皇上若是不急着取草民性命,草民可代为转叙。”   皇帝不置可否,但显然不急。他低头看着卫若子,神色亲切:“莫卫氏,你有甚话,但说无妨。”   卫若子抬头看了看杜沛然,然后向着皇帝张唇动道:“我知道乾坤镜的启动之法。”   她唇上开合方停,杜沛然便轻笑着出言向皇帝解说道:“夫人似乎对小莫大人今日之举,颇有微词。”   什么情况?我说“乾坤镜”,你给我翻译成“莫安之”?卫若子愣了愣,然后大怒:有个毛的微词!你丫这是明目张胆地在欺负我这哑巴是吧?卫若子勃然作色,冲着杜沛然狠狠瞪了过去。   皇帝听了杜沛然的解说,又见卫若子脸上毫不做伪的恼怒,果然便将脸色阴沉了下去:“是不满意朕将你父亲治罪凌迟?还是不满意莫安之亲自监刑?卫新元构陷忠良谋害皇嗣欺君罔上,你身为其女,不思为父省过,却私怀怨怼,胆子不小。”   卫若子不再管皇帝,只怒冲冲地看着杜沛然,张唇骂道:“杜沛然,你自己找死我不管。但你怎么保证三妹不会陪你一起死?你搞搞清楚,我这不是为你,我这是为三妹。我敢打保票,你今日若是敢死在这里,你看看三妹她会不会独活?”   杜沛然扯了扯嘴角,既没有回头看身侧的三妹,也不再看卫若子,却是一脸真诚地向皇帝翻译道:“夫人恳请皇上明鉴,夫人心中绝不敢有半分怨怼之意。夫人只是觉得,身为卫氏之女,愧对公孙一门忠烈,实在无颜再与小莫大人同处一室再做夫妻。夫人只想求皇上恩旨,赐其绞尽青丝,余生伴佛,为父诵经求恕。”   卫若子看着杜沛然,无语凝噎。绞了头发去做尼姑?可真亏这家伙诌得岀来!   皇帝皱了皱眉,看着卫若子冷声问道:“可是莫安之叫你来的?”   “皇上想多了。”杜沛然轻笑出声,随即状似随意地道:“今日似乎是小莫大人法场屠凶,为骠骑将军满门平反的日子。”他将目光移到仰头跪着的卫若子身上,微怜说道:“小莫大人夫妻情笃,周人谁人不知?可叹夫人身处尴尬两难之境,除了青灯佛前长伴,似乎也无甚更好的去处了。”   卫若子算是整明白了:丫这是在玩神配音啊!她不由得气笑了,鼓着大眼眸子直瞪着杜沛然,双唇开合着向他示意:“你伤势如何?以你现在的功力,如果劫持皇帝当人质,使你自己脱身,有几分成算?”   杜沛然别了别头,下巴微不可察地摆了一摆,像是向她示意“此路不通”,嘴里却是在顺着皇帝之前的训斥,帮卫若子回话道:“夫人辩说,她是趁着小莫大人法场监刑的空当,私自寻来此处的。夫人以为,我能助她逃离一次,便能助她第二次。”顿了顿,脸上微微一笑,又道:“皇上知道,草民幸得小莫大人错爱,请至府上为夫人医诊顽疾,前后盘桓一载有余,甚得小莫大人夫妇二人信赖。前次机缘巧合,得与夫人初意相吻,助其离京数月,夫人便以为,再次救援,草民仍能助期遂愿出家。”   卫若子跪着的身子僵了一僵:她上次在京郊密林内被人刺了个洞穿,幸得杜沛然医术高超,被他安顿在三妹家养了大半年的伤,才得恢复如初。这事皇帝知道?皇帝耳目遍天下,皇帝当然知道。   果然,皇帝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尖锐,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杜沛然,淡淡说道:“哦?”   杜沛然微笑又道:“皇上是知道的。草民上次之所以助夫人离京,只是想转移一下皇上的注意而已。其时太子图谋事败,草民深知太子手中那面假镜无法瞒过皇上。虽然草民事先另散了些乾坤镜落入南国太子手中的烟幕之说,以图障人耳目,但以皇上的精明,自然仍是不会放过追查我这位神机之徒的下落。”   “既然明知无法逃过皇上的追查,小莫大人夫妇又适逢其时,因为二人之间的一些小小罅隙,莫夫人恰巧受了些刀剑之创,性命很有些凶险,草民因缘际会,因势利导,趁机将乾坤镜与莫夫人缚在一处,让皇上因为莫夫人的缘故,顺带着也一并疑了疑小莫大人。如此一来,既模糊了乾坤镜背后虚实,又离间了皇上与小莫大人君臣间的关系。于草民而言,实可谓一石二鸟之功。”   卫若子跪在桌前,身子崩得笔直,双眸睁得极大,一瞬不瞬地瞪着杜沛然,心若撞鹿。   她知道,杜沛然这一番话,看着似是在皇帝面前表演“明知将死其言也善”的戏码,其实字字句句,无不在向她卫若子苦口婆心循循劝诱。杜沛然这是在告诉她,她刚刚所提议的“协持皇帝计划”,不要说没有一点操作的可行性,只怕更是螳臂挡车飞蛾扑火自寻死路的法子。更别说他杜沛然曾经还干过顶着她的无限信任,拿她大当诱饵的无耻事,此时就算是死一死,也是罪有应得死得其所,实在是当不起她现在控空心思为他设法脱困的一番苦心……   皇帝神色微冷,淡声反问道:“难道莫安之与你,当真不是一路?”   杜沛然浅笑依旧:“皇上以为,草民与小莫大人,应该是一路?”   卫若子那颗不堪重负的心,猛然间又是一紧:莫安之跟杜沛然是师兄弟,他们当然是一路的。正是因为莫安之跟杜沛然是一路的,所以他们当初才会故意将乾坤镜放在她这异世之魂身上,妄图利用皇帝对乾坤镜的觊觎,将其掩藏在那副威严面孔之下的真实肚肠,将其隐藏在最最底下的图谋,给一点一点地勾搭出来。   若非如此,莫安之又是从何查证皇帝在当年公孙将军被污叛国谋逆一案中,在公孙满门冤死的背后,在当年四皇子与那位夫人中间,所扮演的角色……   慢着,有什么不对的样子!皇帝若真的对她这个异世之魂感兴趣……自己现在不正摆在皇帝面前吗?为何他反而一副视若无睹兴趣缺缺的模样?   为何杜沛然哭着喊着要以身殉道,拉着三妹的手上杆子往黄泉路上奔,明里暗里却恨不得她卫若子能醒目点机灵点,一见着态势不妙,立马就能撒丫子开跑,有多远跑多远!   莫安之跟杜沛然今天唱的,究竟是出什么戏?   脑中正纷纷扰扰,各种思绪轰然一团之时,耳中突然响起一声炸雷。只听得门外传来莫安之那把冷冽无比的声音:“臣莫安之策应来迟,请皇上恕罪。”   皇帝哂然应道:“进来回话。”   竹门吱呀一响,莫安之挟着一股风尘,神情漠然,应声而入。    第四章 朕即是天地 更新时间2014-3-25 2:00:16 字数:3128  皇帝低头看着并排跪在面前的莫安之夫妇,脸上突然浮起一丝淡淡的微嘲笑意:“莫安之,你这究竟是来策应朕的?还是来接你家这位夫人的?”   莫安之垂首回道:“臣既是依命前来策应皇上,也是顺道来将内妇领回府去的。内妇顽劣成性,御前失仪,冲撞皇上,罪无可恕。只请皇上念其愚鲁无知,宽饶则个。臣日后定当严加管束,命其谨德从诫,绝无再例。”   皇帝微抬眼帘,有趣地反问了一声:“谨德从诫?”他瞟了眼卫若子,却是微嘲又道:“哼,依朕看,似乎还是免了的好。”   他这本是暗讽卫若子私德不淑之意,哪知那莫安之竟顺着杆子往上就爬。只见他俯身又磕了个无比恭敬的头,扬声回道:“臣,谨遵圣谕。”   皇帝怔了一怔,然后明白了过来:居然又被这小子暗中耍了把无赖。   因着卫新元之故,皇帝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卫氏满门。所以这几年卫新元的飞黄腾达,卫家的显赫,都只是皇帝为了清洗之前那位皇兄所遗余忠旧部,为梳理朝堂、分解朋党所用的一些小手段小铺垫。至于卫若子,不过是这位皇帝陛下在玩弄帝王心术的过程当中,顺手推给莫安之的一个备胎而已。若是按着皇帝的计划表,莫安之应该早在三个月之前,就已经感恩戴德地将京都守备王郅重的闺女,给敲锣打鼓地娶进了门。那么备胎卫若子同学,就应该是按照着皇帝陛下的排程,随着卫氏族人们一道,默默地给押进大狱,静等着秋后给一齐处理了事。   说到底只是一着很水到渠成的“过河拆桥”。卫新元这座桥既然要拆,当然得连根带梢地拆个干净。不管是于皇帝而言,还是于莫安之而言,姓卫的不论是谁,不除干净了,总归是个稍嫌碍眼的隐患。   皇帝未曾料到的是,莫安之这小子,竟然会对那个备胎,动上了真心。   皇帝此时不便在这种小事上继续与莫安之为难。不过无由被莫安之帮那卫氏又籍机讨了个赦令,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恼意。他拂袖而起,皱眉说道:“神机子今日怕是不会来了。你既依时赶到,那便将该办的事先办妥了再说。”   莫安之抬头回禀道:“御前待卫统领率部候在外头跪迎圣驾。屋外乱党尽已伏诛,无一活口。臣已着令影卫四处的高手,将这茶铺里外层层围住。神机子不来便罢,他今日只要敢来接应,别说只是传言入道,哪怕他当真是个神仙,臣也能教他有来无回。请皇上放心。”   皇帝嘴角微翘,仍勾着那抹若隐若现的微嘲笑意,点头说道:“爱卿办事,朕素来放心得很。”话刚说完,脸上突然意动,紧随着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渐次逼近的童言笑语。   众人都不及反应,茶铺竹门的吱呀声便伴着一堆嘈杂脆亮的嘻哈笑闹一起,被推了开来。   “羞!羞!羞!狗子哥这么大人了,还这么爱编瞎话,这么爱骗人,真没羞!”这把甜美脆亮的童声,带着小女孩特有的天真烂漫俏皮可爱,裹挟着将几个奶声奶气童趣盎然的“羞”字,不期然冲入众人耳膜,闻者无不莞尔心动。   “哈哈,四狗子,你还真敢吹啊!你说若姐姐陪你逛戏园子?还射柳?还带你去蹴鞠?哈哈哈,你也不瞧瞧你那怂样!你怎么不说皇上还特意差了八人大轿,抬了你进宫里去,专登请你陪他老人家喝茶来着?哈哈哈哈,说大话也不怕闪坏了舌头。”这声音敞亮激荡,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变声时期的沙哑,刻意的嘲笑却仍是没能盖过那言语中隐隐约约的羡慕嫉妒恨。   “嘿,他还说见着若子姐姐的男人了呢!居然敢说比杜大哥还要好看!你们谁见过村子里比杜大哥长得好看的男人?”这是个男童的叫嚷,一听就是杜神棍的脑残粉。粉得毫没道理可言的那种。   卫若子忍不住将戏谑的眼光投向一旁的杜沛然,却发现一直挂在这丫脸上的淡定微笑,此时竟微显僵硬,颇有些难看。   他身侧的吴三妹,原本略显苍白的清秀小脸,此时更是急得不见一丝血色,娇小的身躯不可自控地战栗个不停。   莫安之飞快地扫了一眼卫若子,眼皮不易察觉地跳了一跳,深暗的眸色又黑了一层。   孩子们仍在往这边过来。   “……哼!你们等着罢!我这就叫杜大哥来给我做证,教你们看看,我到底有没有编瞎话骗你们。杜大哥跟若姐姐一样,同是京城里顶大顶大的贵人,这你们总不会说我是骗你们的罢。我待会子就叫杜大哥给我做证,看看我说的若姐姐家的大花园子是在京里哪条街上,里头是个甚么景致,那些唱戏的倌儿们是不是长得比女人还像女人,那些射柳的强人们,是不是眼睛都不需得眨的,就可以一口气将一排的柳枝儿射下来……我就让杜大哥给我证个理儿,看我说得对是不对,我就教杜大哥来说说,看我到底有没有哄你们!”这是四狗子明显气急败坏急赤白脸委屈倔强的争辩。   随着这一片嘈杂吵嚷,五六个小屁孩儿一齐涌进了茶铺。   “若姐姐!”那个声音甜脆的小女童一眼就看到了正中跪着的卫若子,口中尖叫了一声,然后想也不想,欢呼着雀跃着向着卫若子怀中猛扑了过来,“若姐姐,你回来了!”   “若姐姐!”   “若姐姐!你来了!太好了!!”   “若姐姐,四狗子说的都是真的么?”   “若姐姐!你是来带我们去京里玩儿的么?”   “……”   “……”   此起彼伏的童声参差响起,七嘴八舌,霎时便将这小小青竹茶铺给填充得满满当当。   卫若子早已是满嘴的呜啦哇啦,将这个抱起来亲上几口,在那个的小脑袋上使劲揉搡一阵,似乎完全忘了屋子里还很有几个定时炸弹。   好在那颗最大的定时炸弹,还挺有几分耐心。皇帝一直等到这一帮大小孩中小孩小小孩都闹尽兴了,好容易消停下来,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听说乾坤镜若有异世魂引为媒,若干生魂为祭的话,便能启开异世之门。”   话是冲着杜沛然说的,所以杜沛然适时接口:“似乎有此一说。”   孩子们似是被这老伯的威严气度给惊慑住了,自他出声说话开始,竟是齐齐止住了言语,无人再敢发出半点声音来。   一室安静。   皇帝微眯着眼睛看了看杜沛然,然后转向莫安之,漠然吩咐道:“既然杜先生自认是那人之后,刚巧又撞上这些自动送上门来的生魂……且不管那传言是真是假,今日既是如此得巧,莫安之,你便不妨依着那传言法门,试上一试罢。”   卫若子大骇:生魂?皇帝口中的生魂,莫非指的是这些——孩子们?   莫安之自打孩子们进门之后,面上神色便再没起伏。此时听得皇上吩咐,更是即时应声便答:“臣遵旨。”   他站起来向皇帝欠身奏道:“请陛下起驾,暂避外室,静观其变。”   皇帝依言起身,看着杜沛然,冷然说道:“看起来,令师今日是打定主意,避而不见了。”   杜沛然淡笑说道:“师尊若是愿意相见,相必早已现身,何需等到现在。”他略停了停,然后又道,“虽然明知多说无用,但仍想劝皇上三思:据草民所知,陛下一直以来,以宽仁治世,时时事事以身立法,为天下臣子楷模,所求的,无非是史官笔下一个圣明之君的形象。但皇上今日只为区区空穴之说,不惜以稚童为刍狗,妄图献祭开天。此事若是传扬出去,皇上将欲如何说服后世悠悠之众?”   皇帝冷笑道:“这便是你那师父教尔等的圣人之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他冲着杜沛然一挥袖袍,冷冷说道:“朕来告诉你:这个天下,朕即是天地,朕即是圣人。仁与不仁,朕说了算。”说罢,不再看余人一眼,负手在后,直转了身子,举步往门外迈去。   整个过程之间,屋内众孩童吓得连大气都没敢喘一下。   莫安之将卫若子自地上搀起来,低声道:“随我一道出去。”   卫若子看了看杜沛然。   杜沛然敛了笑,无比郑重地向她点了点头。他与三妹执手而握,却是冲着卫若子慢慢做着口型:随师弟出去罢。放心。   卫若子皱了皱眉,暗忖:莫安之为了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将卫新元救出来,能在数月之前借为她这爱妻治脸伤之便,声色不动地将卫新元本尊一并换了容调了包。他跟杜沛然是同门兄弟,没理由辛辛苦苦设个局,就为了把自己师兄给坑死。   这里面一定有猫腻。卫若子安慰自己。   她抬了眼眸看向莫安之,一双如漆墨若星子般的眼眸,只直直盯看着他。   莫安之面无表情,双目之中平静无波。他低头又道:“随我一道出去。”   卫若子决定信他们一把。她把手递给莫安之,任由他牵着,出了茶铺。   竹门在身后掩上。   “若姐姐,我怕!”不知是谁开的头,孩子们突然“哇”地一声,一齐大哭了起来。    第五章 万万没想到 更新时间2014-3-30 3:15:53 字数:3386  熟悉的、童稚的,夹杂着各种不安无惜惊慌害怕的呼唤,声声阵阵乱乱哄哄一声盖过一声的“若姐姐”,叫得卫若子心中一抽一抽地,分外惶恐。   她心里没底。虽然选择了相信莫安之杜沛然这俩师兄弟,但卫若子心里,还是没底。   这中间一定有猫腻。莫安之和杜沛然,一定是联着手在忽悠着皇帝些什么。卫若子试图说服自己。   没见着杜沛然那丫打一开始就摆出了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滚刀肉造型么?那丫就差没挺着胸膛向着皇帝扯着脖子大吼“向我开炮”啦!有见过求死心切的,就没见过心切成这般迫不及待只争朝夕的。要说他杜沛然没在后头打着别的主意,卫若子还真不会信。不说别的,单凭这丫最后递给她的那记小眼神儿,便连瞎子都看得出来这丫肚子里另藏着的那份“计划B”。   再者说了,这丫就算真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想死,丫也决计不会舍得把三妹拉着一起来做垫背。   要说一开始卫若子还真以为杜沛然是因为被皇帝老子堵在瓮中,被人捉了个现成的鳖,重伤之际,既无力博命,又无处可逃,索性便光棍一点,整个舍身成仁杀身取义的范儿来成全一下丫高大伟岸的半仙形象来着。但这种以为,也就截止到莫安之进门那刻。自打莫安之一出现在这茶馆,卫若子瞬间就不那么以为了。   要知道莫安之自打露面,就一直在皇帝面前扮着温驯小绵羊,无比地服贴,无比地乖巧。卫若子认识丫这么久以来,就没见他像今儿这般乖顺过。这不是他。   那么所以,莫安之当然是在忽悠皇帝陛下。这丫一直在忽悠皇帝陛下。   刚刚临出门之前,卫若子便曾偷偷瞄了眼那块被杜沛然搁桌上后,就一直没被皇帝拿正眼瞧过的乾坤境,她那时还在心里头暗暗思量着:不知道皇帝嘴里说的那个“传言法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传言法门”。皇帝嘴里的“法门”,是不是就是陈七教给她的那个“法门”?那“法门”当真能启动得了乾坤镜么?以生魂为祭?献祭开天?皇帝究竟打算叫莫安之,准备怎么个搞法?   陈七曾经告诉过她,要启动乾坤镜,就必须把四皇子曾经用过的那块血玉兵符,那块实际上的太阳能蓄电池给扣在穿越仪上,然后便得想办法弄死莫安之,才好释放魂力激活这个降级版生物电信号源……然后穿越仪才有可能“无由而动”。   是的,无由而动。卫若子上次躺在手术台上,就着冰冷的手术刀在她脸上剔骨剜肉的工夫,最终从陈七老爷子嘴里听来的,就是这忒么不靠谱到了极点的“无由而动”四个字。   但卫若子无理由相信陈七。哪怕这老爷子给她的是这么不靠谱一说法。不为别的,只为这老爷子是她屹今为止认识的唯一一个,能言之凿凿有鼻子有眼地向卫若子描述其是怎样亲眼见证乾坤境“无由而动”,怎样“送走”并“接待”了前后两拨穿越前辈的——大活人。   所以陈七说乾坤镜是穿越仪,卫若子信。陈七说四皇子的血玉兵符是电池,卫若子也信。陈七说莫安之就是魂引信号,那么,莫安之他必然就是魂引信号。   既然莫安之是个魂引信号,那么这丫就绝对不可能用把自己弄死的方法来启动乾坤镜取悦皇帝,更别说那块所谓的蓄电池血玉,这会儿还被卫若子好好儿揣怀里搁着,压根就没找着机会将它给安扣到乾坤镜上头去。所以皇帝交待莫安之即将实施的“献祭开天”的法门,当然不可能是卫若子所知道的那个“法门”。   那么莫安之打算怎么糊弄皇帝?他怎样才能让那乾坤镜“无由而动”起来?他——不会真的打算把孩子们当成“生魂”,献祭乾坤镜吧?   ……   ……   皇帝领先出了茶馆,屋外头已是站了整整齐齐的两队人马。御前侍卫统领一身黑甲,正当先在前头跪着,向皇帝回禀着左右山头之上乱贼的清剿情况,顺便向皇帝陛下请示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之前皇帝微服入了茶馆,将随身侍卫遣出门外时,便有令谕:今日所有擅闯茶馆之人,皆做乱党处,不论是谁,一律许进不许出。只待令下,格杀勿论。   京郊野外,御林军精锐尽出,解决左右山头上伏着的那几撮乱贼,便如捏死几只蚂蚁一般,无声无息得几乎惊不动林中的飞鸟。反倒是陛下示下的这道口谕,却是让统领大人很捏了几把冷汗。因为统领大人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个擅闯茶馆的人,居然会是那位被小莫大人奉为心头之肉的哑夫人。   眼睁睁看着哑夫人毫无所觉地推门而入,统领大人便如揣了面小鼓在胸,一路擂个不停:皇上的旨意固然是违逆不得,但那位小莫大人,又哪里是那么好得罪的?   好在统领大人只忐忑了小半个时辰,便将提了半天的心给放了下来。因为半个时辰之后,那位爱妻若命的小莫大人,居然不顾今日为骠骑将军平反翻案,为公孙满门复仇雪恨的当头,却是放着卫丞相那位罪首大仇的凌迟之刑不监不管,反倒尾随着这位爱恨纠结的哑夫人,一路追至了此地。   之前依皇命率部隐在暗处,看着小莫大人紧追着闯进了茶馆,统领大人还在心中为这对孽缘深重的苦命鸳鸯,很是唏嘘感慨了一番。这会子见皇上领着小俩口依次从茶馆里走了出来,统领大人不敢稍慢,第一时间想的便是要将那个“格杀勿论”的皇命先给推缴了再说:之前还放进了一群世事不谙的孩童,总不能连这些孩子也归做乱党论处,一并格杀了罢!   皇帝安静听完侍卫统领的回禀,微微抬了抬眼皮,看了眼随后跟出的莫安之,然后将目光移到莫安之紧攥着卫若子的那一双手上,眼神停在那处看了半晌,才漫声吩咐道:“莫安之,开始罢。”   “是。”莫安之微微曲了曲,然后便抬起身子,扬声喝道:“隐卫听令!”   这一声夹着真气传了出去,瞬间顺着宽长的驿道远远荡开,激起两边山林间无数的回响。不知在坡上枝林间哪个角落里,传出一声沉闷的回应:“属下听令。”   莫安之没有放开紧攥着的卫若子的手,只是冲着一旁的青竹茶馆挥了挥手,平静说道:“传令,火弩上弦。射!”   “得令。”   应声未落,紧跟着便是一阵嗖嗖嗖嗖嗖的声响,十余支细长的弩箭,裹着火球,拖着黑长的浓烟,从四面八方向着着同一个目标,狠狠地射了进去。   弩箭破空。   不消一刻,便有噼噼啪啪的声响就着山风,在青竹茶馆里间此起彼伏地炸了开来。青烟缭绕,火焰腾腾。   箭雨如飞。铺天盖地地向着竹屋倾盖了过去。   卫若子张大了嘴,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那一片噼里啪啦里,那一片冲天烈焰里,突然传出孩子们的哭喊。   “呜呜呜,杜大哥,我害怕……”   “救命!三妹救我!啊呀——六丫,快躲开!”   “咳咳,若姐姐!若姐姐!咳咳咳,救救我们!”   “……铁柱小心,藏这边来……”   “姆妈,呜呜呜,姆妈,快来救我,呜呜,我怕……”   “……”   “……”   “三妹!妹啊——”御林军中踉踉跄跄地冲出一个佝偻的身影,却是吴老汉。吴老汉一脸哀恸,涕泪满面,惨呼着妄图冲进竹屋。只是老人没跑得几步,便被几名抢出的士兵给倒拖了回去。只见吴老汉整个身子匍匐在地上,卷起一阵泥土,身不由已地往后直退,两只眼睛却一刻也不肯移开,只直直地盯着那片冲天的火光,嘴里仍自含糊地呜咽着“我的儿,我的儿啊……”   ……   ……   卫若子什么都想到了,却万万没想到,莫安之既然是玩儿真的!   异世魂引为媒,若干生魂为祭——就是连杜沛然带孩子们和着乾坤镜一起,给一把火烧了?   一把火烧了!   个屁的B计划!这根本就是大伙儿手拉着手一起做死的节奏!   她就不该心怀侥幸地相信他们哥儿俩!   卫若子红了眼。一股久违的无力感裹挟着浓郁的自责冲向脑门,瞬息之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   卫若子脑中一片空白,不要命地向着燃烧着的竹屋冲了过去。只一冲,然后身子猛地一滞。手臂被这股冲力狠命一拉,整条臂膀差点就从她身上给扯断了去。卫若子打了个趔趄,生生被莫安之给重扯了回来。   卫若子回头,双目之中喷着火。她狠狠盯着莫安之,嘶声吼道:“放开!”   这两个字咬字清晰,声音尖厉,似晴天里的两声霹雳,无比响亮地在莫安之耳旁炸了开来。   莫安之身子猛地一震,整个人被这两字定在当场。   卫若子浑然未觉。她怒瞪着莫安之,目光充血,厉声叫道:“你神经病啊!他们还是孩子!”   莫安之死死扯着卫若子,浑身在隐隐发颤。他张了张口,艰难说道:“若儿,你……你在说话。”   卫若子扭曲着身子,奋力挣扎。她想冲进火场,她想跟孩子们在一起。她死命往前拉扯着身子,努力想要挣脱开莫安之的铁钳,整个人形若癫狂。卫若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嘶吼:“放开我!放开我!他们还是孩子!还是孩子啊!”   莫安之忍着心惊,将卫若子紧紧搂在怀中,低声安抚道:“没事的,若儿,没事的。乖,听话,会没事的……你,你开口说话了。这,可当真好。”   便在这时,一枝弩箭从那一片箭雨之中偏离了轨道,错开同伴,撕裂空气,挟着劲风,向着卫若子的后心疾刺而至。   一直以来,方含轩都知道,如果想莫安之不好受,就得先折磨折磨小哑巴。如果想杀莫安之,那么毫无疑问,你得先向小哑巴举起刀子。   方含轩从来都是这么干的。 第六章 前世今生恍惚一念 更新时间2014-4-7 0:14:10 字数:3526  由那支骤然转向的弩箭开道,无数的利箭纷纷向着卫莫二人疾射而来。莫安之不得不只手牵着卫若子,将她护在身后,开始全力为她抵挡这阵要命的箭雨。   侍卫统领正准备下令迎敌,一旁的皇帝却摆了摆手,淡声吩咐道:“朕没下令,谁都不许动。”冷眼看着在纷纷箭雨中一前一后纠缠拉扯的二人,微嘲又道,“朕倒要看看,这莫安之,究竟能将她护得几时。”   其实对于此时的卫若子来说,莫安之的这个“护着”,根本就是恼人的阻障。她甚至已没有多余的脑容量去思考这阵莫名的箭雨为何会突然改了方向,反向着她跟莫安之射过来。卫若子这时的眼里,压根就看不见其它人其它事,她现在满脑子里想着的,全是怎样抢入火场,怎样将孩子们救出来,怎样与孩子们在一起——同生共死!   见御林军没有动静,暗中的人马似乎是得了鼓励,箭雨来得愈发频密迅急起来。莫安之只身一人疲于应对,到底还是松开了卫若子的手,以身为盾,将她护在身后。   第一时间察觉到四肢被放开了钳制,身体重获自由,来去随心,卫若子想也没想,重又向着火场没命地狂奔而去,似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莫安之哪里会眼睁睁看着她送死,百忙之中展臂一拦,重又将她衣襟扯住,拉着她往身边猛又提了回来。另一边身形却还在急速移动着,单手正在拼力挥拦着飞速射过来的羽箭。   卫若子不管不顾,口中“六丫铁柱牛蛋儿四狗子”一通乱吼乱叫,一边向着前方火堆拼命直冲,绝望而疯狂,早已失了理智。   像是还嫌不够乱,一匹大马就着这股热闹劲儿,嘶鸣着从左侧的高坡之上一路俯冲直下,似一道突如其来的黑色闪电,带着咄咄腥风,飞蹄扬尘,直冲着莫卫二人怒奔而来。   莫安之第一时间揽起卫若子,暴起直退。   方含轩骑在马上,将一柄短匕狠狠插入马臀,扯着马鬃狞笑着冲着二人猛撞过来:“莫安之,赴死去罢!”   方含轩手底的死士杀手原本是隐在太子部署的人马之后,本欲依着卫若子之前所言,让卫若子以身探险,借太子之局,杀莫安之一个黄雀在后。这本是万全之策,依着他与卫若子的合计,他只需静观局变,静等着在最后的紧要时刻令手下死士暴起补刀,毙莫安之于一役。   哪知卫若子前脚刚离了山头,推门入了茶铺,那边早已伺机待动的御林军跟着就不声不响地开始发难。以有备算无心,太子的人马蓄势很久,却灭得很快,死得很干脆。方含轩见势不妙,只能趁着两方人马厮杀正酣之际,密令部下死士们隐而不发,继续待命。   直到御林军清剿完毕,退集山下,结队待命,方含轩无比震惊地看到皇上自茶铺之内走了出来,他才缓过劲来想明白了皇上的用意:方含轩实没想到,皇上为了诱出太子的不臣之心,竟不惜御驾亲临以身设局。皇上根本就不是驱太子打前站来抢乾坤镜,皇上竟是亲自出面来抢乾坤镜来了!   不容他多想,底下事态变化倏然又起。他看着莫卫二人紧随皇上身后退了出来,莫安之紧跟着下令冲茶铺发弩放箭,山中不知从何处冒出的遍地隐卫陡然射弩烧屋,然后卫若子跟着发狂。直到此时,方含轩才反应过来,莫安之深得皇上信重,手中力量恐怖如斯,自已若想杀其雪恨,除了趁此乱局舍命一博,此后恐怕再无机会!   既然是过了这村没这店,只此一瞬的机会,方含轩自然不再犹豫。下令背后杀手尽起,命他们混在隐卫当中,独向着莫卫二人狠狠发箭,而他自己更是豁出性命,驾着烈马,以已身这一人一马为武器,冲着莫安之亡命撞了过去。   方含轩跨下烈马被匕首所伤,吃痛发狂,去势如电。那里莫安之置身乱箭之中,应接不暇,身后的卫若子却仍反扭着身子,正向着火场努力挣扎欲扑。   他二人身后便是火场,方含轩迎面直袭,二人实在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明明二人身后就是火场,可莫安之依然暴起直退。   变故来得突然,千钧一发。莫安之不假思索,将卫若子揽至前胸,抱得紧紧地,用身子包着她,一路退进了火屋。   皇帝面色大变,厉声喝令:“莫安之,给朕回来!”   皇命如天,却无人应声。再瞧火场那处,莫卫二人抱做一团,早已没入烈火浓烟之中。   紧随其后的方含轩纵马急驰不松,速度不减反增,一路追着二人,冲入大火。   皇帝怒声再令:“放箭。”   御林军依命齐发,箭雨篷篷,全向着方含轩大马所过之处,追射而去。   火势已成汪洋,除了马声惨厉哀鸣,再见不着半个人影。   皇帝立在军前,看着红光映天的燎燎大火,面色铁青。   ……   ……   卫若子经常做一个可怕的梦。   梦中没有故事,没有情节,只有一些按道理应该陌生,但感觉却非常熟悉的画面。没有声音,只有画面。黑白的,无声的画面。   横处四野的钢筋水泥,一堆一堆,张牙舞爪。   尘土飞扬的断壁残垣,一片一片,乱七八糟。   稚嫩的小手在沉沉的废墟下,一抽一抽,无力挣扎。   印着彩色卡通的硕大的书包,横躺在瓦砾当中,沾着斑驳的血迹。   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面孔来来去去,混乱地穿梭不停,欲哭无泪,木然呆滞。   这些画面穿插在卫若子无数个深沉的梦境中,清晰而模糊地,支离着,破碎着,将浓郁的无助、自责以及死亡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变成黑黑沉沉的梦魇,裹挟着她,压迫着她,折磨着她,挣不出,甩不脱。   卫若子还经常做另一个可怕的梦。   梦中的她悬在无边的黑暗当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没着没落地悬着。四周是无边的黑暗,但她偏偏还能在这一片馄饨黑暗之中,清楚无比地感觉得到,四周有人。   无数的人。   无数的眼睛。   包围着她。   盯着她。   这些眼睛漂浮在她身周四处,带着茫然的,无助的,哀求的,不解的,害怕的,天真的……各种,各种的眼神,盯着她。   她被这些眼睛包围着,被这些眼睛里的情绪包围着,被这些眼睛们将她内心深处那股被摁压得死死的罪恶感,横生生地撩拨了起来,撩拨得她那颗早已被隐晦的自责批判得十恶不赦千夫所指的心,愈发地不堪重负,无所遁形。   ……   ……   卫若子曾经以为那些都只是梦。梦魇。而已。   直到刚刚火堆里传出的孩子们的呼救,孩子们口中惊惶的哭喊,这种熟悉的与上一世最后的记忆一模一样的,无知而无措的求救和呼唤,将卫若子一直深埋在记忆最底层的,真正的唐小平最不愿面对的,她曾经一直努力欺骗自己忘记的那一段前世记忆,重又给唤醒了过来。   卫若子想起自己上辈子是怎么死的了。   唐小平原来根本就不是她一直以为的那样,是什么睡一觉醒来就莫名穿越了那么扯蛋!   唐小平原来,真的是死了!   死得妥妥的。死得很活该。   ……   ……   卫若子被大火一燎,脑子在前世今生间恍惚了一恍惚,然后猛地清醒了过来。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正被莫安之紧紧扣在怀中,正在穿越火线。   莫安之速度很快,前一刻还在火场之外,再一眨眼,却已冲入了竹屋正中,衣襟上居然连半点火星都没沾上。   再下一眼,卫若子就看到竹棚里头之前杜沛然与皇帝下棋的那张桌子附近,被各种倒竖着的桌椅长凳们支起了一个高长的架子,撑着外头燃落的火篷,顶出了一个窄小的空间。空间下面,平空多出了个一米见方的口子,杜沛然半个身子已入了道口,见到莫卫二人蒙头蒙脑地冲了进来,不由一愣,脱口道:“你们怎的又进来了?”   噼噼啪啪燃着的竹篷木凳在四周乍乍做响。卫若子傻瞪着那个地道口呆了片刻,突地大叫道:“你们果然是在玩猫腻!”   原来这俩早就在这屋中挖好了暗道,原来这场大火果然是早就算计好了的,原来今天这场戏,果真是这哥俩一起串通了故意演给皇帝看的。   卫若子左右四处扫了一遍,然后又叫:“孩子们呢?”   莫安之杜沛然不及答她,火屋中紧跟着又是“嘭”地一声巨响,方含轩骑着烈马裹着团火焰猛冲了进来,将本就已烧得七零八落的竹架子又撞榻了一大半。那马本是被方含轩故意刺伤,向着莫卫二人猛冲进来的,这时被火势一浇,更是痛至癫狂,在火中各种张惶癫乱,四蹄飞踏,横冲直撞,眼看就要将烧了一半的竹屋给撞散架了去。   莫安之松开卫若子,嘱道:“快随师兄先入暗道。”一面说着,一面却是飞身跃上疯马,将趴伏在马背上的方含轩拎在手中,拉着缰绳将马首往回一别,顺手抽出没入马臀处的那柄短匕,接着再冲那伤处狠命一踢,疯马痛上加痛,狂嘶一声,重新裹着一团火焰,又嘶吼着原路冲了出去。   门外应声而起一片惊乱,混杂着各种“马惊了!护驾!”的声音。   杜沛然从暗道口中跃了出来,冲着瞠目站在场中的卫若子大喜道:“小兔兔,你居然开口说话了!”   卫若子没空理他,径冲到暗道口边上,趴着身子往下直瞅,嘴里还在叫:“孩子们呢?”她没听到孩子们的声音,一颗心仍自吊在半空,总归是放不下。   杜沛然道:“孩子们来得突然,不在我等计算之中。头先大火突起,将六丫他们吓得够呛。毕竟是孩子,哪遇着过这等凶险,师父怕他们到处乱躲再出些甚么乱子,便同三妹一道,护着孩子们从暗道先行辙走了。”   听到孩子们已经安全离开,卫若子总算是松了口气。她刚刚一刻之间心情大起大落,心神剧震。如今忧心甫褪,反应过来,怒意顿生,指着杜沛然愤然控诉:“我就知道你们一定是早串通好了,一起的!丫的,居然连神机子那老头也有份!”   ++++++++++++++++++++++++++++++++   非常感谢好基友每天七张票票支持喵。泪目~~~~~鞠躬!顿首!!    第七章 分说明白 更新时间2014-4-8 11:32:58 字数:3758  大火在四周烧得呼呼做响,杜沛然不敢让卫若子继续留在外头,推着她直往暗道里头送,一面还不忘分辩道:“哪里一起。我与师弟本是兵分两路,各演各的戏。谁教你不好好搁府里呆着养胎,非要跑这里来添乱!”   正说着,那里莫安之拎着奄奄一息的方含轩也来到了暗道口边。杜沛然皱眉看了看方含轩,道:“若没猜错的话,又是他将你二人重逼进这火屋的罢?”   莫安之点了点头,将方含轩推给他,道:“怕是中箭了。看好他,别让他死了。”   方含轩背上插着两根羽箭,满身血污,衣裳头发被大火烧得七零八落,狼狈不堪,偏偏此时还扭曲着一张俊脸,冲着莫安之桀桀笑道:“你此时不杀我,就不怕我脱身之后,再去皇上面前告发你此刻行径?”   卫若子本已半个身子钻进了暗道,听得二人近前,却是重又钻了出来,看着方含轩直摇头:“见过悲催的,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悲催的。你说别人也是报仇,你也是报仇,别人走暗黑路线,你也走暗黑路线,为何别人可以报得风风火火一波三折星火燎原的,而你却总有本事把自己搞成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范儿呢?果然反派一生黑翻身别指望么?”   方含轩受伤颇重,萎顿在地,只抬着脸看着卫若子,恨声道:“原来你一直在糊弄我。”   卫若子摇了摇头,凑近了他:“请看着我的眼睛。”方含轩不由自主地微扬起脸,看到她正睁着双清澈无比的大眼眸子,一眨不眨地瞪着自己。只听她无辜说道:“其实我是真的在很认真地同你合作,一直都是。请相信我的真诚。谢谢。”说罢,扑扇着两排浓黑弯长的睫毛,无比纯良地眨巴了眨巴。   方含轩胸中一闷,忍不出喷出一口鲜血,却是再说不出话来。   杜沛然闷声笑道:“会开声能说话的小兔兔,果然没令我失望。”   卫若子偏了偏头,甩了他一记白眼,道:“拿我忽悠着玩儿很过瘾罢?回头你若不将今儿这些个弯弯道道好好给我解释明白,咱俩的帐且有得算的。”   莫安之冷着脸在一旁说道:“还不赶紧走,是想等烤成肉干了再一起算帐?”   卫若子看这丫脸色不善,显然是真着了急。她心中一动,索性杵在暗道口半中间,半个身子趴在地面,托着腮帮子开始忧心忡忡起来:“方公子之前那话可没说错。回头真若狗血到让他给跑了,可就有得你们头疼的了。难不成你们真还打算救他,叫他跟着咱们一起走不成?”   杜沛然摸着鼻子冲着卫若子笑道:“小兔兔,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方含轩是生死符的血引,你身上符毒至今未能解去,师弟哪里敢随随便便就让他死了?”   莫安之却是道:“是你们走,我不走。”   擦,难不成这丫还想着要出去继续把戏演完?卫若子有点傻眼:丫够有职业道德的啊。业界良心有木有!她看着莫安之道:“还要出去?继续忽悠皇帝吗?”   莫安之点头道:“我不出去,你们脱不了身。”转而冲杜沛然道:“烦请师兄护着她先走。”   卫若子见他立在那处,嘴里说走,身子却丝毫未动。她狐疑地扫了二人一眼,觉着杜沛然一直负手在后的样子颇不自然,不知在身后藏了些什么。她不动声色地依言矮下身子,做势往暗道底下钻。待到杜沛然跟了过来,她却猛地往上一顶,身子一仰,凑头便往杜沛然身后探看了过去。   杜沛然不防她有此一着,避无可避,被卫若子瞧了个正着。卫若子看到的,当然是那面乾坤镜。   杜沛然叹了口气,索性大方地伸出手,当着卫若子,将乾坤镜递给了莫安之。他与莫安之都很清楚,莫安之既然被方含轩逼退进了这火局之中,那么今日势必要让乾坤镜生出异变,方才能在皇帝面前顺利过关。否则的话,煞费苦心布的这场局,便全然白费。   杜沛然知道卫若子对这乾坤镜很有些图谋,本是打算趁她不备,避开她注意,再偷偷将乾坤镜递交给师弟。他只是没想到,这丫头身陷在重重火围之中,居然还能保持如此细密的心思。   便见卫若子脸一沉,又趴在道口不动了:“究竟怎么回事。你们打算干什么?”   四周火势越烧越盛,各种被烧得黑红的竹梁木架燃着火苗腾着灰焰纷纷直落。茶铺被烧成了个支离破碎的空架,摇摇欲坠,像是随时都会垮塌下来一般。偏偏卫若子还趴在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俩,道:“你们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走。”   大火越烧越猛,四周炽热如焚,卫若子虽然神情一派淡定,脸颊肤色却是被烤得艳赤如霞,模样吓人。莫安之实在淡定不下去了。他纵身过来,先将卫若子从道口拎了出来,完全不理她的哇哇大叫乱踢乱踹,再返身一纵,跃入道口,顺手又揽紧了卫若子腰身,俩人从道口一齐直落而下。   杜沛然微微一笑,自地上拎起早已失血晕厥的方含轩,随后跃进暗道。   暗道离地面约摸一丈来高,杜沛然脚下踏实落定,放低手中的伤号,才发现先落下来的那两人,此时仍站在原处,正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不下。   莫安之冷着脸瞅着卫若子,道:“你走不走?”   “不走!”卫若子坚定地摇着头:“你们这些人最是奸诈狡猾,谁知道你们支开我又要玩什么鬼把戏?”   莫安之气得说不出话来,卫若子瞄了眼他手中的乾坤镜,道:“估计皇帝现在正等在外头,还等着看乾坤镜会是怎样倒转乾坤开天异世的吧?不是说还需异世之魂么?没有我,你们打算怎么开天异世?”   莫安之冷哼一声,却不答她。   杜沛然看不下去,在一旁说道:“放心罢,小兔兔。没有你,师弟一样有法子启动乾坤镜,糊弄过皇帝眼睛。”   卫若子依旧不理,直接无赖地往地上一坐,道:“那待你们启动乾坤镜之后,我再走也不迟。”   莫安之沉着脸冷声说道:“你一直以来处心积虑的,就是想要借着乾坤镜启动之际,离开这个世间。我怎知你不会趁着这机会达成所愿?”   卫若子抱膝而坐,抬着脸瞅着他道:“你既知我心愿,为何不就此放过我?”   莫安之身子一僵,面色泛青,没有说话。卫若子叹了口气,接着又道:“莫安之,你我都知道乾坤镜需以魂引为媒,才能启开。而你我都可称得上异世魂引,皆可为媒。我知道你们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更不相信你今日会以身为媒来开启乾坤镜。你知道我的性子,我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我不过是想做回明白人,只是不愿从头到尾再跟个傻子似的,什么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在那脑补瞎猜,自己逗着自己玩儿。”   她眼神恳切:“就这一回,成不成?”   如卫若子如言,莫安之深知面前这个女人的性子有多固执和倔强。借着乾坤镜,摆脱自己,摆脱这个世间的所有人所有事,这是她自有识以来,一直心心念念执着不舍的信念,正如她笔下那个痴愚不化的线条小人一样,虽被万戮而无不悔。   莫安之抿着唇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开了口。他涩声道:“我给你解说明白,你便能听话,随师兄先走?”   卫若子伸出右掌举到脸侧,无比地诚恳:“我保证。”   虽然她的保证从来没有什么说服力,但莫安之还是决定耐住性子试一试:“皇帝今日的目的,是欲以师兄为饵,逼师父现身。你今日若不来搅局,咱们原可借机让师兄顶了四皇子遗腹之名,死遁了之。另外,亦可籍机将乾坤镜交与皇帝,令他自此对乾坤镜之力彻底死心。”   卫若子眨了眨眼,诚恳道:“不大明白。”   莫安之看了她一眼,道:“这世上唯一知道乾坤镜开启之法的,只有家师。家师若不现身,乾坤镜即便是异象大显,仍是无法达成皇帝所愿。”   卫若子撇了撇嘴,心道:“唯一?你这是要把陈七老爷子置于何地啊?”面上神色却半丝不动,只是道:“皇帝不能容四皇子遗腹存活于世,这个我能明白。我只是不明白,不是你才是四皇子的儿子么?怎么现在又成了杜师兄了?凭什么你们说杜师兄是四皇子儿子,杜师兄就一定是四皇子儿子了?你们这么自以为是地一通乱忽悠,皇帝老爷子凭什么就非得按照你们设定的本子去相信剧情?”   “好利索的嘴皮子。”听了卫若子这一口气不带停地顺口溜般的问句,杜沛然忍不住笑道:“会说话的小兔兔果然要比之前可爱许多。不冲别的,光只听你嘴里吐出的这些似是而非的新奇词儿,便有趣得很。”   莫安之与卫若子同时转头向他瞥了一记冷眼。莫安之眼神冷得像把刀子,还未说话,那里卫若子已是没好气地开了口:“咱们现在时间很多么?都什么时候了,还来打岔。拜托!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被一个曾经的哑巴如此抢白一通,杜沛然一时之间,很是无语。   莫安之道:“皇帝根本就不信师兄是四皇子遗腹。皇帝今日需要确认的是,神机之徒杜沛然已死,从今往后不会有人再顶着神机之徒,打着四皇子的名义,出现在天下人面前,号令四皇子当年旧部。”   卫若子脑子捋了捋,才稍稍捋顺了其中的道道:神机子当年从公孙府救出的是夫人同四皇子的儿子,有卫新元这些年的苦心经营,相信这件事在当年一班老人之间,应该已经不是什么大秘密。四皇子与那位夫人当年的功绩太过惊世骇俗,所遗在军中民间的力量虽然经了皇帝这些年的清洗和压制,却依然余烬未熄,隐患难掉。这从皇帝对当年四皇子相关事迹至今仍然讳莫如深等迹象上头,不难看出端倪。   至于神机子则更不必说了。这天下但凡是个喘气儿的,就没有不将这老爷子当成神仙供上牌位求他保佑的,也不知这老爷子当年是怎样将那牛皮吹成恁般大的。若是有人以神机之名煽动无知百姓,不用想,必然一呼百应,追随者众。   如今正值西征在即,皇帝怕当年人当年事籍着战事之便再顶着四皇子神机子这双重威名,乘机发难,到时难说不是个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若当真让事态演变到了那般田地,且不说先攘外还先安内之类的问题会不会扰得皇帝头大,单只皇帝屁股底下的位子界时坐不坐得劳靠,都还得两说。   所以,于皇帝而言,为保西征顺遂,亲眼见证把天下共知的神机之徒杜沛然先行解决掉,倒确是题中应有之意。   卫若子还有些小细节没整明白:“我刚刚如果没听错的话,你头先是不是说,皇帝并不相信杜师兄便是当年四皇子之子。你既明知皇帝不信,为何却仍教杜师兄冒名死遁。就不怕日后折了夫人又赔兵?”    第八章 何乐而不为之? 更新时间2014-4-17 15:37:14 字数:4241  “你悉心谋划这么多年,不仅是你,还有丞相老爹,还有你那神棍师父,还有杜师兄,你们放那么多烟雾,绕了百八十道弯子,不就是为了让皇帝把你和杜师兄搞混淆么?为何你如今却能如此肯定地知道,皇帝不相信?”   不待他答,卫若子紧着继续一路往下问:“皇帝既是不信,那么他今日又怎会如此配合,怎会乖乖任你们牵着鼻子走,乖乖任你们以假当真,任你们勾搭着来到这里,乖乖按着你们的剧本,来将不是四皇子儿子的杜师兄弄死在这里?”   现在不是纠节细节分析来龙去脉的时候,卫若子很清楚。皇帝一直等在外头,如果没等到他想看到的乾坤镜的异动,那么只待大火稍歇,皇帝必然会差人进来搜寻乾坤镜的下落。界时若是被皇帝发现了这暗道,被他抄了包,逮着活口,那么他们这几个,有一个算一个,怕是没一个能逃得了皇帝的手段。   若是等到皇帝发觉自己原是被人戏弄了,人一反应过来,再来个恼羞成怒,难保不会反过来再这般地调(戏)他们:怎么?居然还没被烧成人炭?嗯,那好,那这么着,朕再添把柴加道火,把尔等继续煨熟了再说!   关键时刻搞不清楚状况分不清轻重缓急尽跟人死嗑细节,这叫不做死就不会死。毫无疑问,卫若子现在正在通往做死的道路上一路狂奔:乾坤镜就在这里,血玉电池就在自己手中,她此时差的,只是一个时机而已。   卫若子从来在做死,且一门心思在做死。   刚刚疯马骤然闯入进来,莫安之迎上前去拎人提缰,拨刀踢臀,重将疯马赶出屋,倏忽之间各种应变,为给两手腾出空当,那短匕他从马臀处拨出,顺手便甩去一旁,落在杜沛然身侧不远。卫若子当时大惊甫落,只顾着去质问杜沛然,原也没空注意这些细处。   莫安之见大火逼至身周,卫若子仍杵在道口不愿先走,他情急之下揽着卫若子一齐跃入暗道之际,卫若子虽然手舞足蹈各种不依挣扎,眼角余光处,却依然注意到原本该在杜师兄脚下不远处摆着短匕的地方,却恰恰好摆着已然被她气晕过去的方含轩。   卫若子当时心中暗暗一动:恶毒反配在关键时刻来个逆转剧情什么的,可真真是狗血得浑然天成喜闻乐见啊!   果不其然的,她此时虽是与莫安之在不依不绕,但眼角余光处仍是瞥见那一直躺在地上装晕迷的方含轩同志,手指头像是无意识地——抽动了几下。   卫若子直面着莫安之,拉着他的注意,不紧不慢,继续追问:“你既说乾坤镜异象大显也不能达成皇帝所愿,那么你能否告诉我,皇帝对乾坤镜真正的寄望是什么?皇帝对乾坤镜究竟是个什么目的?什么又叫乾坤镜异象大显?你们师徒今日齐心合力导演的这么一出大戏,煞费苦心耍这么多花枪,又是冲着什么去的?”   莫安之看着卫若子,心中隐然生痛:到如今这种时刻,她费尽心思琢磨的,仍是怎样杀死自己,利用自己,借魂引之用重返异世。   刚刚在火场屋外,卫若子误以为孩子们葬身火海时的那一刻,他亲见着她是怎样不要命地奔向火海,癫狂失措,愤而发声。他不知道那一刻她心中经了怎样的冲击,才会令她在即使服用了无言散解药之后都无法开声出言的心病,那一刻却让她冲破了心障,脱声大叫,嘶声痛喝。   莫安之了解卫若子,他早就将她看得无比地透彻明白。她平日里随意一个眼波流转,随意一个蹙眉挑唇,他便能知道这女人心中转了多少道弯。   卫若子大惊甫定后的波澜不惊虽然颇为反常,但莫安之却并不意外。他决定顺着她。   莫安之很配合,甚至开始不厌其烦地为她从头细说起因由来:“当年公孙府惨祸临门,家师得知消息稍晚,紧赶至京城救护之时,仍是迟了一步。我娘当晚留在府中拖住七皇子,”他顿了顿,才接着道,“便是现在的皇帝。我娘拖住皇帝,卫新元趁着这空当,教福伯舍子替之,冒公孙五子之名交与官兵。而福伯却带着我抢先逃命,领着我一路寻至溯川,找陈七换了面容。”   他又顿了顿,面色微涩,重又说道,“当时年幼无知,只认卫新元做灭门之仇,所以换了面容之后,便寻机重返了京城,另生设计了番际遇,认了卫新元做义父。”   “卫新元原也有心让我在京都权贵场中多加历练,便随坡就势,将我收在身侧。这些都是后话,你该知道的,想来福伯早已都告诉过你了。”   卫若子神色不动,不置可否:那日与卫新元父女话别之后,她便被当年夫人旷世绝尘的风采给迷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不各种找机会各种八故事挖当年,那她也不叫卫若子。说起来那段时日,福伯可没少被她骚扰。   莫安之继续给她科普当年:“师父赶到公孙府时,只赶得及从官兵手中救出替我之名的师哥……”卫若子顺着话意,忍不住看了眼被自己抢白了后便启动禁言属性的杜沛然。   见她望向自己,杜沛然微微笑了笑,冲卫若子眨了眨眼。这丫明显大伤未愈,虽然自到这暗道地底之后,他便一直挂着那副招牌的懒散笑容陪站在一旁静当围观众,但在不知从哪里传入的微暗光线的映照之下,仍能看得出杜沛然脸上面色灰暗,神情萎顿,更不时捂着嘴闷声咳嗽。卫若子心下暗叹:这丫打小开始就被人推出来代表莫安之,代他各种替死顶难,难得还顶得这么任劳任怨无怨无悔的,也是奇葩一枚。   莫安之垂着眼皮,语速不急不徐,仍在继续:“……师兄是福伯之子,想来你也早已经知道了。当年师父为救出师兄,不惜当着皇帝的面,启动了乾坤镜的机关,在数百御林军官兵面前平空失了踪迹。自我娘死后,皇帝便认定,这世上懂得怎样用乾坤镜的,便只有家师。”   莫安之抬眸看了卫若子一眼,道:“皇帝一直同你一样,想要打开异世之门。”说完这句,他却又垂下眼皮,接着往下续道:“家师当年与我娘交往甚密,因着性情相投,自我娘手中很是学了些本领。家师虽然性子逍遥,却有伤大周国本动皇帝根基之能。皇帝深知此节,所以明知乾坤镜就我师徒手中,因着对家师的忌惮,却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皇帝虽然表面不显声色,装做不知,暗中却是从未曾停止过向我娘当年所遗余力量下手。皇帝一则是要斩草除根,扫清余孽隐患,另一则,还是想诓家师出面,与他正面一会。”   卫若子撇了撇嘴角,道:“用对你爹娘旧部赶尽杀绝的方法激你师父出面?这么说,你师父同你爹你娘他们,交情蛮不错的嘛。”   莫安之静声接道:“师父只是想让皇帝死心。我娘当年因知师父之能,曾使计让师父许诺,有生之年,绝不能与皇帝照面,无论何种情形,均不能伤他。”   卫若子意外地扬了扬眉,一脸不解。   莫安之面无表情,避过她的不解,继续说道:“皇帝当年曾亲眼见过我娘是怎样用乾坤镜大显神通,启异世之门,借异世之功,用异世之宝助四皇子一路杀伐天下所向披靡的。因为知道乾坤镜确有通天彻地的神通,所以一直对其心驰神往念念不忘。”   “皇帝对乾坤镜之心一日不死,便一日不会放过家师。因为知道这一层,所以才有了今日之局。”莫安之盯看着卫若子的眼睛,认真说道,“我等今日本就是恃着皇帝对乾坤镜的势在必得,恃着他对神机门的不容于世,才投其所欲,布此死遁之局,类以诱之,以固其惑。”   “你道皇帝为何要如此配合?皇帝今日要求不多,一、神机之徒身死传世;二、取乾坤镜在手从长计议。皇帝也知道,师父若是摆明态度拒不露面,他虽是这天下君王,亦拿师父无法。皇帝原就没想着乾坤镜能在没有师父在场操纵的情形下,能开启神通。”   “所以其实,你今日若是不来这捣乱,师兄便能依皇帝预期,让他如愿看到他想要的结果,然后接受家师表明给他的态度。”   卫若子想了想,点头道:“是了。皇帝得了你神机师徒的态度,知道再怎样逼你师父,哪怕是杀了他的爱徒,神机子都仍会念着当年跟你娘的承诺,不会借着乾坤镜生事。也唯有如此,皇帝才会彻底认了你公孙五子的身份,是么?”   她看着莫安之,又压了压下巴,“嗯,所以你之前一直给我吃定心丸。带我去公孙旧府一日游,跟我细说乾坤镜的动向,二话不说便将对你至关重要的血玉兵府交给了我,理直气壮地将我禁在府中,召香琴回我身边陪我安心养胎……所有这些,莫安之,你只是怕我被卫新元的剥肉拆骨之刑给刺激了,怕我被杜师哥在吴家村伤重无援的消息给焦躁了,怕我关键时刻脑子一激荡,再没头没脑地冲去刑场或跑来这吴家村,不论哪一头,都是另生事端,给你添乱。”   到了如今,卫若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启动乾坤镜的异世之魂若真有遗传之效的话,这一遭他只要稳住了皇帝,去了皇帝疑心,回过头再哄着她乖乖为他将她这异世客肚中的孩儿生下,那么莫安之便算是真正将能击中皇帝命门的棋子,握在了手中。到了那时,他怎样拿捏皇帝,何时摆布这大周江山,还不是随他高兴的事?   “可是我偏偏不知死活,还是赶着投胎般赶在这时节跑来给你们添乱来了。”卫若子牵着嘴角的一抹淡笑,又道,“看到我跑来了这里,所以皇帝才又改了主意。他现在等在外头,便是想看一看,即使没有神机子在这里,乾坤镜它现在究竟到底,会不会无由而动,是么?”   “听话,随师兄先行离去,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莫安之看着卫若子,声音放软:“孩子们此时应已出了暗道,想来刚刚受惊不小,师父又一向不大会哄孩子。”他此时已听到头顶火场正陆续传来嘈乱的脚步和人声,隐隐还有皇帝压着怒意的命令。   大火显然已烧至尾声,御林军冲入火墟搜寻查探只在这一时三刻之间。莫安之终于还是露出了些心急,劝得颇有些混乱:“你速去与他们会合便是!”   有三妹同孩子们在一起,她才不用担心。卫若子面色平静,不露半分心中之念。她只是迎着莫安之的眼神,平静说道:“你来处理?你打算怎么处理?莫安之,你此时,现在,仍是需得想法子让乾坤镜生出异象来,不管真假,不是么?”   “我知道你是想护着孩儿。但没了我,你这时又准备用什么法子让乾坤镜生出异象,让皇帝信你呢?”   见莫安之面上果然生冷了下来,铁青一片,卫若子浅笑着摇了摇头,慢慢又道:“莫安之,你到底还是没有将话说透。皇帝或者是已认定,神机子真有能耐在不用异世魂引为媒的情况下启动乾坤镜。但皇帝更知道,当年你娘之所以能借乾坤镜各种神通,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个异世之魂的缘故。”   “神机子坚不出面,但有异世魂引在场的话,乾坤镜一样可以无由而动,大显神通,不是么?”   她没有被莫安之绕晕,她始终记得自己想要做什么:“你一开始便已经让皇帝知道,我就是那个不可或缺的异世魂引,既是如此,莫安之,你为何要赶我走?”   她展颜一笑,异常恳切:“我能帮你,莫安之。帮你在皇帝面前让乾坤镜大显神通,帮你彻底让皇帝信了杜师兄便是真正的四皇子之后,帮你在皇帝心中,将四皇子亲子的身份彻底删除,这样岂不更好?”   “如此一来,你好我好大家好,双赢共利,何乐而不为?”    第九章 你若敢死,我便改嫁 更新时间2014-4-21 17:16:22 字数:4138  头顶“轰”地一声,猛然传来一声巨响。想是茶铺不堪焚烧,整个屋架终于彻底地倒塌了下来。   隔着顶上厚厚的泥土层,便是连卫若子也听得到地面上头传来的嘈乱的脚步声,闷闷地,沉沉地,声声阵阵,压得人心里一抽一抽地揪动缩紧。   卫若子看着莫安之,面色不动,继续施压:“没多少时间了。莫安之,动手吧。”说罢,她从贴身的**襟里掏出那两半带着她体温的血玉虎符,伸手递向莫安之。   莫安之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挺直着身子,如一座沉默的冰山,伫在暗处,一动不动。这具静默的身体里隐压着的战栗,只一旁的杜沛然才看得出来,可他看不下去。   杜沛然捂嘴又闷声咳了几声,才叹气说道:“哪有那么多异世之魂?师弟这条性命若真能当魂引用,他哪还用得着整这么多事出来?还不明白么?小兔兔,能启开异境的异世之魂,从来就只有一个,那就是……”   他话没说完,莫安之已是从卫若子手中接过那虎符,正看着她,冷声打断了师兄:“我依你。”一面说,一面熟练地将乾坤镜背面那八块冰瑰水碧拆卸了下来,随手一扣,那两块劈开成半的血色虎符,竟顺着当中的凹凸,严丝合缝地嵌了进去。随着血玉的深嵌,原本古朴浑然的铜镜,竟开始由浊变透,慢慢转成了一块通体透红的晶块,四周不知何时更腾荡起一层莹莹辉光,环着那镜碧,氤氤氲氲,朦朦胧胧,不似实物。   与此同时,那一边杜沛然却并未被师弟的说话动作所干扰,停也未停,径自往下说着:“……你,只能是你……”   只可惜,后边那一句伴着莫安之的“我依你”,一前一后,异口一声,竟压叠在了一处,完全辨不出哪句是哪句。   卫若子全部的身心注意,早被莫安之手中的光莹所牵引了过去。她胸中腾着股由紧张、焦灼、兴奋、期待所混合成的激荡,甚至还掺杂着一抹对莫名未知事物的害怕,她圆睁着双眸,直眼看着莫安之手中那团红色莹光由淡转浓,然后骤然之间华光大盛,照得暗道之中亮白如昼。紧跟着再听得头顶“轰拉”一声,头先杜沛然断后时顺手关上的道口机关,不知怎地重又被打开了。亮光夺路而出,如柱冲天,将外头早已黑沉了的夜色,照得如同三伏烈日下的镜面。   杜沛然斜倚着道壁站着,看着笼在一团白光之中辨不清人影的莫卫二人,却是仍不愿将话头停下,固执地将未尽的语意统统倒出口来:“……师弟一直在皇帝面前为你苦心摭掩的,就是你这异世来客的身份。连卫新元都不知道你小兔兔是异世之魂,皇帝他又怎么可能会知道?”他置身在黑暗之中,看着那逼人侧目的亮白光团,看不见里头的人影。他叹道,“你是异世来客,亦只有你才能启通异境。小兔兔,你不是不相信师弟,你其实,只是一直在骗着你自己,你只是一直以来,在为你自己意图利用师弟开启乾坤镜重回异世的举动,找一些看似心安的理由罢了。”   外头一片惊声四起,御林军显然被这异象骇住,人人都只来得及在异光初起时发出半截惊呼,继而再眼睁睁看着一道亮光陡然自地底冲出,凝而不散,如一条白练般直透中天,恍若神光,耀得人睁不开双眼。地面上一众男儿个个吓得大张着嘴,发不出半点声音,竟是无人看到一道灰色暗影如鬼魅一般,趁着异光乍起之际迎头闪入了亮光之中,跃入地底。   暗道底下,白光大盛,异变再生。   杜沛然在白光之外叨哔叨哔的时候,被一同笼入到了白光之中的方含轩同志的心理活动却是这样的:“天助我也!眼前绝对是个趁虚而入见缝插针手起刀落亲刃仇人的大好机会!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白光之外的人被刺耀得不能睁目,但笼在白光之中的几人,却似乎毫无所觉,根本不被这炫目光亮所扰。卫若子其时正与莫安之迎面相对,眼晴正直愣愣盯着莫安之手中已亮透如无物的乾坤镜,耳旁隐约回响着杜沛然如背景音般模糊不清的碎碎念。眼角余光处异动再起时,她转目看去,便看到原本伏在莫安之身后的方含轩正趁着此时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然后举起手中的短匕,慢动作般向着莫安之后心刺了过去。   慢动作,是真的慢动作。似乎这团白光便是个自带着100倍慢放效果的延迟镜头,所覆之处,明明是呼吸之间俄顷一霎,几人却像是经了几个世纪一般,才历经完这其间的一波三变。   卫若子毋庸置疑,一直是个手比脑快的行动派。所以她此时眼睛里看着方含轩狰狞着面孔往莫安之后心递着刀子,脑子里还晃荡着“哈,果然不出所料,恶毒反配要逆袭了!”的念头,身子却条件反射一般,横身侧冲,挡了过去——她以身做盾,挡在莫安之身前,迎向了方含轩手中的刀。   这般狗血的举动做出来之后,卫若子脑子里滞怔了一下,然后无比清晰地回想起杜沛然头先那团模糊的说话,瞬间明白了自己眼下这个傻(逼)动作的缘由:原来无论她怎样努力地自己骗着自己,到头来这具身体却根本不由她意志支配,早已是不由分说地决定忠诚于她那颗深埋在最里层最不见天日的心。   虽是处心积虑装痴扮傻,刻刻算计他性命,无时不想取他魂力为己所用,可最终,她能做到的,仍只是心中算计而已——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他的,终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闪着森寒利茫的匕尖依着原有的运动轨迹,被方含轩毕生的气力推进着,虽是被这团白光拖慢了速度,却仍是义无反顾地向着卫若子的心口刺了过去,斩钉截铁,一往无前。   身后的莫安之口中发出一声清叱。卫若子挡在他身前,看不到身后他清亮无比的双眸之中泛出的那丝意外,以及意外过后衍生出的畅快无比的笑意。她只听得他清冷的声音响在身后:“敢尔!等你多时了!”这声音炸在她身后,便如他所说,似是早已等了多时。   匕首刺破了卫若子前胸的衣襟,眼见得就要刺入皮肉贯胸直透,却在此时猛地滞在当下,再推不进分毫。莫安之单手钳在方含轩腕上,反手一贯,真气一吐,万均之力顺着他掌指,击向方含轩,将他向外甩去。   那道鬼影便是在这时从空而降,单手成掌,若泰山压顶,直直劈向卫若子头顶的百会穴。   方含轩被莫安之全力一击几欲丧命,口中鲜血怒喷,面若金纸。可偏偏却在将被甩飞的那一刻,猛地大睁了双眼,似是看到了平生最为惨痛的情形一般。他目眦欲裂,拼着最后一口气,冲莫安之身后吼道:“若儿!”声嘶力竭,身如败絮。声毕,方含轩的身子才经莫安之那招劲力所击,像断线的飞鹞,直直倒飞出白光之外。   方含轩口中这声“若儿”明显唤的不是现在这个“若儿”,但那一声情至终处绝望无力痛至心扉,明显是异变陡生情急心切之下冲口而出。莫安之顿觉不妙,身形急转直退,眼角便瞥见到那只已紧逼至卫若子头顶的手。   莫安之双目陡然间煞红如血,他不及出招,只来得及冲过去将卫若子揽至怀中,护在身下。击向卫若子的那一掌蕴着发招之人毕生之功,其势不下雷霆电击。莫安之这一纵身向前,正好替下卫若子,连运气迎敌都不及,直接生受了这一击。   莫安之闷哼一声,口中连喷数口鲜血,却因知身下卫若子体弱有孕,根本受不得半分力道。他强撑着一口真气,硬生生顶在卫若子头上,不敢往下再压半分。   卫若子被他口中鲜血喷了个满头满脸,热呼呼湿哒哒还带着些微的腥甜之气,糊得她眼前一片血色迷朦。   上一次,这个男人也是将这个黑沉的后背挡在她身前,替她挡住了一把长刀。   卫若子心中一痛,脱口道:“莫安之,你不要死。”   莫安之整个身子正扑罩在卫若子身上,见她挂着一脸的血迹,神情怖极,但双眸晶亮,眼中的关心情切不再做假,满满当当地似要溢出来了一般。莫安之挂着殷红血绩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一挑,低声道:“这一次,你打算再给我安个甚么别有用意的居心和企图?”   卫若子双眼干涩无比,用力眨着眼道:“王八蛋。你死了这堆烂摊子难不成要留给我来收拾?别尽想好事。”   陈七佝着身子立在二人身前,桀桀怪笑道:“不是一直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能勾搭了这小子心甘情愿来给咱们献祭开天的么?怎么?又舍不下了?”   瞧着莫安之慢慢爬起,虽然脚步踉跄,却仍强撑着挡在卫若子面前。他冷笑又道,“哼哼,就知道这些女娃子一旦情情爱爱起来,口中的说话便是都做不得准的。好在这小子并不是真正的魂引,倘若不然,好不容易得来的这次机会,定然又得毁在你这女娃娃手中。”   卫若子在莫安之身后探出脑袋,怒沉沉地盯着陈七,咬牙道:“你叫我取莫安之性命,只是因为你斗他不过,你自忖无法越过他的庇佑将我大剌剌夺去做魂引,所以便诓我说,莫安之才是魂引。”   陈七眼睛盯着莫安之手中的乾坤镜,一面寻思着应该怎样找寻机会向卫若子下手,一面怪笑着回她道:“女娃子太机灵了不是甚的好事。没错,这小子确是碍事得很。老夫若不用你去扰他视线,哪里寻得着这大好机会再重启异世?”   话说到一半,终于觑到莫安之眸色黯了一黯,似有脱力之象。陈七口中说着话,眼中却是精光一闪,瞅准时机,身形爆起,向莫安之再次出招发难。   越过莫安之直取那女娃性命显然已是不可能,既是如此,自然得先将这挡路碍事的小子先行解决了再说。好在之前那一招偷袭他本是志在必得,力求一击即中,蕴集了他毕生功力的一掌,虽没能将那小子立毙掌下,但想来也撑不了太长的时间。   陈七再接再厉,莫安之自然是直身迎敌。   莫安之受伤不轻,但更知陈七此时既现身出面,不再忌惮皇帝,想来已是豁出了性命,不留后路。此老一心只求杀夺卫若子性命,摄其魂力启通异世,故此时出手异常狠辣迅急,招招夺命。心知当下最凶险的恰是卫若子,一个照顾不周,便能横生异数。莫安之扯着卫若子往身后一贯,将她推给闻声闯进白光之中欲将并肩御敌的师兄:“你大伤未愈,帮不了甚么。带她先走。”   杜沛然只看了莫安之一眼,便知他已遭重创,性命堪虞。但他亦知乾坤镜异动已生,一个不测让卫若子晕厥离魂的话,后果将愈发难料。杜沛然没有废话,拉起卫若子便往后直退。   卫若子知道莫安之重伤之下搏命护她万分凶险,但更知自己此时多婆妈一时,只会累莫安之多分心一刻,势必会拖累他死得更早。所以她这次倒是无比地听话,任由得杜沛然拖着自己往外急奔,一面却反扭着脖子冲莫安之急声道:“莫安之,咱们还有话没说清楚,你不许死。”   莫安之闷声应道:“死不了。快走。”   心中仍然惶恐,一面退着一面硬别着头冲莫安之恶狠狠地吼:“莫安之,你给我听着:你要敢死,我就敢带着你儿子改嫁。不信你就试试看!”   莫安之此时已与陈七战成了一团,裹在一片拳风乱影之中辩不清人形。只听出他一声低笑,跟着又是一句:“放心。快走。”    第十章 不许屎 更新时间2014-4-24 10:44:20 字数:3522  杜沛然拉着卫若子欲往暗道深处跑,卫若子脑子转了转,急声道:“送我上去,然后你自己走。”见杜沛然面色一沉,似有恼意,卫若子忙忙又道:“我将皇帝引下来帮他,他才能活得成。”   杜沛然暗忖,为避过皇帝耳目,这暗道他师徒本是按九宫八卦之术施了些阵法,不仅将出口绕得甚远,且暗道狭窄蜿长,里头九曲十八弯,虚实相映,错踪复杂,若是没人领着,单凭小兔兔一人,定是无法顺利走出。算算时辰,师父将三妹和孩子们送出暗道,再折返回来,再快也还得半个时辰,根本赶不及救应师弟。   杜沛然心知师弟此番定是凶多吉少,却不忍在小兔兔面前直言实情。他此时心念电闪,几番算计,却发觉此时若是依着小兔兔,反是最有可能帮师弟争得一线生机。   他不再迟疑,身形一滞,托着卫若子纵身上跃,向头顶道口送去,同时在她耳旁低声嘱咐道:“无论如何,不能让皇帝知道你来历。若不然,师弟之前为你做的一切,都将白费。”   卫若子只觉身子陡然腾空,再一瞬,脚下已踏到实地。   “……你只需记着:师弟是皇帝亲子,若非必要,皇帝不会轻易伤他性命。”这声音如丝缕般飘入她耳畔时,杜沛然人已重新遁入暗道底下。卫若子只来得及在脑子里骂一声“擦”,紧跟着眼前一黑,身子已滚出了白光,滚到了地面,直接滚到皇帝脚边上。   皇帝领着一众御林军,正面对着这道冲天白光若有所思,突见白光之中兀地滚出个人影,定晴一看,却是之前被莫安之紧抱着退入火海的卫若子。只见她此时发髻蓬乱,面色苍白,双目之中血线虬结,其神其态比起之前显得愈发癫狂。   皇帝不及反应,便被卫若子一把抱住了腿脚。卫若子死抱着皇帝大腿,玩命扯着他衣角,嘴里颠三倒四地一通乱叫:“坏人!有坏人!快救救相公……救……救救相公!坏人要杀相公!”   皇帝眼内厉光一闪,抬手一挥,数条身影飞身纵入白光之中。人影虽是闪得飞速,但卫若子仍辩出那些皆是影卫高手,心下稍宽。皇帝蹲下身子,看着仍是一脸惊惶无措的卫若子,柔声问道:“莫要怕。告诉朕,坏人是谁?发生了甚么事?杜沛然要杀你相公?”   卫若子眼神泱散,满脸张惶惊恐,神智若失:“杜……杜先生?杜先生不见了……通通不见了,杜先生不见了,孩子们不见了,白胡子老头儿也不见了……啊!救救相公……求求你,救救相公,有人要杀他,坏人要杀死相公……坏人……天上掉下来的坏人,他要杀相公,快,快,救救相公……”   皇帝见卫若子神色如癫似狂,明显是被突如其来的大惊变吓得失了神智。他面色一连数变,皱了皱眉,依然轻声细语地向卫若子问道:“天上掉下来的坏人?不是杜先生?白胡子老头儿是谁?”   卫若子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语速又急又快,含混不清,仍只是狠命地扯着皇帝臂膀,语无伦次地乱叫:“不是,不是杜先生,不是白胡子老头……是,是的,是天上掉下的坏人。呜呜呜……相公叫我先走。我不要独个儿逃命。求求你,救救我家相公。我感谢你。我爹爹是相爷。我家很有钱的,我给你很多钱。求你,救救我家相公!求求你!”   皇帝对卫若子的心智失常乱七八糟似乎很有耐心,他任卫若子扯着自己一只手臂,另一只手却是伸向她后背缓缓轻拍着,安抚着。皇帝放低声音,温柔地慢慢说道:“莫要害怕。已经着人去救你家相公了。安心罢,你家相公定然不会有事。莫害怕,来,来告诉朕,刚刚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那句“你家相公定然不会有事”似乎很有效果,卫若子眼眸一抬,面色滞了滞,似乎比刚刚要清明了几分。她呆滞着眼神看着皇帝,木木回道:“我家相公不会有事?不会有事?你保证……”缓了这一缓,像是才发现面前的人居然是皇帝,卫若子猛地松开手,突地跳了起来,身子直往后退了稍许,重又趴跪在地上猛磕起头来。她不要命地将额头往地上砸着,砸得脑门一片血肉模糊,沾了无数的草灰枝屑,一边磕,一边哀声叫道:“皇上!皇上!求皇上救救我家相公!求皇上救救相公!”   皇帝抬手扶住她身子,止住她这种不要命的磕头行为,甚至还举手帮卫若子抹了抹脑门上的草屑。他面容和蔼,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亲切可信:“放心,朕答允你,你家相公不会有事。”顿了顿,才又问道,“刚刚是怎么回事?”   卫若子停了停,神情虽还有些恍惚,但比起先前似是又清醒了几分。她吸了吸鼻子,才哽咽道:“杜先生要从地洞里跑,相公……相公想去夺杜先生手中的铜镜,然后,然后白胡子老头冒了出来,相公打他们不过……然后,然后杜先生跟白胡子老头都不见了,然后,然后天上掉下个坏人……他,他把相公打死了……呜呜,相公把我推了上来,叫我逃命……哇……相公要死了……相公一定是死了……”讲得依然混乱,但到底还是能捊清过程。   为了哄过皇帝,卫若子本卖了十分的力气在演这场戏,到得这最后一句,无边的害怕突然就这么重重叠叠地袭上了心头,令她再也忍将不住,悲从中来,假戏中掺着真忧,索性悲声一放,大哭了起来。   白光却在此时倏然一收。   天地间刹时漆黑一片。   大火原是从傍晚时分烧至天黑,烧得方圆十里之内通明如昼。眼见着大火将寂,跟着又是白焰冲天,一时之间,场间却是无人想起照明一事。这一下突然一黑,数百人的驿道口上,却是鸦雀无声,无人反应。   地底兀地传来一声惨厉到了极至的悲鸣,然后又是一片寂然。   再然后是“呼呼”几声衣襟破空的声音。   黑暗中只听皇帝冷声喝令道:“掌灯。”语声甫落,身后御林军中依次燃起了一两排火把。卫若子眼前一亮,便见皇帝面前不知何时又跪着了几名黑衣人。莫安之双眼紧闭,面色如纸,嘴角还挂着几抺殷红血渍,恍若死人一般,被其中一名黑衣人托在手中。   卫若子整个人呆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个“死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皇帝眉头一挑,沉声问道:“怎样?”   一名黑衣人回道:“莫大人被震伤了内腑,恐怕……”   卫若子身子晃了晃,十指紧扣在泥地上,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去。   皇帝往后一转,挥袖命道:“回宫。全力救治。若是让他死了,你们全陪着去罢。”   ……   ……   卫若子一直守在莫安之身边。从吴家村,一直进了皇宫。   臣子受了重伤,却被送往宫里医治,这本是件极奇怪的事。但皇帝既然不管这做法合不合体统,那便没人敢说这做法不合体统。   所以莫安之现在,正被一帮御医们寸步不离地守着,正玩儿着生死一线。卫若子则一直紧抓着莫安之冷冰的手,陪坐在一旁,任谁也拉不走。   莫安之受的是内伤,伤的是内腑,所以御医们束手无策。因为知道小莫大人本身是个内家功夫极高的练家子,所以几番商讨之后,得出的结论却是要先将小莫大人弄醒,促他聚气凝神,自己运真气自疗。   这医疗方案虽然有点坑爹,但卫若子却知道,若不能让神机子杜沛然来救人,那么放眼整个大周,唯一能救莫安之的,便只有他自己了。   但卫若子没想到,更坑爹的还在后头:偌大一帮太医,埋头议了大半个时辰,居然愣是找不出个法子将莫安之给弄醒来。然后原因居然是——喂不进去药!   “小莫大人意志刚强,晕迷前一刻仍强撑着用真气护住心脉,极力自保。但也因小莫大人自保意志太过强烈,所以非经他意志许可,拒不受药。常人晕迷,只要强行撬开齿关,便可灌入汤药,但小莫大人现今,莫说灌药,便是针灸也无结果……”胡子眉毛白了一头一脸的太医正,正哆嗦着向皇帝回禀着最后的坑爹结果。   皇帝还未及发火,一直安静坐在那望着莫安之死白脸色发呆的卫若子,突然静声说道:“药拿来,我来喂。”   那太医正瞥了卫若子一眼,很是不以为然,转向皇帝继续禀道:“臣等按医书所记诸般方法一一试过,仍是没能找出让小莫大人受药的法子。”言下之意便是,咱们一班专业人士什么样的手段都已用过,旁人自不可能再有方法。   卫若子仍是安静地道:“药拿来,我来喂。”   自莫安之被从那暗道底下救出,卫若子便回复了她的哑巴属性,一直一言不发地陪到现在,直到刚刚才开口说话,只那六个字,重复了两遍。皇帝本是寒着脸听着太医正的回禀,此时却忍不住多看了卫若子两眼,然后道:“药拿来,让她喂。”   药拿了来,是以南国上等血燕为主药,佐以各种珍异药材,以百花玉露调制成的九转还魂丹。   卫若子一口将那药丸塞入口中,一通急急咬嚼,然后接过太监递过来的温清水,再将口中的药细细化软化稀,然后再俯下了身子,将嘴对了上去。   有药汁从莫安之唇角溢了出来。卫若子心中一急,探出舌尖,用力地顶向他齿关。泪水默默地顺着脸颊滑进了嘴里,将原本清香甘甜的药汁掺和得酸涩无比。他那里牙关依然咬紧,她这里却是锲而不舍百折不挠一遍一遍拼力顶撞着他齿关,直到舌尖被磨撞得又肿又木,直到满嘴腥甜血味,仍是不停。   一直在一旁静默看着的皇帝突然伸手在莫安之胸口拍了一掌,然后往下一顺。   药汁终于不再溢出。卫若子又嚼了几次,重喂了好几颗下去。感觉手上像是紧了一紧,再抬眸,便看到莫安之不知何时睁了眼,带着眼眸中那抹冰蓝,近在咫尺地瞅着她。   卫若子吐尽嘴里的药汁,确认他全吞咽了下去,才抽开唇舌。她看着他,大着舌头说道:“不许屎。”   莫安之眼神虽仍显无力,但却泛着层浅淡的笑,冲着她压了压下巴。   ……   ……    第十一章 皇帝的儿子 更新时间2014-5-1 1:58:01 字数:3688  莫安之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发现环境有些陌生,头顶的流檐彩绘绝不是自已熟悉的书房或阁楼卧室。还在皇宫!他心中第一时间拉紧了警弦。   再一转眸,却发觉身旁近处,卫若子正趴睡在床沿边上。莫安之忍不住眼皮一跳,胸间一暖,心头莫名踏实。   莫安之不敢动,只睁着眼,静静瞅着近在眼前的她。他看她双手枕搁着头,侧脸歪着,原本粉嫩的肌肤如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令人心揪。她呼吸轻细却急促,双眉紧紧蹙在一处,浓密的睫毛弯翘地排盖了下来,时不时微微颤动几下。显然即便是在睡梦当中,也仍是被极度的不安和忧虑给笼罩着。   这丫头,从就没睡安稳过。   莫安之艰难地动了动身子,打算像以往那般帮她按压一番,为她驱散那些看不见的梦魇。他本极力小心着不弄出动静来,结果卫若子仍在第一时间被惊醒了。   她猛地睁开了眼,估计还没来得及聚好焦看清事物,身子已先坐直了,嘴里跟着吐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莫安之瞧着她的唇,知道她刚刚脱口嚷的是:“醒来啦?”然后便见她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微动着嘴唇,嘴里含糊着:“呼——可算是醒了。”   莫安之皱眉道:“早先不是能说话了么?”   卫若子没说话,见他睁着眼,气色明显好了许多,便只定定看了他一番,然后重又趴伏在床沿边上,瞪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眸子,勾着嘴角默默地笑。   莫安之心中一动,眉头皱得更紧,突地抽手过去捏住她下巴,强硬地捏开了她的嘴。卫若子不防他将将醒来,人还虚着哪,就能这般发狠。她口中发出低低地一声喊,然后奋力挣脱他的手,跳离他足足半米开外才稳住了身子。   那小嘴虽只微一张开,便立马被她咬紧了逃了开去,可终究还是被莫安之瞧了个一清二楚:她那日不知轻重,含着药汁妄图用舌尖顶开他咬死的牙关,一遍一遍奋力顶磨硬撞,为让他能吞下救命的药汁,她情急之下用力过猛,磨撞得嘴里血肉模糊舌根发直却毫不知痛,待到发觉时,那舌头已是肿得连两颊都撑胖了。   莫安之沉着脸道:“为甚么不上药?可曾叫太医看过?”   卫若子紧抿着两片薄唇,还在恼怒他之前不由分说一上来就用强。便只看着他,不说话。   莫安之松了脸,叹了口气,吃力地侧过身子,然后往床沿边拍了拍,示意她近前:“舌头肿得连嘴都盛不下了,也不知道叫太医给看看。”   卫若子挥了挥手,似是嫌他太过小题大作,但到底还是听话地蹭到他床边蹲坐下来,将脑袋搁在他脸对面,又睁着大眸子只管盯着他看。   莫安之仍是绷着个脸,道:“定是怕苦,将太医开给你的药都给偷偷吐了罢?”   卫若子咧了咧嘴,却是直接给他来了个默认。莫安之面色便又是一沉。见这丫一脸病容,说出的话明显中气不足,竟还想着要得寸进尺地继续给她摆脸子,卫若子不耐烦起来,伸手推了推他,依旧摆嘴型不发声地问他:“晕那么久,你不饿我都饿了。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整了来。”一面说,一面又开始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莫安之噎了一噎,及时反应过来拖住了她,扯着她手道:“我们在宫里多久了?”   卫若子面色稍滞即缓。她偏着脑袋想了想,然后伸出三根手指头向他晃了晃,完了似是感觉不对,又弹出根食指,四根手指头同时冲他弯了弯。   “三天四夜?”莫安之默了默,然后低声说道:“留在宫中诸多不便,咱们还是谢了恩,早些回府的好。”   卫若子用力地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却见莫安之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伸手往枕头底下摸了摸,见没摸着什么,竟是别着身子,干脆将手钻到垫褥底下,仔细掏摸了起来。   卫若子见他掏摸得这般认真,突地想起那年他昏迷数月,她心中忧急,却又不想徒增蜜儿公主的担心自责,暗地里偷偷画的那些个兔斯基励志语录。   话说后来还被他给做成了匣子里的动画版。   卫若子抱手站着,默默看着,很是无语。   显然无果。莫安之一脸失望地抬眼看她:“还道你这次又能给我画不少好玩的。”   卫若子捂着脸转身出门,打算还是出去整点吃的先将丫喂饱了再说。看那样子,饿得都神智不清了丫。   莫安之却是一把又扯住了她胳膊,待她转返了身子,直直盯着她双眸,认真问道:“你这回总归是信我了罢?”   卫若子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她没好气地扯着嘴皮子回他:“信信信,信得妥妥的。”   莫安之不肯松手,盯着她枯红干裂的双唇,静看了她半晌,却是叹了叹,轻声道:“你仍是不肯信。无论我怎么做,你终是不肯完全将心交给我。”   那双眸子实在太过透彻,卫若子知道自己糊弄不过他,索性别转了头不去看他,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奥安之,展们能先回家宅说麻?”   回家?莫安之眼神闪了几闪,终于默了。   ……   ……   皇宫里物资丰富,太监宫女们又是天底下服侍人最专业最细致的一帮,因为有皇帝的亲口谕令,所以莫安之硬是被押在皇宫狠灌了几天的名贵药材。好在这丫本身底子就不差,醒转之后知道凶险更是用心调息自救,待得缓过了最初的那几时,基本上便不用再担心随时嗝闭的问题了。   只不过陈七那一掌原本是蓄势千均力求一击致命的杀招,若是换得旁人,怕不早在当下便做了掌下冤魂。饶是莫安之神机之徒武艺非凡,当日却是情急之中不及应变,活生生硬受了那劈山裂海的一掌,当下便已被震伤了脏腑,伤了根本。别看当时卫若子跟着杜沛然说走便走,走得那叫一个洒脱干脆不管不顾,殊不知身后的陈七暴起直追,全力博杀,寒刃出鞘剑锋早已追至二人背腹方寸之间。十万火急之时若不是被莫安之舍命相缠,拼死拖住了手脚,卫若子二人哪里还能那般从从容容地商议完毕再各走各路顺手引了皇帝下去援手。   那陈七当时招招夺命,剑剑追魂,出手刁钻诡异迅疾狠辣直取要害,无一不是将莫安之速毙当场的打法。只奈何莫安之当时却是比他还更豁得出去,拼死相缠贴身不放,只求与他同归于尽死做一堆,不让他有半分摆脱自己击杀卫若子的可能。若不是他那般不要命地打法,陈七也不至被缠到最后反让后来跃下接应的影卫给围杀在暗道之中。   莫安之末了命悬一线,居然还能强撑着没咽下那最后一口气,估计还是卫若子那句要“带着你儿子改嫁”的威胁,起了些作用。不过现如今虽是捡回了条命,莫安之表面看着似是恢复得不错,只三五日间,起坐言行便跟没事人一般无二,却也只有他自己心中才清楚:命虽是捡了回来,但体内内息早已分崩四散,丹田之内空空如也,真气在四经八脉间游走难聚,日后能不能再重拾往日功力,实是难说。   在皇宫里住着终究不是个事。那日趁着皇帝来探看,莫安之顺嘴就请了旨,想要回府养伤,他却也没想到皇帝竟然二话不说就准了,半句置疑为难也没有,甚至连卫若子为甚么突然之间哑口开声这种异事也没多问一句,当即就着人将他夫妻二人一路护送回了莫府。这令莫安之多少有些意外。   卫若子似乎没那么多心,仅只对能够摆脱皇宫里一堆乱七八糟高高在上领导下乡式的高级别慰问团表示大松了一口气,很是雀跃地尾随着小莫大人一道回了府,然后伙同着莫安之这个皇帝金口玉言亲封的重伤病员一起,窝在自家后园荷花池畔那间敞亮书房改成的暖阁里,养伤的养伤,养胎的养胎。   这日里暖日当头,春风从四下间哧溜着进来,悄没声地掠过纱帘,抚过肤肤,迎面吹在脸颊上,酥软温麻,荡得人心里头一片熨贴。   卫若子懒洋洋地趴在榻上,下巴枕搁着莫安之的大腿,百无聊赖地从他手中那摞厚厚的谍报里随意抽出一份,大略扫了几眼,然后便叹了口气。   莫安之头也没抬,只应声“嗯”了一下,继续批阅着手中的文件,随口问道:“怎么了?”   卫若子翻了个身,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式躺了,仰脸看着他道:“太子便就这般被废了?”   莫安之依旧埋首案宗,不咸不淡地应道:“废太子诏都下了,还待怎的?自然废了。”   卫若子见他说废太子这事就跟说“今儿猪肉卖三文钱一斤比昨儿贵了点”一般稀松平常,不由得大为不愤。她将手伸到他眼皮子底下胡乱晃了几晃,代表被害者严正指控道:“又是被你算计的吧?”   莫安之终于被她将注意力引了过来。他看了她一眼,道:“京都守备王郅重,谁的人都不是。他从始至终只忠心于一人,便是皇帝。”顿了顿,然后接着道:“太子以为皇帝这次微服出京的机会甚为难得,所以夺乾坤镜倒便成了其次,让皇帝死于匪寇意外才是要紧。”   卫若子眨巴眨巴眼睛,等他继续。莫安之便继续:“皇帝一直在等太子给他这个废嗣的理由。皇后母族施家,一直掌军东路,其势颇大。太子若是继统,以太子之能,难免不为其所制。于皇帝而言,不能削兵减将自弱国力,那末便不若换一个没有外戚之患的儿子来当这个皇帝。”   卫若子眼眸转了转,然后叹服道:“所以将二姐赐婚给二殿下,也是皇帝一早就算好了的。皇帝其实早就铺好了路。不管丞相老爹如何培植势力壮大党羽,卫家其实早晚是得要斩根除尽的。卫家一旦被打倒,便只需待到二皇子继位的那一天,再随便帮丞相老爹平个反摘个帽子,二姐便又可以风风光光地当个光杆皇后了。”   莫安之看她的眼神颇有赞许之意,点头道:“太子以为这一次是个机会,却不知反是送了皇帝一个口实。”   卫若子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可是他亲儿子啊,可真下得去手。”亲手将人高高捧至万人之上的巅峰,然后又一手将其扫到最深暗的幽谷之下,这种蹦极般的极限刺激,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卫若子森森地觉得,太子这回怕是不疯也得抑郁死。   莫安之冷哼了一声,淡淡道:“你以为皇帝的儿子是那般好做的?”   卫若子突然就来了八卦的兴致。她趴转了身子,干脆蹭到莫安之怀中蜷窝了起来,然后扬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着他看,笑嘻嘻地继续追问:“杜师哥说,你其实也是皇帝的儿子。这事你怎么看?”    第十二章 夫人凶猛 更新时间2014-5-7 10:46:26 字数:2611  莫安之重又低了头去看手里头的案宗,继续之前未完的工作,一面随口答她道:“怎么看?你说该怎么看?”   卫若子眼巴巴看着他,像个小学生般,求知欲无比旺盛,瞬间化身成了十万个为什么:“你是他儿子这事,皇帝也知道?皇帝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若是知道,他为何还要对摆明冒牌的杜师哥揪着不放?皇帝知道你师父也是神机子么?若是知道,他这般大张旗鼓地设局杀你师父师兄,也不顾着点你的感受?”   “顾着旁人的感受?你说的是皇帝?”莫安之不由冷笑出声。他将手头案宗上的事处置好,合上折子往旁边一推,然后将怀中的卫若子往紧里箍了箍,习惯性将手往她肚皮上慢慢抚着圈子,这才细细同她解释道:“皇帝之所以要同我设计这吴家村之局,旁的因由那日已同你一一分说过,余下另一则,他却是还想借此验证一下我与神机门的关系。当年他亲眼见证师父将师兄从公孙府中救出,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皇帝确实是有将师兄当成是我。直到去岁我为了将方家剪除干净,在江南闹出的动静大了些,才让皇帝动了疑,让他顺腾摸瓜,查出了些当年旧事。”   卫若子大感兴趣,接着问道:“当年旧事?”   莫安之瞧她两眼生光的模样,知道是逗起了她性子,便也不避讳,揽着她继续深八:“我娘当年同四皇子九皇子之间纠葛太深,怀了我之后,更是两难。当初她想来是不欲在那两兄弟之间做抉择,徒引二人反目,便干脆拿公孙将军当了幌子,委身在公孙府中将我生下。我娘本意原是想了断情丝,不欲与二人继续纠缠,谁想结果适得其反。她当年刻意避过二人生子,实没想到反会引得二位皇子心罅愈大,猜忌更深,最终彻底反了目。”   他说得轻淡平静,卫若子却知道反目之后便是四皇子被陷害,客死异乡,公孙满门冤死,徒受牵连,将军更是被诬了个判国之罪,人前被剐。这是怎样一个惨烈的结局。卫若子听得惊心动魄:“皇帝若是当年便知道了你是他儿子,又会怎样做?”   莫安之眯着眼睛睥了她一眼,淡淡答道:“怎样做?你道当年的九皇子会为了一个不怎么能确定的儿子,便舍得不去争那至尊的位置了?”   卫若子半晌无语,默了半天,突然由衷叹道:“你妈当年可真够凶猛的!”   莫安之僵了一僵,然后眉头缓缓皱起,脸色刷地一下就黑沉了下去。   卫若子怔了怔,也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琢磨了一琢磨,便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能将俩皇子给整得五迷三道搅和得天下大乱,夫人她老人家着实是厉害!”   莫安之眉头打了个结,脸色黑得更深沉了。   得,似乎越抹越黑了。卫若子双手乱摇,差点犯结巴:“不……不是,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娘当年左右逢源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太有一手……咳咳咳,不是不是,不是那样说,我的意思是说,想当年那俩皇子得是多厉害的人中龙凤英雄豪杰啊,那是一个更比一个精啊……”   “够了!”莫安之断然一喝,喝停了她继续语无伦次越发不堪的延伸。   卫若子默默擦了把汗,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莫安之不知想到了什么,默了许久,突然却来了句绕口令:“皇帝知道我是他儿子,却不知道我早已知道他知道我是他儿子。”   卫若子被他绕得半晌没反应过来。她抬眸看他,却见他唇角轻挑,面色微嘲,冷声又道:“他要的,也就是这一份不知道。不管他对我娘是否当真存了三分亏疚之心,其实只要我仍当自己是公孙之子,他便乐得多一个儿子为他效命。”这话听着淡定,但语意里暗藏着的那份隐约的怨恨,还是浓郁地飘散了出来。   丫果然还是不甘心啊!为他自己不甘心,为那位夫人娘不甘心。卫若子叹了口气,将头埋到他怀中蹭了蹭,拿手指头戳着他胸口道:“这里头地方本就不大,得空还是得多塞点开心的事儿进去啊。”   莫安之顺势将她往紧里一搂,道:“若能将你留下,便是最开心的事。”   卫若子身子一僵,两片嘴唇开合了两下,想了想,终还是没再言语。   有那么一件事,莫安之一直没提,卫若子便也一直当成没那么一回事。但是,当成没有,并不代表这事儿它就真没有。   虽然没说破,但这俩心中,其实都有数:方含轩死了。   方含轩的死活对卫若子来说意味着什么,莫安之很清楚,卫若子自己更清楚。卫若子那日决定出去忽悠皇帝使人下暗道救应莫安之那一刻,便知道方含轩定逃不过一死。那丫当着皇帝的面将莫安之推进火坑,皇帝怎会饶他?虽说莫安之这儿子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但好歹也是儿子不是?更别说下去救援的那班影卫高手,可都是莫安之亲自调(教)出来的徒子徒孙,便是皇帝能饶了方公子,影卫们要弄死个只剩一口气的祸害,岂不是抬抬手很顺便的一件事?   所以那日在皇帝那里听到方含轩的死讯时,卫若子一点儿也不意外,所以她更不意外莫安之醒后知道的头一桩事,怕也得是这事。   自从出了皇宫回了府,莫安之便开始脚不沾地地忙活了起来。刚开始丫还借着伤重未愈需要静养,明面上装模做样搁府里扮着老实虚弱,暗地里却是避过皇帝眼目,无比利索地将那日吴家村里弄出来的乱子给擦干净了屁股。将一些皇帝面前该打的掩护给打了,将乱中遗下的后患该提前填补的给填补了,完了补不及的,更是刻不容缓地着手将该置备的前手都给提前置备齐妥了。   如此这般“闲”了没几日,朝廷那里议了半年有余的战事又提上了日程。军备繁重,莫大人能者多劳,责无旁贷,必然就首当其冲地又被皇帝重新给召唤了去上班了。   借着这莫安之这一番忙,卫若子一则是真心害怕,一则也是不想在莫安之面前露怯,便乐得装糊涂,成日伙同着香琴司砚一道,专心致志地埋首钻研起“如何在社会发展进程严重落后的异时空做好保孕养胎工作”的各种预备方案来。   待到嘴里舌头消了肿,好利索了之后,再等着香琴小朋友将那一通对自家主子重捡说话功能的惊喜欢庆热列咋呼逐渐冷却了下来,卫若子便就着这丫头高亢的海豚音做背景,鼓动着她那好久不用的三寸不烂之舌,威逼利诱外加撒泼卖萌,硬是将司砚小同志鼓吹得热泪盈眶肝脑涂地地倒了戈投了诚。   话说司砚姑娘那也是木有办法。试问有谁会在明知后果悲惨的情况下,还要甘冒奇险顶着被大主子生剥活剁的压力屈从于二主子的淫威?司砚姑娘是实在想不到言语功能开禁之后的少夫人,喋喋不休滔滔不绝起来后的火力会是如此生猛恐怖到生人勿近的地步。   司砚姑娘是在毅然决然地婉拒了少夫人“去看看久病不起的苏姑娘”这种可怕的要求之后,才蓦然醒悟到什么叫做真正的无力招架。   香琴姐姐转眼不知被少夫人打发去了哪里,司砚姑娘便独个儿张罗着要伺候少夫人用膳。这里刚将少夫人扶着在桌前坐下,刚还好好儿的呢,这会子不知怎地,突就伤感了起来。却见少夫人正将她那双好看的柳叶眉攒做一团,睁着双湿漉漉的黑眼眸子默默地看着满桌子的菜色,眼中水波漾漾,却是漾出层我见犹怜的悲悯与忧伤来。 第十三章 废话流的异时空应用 更新时间2014-5-7 22:50:05 字数:2231  卫若子本就长得一副纤纤弱质楚楚堪怜一碰就倒的林妹妹模样,小巧的五官又生得绝美精致,天生的文艺娇柔范。这会子忧桑的造型一摆,不说男人,便是女人看了,小心胆儿都得颤上两颤,忍不住就想护着她宠着她哄着她,变着法儿让她开颜。   司砚姑娘一时反应不了少夫人这突如其来的文艺病,还道她这是在嫌满桌子琳琅满目眼花缭乱的菜式却挑不中一道合口味的,兀自烦恼呢。司砚姑娘心中打着鼓:小姑奶奶自己使性子挑嘴不吃东西不要紧,回头若是饿出个三长两短来,自己在少爷面前可交不了差。少夫人可是有身子的人,要是因为自己伺候不力,饿坏了大祖宗小祖宗,少爷回来还不得削了她?   司砚姑娘口一张,准备好生哄劝着少夫人多少给点面子吃上几口,一句“少夫人”还未及出口,那里卫若子却是微嘟着两片樱红的唇瓣,叹了个辗转迂回的气,操着另一个世界才有的日本腔调,冲着眼跟前那盘色泽红润的胭脂鹅脯,开始幽幽地抒起情来:“曾经,是多么骄傲地引吭高歌;白毛浮着绿水,红掌拨着清波。可贪婪的人类为了他们一时的口舌之欢究竟可以无耻到怎样的地步啊!身体被切开,内腑被掏挖洗净,胸膛的肉被细细地片碎,在浓香的酱料里慢慢腐蚀,灵魂逐渐飘散,似乎还能捕捉得到空气中飘浮着隐隐约约的‘真好吃啊’的呓叹……”   司砚姑娘不明觉厉,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盘悲惨至极的胭脂鹅脯端移出卫若子的视线范围,一面陪着小意试探道:“少夫人,要不,咱们尝尝这个,这个火腿鲜笋汤……”   卫若子这一次换成了《舌尖上的中国》,娇嫩柔糯的声音故意作成了深沉而悠远的央视广播腔:“火腿,也称火肉。过完腊月,圈了整整一年的肉猪终于长成。业务娴熟的屠夫拿铁钩钩住猪的脖子,因为吃痛而无力挣扎的牲口被三四个青壮劳力扛上屠凳,嗷嗷待宰。等待它的将是一柄直击要害的‘红刀’。刀进刀出,血如泉水般喷溅了出来。你能听到牲口濒死前口中喷薄出的撕心裂肺的嚎叫,肌肉因为疼痛而迅速收紧,从而使肉质变得更为细嫩……”   司砚擦了把汗,默默地将那道拿猪肉做成的火腿……烹制成的鲜汤,给端到了另一边。   然后面前是一盘油光锃亮摆相圆满的京葱爆虾,个头均一虾皮粉亮,在瓷白的盘子里头尾相交地围做一圈。卫若子小薄唇一撇,似是想到了什么熟悉的过往,她脸上的表情无比悲凉,继而轻轻一叹,悠悠说道:“曾经有一只叫张嘉佳的吃货是这样说的:知道为什么死虾子放锅里烧的味道没有活着的好么?”顿了一顿,卫若子脸上突然浮出一抹怪异的笑,然后话风一转,嘴里兀地就开始爆豆子似地往外噼里啪啦起来,语速飞快,“因为活着的虾子被丢进油锅里时它爆痛无比啊,它混身紧缩啊,它大叫‘卧槽疼死老子了啊’,它扭动伸展蜷缩,然后包成一团死去……”   司砚小朋友哪见过哪听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啊,一时吓得脸都绿了,忙不迭地又去撤那盘虾。卫若子却是慢慢偏移着头,俩眼直勾勾地跟着虾盘子一道走,嘴里还不停:“那吃货说,将死的虾子也不成的啊,奄奄一息怏不拉唧地吐出一句‘哎哟哟哟疼’然后就挂了啊,好生没劲的啊。这样的也不成呢……”   司砚姑娘都快哭了,这饭哪还吃得下去啊!小姑娘自己都怕要吃不下去饭了,心里阴影了都。   可这还不算完。盘盘碟碟撤走了之后,少夫人干脆就扯着司砚姑娘往边上一坐,死活要给她讲故事。   可恶的是那故事还无比勾人。   卫若子讲得眉飞色舞,声情并茂:“从前有个姑娘,心爱的人被大官拉去砌城墙,然后干着活累死了。姑娘就跑去小伙儿死的地方哭,哭啊哭啊哭啊,结果把大官的城墙都给哭倒了。大官闻迅出来一看,哟,这姑娘长得不错的哇!便要把姑娘给抢了去做小妾。姑娘当然不干啊,说要大官答应她三个条件,她便从了。大官说什么条件啊,姑娘说,第一,你得将小伙儿风光大葬;第二,你得披麻戴孝跪在小伙儿坟前叫他三声爹……”   然后嘎然而止。卫若子闭了嘴,反是端起手旁的茶盏,开始不紧不慢地啜起茶来。   司砚姑娘听得正起劲儿呢,不成想突然就卡这儿了,一时间没着没落抓耳挠腮难受得连主子尊卑都忘了,脱口直问:“然后呢然后呢?第三个条件是什么呀?大官答应了么?后来姑娘从没从啊……”   卫若子端着茶盏,笑眯眯看着小司砚,慢悠悠说道:“司砚啊,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有空,去看看人家苏小娘子啊?”   司砚姑娘身子一滞:得,还是昨儿提的那碴。她就知道逃不过。   司砚小脸儿一苦,开始抹眼泪:“少夫人,您就饶了奴婢吧。那院子早就被少爷下死令封禁了,除了苏姑娘身边伺候的老人,谁也不给进,不给出。奴婢要是狗胆带你上那屋,少爷知道了会活宰了奴婢的。”   卫若子微微一笑,也不再说。啜了口茶,又继续讲故事:“从前啊,有个守关的总兵大人,这总兵大人的夫人怀孕怀了整整三年,却一直没能将娃儿生将下来。话说那日好容易生了,却是个肉球,总兵大人觉得这定然是个妖怪,把肉球劈做两半,没成想却劈出来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儿。总兵大人想,不对啊,这娃儿还得是妖怪啊。还要杀他。这时候突然来了个神仙,说小娃儿不错,要收小娃儿做徒弟。小娃儿跟神仙学了三年本事,然后奇迹发生了……”   不出意料,又停住了。关键是点还卡得那么地好,总是在司砚姑娘不知不觉听入神的时候给一把掐断。小丫头都要疯了。简直太惨无人道了啊!妈蛋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奇迹啊!还让不让人愉快地生活了啊!!   这样没着没落吊在半空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思来想去,想来思去,司砚姑娘慎重考虑了一下人生,然后决定:木有办法了,从了吧。   于是,在一个夜不黑风不高的晴天白日里,趁着少爷上朝的空当,司砚姑娘壮着小雀胆儿,踮着小碎步儿,贼眉鼠眼偷摸溜黑地领着那位语言爆发力不可深测的少夫人,去了一趟苏眉娘的小院子。    第十四章 苏大家明妍如昔 更新时间2014-5-28 11:44:18 字数:3376  其实不管是方含轩还是苏眉娘,都曾不止一次地同卫若子科普过生死符毒发时的惨状。卫若子至今仍能回忆起当时苏眉娘被自己连累,让方含轩给种下生死符时,这姑娘惊恐而绝望的表情,她那时匍匐在方含轩脚底的战栗哀求,以及这姑娘在马车里为她所做的那番对于生死符毒性贯彻全程真切鲜活的描绘科普。   即便方含轩已死去两月有余,卫若子眼前仍会不时闪过他那双饱含怨毒的漂亮眸子,以及那眸子里闪出的莫名兴奋,以及他那恨绝的声音所描绘出的苏眉娘现在可能承受着的无比凄惨的痛苦。   所以莫安之才会将关于苏眉娘的一切现状严密封锁了起来吧。只针对她卫若子一个人封锁,绝对到不容违逆的封锁……   苏眉娘的今天,就是她的明日。卫若子比谁都清楚。事实上,自方含轩死后,卫若子便已隐隐感觉出身体里有了些不对劲。有时不经意间,某处的皮肤底下会蓦地传出一阵麻麻刺刺的痛,有时在臂膀处,有时在肩背上,有时又钻去了脚心,像是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在她的皮肉血管中游走啃噬一般,隐隐约约,细细密密,时时阵阵,虽不至痛到令人无法忍受,却诡异得让人心头发毛。   所以卫若子其实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管苏眉娘现在变成了一副如何血腥恐怖惨烈到不能直视的模样,哪怕她今天看到的是一只现实版魔戒款的咕噜,甚或是从《生化危机》窜场过来的还正滴答着腐肉的丧尸,卫若子觉得以自己强悍到**的抗承能力,界时也能淡定微笑着与那样的苏大家把手言欢。   撩开珠帘,踏进内室,迎面就是一股浓郁的异香扑鼻直灌。这异香明明馥郁得近乎凛冽,是那种卫若子最痛恨的浓烈,可不知怎的,此时闻着,却是无比地舒适畅心,似乎连血管里的鲜血都激荡得雀跃起来了一般。   苏眉娘背后垫着枕褥,正倚着床头歪坐着。床帐放下一半,掩了她自腰而下一半的身子,另一边的床帐被拉起来挂在凤形的帐钩上,吊在苏眉娘披散着青丝的头顶。藕色绣银的丝绸帐帘,衬着底下的苏眉娘面如傅粉,唇若施脂,肤色生光,竟是显得比以往还要愈发地娇嫩些。   卫若子愣在门口,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床上的苏大家,美艳直逼她家三姐,容姿焕发得让人不敢直视,哪有半丝她预期当中的凄惨之色。   “就知道夫人定然会来探奴家。公子再如何防夫人,终是防不住。”苏眉娘微微笑着,明媚得如同阳光底下肆情踏春的少女。床前半米处摆了张香妃榻,司砚将卫若子引到那处坐定,无声退了出去。屋内原本伺候着的丫环婆子们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卫若子坐在榻上,看着对面将半截身子倚靠在床头的苏眉娘,皱眉问道:“你——一直在等我?”   原本盈盈浅笑的苏眉娘闻得此声,美目蓦地一睁,直直盯着卫若子瞧了半晌,不答反道:“公子没有告诉奴家,原来夫人已经能够开声言语了。”继而幽幽叹了一声,道,“原来夫人的声音这般好听,难怪公子对夫人的哑症,要一直耿耿在怀。”   卫若子静了静,然后道:“这样说话怪费事的,称你道我便好。你不是奴,我也不算什么夫人。”   苏眉娘温柔笑道:“夫人如此说,公子会不高兴的。”   好吧,貌似建议被无视了。卫若子看着苏眉娘,重又问道:“你在等我?”   苏眉娘璨然一笑,道:“夫人忘了么?方公子当初给眉娘种下生死符,便是为了让眉娘陪在夫人身边,好为夫人和方公子互通消息。夫人假公子之手,将眉娘自太子手中强行接来丞相府,便真没想过要来与眉娘接头会面?”   卫若子怔了怔:“假公子之手?”她恍然,这说的怕是上次诗会那事。她记得当时太子发情发得突然,她怕方含轩为讨**性大发的太子殿下,拿苏大家当人情奉承给送了。她当初一时情急,生怕弄巧成拙铸下大错,心中一急便厚着脸皮子暗示莫安之,叫他看在渝洲城那一夜野战的份上,求他把苏眉娘抢先接到他身边。   卫若子皱了皱眉道:“通传消息?接头会面?原来你是这样想这事的。”   苏眉娘含笑道:“夫人自己说过,接眉娘入府,是夫人的意思。”   卫若子摇了摇头,却道:“但我从没通过你联络过方含轩。”   苏眉娘嘴角像是挑了挑,她冷然笑笑:“公子既知夫人苦处,又怎会许机会于夫人行下错事?”   卫若子便又点了点头:“所以其实你在进府那日,便全向莫安之招了。”她也笑笑,“还好你没傻到进了府还要受方含轩所挟,为他卖命。”   苏眉娘垂眸想了想,却道:“以公子的本事,哪用得着从眉娘口中来知晓这等事?公子从未将方氏一族放在眼中,方公子的那些屑末伎俩,眉娘招与不招,公子都不会在意。”她眉间拢起一抹明显的苦涩,叹了口气又道,“因为是夫人的意思,公子才愿意接眉娘进府。”   卫若子看着她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之所以会求莫安之,只是因为我知道,你喜欢莫安之。你既喜欢莫安之,自然不会愿意跟着太子。我只是觉得,若是最终仍逃不过一个死字,你会愿意死在莫安之身边。”   苏眉娘抬眸看向卫若子,双唇颤抖得厉害。许久之后,她才静了下来,涩声说道:“公子为夫人做了许多,夫人却……总是想着法子,在伤公子的心。”   进来这许久,这姑娘嘴里句句不离莫安之。这姑娘……可真痴。卫若子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眉娘,莫安之没告诉你么?方含轩己经死了。你我反正也没剩多少日子好活,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苏眉娘便又将唇角往上勾了勾,道:“夫人放心罢,公子绝不会让夫人死的。”   卫若子点头同意:“莫安之确实会拼了命来留我,这是他的性格。可是,”卫若子停下想了想,又继续说道,“莫安之终究还是救不了你,是不是?”   苏眉娘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黯然,继而掩饰般地展颜开霁,贝齿若编,笑靥如花:“夫人多虑了。夫人瞧眉娘如今气色精神,可像是垂死之人?”   卫若子却是突然垂低了头,避开了苏眉娘那对笑得秋波漾漾明媚生光的水眸。她目光直落,落在苏眉娘身上盖着的那床鸢色描金的锦衾上。她盯着苏眉娘那只垂压在被面外的手,看着烟色水袖中露出的葱根玉指。那手指修长漂亮,指节线条圆润好看,但却苍白无肉:“自我进门,你便一直歪靠在床头,除了嘴唇开合,你甚至连手指头都没动弹过分毫。”她眼睫微颤,声音轻得像飘在空气中的柳絮,“咱们又不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你也不是庙里头供着的泥胎菩萨。眉娘,你不是不动,你是根本动不了。”   苏眉娘脸色蓦地一变,继而惨白。   卫若子抬起头,大睁着眼看着苏眉娘:“告诉我,你还剩多少时日?”   苏眉娘神色动了几动,然后彻底地黯淡了下来。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没有答话。   卫若子从香妃榻上站了起来,向着床上的苏眉娘走去。   苏眉娘看出她想做什么,心头一慌,脱口叫道:“你要做甚么?不要过来!”   卫若子恍若未闻。她走到床前,伸手便欲去撩那遮着苏眉娘下半截身子,垂盖住了大半个床的帐帘。   苏眉娘无力阻她,只能凄声厉叫:“住手!”   卫若子将将握住帐帘的手被喝止在半空。苏眉娘哀声道:“求求你,不要看。我答应过公子,不会让你看见。眉娘应承了公子,绝不会让夫人看到……公子才许了眉娘见夫人一面……”   卫若子指节发白,停在半空的手扯着帐帘猛地往后一掼。就着苏眉娘未落的话音,便听得“呼啦”一声,帐帘被完全掀开了。   ……   ……   帐帘后掩着的,其实根本称不上是床。严格意义来说,那就是一个大池子。苏眉娘其实是躺在一个床形的大池子里。   池子里灌了大半的墨绿色液体,浑浊而浓稠,正不停泛着暗色的泡沫,像是万年沉积的淤沼。墨绿的黏液中傲然挺立着一株色泽斑斓的异花,花径粗直,花形若铃,五彩的花晕沿着花瓣层层叠进,然后自中吐出一束顶着米粒茸头的粉黄色花蕊,其态优雅似观音手中的梵器,其色却艳过最灿烂时的罂粟。那奇花无枝无叶,就那一根粗枝顶着一朵硕大的花朵,在浓黏的墨液当中翘首昂扬,散发着馥郁的异香,充溢满室。   卫若子被这异香激得身子一颤,感觉周身的血液像是腾地一下,突然兴奋了起来,正撒着欢在她四经八脉中沸腾跳跃。   她还不及为那株奇花惊艳,不期却见那墨池中连番介地“咕噜”起串串水泡,跟着水泡一道涌起的,是一层密密麻麻的蝇头肉蛆。那肉蛆细长如蚂蝗,莹白若透,圆圆滚滚,铺天盖地浮游在那一片浓郁的绿色当中。它们载沉载浮,在黏稠的液体中蠕动着,翻滚着,无比欢腾地抽耸着它们那肉圆的身躯,层层叠叠,争先恐后,此起彼伏,看得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苏眉娘自腰而下的大半个身子,正是浸在这墨绿色的液体当中,被这成千上万的肉蛆蚕食着,啃噬着。   ……   ……  第十五章 你们够了 更新时间2014-6-1 18:19:38 字数:3671  卫若子偏了偏头,看着娇嫩美丽得如同暗夜中盛放的昙花一般的苏眉娘,心中无比苦涩。她吞了口口水,艰难地想要冲苏眉娘拉出个能显淡定的笑,结果却扯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脸:“这是什么?”   既已被她尽收眼底,苏眉娘索性不再遮掩。她笑得明显比卫若子淡定:“府里有个叫陈七的老人,他说生死符不是毒,是蛊。他说这蛊伴精血而生,虫卵时被种入宿主体内,在经脉中随血液游走,与人无尤。一旦破壳,这虫蛊便需得吸食血肉而活,直至食尽宿主身上最后一口血肉。”   苏眉娘垂眸道,“这池中,便是我体内破壳长成了的蛊虫。”   这一池子的肥圆蛊虫,成千上万,铺天盖地,已吸食了她大半具躯体。   “陈七说,生死符蛊破壳之后,能随经脉游走,也能钻肉入骨,腑脏之间出入自如,所过之处血肉筋骨便皆慢慢腐蚀成泥。那陈七说,虫蛊饱食精血,日渐成长,且能分泌出一种物事,能刺激宿主的……”苏眉娘双眉微蹙,思绪似乎被卡在了某一个点上。   “……是了,能刺激宿主的神经末梢。”苏眉娘笑了笑,“神经末梢”这种词语对她而言,有些奇怪而生涩。她接着道:“那陈七说,人所以有冷暖痛痒之觉,是因为在人的躯体里,有一种叫神经末梢的物事,这东西会将人身上的各种痛痒不适传入脑内,从而使人有知痛怕痒,驱热避寒之识。”   “那陈七说,生死符蛊分泌出的一种物质,能破坏神经……嗯,神经中枢,他说这会让小脑无法作用,从而使宿主不能动弹。所以生死符一旦发作,宿主便能清楚地感受到体内的每一分啃噬和吸吮,甚至每一只虫蛊在你肌肤里的蠕动。可无论你如何害怕,无论你痛成何等模样,你便是再如何不堪忍受,你也无法挣扎。你甚至无法使自己昏厥,以此去逃避。你只能活生生受着,不得言,不得动,眼睁睁看着自己周身四处,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腐成烂肉,然后化做一滩血水,直到最后一口气。”   “那陈七说,因为这些虫蛊,天性以精血为生,最是享受有生机有活力的食物。所以不到最后,它们绝不会让宿主轻易断气。”苏眉娘轻叹口气,道:“生死符,生死符,取的原本就是个‘跗骨如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意。”   卫若子不敢再看那池中翻滚蠕动的莹白肉粒。她看着苏眉娘,道:“陈七?原来莫安之叫陈七来医你。可是……”眼前的苏大家只剩半具残躯。显然即便是陈七,也没办法解这生死符蛊。   卫若子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白得可怕。她直直看着苏眉娘,喃喃说道:“莫安之说不会让我死……他不会让我死……可他……他……”她定了定神,咬牙道:“可他却让你受这种苦!”   “是眉娘自愿的。眉娘不苦。”苏眉娘平静说道。她脸上有种奇怪的安宁,许是身体的折磨早已加固了她内心的坚定,她脸上竟看不出半分其它多余的情绪,比如痛苦,比如怨恨,比如不甘……她想了想,继续平静陈述:“那陈七不知是公子从哪里请来的奇人,甚是厉害。他说他虽不能治生死符蛊,但却有法子让我少受些苦楚。”   “他给眉娘服了几剂药,说是将眉娘的神经末梢给破坏了。再后来,眉娘便果然不知道冷热疼痛了。”她笑看着卫若子,道,“只是看着可怕而已,眉娘其实早无甚知觉了。”   “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堆虫蛆啃食殆尽?这还不算可怕?”卫若子脸上没有一点笑,“每天承受着死亡的煎熬,每过一秒,你都能真切地感觉到它离你更近了一分。那种虚无的恐怖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你的心脏,自己却什么也干不了,连挣扎也不能。明知道死亡就在那里,触手可及,可却无处可逃,无力挣扎。除了数着时间,等着最后一刻的来临。世上最可怕的事莫过如此。这种折磨我受过,我知道。”   她长吸了一口气,再重重地吐了出来:“莫安之为何不一刀杀了你,给你个痛快?”   话说至此,卫若子心中一动,蓦地想到某种可能。她脑中猛地一炸,一时之间只觉太阳穴突突直痛,两旁耳中轰然做响,心内乱做一团。她脸色变得无比难看,由之前的惨白慢慢泛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绿。卫若子看着苏眉娘,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说道:“告诉我,这床……这池子里,这朵花是怎么回事?”   苏眉娘迎着卫若子的逼视,幽幽叹道:“看来夫人是猜到了。公子从来就没放弃过要救夫人。那陈七,原就是公子特地找来,为夫人寻找解生死符之法的高人。公子之所以接眉娘入府,是要拿眉娘当做……”   卫若子冷冷接口:“他是要拿你做实验室里的小白鼠,送去给陈七慢慢折腾。”   苏眉娘浅笑答道:“虽然有些奇怪,但很有趣。那陈七当时的说法,跟夫人刚刚说的一模一样。”   她眼眸轻转,目光投向床尾处自己早已消失的下半身处,那里如今正生长着一朵诡谲艳丽的花朵:“此花名叫鬼铃薝,那生死符蛊无药可解,唯有此花,是生死符蛊唯一的克星。此花同这生死符蛊一样,也是世所难寻的异毒。因其需以生死符蛊吸食血肉时所分泌出的腐汁为养分,赖以滋养,所以天生能发出一股异香,吸引其趋之而来,为其造养生肥。”   “眉娘如今没有周身腐溃,面目不堪,全赖这鬼铃薝之功,将所有虫蛊引至一处,再使其溯血而食。”   卫若子喉咙发干,声音发紧:“莫安之招你进府,便是叫你拿你的身躯当养料,养着这一堆蛆,培植出了这么一株奇葩?”她努力让自己脑子平静下来,“然后呢?”   苏眉娘听出了她话中隐隐藏着的诘责,心中一凛,脸色也冷了下来:“夫人以为有了这鬼铃薝,便就能解了你体内的生死符了么?生死符若这般容易解,那么眉娘又何需苟活到如今?”她嘴角往里勾了勾,冷笑道:“这生死符蛊逐精血而生,本只寄生于活肉之躯。若只是杀死夫人体内的虫蛊,有这鬼铃薝花便已是够了。可若是那样,夫人性命怕也是保不住了。鬼铃薝原本就是毒物,其毒性之猛堪比断肠草,以毒攻毒的下场,仍不过是个死字。”   苏眉娘冷冷说道:“若想救夫人性命,便需以活人为媒,令其先服下鬼铃薝花,让骨血之中生出能吸引生死符蛊的异香,再以鬼铃薝根茎煮汁,界时夫人与其并泡于茎汁之内,双双破血于中,同浸三日,夫人体内蛊虫逐异香而趋,尽皆渡入这人体内。”   “公子早已决定舍身为媒,欲亲身食下这鬼铃薝毒花,为夫人将生死符蛊渡入自己体内。公子恃着自己武艺高明,说凭他的功力,自可压制体内剧毒,待蛊虫入体,两生相克,再运功将其一同逼出体外。”   “这其间凶险之处自不待言,只说那虫蛊噬肉而入那一刻的痛苦,便不是常人能承受得了的。”   苏眉娘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卫若子,希望能从她眼中看出一些自己预料之中的震惊和感动。许久之后,她失望地收回目光,低声道:“公子为夫人做到了这般地步,夫人还想怎样?”   卫若子笔直立在床前,身体僵硬。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苏眉娘,冷冷说道:“你想让我说什么?绝境逢生喜极而泣好意心领五体投地?还是只需一句谢谢,便足以成全你们的伟大?”   这话的意思怎么这么奇怪?苏眉娘双眸放大,双颊先是一白,然后骤地胀得通红。夫人这是……愤怒?苏眉娘樱唇微张,愣愣地回看着卫若子。她完全被眼前夫人这种非正常反应,给惊吓到了。   卫若子嘴角奇怪地抽搐了一下,冷笑着又道:“你们这般为我,不要性命,自甘牺牲,无私奉献,甘之如饴地为我受这万虫啃噬之苦……你们事先,可曾问过我愿意不愿意?你们凭什么就认定,我一定会稀罕你们这种莫名其妙的舍已为人?”   “哦,是了,莫安之没这么蠢,莫安之早就知道我不会领情。”卫若子胸口起伏得厉害,眼皮干涩生痛,嘴里却半点也不肯停歇:“所以他故意叫司砚安排了我俩今日这一会。他想让我亲眼看一看活蹦乱跳的苏大家,他想让我知道,他既将你养得这般滋润这般活色生香,他便一定有本事留住我不用死。至于他用的是什么手段什么本事,我不用知道。他负责不择手段,我负责不知道,负责活着!”   “我是不是应该感动得一塌糊涂?他这样为我。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我遇见他?感谢他为我豁出性命不择手段?我接下来是不是该乖乖听他安排,装做什么事都不知道找个没人的角落藏起来偷着乐?享受生命享受爱情享受这个男人自以为是自做主张为我准备的结局。是,我是得该这样,得了便宜还用得着卖什么乖啊!做人不能太不知好歹不是么?”   卫若子冷笑连连,语无伦次,气得不轻:“我早应该想到才对。照着司砚那丫头的狗腿程度,若不是事先得了令,又是打哪里借来的胆子,敢忤了她正经主子的意,这样乖乖被我忽悠着随我摆布,乖乖带着我来这与你相见。”   “莫安之想的,从来只是他自己的感受。可是你呢?”她睁着眼看着苏眉娘,眼目狰狞,“只是为了一个男人,为了个男人这般作践自己,你这又算怎么一回事?你为莫安之做到这个份上,他又领了你几钱心意?你这心意莫安之怎么领怎么回报你我不知道,可我不是瞎啊!顶着你这滔天浩荡的无私奉献我便是活着我也压力山大不堪负荷生不如死你知不知道?你们……”   卫若子换了口气,咬了咬牙根,将喉间涌上的哽痛用力地吞咽了下去。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真的是够了!”   说完这句,卫若子一别脑袋,准备掉头而去。将将走到门边,却突然止住了身形。刚刚直贯脑门的那口气血似乎往回倒了倒。“不对,”她站了站,蓦地又转回了身:“差点被你们气疯了。我不该冲着你来。对不起。”   她重新走到苏眉娘床前,慢慢压低了身子,将脸凑近苏眉娘。她眼眸一眨不眨地瞪着苏眉娘,表情无比地认真:“我能帮你。我可以杀了你。只要你愿意,我现在便可以帮你解脱。”   “你愿意么?”她诚恳地询问道。   苏眉娘仍张着嘴,愣愣地看着卫若子。一直到现在,她都仍然没能从惊吓中完全回过神来。    第十六章 看上去很好 更新时间2014-6-7 18:50:00 字数:3919  苏眉娘眨了眨眼,然后再眨了眨眼。犹豫半晌,樱唇微颤,嗫嚅道:“公子……”   “别管莫安之。我只问你自己。”卫若子恶狠狠地打断她:“你若愿意,我可以给你个痛快,就是现在。”   苏眉娘抬了抬眼皮,迎着卫若子的目光,面容平静:“眉娘解脱了,夫人心中,便也可以痛快一些,是么?”   卫若子一怔,脑子跟着冷了冷。苏眉娘又道:“夫人不是为眉娘,夫人仍是为自己。”   卫若子整个人猛地僵住:苏眉娘没有说错。她怒,是怒自己被刻意隐瞒着背负了两条性命而不自知。她怒,是怒莫安之不顾她的感受只为成全自己的感情。她怒的仍只是莫安之的欺骗。她怒,只是因为她自私。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苏眉娘垂下眼帘:“情之一字,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眉娘待公子如是,公子待夫人亦如是。那么,夫人何事不痛快?”   卫若子直直看着苏眉娘,静了许久,才道:“你是不是想说,你做这些,本不是为我。你是为莫安之。所以我没有权力替你下结论,是么?”   “生不如死,是夫人替眉娘以为的。”苏眉娘别开目光,不再看她,“夫人不是眉娘,又怎知眉娘不快活?”   卫若子站直了身子,下巴微微扬起。她垂了眼皮看着苏眉娘:“对不起,是我代庖越俎了。”   苏眉娘道:“夫人不需要为眉娘做什么。夫人欠的,是公子。”   卫若子道:“你放心。无用的牺牲,我不会让它继续。”   苏眉娘想要摇头,可惜动不了。她只能动了动眼皮:“夫人仍是不懂。”微顿又道:“是了,夫人甚么也不知道。”   卫若子缓缓眯起眼:“还有什么是我需要知道的?”   “不懂也好。”苏眉娘眸色轻闪,完全不理卫若子的问题。她目光缓缓滑过卫若子苍白的面庞,然后停在她那已然高高隆起的肚皮上。苏眉娘眼中浮起一抹微不可察的悲悯:“投我木瓜,报以琼瑶;匪以为报,永以为好。公子以性命付卿,对夫人处处维护,煞尽苦心。便是有意相瞒,也是为夫人想,怕夫人难过伤心。”她轻轻叹了叹,这一叹,却是自嘲,“眉娘时时想,若是能与夫人易而处之,便只是得公子用心之万一,眉娘,死亦无憾。可笑的是,眉娘辗转反复,思之不得的这份心思,在夫人这里,却被视若敝屣。”   这说的,还是她的不知好歹!卫若子好不容易摁下的怒意又在噌噌往上冒:投以木瓜,报以琼瑶?他们打着为你好的旗号,不管三七二十一,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性命拱手相赠,连拒绝的机会都不带给人留的。你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哐当一声就两条性命砸你头上,然后你就得带着自责带着亏欠带着负疚顶着阴影在余生中继续声讨自己。再怎样痛不欲生不堪其重,你也不能轻易放自己死掉,要不然你就没脸见人家于九泉之下,因为你辜负了人家的“以命相投”,辜负了人家的“为你好”……   去他七舅姥爷的!这买卖究竟谁赚谁亏?不知好歹也好,自私也罢,谁爱做谁做去!她卫若子才不会陪他们玩!   卫若子发觉自己脚肚子在不停打着颤。她拿手撑着腰,努力挺着肚子站稳,忍不住冷笑:“不如你教我个法子,教我如何偿他这似海情深?”   苏眉娘抬眸扫了她一眼,嘴角噙着一勾讥诮:“夫人何必装痴扮傻?公子用心良苦,为的是什么,夫人难道不知道?”   卫若子抿着嘴,板着脸:“所以我就该乖乖听话,随他摆布,装做什么也不知道,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她摇了摇头,“这太可笑了。”   “他要做死,我没办法拦着他。你要陪着他一起做死,是你与他的情份,我没资格指手划脚。”卫若子面无表情,咬牙切齿,“至于领不领你们这份付出,那也是我的事。”   苏眉娘定定看着她:“夫人这般心狠,实在不值得公子为你如此这般。“   卫若子被气笑了,回道:“如你所说,如鱼饮水。”   苏眉娘脸上一连数变,终是叹了口气,看着她低笑了一句:“呵呵,冷暖自知……”她呆了半晌,不知是想到自己,还是为莫安之,笑得却是愈发悲苦起来。卫若子嘴边上的那抺冷笑早已不见,只是嘴角仍是绷得极紧。她低头看着苏眉娘,胸腹间澎湃着的那股郁气仍在肆意起伏激荡不息,脑子里乱七八糟一团混乱,就是冷静不下来。   两人一站一卧,一高一矮,就这般四目交错着,百味掺杂。   不知过了多久,苏眉娘缓缓闭上眼,“眉娘累了,夫人自便罢。”   卫若子仍自不动。再怎么嘴硬,她也抺杀不掉自已对这个女人的亏欠。可最让人抓狂的是,事至如今,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卫若子胸口处一阵一阵闷痛,痛到无法自持。她无意识地挪着那对早已僵直麻木的脚,终还是转身出了屋。   香琴一脸得色地迎了上来:“小姐果然料事如神,真真便同您事先预着的一分儿不差呢。您是没看见,小姐您这里前脚刚踏进这边院子,四平那小子后脚就跟了来了。”   那小子自然得跟了来!苏眉娘既是个动不了的,那么自己今日进了这院门,不论是想做什么,苏眉娘个活死人,定然是想拦也拦不住。莫安之对自己不按牌理出牌的性子知之甚深,他既然放心让司砚领着自己上门来探苏眉娘,便该早备好了后手防着她心血来潮出其不意瞎改剧情。   莫安之今日为她准备的剧情,可不是什么“坦诚相见”,莫安之为她准备是——“看起来很好”。   莫安之为免她多心,自己借着上朝回避了去,那么四平牌应急阀又怎么可以在这种关键时刻缺席?她既是闹了司砚来打前带路,又怎么会不防着四平?   卫若子没理香琴。脑门子一阵一阵地抽痛,脑袋里面轰隆隆直响,满满灌的全是“莫安之你个大傻(逼),莫安之你个大傻(逼)”的声音。她拿手撑着腰,漫无目的,蒙头蒙脑地往前直冲。随着腿脚血脉的活络,她脚下步子不自觉地越迈越大,越冲越快。   那里香琴一边追着卫若子的脚步一边气喘吁吁地跟自家小姐汇报:“小姐您说得太对了,那小子就是块又臭又硬的大石头,油盐不进不说,可偏生又太能打,你还不能跟他用强。若不是小姐聪明,一早教了对付他的法子,奴婢今儿可真拿他没辙呢。“   所谓管用的法子,就是卫若子亲自下厨,做了碗看起来无比平常,闻起来却口舌生津,吃起来绝对让人欲罢不能的——清汤挂面。嗯,稍加了点料的那种。   然后卫若子就叫香琴将那面端到四平面前,啥也不说,只唱。来来回回,只唱这几句。   “四平啊——你是不是饿得慌啊,呀活依嗬活,你要是饿得慌呀,你呀就跟香琴讲,香琴为你做面汤。你呀就跟香琴讲,香琴为你做面汤。”   单曲循环。要点是:直唱到四平接碗吃面为止。   主要是卫若子知道,香琴小姑娘另还有一项技能。这丫头能前一刻在自家小姐面前咋呼热闹得好像刚中了五百万六合彩,一转背见着四平小正太,却能瞬间变脸,立马沸点降冰点,狗腿变女王。   你能想像一个板着张女王脸的小俏丫头,高高在上地端着面碗,正儿八经地跟一冷脸小正太唱“香琴为你做面汤”的情形么?   所以结果不用想也知道,四平便是忍得住不去吃那碗兑了巴豆粉的爱心挂面,怕也得被香琴面无表情的单曲循环给唱到崩溃。   “小姐你怎地跑恁快?是怕四平那小子转回头么?”香琴一路小跑,跟在小姐后头得意邀功:“小姐放心罢。您做的那挂面可诱人了,那小子吃得连汤汁儿都没剩一滴。这会子怕正往茅厕里跑得欢腾呢……哎,小姐您慢着点,小心肚子!”   卫若子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止住步子,猛地站定。   香琴跟在后头,不防小姐突然刹车,差点一个跟头直接载地上。她趔趄出去好远才稳住了身子,待重返回小姐身侧,才发现小姐面色忽青忽白,身子若风中的落叶,战栗不止。模样煞是可怕。香琴吓得脸都变了,颤声连问:“小姐您怎么了?您脸色怎的这么难看,您……您可千万别吓奴婢。”   卫若子充耳不闻。她笔直立在原地,目光呆楞,喃喃自语:“匪以为报,永以为好……永以为好……莫安之若是打着同我永以为好的主意,又怎么会……不对!”她猛地抬头,冲香琴道:“你去把四平找来。我有话问他。”   “这……”香琴还在忧急着小姐的身子,完全没跟上小姐的节奏。还未及答话,却闻得身后突然冒出一个熟悉的声音:“请夫人吩咐。”   香琴转身,果然便见四平直挺挺跪在那里。神情虽仍是一如既往地冷咧,可面色明显挂着几分虚脱后的苍白,额角似乎仍有冷汗在一颗一颗地往外冒。   香琴不防他突然在背后出现,吓得手一扬,直掩着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不是……你不是吃……”   四平冷冷道:“下次要加料,记得下多点份量。”   香琴定了定神,放低掩在嘴上的手,重新端起女王范,皱眉说道:“再多那还能叫面么?嗯,下次我会换种料试试。”   四平僵了僵,面色又白了几分。   卫若子抬了抬手,示意香琴避退。香琴忧心忡忡地看着卫若子,很不放心:“小姐,这里日头太猛,连个坐处也没有。您好歹回屋里问话……”   卫若子没力气跟她啰嗦,侧身在一旁的矮石上将就坐了,不耐地挥手赶她。   香琴看了看面前跪着的四平,又看了看面色惨白若鬼的小姐,满腹的担忧却愣是不敢违逆,迟疑着一步三回头地往后退。   待香琴退至不见,卫若子才低了头去看四平:“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四平跪得笔直,声音早已脱了当年的稚气,但仍是一如既往地故做冷漠:“夫人今日该看的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四平不知夫人还有甚么要问的。”   卫若子挑眉冷笑:“不该看的看了,该知道的却不见得全都知道。你老实给我说,莫安之要为我破身上的生死符,驱蛊的法子究竟是什么?”   四平垂着头,目光落在眼前地面,声音平直:“四平今日办事不力,没有看护好夫人,让夫人徒增烦恼。待少爷知晓,四平重责难逃。请夫人垂怜,莫再让四平罪上加罪。”   卫若子道:“我不为难你。你若告诉我实情,我必会替你在莫安之面前兜着。你们想叫我知道的知道,不想叫我知道的,我可以继续装不知道。”   四平没有抬头,继续平板着声音说道:“四平虑事不周,一再将少爷交待的事情办砸,四平自甘受罚。四平无需夫人帮忙遮掩。”   卫若子不理他的态度,却是直接问道:“莫安之拿苏眉娘做养料种鬼玲薝这种事没得错,但他食毒为媒,以身渡蛊的说法,却不见得是真的吧?”   四平身子一颤,猛地抬头:“夫人这是甚么意思?”   卫若子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家少爷没有那么伟大。或者说,他还没伟大到他所表现出的那种程度,心无旁顾地为我赴死。”    第十七章 比演技,谁怕谁 更新时间2014-6-10 4:04:54 字数:3720  四平强忍着激动,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冷淡:“谁说少爷要为夫人赴死了?少爷功力深厚,一待将夫人体内虫蛊渡入体内,再行运功将其逼出体外……”小正太吭哧半天,不情愿地又补了一句,“虽有些凶险,但……与性命无虞。”   卫若子面色不动,只是道:“据我所知,莫安之自那次吴家村重伤之后,内力全失,一直没能恢复过来。”她盯着四平的眼睛,慢慢道:“如今他半分功力也无,你道他如何将渡入体内的蛊虫再行逼出体外?”   四平身形一滞,脱口道:“你……你怎会知晓……”语音未尽,脑中突然闪过一念:原来,这女人早就心如明镜,雪亮透彻!这女人明知道少爷功力全失也要为她驱蛊,居然心如磐石般无动于衷,居然还可以如此平静冷漠地在这儿跟自己求证!这女人明知道少爷为了她要以命换命,面上居然可以没有半点悲痛和伤心!想到少爷为这个女人所担的凶险所受的痛苦,四平不由得一阵气苦,语音骤寒,微抖说道:“少爷为了夫人,宁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食毒为媒,以身渡蛊。”   卫若子看着四平,突然笑了。她摇了摇头,道:“不会。莫安之绝不会那么蠢。就这般死了,太划不来。”   卫若子的笑明显惹恼了四平。他一张小俊脸刷地一下胀得通红,眼中喷着火,狠狠瞪着卫若子:“若是可以,少爷恨不得能替夫人受那生死符的折磨,替夫人死!少爷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夫人豁出性命不要,夫人可以不信其它,少爷对夫人的用心,天地可鉴!”   卫若子迎着他愤怒的目光,淡淡道:“淡定点,小四儿。别激动。”感觉有些累,她抻了抻腰,挺了挺肚子,然后道:“我信你家少爷的心天地可表。但我更相信,你家少爷决不会做以命换命那种傻事。”   四平怒目直瞪着卫若子,憋了许久,却是冲她喊了出来:“难道一定要亲眼看着少爷为你死了,你才会信他待你的那份心思?”   “便是不打算以命换命,那又怎样?少爷因为你险些丧命不是一次两次了,你觉得还不够?你是一定非要少爷因为你送命,你才高兴?”小正太气到不能自控,连“夫人”都懒得叫了,哪里还会去顾及什么言语里的上下尊卑,“吴家村那次你害少爷没死成,很后悔罢?现在觉得少爷不打算为你以身渡蛊,所以失望?”   四平两眼通红,恨得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少爷左一个怕你知道,右一个怕你知道,事事处处想的顾念的,都是你的感受。怕你伤心,怕你痛苦,怕你受不住!现在看来,少爷却是多虑了。那些都是多余的担心!其实你根本,巴不得少爷为你犯糊涂。”   卫若子一直很淡定。她坐在那矮石上,肚子高高挺着,坐姿别扭。她看着四平,待他嘴里稍稍消停了,方才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家少爷糊涂么?”   四平刚刚一阵痛喷,喷得淋漓酣畅,无比口干。他呼呼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卫若子,心绪未平,没有答话。   卫若子又问:“你家少爷为了报仇,准备了多少年?”   四平小胸膛一起一伏得很是明显,只红着眼瞪着卫若子,脑子还有些怔愣,有些跟不上她突然拐的这个大弯,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卫若子不理他,兀自说道:“我若没算错的话,从公孙灭门那年算起,该有十四年了吧。”   四平抿了抿嘴,神情微怔。   卫若子继续又道:“这期间,不算公孙一门,又死了多少人?”   四平眼目渐渐清明,满满的不愤慢慢熄了火。他仍是圆瞪着眼,盯着卫若子,只是眼中已没了初始的激荡。   卫若子也并不是要他给个具体的数字,所以语速半点不变,继续又道:“你觉得你家少爷不会算这笔帐?你觉得他会为了自己的私情,为了我这么一个女人,舍得抛下弑母大仇不报?舍得将他母亲身后那些始终不离不弃的忠义们弃而不顾?你家少爷是这种人?”   四平想了想,犹豫了犹豫,忍不住摇了摇头。想想不对,又忙不迭地猛点了下头。继而又惊觉这头点得太过混账,忙又停住。左右不是,终是卡在那里,睁着双不知所措的眼眸,傻傻地瞪着卫若子。   卫若子扶着腰,将身子往前傾了傾,凑到四平近前,自上而下地看着他道:“你家少爷不是个搞不清楚轻重主次的男人。不说旁的,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若真个为了我,连他老妈的仇都不报了,不说你,连我也会看他不起。”   四平眼眶湿红,呐呐道:“少爷其实……其实……少爷心中,苦得很。”   卫若子点头,重将身子坐正了:“你家少爷惯喜欢打碎牙齿和血吞这套戏码。”她正眼瞧着眼前的小正太,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小四儿,不管我是不是正牌的卫若子,你都看不大上我。你觉得我配不上你家少爷,你觉得我亏负他太多,不值得他这般待我。既如此,你为何不痛快点让我知道,你家少爷究竟瞒着我为我做了些什么,我究竟亏负了他多少,究竟瞎了他多少心思。你教我了解清楚,我方才知道该如何回报他的付出,才不至使他亏得太多。”   四平抺了抺眼睛,撇嘴道:“告诉你又如何?以你的硬石心肠,未见得便能理解少爷心中苦痛的万分之一。若是依着你,那孩儿你早就不要了。这会儿便是告诉你知道,难不成你便真能帮少爷分担些需伤痛?”他冷笑,“要我说,你别跟着往少爷伤口上撒盐,那便算老天爷长了眼。”   孩儿!卫若子如遭雷击,一股强烈的不详之感如泰山般倾压过来。她强撑着狠吸了口气,重重吐出,再吸气,再吐出……几次之后,她才鼓足力气开口:“什么孩儿?你……你说清楚。莫安之究竟想干什么。”   “不是想干什么。少爷已经干了。”四平仰起脸,抬着下巴,看着卫若子道:“方含轩一死,你体内的生死符蛊便已破壳。少爷体内真气尽失,无法为你渡蛊,便只有吞食了鬼铃薝,使其药力混入体内血液。你腹中孩儿本是少爷血脉,父子血气相通,精血相融,只要你吞服了少爷混有鬼铃薝药性的鲜血,你体内破壳的生死符蛊,便会自发汇聚于胎儿体内。”   四平冷冷看着卫若子,“那鬼铃薝可不单单是你看到的独茎独花,那鬼铃薝其余的茎花,早让少爷吞服了。”   “你每日三剂从不间断的安胎药,喝的,便是少爷的血。”   “只需待到十月胎成,一朝分娩,汇于其中的生死符蛊自可随之一并排出夫人体外。”   “你肚中的孩儿,虽是一日一日看着长大,其实,早已经死了!”   ……   ……   静候了许久,卫若子仍是不言不动保持着那个姿式分毫未变。四平没有觉出卫若子的不对劲,他仍是笔直跪在原处,仍在说道:“自打生死符蛊破壳之日起,这孩儿便活不成了。”   怎么办,没办法呼吸。卫若子艰难地转了转眼珠。   四平抬了抬眼皮,瞄了卫若子一眼,继续又道:“夫人打一开始便不想要这孩儿。既是如此,夫人又何必在四平面前装出这般模样来。”   痛!真TM痛!比当初方含轩拿着利刃在脸上一刀一刀地割刺切剁时还要痛!卫若子想抬手揉揉胸口,想缓和一下那里的塞闷,可是奈何,连手都不知道该如何抬。   四平还在说话:“夫人不知,少爷打从知道夫人怀上孩儿以来,心中不知有多欢喜。夫人那时叫大先生帮你去了这孩儿,少爷知道后,当时便跟大先生翻了脸。那时大先生若真是犯糊涂,与夫人一道狼狈为奸的话,少爷定会与大先生反目成仇,杀了大先生的心都有。哼,夫人没见着少爷那时的模样,夫人自然是不信的。”   “少爷如此喜欢这孩儿,可到头来,却为了夫人,要亲手结果这孩儿性命。”   “少爷每日割脉放血,亲手端了喂了给你喝,亲自将自己的血,通过你的肚腹,送入孩儿体内,将那些蛊虫尽皆引入那孩儿肚中……他怕你伤心,还要日日装做常人一般,与你执手言欢,温言笑对……少爷的痛,可从不曾教夫人看穿过。少爷可从未像夫人现在这般模样过。”   这小正太可真TM毒舌啊!卫若子痛到恍惚起来:原来,她曾想豁出一切生出来,打算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也要带着一起回自己世界的这个孩子……已经死了?!   他在她肚中一天天突起,她只道他窝在里头滋润着成长着无比强壮。原来不是长大,而是在代她受过!自己的孩子!还只是个胎儿!本该被她这个母亲滋养着孕育着……结果,却在代她受过!   她这做娘的可真TM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般地无耻啊!   卫若子终于吸了一口气。   每吸一口气,空气里每一粒灰尘都是一把刀,刀刀扎入她肺中;每呼出一口气,那无数的尖刀似乎又一点一点地从肺里流淌进了心脏……哪里都是痛的,痛到不敢呼吸。   半天没有得到卫若子回应,四平重抬了脸去看她,才觉出了一丝不对。这女人之前从苏眉娘屋中出来之时,气色便已苍白难看得紧。如今她面色依然是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可现在这种白里,却明显透出股不正常的紫来。四平暗道不好,这显然是气郁于心,急痰攻心之状。   他盯看着卫若子的脸色,不安地,小心地,试探着问:“你……夫人,你没事罢?”   卫若子没有答他,却是口一张,猛地喷出一道血箭。   四平顿时慌了神,急急站起了身,赶上前去扶了她摇摇欲倒的身子,骇道:“夫人……夫……我错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卫若子一口郁血喷出,脑中却是清明了些。她抬手抺了抺嘴角的血,抺得手背一片黏红。她冲着四平笑了笑,道:“怕我死么?呵呵,我逗你玩的。”   她单手撑着四平,努力挣着身子站了起来。沾血的手抚着肚子,又道:“你说的不错,你家少爷比我痛过千倍万倍,他都没有像我这般模样。我既没他那般看重这孩子,我这模样,当然是故意装出来哄你的。”   四平皱着眉,再没有之前半点的冷冽尖锐。他有些后悔,脸上的担心无比地真诚:“四平错了。夫人,你万不能有事。”   卫若子挺着腰,努力让自己走得正常稳当一些。她想回书房暖阁里歇一会,免得莫安之回来的时候,再看出不妥:“我应承过你,你告诉我实情,我便会帮你兜着,不在莫安之面前将你卖了。放心吧,你家少爷能在我面前装得如常人一般,没半点破绽,我也能。”   “单是比演技,我跟你家少爷,早已是谁也不输谁了。” 第十八章 再接再厉,来日方长。 更新时间2014-6-19 18:18:20 字数:3713  莫安之下朝回来的时候倒是神色如常。他照例一回来便抄了卫若子的手先给她把脉,然后又细细问了一遍她当日日常,诸如今儿吃了些什么,胃口怎样,都在园子里什么地方转悠了,有没有累着等等。完了又将脸贴她肚皮上,说是要听听小家伙在干啥,看看有没有不老实欺负他妈。   卫若子任他在肚子上趴着,见他半天没动,便问:“怎么?你儿子没告我状吧?”   莫安之后脑勺动了动:“告了。”   卫若子眨巴眨巴眼:“告了?”   “嗯,”莫安之后脑勺又压低了点,卫若子明显感觉他贴她肚皮更紧了,“小家伙说,你总不爱好好给他吃饭,成日里就知道带着他到处乱窜,颠得他在里头好生不宁。”   卫若子将他脑袋从肚皮上泼剌开,嗤笑道:“哄谁呢。谁不知道大肚婆要想生得顺利,便得多走多动。”   莫安之抬头看她,眼眸子亮了亮,笑:“若儿连这也知道?”   卫若子翻翻白眼:“真新鲜。没吃过猪肉,还不兴人去打听打听猪是咋……下的?”   莫安之定了定,继而脸一沉:“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卫若子撇了撇嘴:“说是便真就是了?没听过‘说不穷叫不死’的老话?”顿了顿,突地又低声道:“往贱了说好。往贱了说,好养活。”   莫安之身子微微僵了一下,宽宽大大的手掌又覆在她肚皮上来回抚动,嘴里道:“别瞎讲。小家伙动静大着哪,哪里会不好养活。”   卫若子笑笑,也不跟他争。那里莫安之却是又道:“你身子不同旁人,没事多歇着,莫乱跑。”   卫若子往里缩了缩,将莫安之让到边上坐了,就势歪到他怀中,脑袋往他胸口蹭了两蹭,应他道:“嗯。”   莫安之歪着身子靠在榻上,将怀里她脑袋摆正,很是自然地把两手伸到她左右耳侧,寻着穴位摁压了起来。动作娴熟,力度适中。卫若子被他按压得舒服,嘻嘻笑道:“要真有什么不测也没啥,咱们再接再厉便是了,来日方长么。回头我给你生一打。”   莫安之没笑,反是默了片刻,忽地轻声说道:“安心养着便是,别老寻思些有的没的。”   卫若子吐了吐舌头,大睁着眼想去看他,费力翻了半天眼皮,却仍只瞅见他那隐约冒了些青头胡碴的下巴,“嫌多?可别后悔哦,小心我一个都……”   话没说完,一张大脸不由分说地倒压了下来。卫若子脑子还没响应到眼前的状况,那张正阖动得无比欢脱的两片薄辱已是被莫完之倾压过来的口舌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一阵从窒息缺氧带来的空白过后,卫若子迅速反应,就着脑子里腾起的那股眩晕,毫不示弱地速度回啃了回去。   一时间二人各不相让,你来我往,撕杀抢夺,攻城掠地,方寸必争。唇舌之间混战得好不激烈。   卫若子突然“啊”地一声痛呼出声,继而恼道:“你扯到我头发了!”   莫安之怔了怔,突地从一团火热中醒了过来。他僵着身子半天没动,垫在她脑下的臂膀还压着她一小半头发。他眯着眼睛盯着身下的卫若子,看到她面色酡红,气息紊乱,喘个不停,却仍是倔着脸扬着下巴与他灼灼对视,没半分羞意。莫安之终是笑了。他问:“一打是多少?”   卫若子没好气地推他:“一打等于十二。诶,让让,疼。”   莫安之抬了抬膀子,反手拿掌心托着她后脑勺,五指发力,给她轻轻按抚着发根:“十二么?”   卫若子斜了斜他:“怎么?真嫌多啦?”   莫安之轻笑摇头:“太少。”   卫若子丢他一记卫生球眼白:“想得美,我又不是……”   “……猪。”莫安之飞快地接口,失笑又道,“就没见过像你这般爱做猪的。”   卫若子恼羞成怒:“你才爱做猪呢,你全家……”   说了一半,忽又猛地拿手捂住嘴,瞪着眼睛硬生生把后头的话给吞回了肚子:好险!差点连自己带儿子给骂了个全。   莫安之眉眼完全舒展了开,连眸子里眼波中也都是笑:“嗯,不着急,慢慢来。我等着你给我下一窝小崽儿。”   真把她当猪了?还一窝一窝下?卫若子强忍着把自己舌头咬下来的冲动,无比认真地思考:她觉得她还是更适合当一枚哑巴。   好容易扳正了脸,卫若子将脑袋从莫安之的双掌按抚之中挣脱出来,迎着他盘腿坐直了,严肃说道:“诶,别闹了,说点正事。”   莫安之挑眉看着她。   卫若子道:“定了么?准备什么时候开打?西边。”   莫安之垂了眼皮看着她肚子,半天没动静。卫若子等了他片刻,正要说话,却听他突地又开口了:“兵马其实早动了。这次打芜羌,吕家是主力。”   卫若子问:“那么你呢?”   莫安之道:“我?那是打仗,我能掺和些甚?没开战之前,底下该准备的,该动作的都做得七七八八了,当真打起来,却是没我甚么事了。别看那班影卫被他们传说得多么可怕,我要当真塞几个到豫州军里去,你觉得吕宜武敢拿他们当斥候用?”   卫若子撇嘴道:“别拿这些来糊弄我。真当我什么也不不懂么?四皇子那七年早打掉了芜羌的根本,虽说这些年让他们又多喘了几口气,但以大周现今的国力兵备,要灭了他们根本不需这般劳师动众。再说这些年你们影卫在西边一直有渗透,大小动作从就没断过,我要没估错的话,他们时不时的兴风做浪寻衅挑事,没准就是你们给撩拨的。”   莫安之轻笑道:“娘子不出门,尽知天下事。”   卫若子正色道:“少哄我。皇帝有盘算,你也有盘算。西征虽是大事,但你跟皇帝都知道,这仗其实就是个怎么打的事情。说到底,还是你跟皇帝在斗法。”   “这些年你精力一直放在京中官场,暗中却拿孙五的身份做掩,与林静书来往颇密,悄悄将江南商脉也一并掌在手中。明面上看着与军方没甚来往,甚至还几次交恶,其实骨子里,不管是豫州吕家还是还是靖海的张家,甚至东路施家,暗中怕都落了你孙五爷不少好处罢?”   大周草场少,可供放牧战马的地界本就不多。虽说四皇子当年将芜羌一直打到了云岭以西,但能空出来跑马的场子还是太窄了些,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养出几匹膘肥体壮的,对应到大周几大军团那里,各家每每要争抢个头破血流,仍是个僧多粥少。羌人深知厉害,对大周防得跟什么似的,骠马良种看得更是比自家可汗的性命还要紧,更甭说贸易买卖了。   可莫安之偏生就觑得了空子,让林静书出面,用南国做了幌子,底下又借着方家在江南触手而出的盐铁交易做饵,勾搭着羌人眼红上套,愣是在芜羌自己的地头上,正儿八经辟了片草场出来,雇了当地的几支部落,专登给他养起了马。   手里有了这张底牌,加上莫安之本就操持着那天下最精专,渗透力最让人生怖的特务集团,更有卫新元这个丞相爷在朝中给他把脉放风,莫安之要将军方几处厉害要紧的人事把在手中,再将当年四皇子及夫人埋在军中的力量尽起而出,倒并不是什么难事。   莫安之坐正了身子,伸手想去揽她的腰。可卫若子的腰此时实在有些太粗,他只能把手又搭到了她肚皮上。莫安之扯了扯嘴角,不冷不热地笑笑,道:“林静书每月与你飞鸽传书一次,我原道你们只是叙旧,没想到说得还不少。”   “哪用得着他告诉我这些?”卫若子挑了挑眉梢,不屑道:“那年沐汀围场,我通宵达旦给林太子做了次帐。别说你不知道。”   “那原就是五爷和林太子之间私通军马的帐目,我当时虽不明内里,可到了如今,若再没闹明白,真还不好意思说那帐是我帮他整的。”   莫安之扶额:“我倒是忘了,你那一手做帐的本事,实是让林静书眼馋了许久的。”   卫若子又接着道:“这次卫府家变,三姐出走西关,你跟吕小将军一明一暗一唱一和搭配得天衣无缝。我原就瞅着有些不对,现在想想,其实你跟豫州军那头,该是早就对好了暗号接好了头,沆瀣一气了。”   “豫州军镇守西关,打芜羌是当仁不让的主力。但你莫忘了,吕家是当年四皇子和你娘一手提携出来的,吕家老爷子吕清风与那二人的情份,可不仅仅是‘提头以报,率三军相投’足以论之的。此一节不说皇帝知道,这朝廷上下谁人不知?皇帝既对你仍持着戒心,又怎会不防?你这次若是把宝全压在豫州军身上,连我都知道不甚保险。所以你手中的牌,应还不止这些。”   莫安之的脸慢慢沉了下来。   卫若子盘着腿坐在他前头,并没有因他神色变化而停下,反是继续又道:“芜羌是一定要灭的。但你跟皇帝,却其实都是想借着这次,把各自手里的牌一并摊开亮明了,对吧?”   “皇帝知道你是他儿子,其实心中也一直想要你这儿子打心底里从了他认了他罢?这次借着给公孙将军翻案,他非逼着你亲自监刑丞相老爹,其实还是想把你‘所出公孙,排行第五’的名头给落严实了。回头哪天,他睹物思旧情,私底下再给你话话当年表表父子亲情,一通叙念下来,不管你心里头乐意不乐意,憋屈不憋屈,也只能在当下默默认了领了。”   “我后头又想了想,吴家村那一出,他其实是要逼着你同神机老爷子划清界线的罢?皇帝老爷子其实挺看重你这儿子的,许是冲着你娘去的,但不可否认,用心颇苦。仔细想想,那一出他也是精心算计了的。那日若真按着他的安排,由着皇帝杀了杜师哥,起码在明面上,你不仅认不了神机师门,连四皇子遗腹的名头也认不下。界时他若再觑了时机同你挑明父子关系,便就不怕你不认他这个皇帝爹了。到得那时,你便再怎样不情不愿阴奉阳违,他也不怕你再翻了天去。”   卫若子停了停,抿嘴润了润双唇,抬眼再看他时,眼神中多了些心疼:“皇帝不知道你知道你是他儿子,所以他做这些,仍是想认回你这个儿子。可你,却未见得能吃得下这份憋屈。”   卫若子看着他,轻声道:“你告诉我,你这一次……想要个什么结果?”   莫安之回看了她一眼,却是道:“皇帝什么时候找的你?”   卫若子笑笑,道:“吴家村回来,你只剩半条命的时候。好容易拿药将你灌醒来,见你能调息自救,皇帝便领我去了偏殿。”   莫安之眼眸精亮,瞧着她不肯放过:“原还以为你会一直瞒着,怎么突然想通了,愿意说了?”   卫若子抬手摸着肚皮道:“原也没想着能瞒过你。你不是也一直没问么。”    第十九章 隐藏最深的那一个 更新时间2014-6-24 0:06:36 字数:3530  她这话说得好像莫安之若是问,她便一定会说一样。好在莫安之熟知她脾性,压根没打算同她计较。他只是轻轻皱了皱眉,问道:“皇帝想干什么?”   卫若子道:“刚刚不说了么,想叫你甘心情愿服服帖帖地给他做儿子。他怕你真把自己当成是公孙府里行五的那个小儿,怕你一门心思只想着要给公孙满门讨回公道。要真到了那地步,他这便不亚于亲手把自己儿子推给了别家,与自己成仇。毕竟,当年公孙代人受过,含冤惨死,阖家罹难的结局,全是拜他所赐。”   莫安之眯着眼道:“便是这个?”   卫若子耸耸肩:“不然还能是哪个?吴家村时你为我冲入火场,差点丢了性命,他是亲见了的。他说……”她瞄了瞄莫安之,见他面上又没了表情,想了想,到底还是说了,“皇帝说,想不到朕这儿子,却是个多情种子。他能为你不顾性命,可见你对他的影响之深。想必你的话他是能听得进去的。”   卫若子挺着肚子,装着皇帝的腔调,沉着声音做威严状,“朕不要你为朕说话。你只需在要紧的时候,提醒他莫做傻事便好。”   莫安之睥了她一眼,道:“他连我是他儿子这事,也在你面前认了?”   卫若子点了点头,本尊迅速归位,声音重又清铃起来,“那日跟着他一踏进偏殿大门,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事。”   ……   ……   “莫安之,是朕的儿子。”皇帝回转身,看着面前纤弱瘦小的女子。她面容惨白如雪,额头处却一片青紫,高高鼓凸了一块出来。刚刚在吴家村泥地里狠命磕头时渗出的血渍,现在早已干涸,可上头却仍还沾了些细碎的草屑。原本清美绝伦如谪仙般的女子,眼前现下却是无比凄惨,狼狈不堪。   模样看着虽是狼狈,可偏偏那清冽的眼神,紧紧勾绷着的嘴角,却无不显示着这女子此刻心头正极力压制着的那份庞大的惶恐、不安、伤痛和无助。忆及她之前抱着自己腿脚玩命磕头时的癫狂和绝望,皇帝心中突然掠过一丝柔软。他看着卫若子,道:“所以你放心,朕的儿子,不会如此轻易便死了。”   卫若子垂手立在大殿当中,直看着眼前的皇帝。她不知道皇帝在这种时候单独把自己拎过来,是为了什么。她现在此时,满心里头念着的,只有莫安之的安危。那帮太医们太搞笑太坑爹,她实在不放心。把那丫一个人关在屋中,那丫便真就能自己把自己给救回来?   她想起渝洲城那次,那丫植物人一般躺床上一躺便是大好几个月,若是最后没有神机子出手,她毫不怀疑那丫会一直那样无知无觉地永远躺下去,一睡不起。   可是现在,神机子躲皇帝还躲不及,又怎会闯进这皇宫里来?这次没有神机师父来救他,他……活不活得过来?   想到这个可能,卫若子情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她双手交叉而抱,紧紧环住自己的身子,就地蹲了下去。   她很害怕。   皇帝的声音高高在上地传了过来,听在耳中,感觉有些飘忽:“……那孩子素来自敛,性子孤寒隐忍,待人凉薄,行事手段比起常人,总要狠绝三分。朕时常想,安之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太独了些,与他母亲大是不同……”倒是同朕要近一些。皇帝心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口里没说,却是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他停了片刻,接着又道:“那孩子自小便遭诸多凶险,行起事来便未免狠辣了点,朕只道他是天性如此,只是没想到,他今日为了你,竟会这般不惜性命,拼死相护。”他停了停,却是又道,“倒真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还是个多情种子。”   皇帝脑中似乎想起了一些久远以前的事情,眼中多了一抹柔情,心中暗叹:果然是她的孩子……到底,是她的孩子。他低低又叹了一声。这一声叹,倒是无比清晰地传到了卫若子耳中。   卫若子仍是一动不动地蹲跪在原处。大殿当中一阵难言的静默。   许久之后,皇帝重又开口,语声淡漠,带着一股天生的威仪:“关于乾坤镜,你知道多少?”   听到这一问,卫若子原本紧揪焦灼的心,猛地又是一缩,心中不期然生出三分警觉。她想起不久之前,杜沛然临去时同她的说的那句话:“无论如何,不能让皇帝知道你来历。若不然,师弟之前为你所做的一切,都将白费。”   他口中的儿子此刻正在另一间屋子里生死不明,而皇帝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把她单独领进这偏殿密谈,这自然不会是冲着宽解安抚她情绪来的。   皇帝最关心的,仍只是乾坤镜。   卫若子心中冷笑。她一动不动,听而不闻。她蹲跪在地上,双手交叉而抱,紧紧环搂着自己的身子,极力遏制着不让自己瑟瑟不停。   皇帝低头看着脚下缩成一团的女子,不由皱了皱眉。他冷声说道:“头先顾着安之死活要紧,朕没时间同你计较。如今在这殿中,你还想继续糊弄朕?”   卫若子终于抬了抬头。她仰着脖子看了看皇帝,嘴里“唔唔”了两声,又将头垂了下去。   皇帝本以为她仍在装哑,忽然想起之前她给莫安之以口渡药时的那股狠厉和韧劲,心头不由一动。他身形一矮,弯腰抬手,捏住卫若子的下巴猛一用力,立时便将她一张小嘴大大地错张了开来:那里头血肉模糊一片,连那上下两排贝齿上头,也满是血丝盘结。口中原本的香丁小舌如今肿胀得早已失了原本的形状。   皇帝面上微微动容,叹了叹,道:“倒是难得。”他松了卫若子的下巴,扬声命人送纸笔进殿。   一叠空白纸笺扔在卫若子面前,扇起一阵尘灰,扑了她一脸。   “那暗道底下,意欲取你性命之人,是甚么来头?”   卫若子心念电闪:皇帝不知道陈七?她静了静心,然后反应过来:是啦,莫安之当然要将陈七这号人物给瞒死了,否则的话,莫安之在皇帝面前,还不早被剥得光溜溜的什么也不剩了,哪里还能陪着皇帝一路玩到现在?所以那时卫新元才找着碴要杀香琴。卫若子心中了然,他们早知道香琴是皇宫里的探子,若不是看着她的面子,小香琴根本没命活蹦到今天。   卫若子理了理头绪,脑子在飞快地转动着:奇怪的是,那陈七自己,似乎也是有意躲着皇帝,不欲与皇宫有太多关系。这里头又有别的什么原因吗?之前自地底传出的那声惨叫,凄厉绝望,若夜枭悲啼,现在回想都觉瘆人心寒,定是那陈七临死之前所发的不甘之音。只是这老爷子就这般死了,那些背后藏着的因由,怕是再没人闹得清了。   那里皇帝显然从卫若子长久的没有回应里,感觉到了深深的冒犯。他声音低沉了三分,带着明显的怒意,又问了一遍:“安之拼死为你挡住的那人,是甚么来头?”   卫若子细细想了想,笃定皇帝对陈七确是一无所知。她身子动了动,终于有了反应。卫若子捡起跟前的纸笔,慢慢写道:“我不认识那个人。”   皇帝站在她跟前,冷笑道:“你不认识那个人?那他为何偏偏选在乾坤境异象突生之时,守在那里杀你?”   卫若子心中一紧,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她强按下心惊,固执地摇了摇头。   皇帝低头看着她,平静说道:“不要侥幸可以在朕面前耍弄你那点小聪明。”   虽是心慌,但卫若子仍是坚定地继续摇头。她不知道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所以把头脸压得低低地,藏在暗中,好让皇帝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反应。现在这种情形,她也只能保持着这个以不变应万变的姿态了。   皇帝冷哼了一声,道:“之前在那茶馆处,你同朕装疯扮傻时说过些甚么话,已经忘了?”他缓缓倾下身子,看着卫若子慢慢说道:“白胡子老头?你口中的白胡子老头,说的是神机子罢?”   “突然不见?那么是不是说,神机子带着他徒弟,如十四年前那般,重又开启了乾坤镜恁大神通,缩地千里,将他二人再次隔空传送了出去,在你面前遁走消失了?”   “天上掉下个坏人?你是不是想让朕以为,死在暗道中那老者,其实是借乾坤镜启动之机,异世之门大开之际,自异世穿越而来的又一人?”   卫若子睁大着眼,呆呆地看着皇帝。心中除了浓郁的不安,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反应。   “哼!知道你错在哪里么?”皇帝站直了身子,看着卫若子摇了摇头:“你错就错在,不该说他是从天而降,自异世而来。”   “朕告诉过你,莫要以为你那点小聪明,能糊弄得过朕。”皇帝看着卫若子,冷冷说道:“乾坤镜若无异世之魂为引,即便是异象大显,能缩地千里、隔空传物,可却仍是无法开启异世之门。”   “难道他们没有告诉过你,同一个时段之中,是容不下两个异世之魂的?”   “你便就是个异世之魂,”昏暗的大殿静谥而宽广,皇帝冷漠的声音荡漾在空气中,像一团无形的阴霾,无处不在:“既是自异世而来,又怎可以连这些最基本的常识,都不记得?”   卫若子身子猛地一震,整个人石化在当场!   ……   ……   “……无论如何,不能让皇帝知道你来历,若不然,师弟之前为你所做的一切,都将白费……”她脑子里突然如雷鸣般响起了杜沛然的这句话,来来回回,不停重播。   屁啊!皇帝TMD根本一直都知道啊!莫安之你从一开始就在做无用功无用功无用功啊!皇帝压根一开始就在逗着你玩儿呢!你个大傻X!卫若子觉得有把无形的匕首正在胸口不停地戳着她,不停地戳。   擦!擦擦擦擦擦擦擦!老天爷你这么没底限地玩咱们有意思么?这样真的好么?莫安之你傻不傻?吐血不吐血?你知不知道你一直以来拼力在阻止和遮掩着的,所谓我这个异世来客的真面目,人家其实早TM八百年前就知道啦!   卫若子心中一揪,再一痛:莫安之,你个大**!你最好还是什么都不要知道的好!即便活过来,你也必须什么都不知道!你的这个皇帝老爹,实在太TM会坑儿子啦!   ……   ……    第二十章 推石头的西西弗斯 更新时间2014-6-25 15:04:14 字数:3793  卫若子的僵硬绷紧彻底暴露了她平静面皮下的激荡,皇帝对她的反应很满意,觉得自己刚刚的话已经起到了预期中的打击和震慑作用。他低了低头,继续又道:“隆兴十年春,丞相后宅隐有异光生出。隐卫有报,新科状元莫安之新妻卫氏,当日偕妹嬉玩,不慎失足落水,险死还生。”   “其后不久,神机之徒现于京,隐迹于市。”   “同年夏,卫氏于沐汀展才做画,迥然于世风。”   “……”   “……”   “到你诈死离京,与神机之徒相携成行,朕才认真将你,与异世之魂,放在一处去联想。”   “……”   “……”   “恰好那时告老的方太傅率族归田,途经渝州。听说卫氏女在出阁前,与方家小儿还曾有过一段情愫,将追查莫卫氏来历下落的事,着落于他,自是再好不过……”   卫若子慢慢站了起来,站直了身子。她知道她再躲不过去了。现在没有莫安之替她挡在前头,她得自己应对。卫若子心中苦笑:就连大反派方含轩,都TM是特意为她量身安排的。   难怪那时方含轩明明可以将她直接杀了泄恨,却偏偏要关她毁她折磨她,虽不甘心,却仍不得不在最后,又放了她。   那么今天方含轩特意去莫府门口守着她,把她一路从京中带去吴家村,怕也是皇帝在后头做推手的吧。是了,乾坤镜既然证实是在吴家村杜沛然手中,那么皇帝还用再等什么?只需将她这个异世之魂引入这场连环套中,今日便可以是异世之门大开之日了。所以皇帝才会安排莫安之亲自监刑卫新元的凌迟,用此拖住他,而方含轩便可乘隙将她卫若子带离京城,奔赴吴家村。   皇帝可真TM拨得一手好算盘啊!卫若子慢慢抬起头,迎着皇帝冷漠的眼神,平静地对视过去。   皇帝眯眼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子,继续说道:“……至于今日暗道地底下的老者究竟是何来历,你便是不愿说,也没甚关系。在朕眼中,异世之客也好,别有居心之徒也罢,既然死了,那便是死了。死人无用。真正对朕有些用处的,是你这个异世之魂。”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卫若子,冷冷说道:“朕,需要用你来打开异世之门。”   卫若子仰了仰下巴,缓缓伸出手,递给他一个字:“好。”   皇帝低头看着她手上抓着的那张纸,和纸上的字。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道:“不错,是个聪明的孩子。难怪安之会看上你。既然如此通透,那么有些事不需朕来说,想必你心中,也是有结果的。”   皇帝自上而下地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子,对她迅速隐藏自己收敛情绪冷静应对的表现颇为欣赏。他眼神中虽带着几分嘉许,可语气依然冷漠而无情:“虽然同是异世来客,但比起安之的母亲来,你差得实在太多。安之虽将你看得甚重,可朕却认为,”他停了停,然后道:“你配不上安之。”   卫若子继续面无表情地迎视着皇帝的目光:人家还没说认不认你呢,你这便宜爹管得是不是太多了点?   皇帝继续道:“当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朕知道对于你们那边的人来说,这里的人便是待你们再好,再如何把你们捧在手上心上宠着护着,你们也不会因为这些而选择留下。你们那个所谓的世界太好,如你们口中所言,我们落后太多,生存环境,文明,制度,甚至整个的发展进程,都不如你们太多,这里也确是不配留你们。”   “所以你一直以来,也都在偷偷想法子回去。”皇帝眯了眯眼,眼缝中透出的冷厉冰凉透骨。他着实讨厌自己刚刚说出的那番话,虽然那确是事实,但他讨厌接受这种事实。自己一手掌握的天下,自己费心经营着的这个天下,却是个被人嗤之以鼻,嫌之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他不肯承认这种嫌弃。皇帝皱了皱眉,他甚至连念头都不想在刚刚那番话上头多停一秒。他生硬地转了话头,“你需要朕手中的乾坤镜,朕亦需要你这个异世魂引。既然目的一致,那么有些不必要让安之知道的事情,还是莫要让他知晓的好。”   “那孩子把自己当做公孙家行五的小子,一直以来,对朕很有些想法。”皇帝的声音沉了沉,“不能给他应有的名份和尊荣,始终是朕亏欠了他。朕……不想让他恨朕。”   皇帝看着卫若子的眼睛,淡淡说道:“所以朕不希望他因为你日后的离开,再来猜忌朕,同朕分心。”   卫若子面无表情,她直直盯着皇帝,慢慢说道:“丝(时)颠(间)我来定。”   皇帝听懂了她的意思。她所说的时间,指的当然是开启异世之门的时间。可他不能同意。让这女子留在安之身边太久,并不是什么好事。皇帝摇了摇头,道:“你肚中既已怀了他的骨肉,便好生为他生下来。朕,可以等你。”   “在这之前,朕不会许人再去扰你们。”皇帝背着手,冷冷看着卫若子,“朕不需要你为朕说话。你心中若有他,便记着提醒他:要紧的时候,莫再做傻事。”   “好好待他罢。他如今将你看得重逾性命,想必你的话,他是能听得进去的。”   ……   ……   皇帝不知何时推门而出,将卫若子独自留在那个空旷旷的大殿里头。   所有的力气似乎在一瞬间被人抽空了,卫若子整个人虚脱在地,瘫软如泥。她终于彻底搞明白今天这些个一波三折背后,这些人心里头绕来绕去,绕的那些个九曲连环十八弯。   莫安之头先在暗道里头对她的言无不尽,倒确实没有哄她。这师兄弟两个早就知道皇帝对神机门忌惮颇深,尤其莫安之暗中调包卫新元,杜沛然在护送正版卫新元出城时,却遭遇伏击,险些丧命。莫安之定然在当时便反应了过来,他怕是己被皇帝疑上了。所以索性将计就计,将杜沛然及乾坤镜的下落直报给了皇帝,好叫皇帝相信他莫安之一直以来确是笃认自己乃公孙将军身后所遗第五子,心心念念地仍在以替公孙一门讨回血债为念。   幸亏这丫还知道要把这一点咬死了哄住皇帝。为消除皇帝心中那一丢丢的猜疑,他才狗腿地反向皇帝献策,同皇帝一同布置了吴家村那场“皇帝微服出行,以身做饵诱出太子逆心,顺便借机诛杀杜沛然夺取乾坤镜,诱逼神机现身”的一石N鸟之计的吧。   那头莫安之却是与杜沛然提前留好了暗道,让杜沛然假死以松皇帝对神机门的忌惮之心,然后再亲手把皇帝朝思暮想的乾坤镜送交给他,好教皇帝彻底断了往“莫安之和神机门沆瀣一气”这个方向去猜疑的可能。   那日因为卫若兰送进来的那瓶红花,莫安之疑心卫若子有堕胎之意,两人怒极闹翻。次日莫安之虽是特意留了四平在府里严加看防,却仍是没能防住卫若子这个意料之中的变数。后来在吴家村驿道茶馆,到得孩子们不期而至闯入局中,引得卫若子发狂出声,已是变上加变。加之其后又有方含轩的趁机寻仇,更是愈发地乱中添乱。莫安之乱局之中为策万全,临急应变,便依势将卫若子挟入火场,打算让她随同杜沛然一道,死遁而去。   他那时想得周全,只待卫若子死遁离去,将她交与师父师兄护着,他也是放得心的。若是如此,他便是在皇帝面前直言卫若子异世之魂的来历,再动用乾坤镜生出异象加以佐证,亦无后患。   只是他千算万算,却仍未能算到,皇帝居然比他们料想的,还要深沉可怕,得多。   莫安之自以为在皇帝面前遮瞒得很好,万无一失。可他哪里知道,他一番辛苦极力瞒掩混淆的,卫若子异世来客的身份,其实在皇帝那里,早己不是什么秘密了。   卫若子觉得无比地挫败。她原以为,暗道里自己下意识为莫安之舍命挡刀,己足以让她正视自己那颗原本深埋在底不见天日的心。她原以为拨云见日,眼前一片明朗。她以为她可以放下所有的坚持和顾虑,不再纠结莫安之的居心用意,她以为前路坦途,自此以后她可以同他坦诚相待,执手向前……   卫若子忍不住苦笑:原来一直以来,她跟莫安之就像两只滑稽互斗的小耗子,在皇帝这只腹黑大猫跟前笨拙地、自以为是地蹦哒搞笑着。原来,他们一无所知竭尽所能不遗余力地在,娱乐着皇帝。   可是即便如此,她又能怎么样呢?事到如今,逼至跟前,她除了继续装傻,接受事实之外,她还能怎样?   莫安之和她,就好像在同一座山头两边的西西弗斯,各自推着自己的石头,不停重复着手头上永远看不到终点的动作,向着一个毫无意义的结果,在玩命较劲。   西西弗斯的石头是永远推不上山顶的,所以她跟莫安之,始终不可能在那座山顶胜利会师。西西弗斯的可悲,是他明知道自己的可悲,却不得不继续这种可悲。   角落里摇曳的烛光驱散不了四周越来越浓厚的阴影。大殿里空空荡荡,大剂量的悲凉和荒诞静默成一排,团团包围着卫若子。卫若子勾起嘴角,悲凉和荒诞爬上她的脸,在她脸上勾勒出一个无比诡异的笑。   一个便够了。一个西西弗斯是悲凉是唏嘘,两个,便就成了个无比可笑的笑话了。   一直以来,都是莫安之在为了她,护着她,在费尽心思想尽办法地留她。可她呢?又曾毫无保留地为他做过些什么?   她,再不能让莫安之为了她,分心旁顾缩手缩脚憋屈受制了!   ……   ……   “那日跟着他一踏进偏殿大门,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事。”卫若子声音清脆,模样娇憨,嘴角习惯性地往上微微挑翘着,带着那抹她特有的不以为然和嘲弄。   见她在角色之间转换得如此自如,莫安之扯了扯嘴角,微嘲笑道:“皇帝许了你甚么条件,哄得你这般听话?”眼前这位,可不是以前那位柔柔弱弱任人拿捏的闺门小姐,单单只靠皇家帝王那一套威严震慑,可吓唬不到她。   “许条件?”卫若子冷笑了一声,哂道:“你怕是低估了皇帝老儿的无耻程度了。”她停了停,脸上泛起一层恼意,接着又道:“忘了我家二姐还同二皇子一道被禁足在皇子府邸的事了?这回太子被废,二姐可一直都没被放出来。”   如今距离顶缸的冒牌“卫新元”在午门伏法过去已两月有余,二皇子早已如常在朝前后(宫)走动,可二姐,却是从未再在人前现过面。   卫若子咬着牙道:“皇帝说,他可以下旨不许二皇子废妃,也能直接示意,叫二皇子送杯毒酒给二姐尝尝鲜。”   莫安之神色没动,淡淡说道:“我能把卫若水送去西关,能把卫新元从刀俎下替换出去,自然也能帮你护好卫若兰。这些你都知道。”   卫若子滞了滞,问道:“你想说什么?”   莫安之垂着眼皮,也没看她,只是低声问道:“你难道……不是为了乾坤镜?” 第二十一章 贱人就是这么矫情 更新时间2014-6-27 12:51:51 字数:3612  卫若子怔了怔,然后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为了乾坤镜,与皇帝合着伙来坑你?”   莫安之仍是在榻上歪着,垂着头拨弄着卫若子散在榻上的裙角,没有说话。   不说话,便算是默认。看来他今日是定要逼出她的实话了。卫若子觉得有点难搞。   去年二皇子府上的那场诗会上,二姐就曾向她提过,这次打芜羌,皇帝有亲征之意。二皇子其时便是想借着这次御驾亲征,拉拢莫安之,去争那留京监国之权,好在那一场夺嫡之争中抢一抢先手。   然则到了眼下现在,太子废了,小胖子四皇子年岁还太小,皇帝若是亲征,二皇子便是不争,这监国之权也非他莫属了。   先前莫安之便说过,这次吕家的豫家军是西征的主力。而卫若子更知道,吕家现在当家做主的那位老爷子,叫吕清风,是当年跟在公孙将军屁股后头祸害京中百姓的少年纨绔之一,也是最早被莫安之的夫人娘拉拢在一起搞集训,最后一路跟着四皇子跟着夫人一起征战天下扫平四方走到最后的那拨老人当中的一个。   卫若子刚刚说莫安之与吕家对了暗号认了同志,莫安之并没否认。这便等于是默认了皇帝的所谓亲征,本就是莫安之在背后有意推促引导的结果。而莫安之真正的目的,不用想也知道,那便是要把皇帝给亲征到他悉心为陛下打造的那张大网里去。   另外还有一些旁的信息,让卫若子更加肯定了莫安之其实早便蓄势已久,只等着在西征战场上发难了。   自渝洲回京之后,因为对乾坤镜有所企图,所以卫若子长了不少心眼,对于天下局势朝堂动态官场风云宫帏密史各种传闻八卦上心留意费力搜罗,好在身边有着香琴这个双料小间谍,而莫安之对她私底下同林太子之间的飞鸽往来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采取纵容政策;另一头她虽与方含轩各自心怀鬼胎相互算计着,但也趁机从他那里连蒙带哄地挖了不少私料,几下里一拼凑,她虽是一直被莫安之圈在丞相府偌大的后花园中大门难迈,却还是叫她发掘出了条独有的信息渠道。   所以她知道西关吕家,知道东路施家,也知道掌握着整个大周水军的张家。她还知道,那个江南总督韩平韩大人,那个差点叫人在渝洲府围杀了她的韩大人,幼时也曾跟着公孙将军祸害过百姓,也曾被那位夫人修理调(教)过。   皇帝留在最后应对莫安之的后着如果是西南驻地的施家军,那么不管是救兵伏兵还是什么兵,隔在中间的江南一线,那都是必经之路。而江南,却是莫安之真正的大后方,那里有韩平替他把关。   皇帝那日说得清清楚楚,他会等着她卫若子十月临盆之后,再招她这异世之魂去启动乾坤镜。之后,他才会把莫安之翘首以久的御驾亲征,定下日期。皇帝等着她,而莫安之呢,看他现在这付不急不慢的模样,似乎也是想等着为她解了身上的生死符之后,才动身往西。   可她不能让莫安之知道皇帝一直在等着弄死她好启开异世之门。卫若子太知道莫安之,她就是他的死穴。如果说自己以前是削尖了脑袋想着要玩反穿越重回自己的世界,那么莫安之那丫就是削尖了脑袋在琢磨着怎么让她玩不成,走不成,死不成。   她原本只打算做他转身就忘的路人甲,可他却笃定了一定要她陪着蹉跎年华到天涯。   他们俩是一样的死心眼,他是绝不可能放手让自己离去的。卫若子太知道这一节。所以一旦让那丫知道皇帝暗地里还有这一层盘算,定然二话不说,冒多大的险他也会把她先弄离了皇帝视线再说。可皇帝是谁啊?皇帝多厉害一主啊!卫若子相信,只要莫安之跟她这里有半点异动,皇帝那里想都不用想,必然就会被打草惊蛇。倘若提前惊了这条腹黑蛇,那么莫安之辛辛苦苦部署了这么多年的局,可就全打了水漂了。那可是分分钟会被皇帝动用雷霆手段给反噬了的啊!   卫若子原也是想将孩子生下来的。好歹,不管结果如何,她总给莫安之留下了个想头。可哪知道老天爷这般调皮,就连她能为莫安之做的这最后一丢丢努力,也默默帮她给掐死了。   既是如此,那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眼下既然孩子生不了了,那么卫若子要做的,就是瞒着莫安之,把自己洗刷洗刷干净,自动送上门去给皇帝当魂引。只要赶在之前把自己这缕孤魂献祭给了乾坤镜,让这事儿落了定扳不回,那么以莫安之的隐忍功夫,他便是再怎样怒怎样痛,也会强撑着那口气等到最后,等着在最后摊牌的时候跟皇帝一起把这些帐给算个清楚。   关于这一点,卫若子相信莫安之不会让她死不瞑目的。   头疼的只是,自己眼前若不把对乾坤镜的态度给莫安之掰扯清楚了,他是定不会轻易放过的。   ……   ……   卫若子看着莫安之,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还没回我,你这一次,究竟想要个什么结果?”   莫安之撩了撩眼皮,依旧不语,只拿着他那把晦暗不明的目光不住介地扫她。   卫若子抿着嘴道:“再怎么说,那也是你爹。”   莫安之仍是垂着眼皮,淡淡说道:“他杀了我娘。”   卫若子静了静,然后点了点头,“你这么说,我便懂了。”默了片刻,她抿着嘴又道:“可再怎么说,那也是你爹。”   莫安之却是突然抬起眉眼,定定看了卫若子半晌,然后淡声问道:“所以你今日,却是依着皇帝的意思,来劝我莫要做傻事的?”   卫若子笑:“这么说,你真有傻事要做喽?”   莫安之脸色突然就黑沉了下来。   卫若子却是笑得愈发灿烂起来,她看着莫安之,眼眸精亮:“莫安之,我有没有说过我喜欢你?”   莫安之浑身一震,蓦地抬头。他看着卫若子,蓝光隐现的瞳眸中各种意味不明的情绪繁复交错,纷扰而过。   卫若子迎着他,四目相交。她平静说道:“我喜欢你很久了,比我自己以为的都要早。”   她垂下眼眸,不再看他,自顾着一路说下去:“我笔下那些简体字,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偷偷摸摸,笔墨往来,让你一个字一个字帮我给纠正过来的。我以为那是杜师哥,而你,明知道我把你当成了杜师哥,却故意不挑破。”   卫若子嘴角噙着笑,面上拢着一层柔和的光彩,别样美丽:“京郊那次中箭,我嘴里虽是怨着你存心设计,可我心里明白,早在你冲过来代我挨了那一刀开始,我便同你一齐中招了。”   “毁了面,饿得半死,被方含轩放回来。那日在马车里,浑身都痛,痛得要死。可看到你醒了,我便不记得痛了。然后你便进来抱住我,你抱着我一路走回商馆。”她说的是那一年方含轩把她从渝洲府捊了去,将她饿得奄奄一息后再毁了容,种下生死符当成诱饵送回他身边的事。   卫若子轻轻呼了口气,轻轻地笑:“莫安之,你揽着我睡了差不多一年,你抱着我的感觉太熟悉了。本来头先在渝洲府宴看到杜师哥假扮的你时,就觉着他那双眼眸笑眯眯的同你不大对路,那时马车里你一抱我……”她嘻嘻一笑,道:“我便觉着,这个孙五,是不是跟我睡过觉啊。”她停了停,慢慢道,“林中那一夜过后,我便可以肯定那便是你了。”   卫若子抬起眼眸,看着莫安之的眼睛,看着那双眸子里汹涌着的情意。她收了笑,静静看着他。她此时安静得完全不似她,平常眼角眉梢间挂着的那几分不正经全没了踪影。她无比认真地看着莫安之,道:“你曾问过我,那一夜开始之前,是不是便已知道,你便是你。”   她定定看着莫安之,然后慢慢点了点头。这是一个无比正式无比隆重的点头,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头压下去,再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头抬起来,然后才正看着他,说道:“即便是做你转身即忘的路人甲,我也要做个在你心头上踩过一脚的路人甲。”   莫安之似是被她这突出其来的表白给击懵了。他仍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式,甚至还是之前那个表情。他像是被人点了穴般,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卫若子不在意,她接着一路往下说。有些话,这时节不说,以后怕就得烂在肚子里了。   “杜师哥说得没错,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一直在强迫自己去不信你。我需要一个理由,需要你的别有用心,来时刻提醒自己不要陷进去。在那之前,我一直觉着,我,迟早是要回去的。”   卫若子耸了耸肩,呵呵笑道:“这便看出我的卑鄙和险恶来了。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你对我的用心。而我却,一直竭尽所能地在利用着你对我的用心。”   “上辈子看过这么一句话:女人娇嗔、放纵、得意洋洋、没大没小、水鬼升城隍、登鼻子上脸,只是因为她知道,他喜欢自己,她才会,她才敢。”   “我便是这样,我同你矫情、别扭、装乖卖傻、赶尽杀绝、登鼻子上脸地不做死不罢休,只是因为我知道,你喜欢我,所以我才会,我才敢。”   卫若子呵呵摊手:“你看,贱人就是这么矫情。”   莫安之僵直地动了动脖子,腮帮子绷紧了扯了一扯,卫若子能清楚看到他喉节处的滚动。他慢慢说道:“若儿,你很好。”   卫若子“噗嗤”一声笑:“对啊,我是极好的。”   莫安之没有笑,他只是盯看着卫若子,慢慢又说了一遍:“你很好。”   卫若子敛了笑。她扬着脸迎着他,四目相交:“你问我是不是在帮着皇帝来劝你,劝你别做傻事,”她停了停,然后道,“我若说不是,你信不信?”   莫安之没有答信或不信,他只是看着她,若有所思。卫若子挪了挪身子,重又靠到他怀里,道:“那是你的爹,你认或是不认,都得由你来定。我没资格告诉你怎样做是傻,怎样做才不傻,我更没资格来代你做评判,告诉你怎样做不对,怎样才是对的。我只会同你一起。”   她偎在他怀中,轻声说道:“莫安之,我想同你一起。”   “你做傻事,我便跟你一齐傻。”   “你不愿放过,我便陪你一起祸害天下。”   “你成了,我和你一起到坟前去告慰咱娘。”   “你死了,我……”   卫若子垂着头,低低说道:“给你守寡。”   她在心里默默添道:莫安之,你不知道我有多想。 第二十二章 酒后吐真言 更新时间2014-6-29 2:36:40 字数:4144  莫安之低了低头,只看到怀里她黑乎乎的头顶。他干脆将额头凑下去,探到她发际间深深嗅了嗅,顺滑的青丝拢在他鼻尖,气息里全是她的清甜气味。   “能同你一起,真好。”他在她发间呢喃,声音微不可闻,但卫若子偏偏字字句句听在耳中,无比清晰,如针扎肉。   他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声音里满是落寂:“明知道你仍在哄我,可我还是爱听。”   她一个没绷住,窝在他怀里的身子下意识地僵了一僵。   莫安之似是没有察觉。他的鼻息掠过她的耳畔,她感觉得到他在轻轻含咬着她的耳垂。她全身绷得僵直,任由他的唇在她脖际间温柔吻抚,听他口里含糊不清的说话,“若儿,你放心罢。无论你使甚么法子,我都不会放手。”   “不会再放手了。”他一路轻啄着她耳根脖颈,缠`绵蜿蜒,一路低低喃语:“之前将你推得那般远,几乎寻你不回……”   “一次一次将你推开,一次一次放你走……”   “你放心,再不会了。”   “不管你来的地方是有多么的好,哪怕你是蓬莱仙境里出来的仙女,我也要留你下来,做我莫安之的女人。”   “我绝不会再放你离开……绝不会……”   卫若子被他吻得一阵意乱情迷晕头转向,脑中好一阵迷糊。直到她听到他在她耳畔说,“留下来,若儿。若是将乾坤镜送给皇帝,也拦不住你,那我便将那东西给毁了。”她脑子猛地一紧,彻底醒过神来:她要以为莫安之是几句抒情告白便可以糊弄得过去的主,那她可就真的是太傻太天真啦!   好不容易把持住心神,卫若子猛地一推,将他一把推了开。   莫安之毫不意外她的反应。他往后仰了仰,定住身子,然后微扬着下巴,静静看着她。   卫若子努力将自己粗重的喘气摁压了下去。静了静,才将声音一拔,高声叫道:“香琴!”   莫安之眉梢微微挑了挑,坐在那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卫若子从榻上站了起来,整了整乱七八糟的头发衣裳,对应声进来的香琴吩咐道:“备些吃食进来。饿了。”   香琴得了令准备往外走,那里卫若子却是又将她叫住,道:“杜先生在西厢藏了瓮烧酒,你去打两壶来。”   香琴呆了呆,满脸莫名。卫若子挥手道:“愣着干什么?快去呀。”香琴不动,只是拿眼睛偷偷瞄了瞄少爷。见少爷脸上没什么表情,又苦着脸看回小姐。她期期艾艾地说道:“小姐,杜先生以前在府里的时候,一直在前院住着,西厢……西厢那么大,奴婢上哪去……”   卫若子挥手打断她:“耳房后头有棵歪脖子树,那底下埋着呢。”   “可是……”香琴仍是不动,看了看莫安之,又看了看卫若子,嗫嚅道:“你今儿……”她本想说“您今儿下午又是吐血又是晕厥的,差点没把奴婢们给吓惨了,您不会说您这会儿还想要喝酒吧,您是不是不要命了……”话没出口,眼眸子才一抬,便瞥到小姐一脸寒厉地瞧着自己,眼神甚是慑人。她禁不住又是一抖,吓得立马将嘴里剩了的那半截说话全吞回了肚里。可想想仍是不妥,鼓了鼓勇气,小声劝道:“小姐你身子……弱……可不能再喝酒啊。”   卫若子脸上笑着,阴恻恻地道:“叫你去就去,恁多话做什么?”   香琴踌躇着又去瞄少爷。莫安之神色未动,淡淡说道:“去吧。”   香琴咬了咬唇,终是瑟缩着依命退了。   酒菜上来得很快。丫环婆子们呼啦一下涌上来,呼啦一下退下去,动作迅疾,手脚麻利。   莫安之安然在榻上坐着,卫若子正坐在他身旁安静候着。直到屋子里彻底清静了下来,卫若子才扶着腰,挺着肚子,走到桌前坐下。   她倒了两杯酒,自己打先端起一杯,向着莫安之举了举,然后倒入口中,一饮而尽。   莫安之皱了皱眉,嘴角抽了抽,却是没有说话。   卫若子重又倒了一杯,脖子一仰,又是一口闷。   然后拿了壶,再倒满,再举杯……   莫安之终于忍不住,疾步走过来,一把夺下她手中的酒杯,道:“好端端的,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卫若子拿酒杯的那只膀子被他这么一扯,整个人没把住,身子摇摇摆摆地歪到他臂弯里头。她仰了仰脸,撇着嘴委屈道:“你不信我。”   莫安之哭笑不得,没好气地回道:“不信你便就喝酒?没你这般耍赖的。”   卫若子却是不依。她双颊醺红,醉眼婆娑,将脸贴在他臂窝里嘻嘻直笑:“你知道我的呀,喝了酒一向藏不住话的。便是哑了都藏不住。所以吧,我打算把自己灌个七八分醉,然后再同你说话。这样你便不会再疑我了。”   莫安之眉头微微一蹙,有些恼:“说些甚的胡话?我何曾疑过你?”他只是太了解她,把她看得太透了。他又何曾疑过她。她想什么,要什么,他从来都知道,太知道。   卫若子用力推了他一把,摇摆着身子笑道:“瞧吧,又不老实了吧!”她拿手指头戳了戳他胸膛,嘻嘻又道:“刚还疑我来着呢,这就不认了。”   莫安之便又沉了脸,绷着嘴角瞧着她。   “你造你这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卫若子歪着头,皱着脸,说话明显大舌头。刚刚喝得太急,酒劲一股脑地冲上头,脑袋里立时便晕晕乎乎起来。她用力摇了摇头:坏了,自己不知轻重,这回怕是托大了。杜沛然说这酒出自北寒之地,极为烈性,果然没诓她。   她叹口气,抬着双迷蒙的眸子斜了斜莫安之,心里头一边念着“坏了,过头了,得闭嘴”,嘴里却是控制不住地直往外喷酒话,停都停不住:“你这人太喜欢自以为是,太爱自做聪明了。人家这还什么都没开始干哪,你便就给人贴好了标签做好了决定,完了还不许人家say个no什么的。一上来就将人后路给堵得死死的,半点余地也不给。跟你这种人说话特累你造吗?不管说什么,都样儿样儿的,老喜欢说一半留一半,完了后边的,嘿嘿,你猜……”   “猜个毛线啊!”卫若子大吼一声。肚里头一边喊着“糟糕玩大发了”,一边身子却是把持不住地往前直凑。她将自己的脸凑近他的脸,差点同他鼻子碰鼻子,“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谁知道你后半截留了些什么话啊!你语言障碍还是怎的?忒么究竟你是哑巴还是我是哑巴啊?太忒么折腾脑细胞了你造吗。我不爱这样,莫安之,这样不好玩。”她吸了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重重说道,“不,好,玩。太忒么费劲。”   “不是不信我么?是不是认死了我眼红皇帝手中的乾坤镜,觉着我定是伙同着皇帝蛇鼠一窝狼狈为奸是吧?不信就直说呗!捂那半截子干嘛啊!等着我不打自招啊?”卫若子打了个酒嗝,身子往后一仰,差点直直倒了下去。好在莫安之一直看着她,适时一接,稳住了她。   “我老实招了你信么?我说不是你信么?我说我怕死怕得要命根本不敢招皇帝你信么?”她嘻嘻又笑,把另外一只酒杯拿到手中,重又凑到他面前,把酒杯递了过去:“这么着,莫安之。我今儿跟你来个一醉方休,酒后吐真言怎样?我向你保证,”卫若子一手端着酒杯往他跟前送,一手举到额头前晃了晃,“我向毛主席保证,今儿酒后吐的,一定全TM都是真言!”   “保证问什么答什么,绝不打诳语。”她晃着手中的酒杯道:“这样你总信了。”   虽是极力平衡着,可她那身子仍在摆来摆去,摇摇欲坠。莫安之扶着她,看着她气结道:“才两杯就醉成这样,能好好说话么?”   卫若子把肚子一挺,笑眯眯说道:“你猜。”   莫安之无语半晌,然后道:“若儿,无论你说甚么,酒话胡话都好,只要是你说的,哪怕你成心哄我,我也是信的。”   “看吧看吧,还在糊弄我呢。”卫若子扶着腰站在桌前,迎着他道:“我头先那样说,你都不信。”她咬了咬唇,一脸的委屈衬上酒意,显得别样可爱,“人家真诚一回容易么你说?你还不信!”   她指着他笑:“快别哄我啦。你这会儿这样说,明儿转了头,却是又把我给关园子里,让四平看着我,不让出门。”   莫安之眯了眯眼,神色跟着又沉了一沉。   那里卫若子却是突然静了下来。   她停在那里,一双眸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清亮如星。她拎着杯子递给他:“这一杯是你的。你若不喝,我便喝了。”   莫安之注视她半晌,末了接过杯子,一口喝掉。   “这才对嘛。”卫若子满意地笑了,自个儿先坐下来,然后招呼他道:“坐呀。”   莫安之依言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满桌子的酒菜,卫若子却不拿筷子。她双手撑着腮,歪着头瞧着莫安之,嘻嘻笑道:“可是说好了的,一醉方休哦!”   莫安之不理她,举手又倒了杯酒,一仰脖,饮尽了。然后也不看她,只是拿了筷子,吃喝了起来。一面吃,一面问:“是不是问什么,你都答我?”   卫若子还是有些晕乎。她坐在桌前,看着莫安之挟菜喝酒,红着脸摆出无比恳切的造型,捣头如蒜:“嗯,问什么答什么,绝不打诳语。”   莫安之便问道:“皇帝是不是已经知道你的来历了?”   卫若子怔了怔,然后摇头,坚定无比地摇头。   莫安之依然是不看她。举手又饮尽一杯酒,才淡淡又道:“不是说好了要说真话的么?”   卫若子委屈道:“是真话啊。比蒸包子还真。我这般怕死的人,便是皇帝问到我跟前来了,我也不能招啊。”   她停了停,咬了咬唇,跟着同他推心置腹道:“陈七说过,乾坤镜得异世之魂为引,虽是可以穿越时空,魂回旧壳,但却需得那一头我的身子还没死透才行。你看看我到这头都这般久了,八成尸身都发霉了,哪还有没死透的道理。”   见她毫不在意地说着自己的生死躯壳,如在说旁人一般,面色如常。莫安之不由得心头一紧,皱着眉咬牙道:“若儿,有时我真希望你还是哑着的好。”   卫若子吐了吐舌头,笑道:“你那无言散还留着些没?再赏点喝呗。”   莫安之脸蓦地一黑,眼眸冰寒。   卫若子被他吓住,情知玩笑开得有些过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瞧着她一脸歉悔的模样,莫安之心头一软,叹了口气,道:“既知回去会死,那时怎地又想方设法地要回去?”他口中的回去,说的自然是利用魂引启动乾坤镜,反穿回她的时空。   卫若子想了想,道:“那时不是不知道么。以为自己睡着睡着就穿了呢。后来想起来了,原是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莫安之沉默了半晌,突然道:“上次吴家村,我下令烧屋,你突然发狂出声。便是那时想起来的?”   卫若子点了点头,“以为你要将孩子们一并烧死在屋里,一时受激,便想起来了。”她伸了手又准备去拿那酒壶倒酒,不想却被莫安之一把按住。他瞧着她道:“想说甚么,只管说你的便是。不许再喝了。”   卫若子停了半晌,嘟了嘟嘴,声音突然低了下去:“酒壮怂人胆。若没有酒劲儿顶着,我怕我说不下去。”   莫安之挟着一口菜正准备往嘴里送,听了她这话,那筷子便停在了半空。   卫若子瞧着他笑了笑,那笑容无比地认真,因为认真,所以看起来有些悲伤。   卫若子没头没脑地开始说了起来:“我吧,以前是个幼儿园老师。”    第二十三章 她该死 更新时间2014-7-1 10:10:06 字数:2324  卫若子冲着莫安之笑了笑,道:“就是专教小小孩念书的先生,两三岁到五六岁的小孩。”   她垂低头,脸上挂着一抹飘忽的笑意,像是在跟莫安之解说,又像是在怀念久远以前的往事:“就是那种白天装得跟个狼外婆似地跟小朋友们说五讲四美讲文明讲礼貌讲红灯停绿灯行过马路要走人行横道见着老奶奶要记得搀一把,转脸下了班再对着手机对着电脑在QQ微‘信里头冲着好闺密好基友们吐槽,妈蛋啊又误导祖国幼苗了啊这年头谁不知道搀老奶奶要记得先把手机摄像头给打开存证啊,话说小朋友们表示我们小盆友摔大马趴了妈妈还教育我们要自己勇敢地爬起来啊……”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卫若子嘎然而止。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莫安之:那丫还在将筷子上的那块鱼肉举在半空,姿式半点没变。卫若子吐了吐舌头:“听不懂?”   莫安之终于放下了筷子。他点头道:“没关系,你接着说。”顿了顿,又补了句,“说慢点儿,小心呛着。”   卫若子噎了一会,歪着头想了想,道:“是个民办幼儿园。本来是招我进去做财务的,因为人手紧,后面便正经带了班上起了课。”她抬眼看了看他,又道:“听起来挺不靠谱的吧?老师烂,学校也烂。”   莫安之并不是很能理解她现在正在说的,他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卫若子呆了呆,并没有就此再做解释,却是一直往下讲:“后来就地震了。那时候正上着课,我当时正跟小屁孩们讲故事哪,突然那地板猛地就是一抖,然后再是轰轰轰的响,跟着外面一嗓子吼,有人叫‘快跑啊地震了’,然后我一慌,二话不说,丢下手里的书就跑了。”   她停了下来。莫安之道:“你说的是地动?”   卫若子点了点头:“嗯,非常,非常恐怖的地动。”她拿起桌上的酒杯,倒满了又仰脖子干了,然后接着说:“那一屋子孩子还在教室里排排坐着正仰着脖子听我讲故事呢。然后我就跑了。”卫若子红着眼又倒了一杯酒,猛地往喉咙里灌,“你知道么,我TMD竟然跑了!扔下他们跑了!”   她仰头看着莫安之,脸色发白,笑得凄惨:“看到没?莫安之,我就有这么怕死。我TM可以怕死到这个份上,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莫安之看着她又倒了杯酒,端起来又想灌。他没有说话,只是抢过杯子,代她一口喝了。   卫若子举着空空的手势僵了一僵,然后笑了笑,那手便就势抬上去抹了抹眼睛,将那双早已圈红的眼眶,抹得愈发通红。她勾着嘴角笑,边笑边继续往下说:“然后房子就倒下来了。‘轰’地一声巨响。我反应过来,然后便往回冲。可是没用,没时间了。就那一秒,房子轰地就压下来了。”   莫安之看着她,道:“你也被压在了里头?”   卫若子抽了抽鼻子,摇头道:“你知道么。那是一楼。咱们教室是一楼。我第一反应如果不是跑,如果我不逃,我至少……我……我总救得了一个吧!一个总来得及吧?那些……都是孩子……”   她哽住话,实在说不下去。她使劲眨了眨眼,狠狠吞了口口水。眼睛又去寻摸酒壶。她需要烈酒灌喉时的那股烧刺,来冲淡胸口的哽塞和心堵。莫安之倒了杯清水递给她,清水里溶的是神机门的解酒丸。他顺着她说道:“嗯,也许能救着一个。或者,两个也说不定。”   卫若子以为那是酒,接过来倒手就干了,也没喝出不对。她笑着掉眼泪:“是啊,你是没见着我逃命时那模样,快赶得上你全力施展轻功时的速度了。以我那身手,至少也得仨啊你说是吧……”她抬起手背胡乱抺了把泪,恶狠狠说道,“擦!可老子TMD一个也没带出来!”   “活该被活埋!”   莫安之口中一片酸涩,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卫若子又抹了把眼睛,仍在笑:“咱们班是中一班,一共二十三个小朋友,大的满了五岁,小的才四岁刚到。”她闭上眼,眼睛里全是熟悉的粉嫩的孩子的脸。孩子们瞪着他们天真的眼眸,像是在问:老师,为什么不带我们走!   卫若子摇头,狠命摇头,试图把孩子们的谴责甩出脑袋。甩了几下没甩掉,她停了下来。卫若子狠狠吸了口气,然后睁眼看着莫安之道:“莫安之,你相信报应吗?”   她不等莫安之回她,自顾接着就说了:“我相信有。这辈子不报,下辈子也会报的。下辈子不报,下下辈子总会报的。你怕它报应吧,你努力把它忘了吧,你把它埋在梦里以为再也想不起来了吧。可它还是会来报应你。你逃不掉的。”   卫若子看着莫安之,认真说道:“你看看哈,”她伸出拳头,弹出一根手指,“我……”她拿着手指头用力戳着自己的心口,冲着莫安之说道,“这个人,也就是我。这个人,她变成哑巴。你以为是你的错,你以为是你害的,你以为是你灌了哑药,她才说不了话,是吧?”卫若子笑,一边流泪一边笑,一边摇头。她道:“我告诉你,不对!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卫若子举着那根手指头左右摇摆,笑得怪异:“她哑巴,她活该,她自找的。这是她的报应。”   她又弹出一根手指,凑到莫安之跟前,一脸神秘兮兮:“悄悄同你说哈,”她两根手指并在一处,竖在嘟起的嘴前,故意压低了声音同他说道,“她若是没有孩子,她若是生不了孩子,你也别抢着把责任往自个头上揽。跟你没关系,真的。”她眼圈通红,眸子中熠熠生光,眼神却是穿透了他,不知看向了何处,“她没孩子,她活该,她自找的。这是她的报应。”   “还有第三呢,”卫若子又拨拉出一根手指头,摆在自己跟前,眼神集中在一处,差点对成了对眼,“这第三呢,你得知道:哪天她若是不得好死了,那也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她……”   “别说了!”莫安之“啪”地一掌拍在桌上,桌子腿经不了这一下,砰一声断了。紧着又是“哗啦”,桌子往前一斜,满桌子酒菜全砸两人身上,然后淋淋洒洒,倒了一地。   卫若子仍是坐着,她还在笑。她举着三根手指,甜甜笑道:“她该死。”   ……   ……   第二十四章 爱你 更新时间2014-7-1 20:05:06 字数:2705  莫安之眼睛还未来得及睁开,心中便知道坏事了。   身子还僵在床上,动弹不得。莫安之脑子动得飞快,细细将失去意识之前的情形经过一一过了一遍,终是想明白自己栽在了哪里。   那桌子酒菜。   酒是没问题的。师兄的酒,他单只用闻的,便知道那里头的香气和醇度,半点兑不了假。卫若子给他下的迷药,想来应是从福伯那里讨来的无忧醉。那无忧醉是用南苗的一种兰花炼制而成,其状如清水,无色无味,若不慎沾惹,也无半分不妥。可若用它佐以不同的菜色入口,以烈酒催之,却可化为各种药性不同效果各异的迷药。轻则头晕眼花引人至幻,重则如大醉酩酊数日不醒。   卫若子那日,根本连筷子都没动过。她根本一早就为他准备好了那桌酒菜!   莫安之又怒又急:福伯居然连无忧醉都给了她了!她这回用药用得狠,直接拿无忧醉与性寒的鲥鱼佐在一处,若是常人中了,没个三五日绝醒不来。便就是他,怕也醉了有一个对时了!   自己千小心万小心,却仍是败在她一番言语之上,着了她的道。莫安之不仅怒,他更急:自己这一倒,她想干什么,谁拦得住?   那日下朝一回来,他便已从苏眉娘口中,四平那里,知道了所有。卫若子知道生死符需以食鬼铃薝之身为媒渡蛊,也知他已服食鬼铃薝,准备为她渡蛊驱符,她甚至都已经知道肚中孩儿早已不保……可他下朝回来时,她面对着他,依旧是一如往昔地没有半分异样。她对着他,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欢脱笑颜。   可他知道她有多在乎。她面上表现得越平静,她心中便越是在乎。   他知道她欢脱笑靥底下,藏了多沉多重的痛。   他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她也知道他的知道。她便是借着两人间的这一份你知我知,将她原本藏得死死的那些心思,毫无保留地坦诚给了他,然后再借着他的知道他的透彻,引着他一步一步放松心防,一步一步踩上她的套。   莫安之心中痛极,怒声喝道:“四平!”   四平似是静候多时,莫安之这边一有动静,他立时应声而至。见到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少爷,此时竟怒到面色发青,双目充血,额上青筋勃勃直跳,像是随时都会暴起伤人一般,四平不由得暗底里倒抽了口凉气,屏着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四平心底里笼着一团浓郁的担忧:他不知道少爷得知夫人去处之后,还会有怎样的雷霆风暴,他不知道少爷失去理智之后,会不会又一次不顾一切到自乱阵脚自毁根基。   夫人昨日那番安排,却是周密得没一分纰漏。她知道少爷一定会阻她动作,昨日那满桌子菜色里,竟没一道没被无忧醉佐和。加之夫人又是着意诱哄,饶是以少爷的缜密心细,居然也被她迷倒在地,醉得不省人事。   夫人早算定了,待到少爷醒来,一切便已是已尘埃落定。   夫人赌的,便是尘埃落定之后,少爷的理智和自控。   夫人敢赌,可他四平却没这份笃定。他知道少爷对夫人的看重。   无忧散药力未褪,莫安之原本周身绵软无力,功力尽失之后更是无从运功提气。许是怒极痛极,他无由生出一股气劲,硬撑着自床上坐起。他笔直立在床前,冷眼瞧着四平,竭尽全力蓄势以待。   “说,夫人走了多久了?”   四平垂头道:“昨夜子时。”   莫安之身子一晃,勉力稳住。脚下仍是虚浮,气海一片荡空。他强迫自己提气运劲,不管怎样,他都得赶去宫里。只是身形刚动,那里四平却是道:“少爷,晚了。”   莫安之铁青着脸,神色可怖。他冷冷问道:“你说甚么?”   四平不敢看他,低声道:“夫人昨日晌后知道内情,便叫香琴往宫里递了消息了。少爷昨夜与夫人夜饮醉倒,宫里便派冯公公领了一队御林军,带着皇帝手谕闯入府来,将夫人领走了。”   冯公公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一直侍奉在皇帝身侧。不出宫则可,倘是出宫,便无异于代皇帝亲临。皇帝昨夜显然是志在必行,竟是让这位冯公公亲自领人上莫府宣旨。冯公公亲至,又有皇帝口谕在手,别说他们一干下人拦不住不敢拦,相信便是少爷醒着,怕是也拦不住夫人随他们进宫。   莫安之笔直立在那处,整个人周身似是拢着一层森森寒气。他森声问道:“入宫之后呢?”   四平回道:“夫人入宫后不久,太和殿处突然亮起一道白光,直透中天,几乎照亮大半个京城。那亮白光柱照了约摸半柱香的时辰,然后骤然而寂。”   莫安之只觉胸口如遭雷击,周身澈寒。一种无处着力的空荡从四面八方向着他重重袭来,教他莫名恐惧。心中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道:晚了。   四平不敢吭声,默默递上一封信笺。   那是卫若子留给他的,那里头仍是按着她的习惯,一小方一小方的方笺儿,浅浅一叠。每个方笺上写着一两句话,而话的后头,无一例外地,都配了一只姿态各异,神情搞怪的长胳膊兔子。   “莫安之,对不起,没能够为你生一打。”长胳膊兔子弯了个深深的腰。   “我昨天说的,都是真的,不骗你。”长胳膊兔子瞪着双汪汪的可爱眼睛。   “皇帝非得请我去帮他搞研究,实在推却不过,我就勉为其难了。”长胳膊兔子耸肩摊手做无奈状。   “别太想我。你都知道,乾坤镜那东西很神奇的,说不定哪天我又穿回来了呢。”   “要是遇着哪个姑娘,你觉着像我的,别再拿着,收了吧。指不定是我呢。”   “咱娘一直是我的偶像,你就当给个机会我,向偶像致回敬怎样?”   “嘻嘻,送你句诗:此情可待成追忆,贱货喜逢大傻X。”   “莫安之,我想和你一起祸害天下。很想。”   “莫安之,我俩天生一对,我是贱货,你是傻X。”   “莫安之。”   “莫安之,要记得想我。”   “偶尔想一想就行了,别太认真。”   “莫安之!”   “……”   ……   “爱你。”所有的方笺,只有这张,没有兔子。   一张一张一张,翻到尽头,又是开头。   爱你。   莫安之一直挺直僵硬的身子,终于开始隐隐颤抖了起来。他踉跄了一下,在身后的床沿上坐下。他弯下腰,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膝之间。不多一会儿,这具身体里终于爆发出一声沉沉的、极力压制着的、撕裂般的低吼:“若儿——”   ++++++++++++++++++++++++++++++++++++++   ++++++++++++++++++++++++++++++++++++++   ++++++++++++++++++++++++++++++++++++++   本来想的是,如果在这里写上“全文完”三个字,会不会被指“烂尾”。正儿八经想过之后才发觉,原来最初喵开文时,对咱家女主结局的预设,就是到此为止。虽然后来又生出了些别的想法,但行文至此,其实喵所想要表达的东西,基本都表达完整了。所以,这未尝不能算是一种结束。   那么就结束吧。折腾了三年了,也许是时候从这个故事里走出去,去开始新的故事了。   也是心血来潮的决定,决定今天结文。至于后来的那些“别的想法”,那些还没写出来的所谓“后来”,那些也许中的happy_ending,会在喵下一次开文的时候,整个尾声或番外什么的……嗯,只能说,会有的。   可是基于喵悲催的码字速度,可能会准备很长一段时间的新文,然后强迫自己存够了稿以后再开文,所以这个“下次开文的时候”,咳咳~~实在是不好说。   那么,好吧,散了吧。   ……   ……   (喂~~有人吗?没人?哦,我自己散了。)    番一 隆兴十年,小莫大人日常随笔(1) 更新时间2014-7-23 9:42:47 字数:2506  隆兴十年,三月十三。   我说卫若子怎么突然又闹着要寻死了,原来卫新元已经找过她了。   有点不对劲。卫若子那双眼眸子亮得有些过份了,转来转去的,她在寻思些甚么?不对,这绝不像是刚刚寻过死的人!   她居然以为我要对她怎么样!眼神居然还真就荡漾起来了!卫若子虽然不聪明,但也没有蠢到这种地步。卫新元究竟同她说了些甚么?   乾坤镜?倒是有点意思。老头子交给我这般久,无论我用甚么办法,都不能使它生出半分异动,没成想今日倒是无由而动了。那白光好是耀目,虽是白天,却仍是亮得让人心惊。好在是白天。   老头子说过,这镜子得拿娘的血玉虎符镶扣于背,方才能启动。福伯将那血玉交我手上不过半月,我这还没找着机会试它一试,不想它今日却突然白光冲天了。幸亏卫氏姊妹从前府过来需得一段时间,否则还真不知如何编排糊弄。   不对,我根本就没将血玉给扣上去,它怎的会无由而动的?看来得找老头子问问清楚。   四平居然以为我是用乾坤镜将卫若子救转过来的。嗯,那便让他这么以为好了。不然总吵着要杀她灭口,太烦。   隆兴十年,三月廿八。   一个人躺着躺着居然也能发疯?举着手晃来晃去晃半天居然不累?她那表情是什么意思?这变得也太快了点!她怎么做到的?   卫若子甚么时候成这个德性了?不是趴下人房门口听墙角,就是一天到晚乱七八糟换表情,却是一改常态不再成日苦着脸躲屋子里抹泪了。现在居然在我眼皮底下就敢给我吡牙咧嘴地抽疯!这个女人究竟在捣什么鬼?   隆兴十年,四月初三。   她那一双眼里瞟来瞟去,瞎子都知道她想干嘛!她不会真当我是瞎的吧?   居然还真是去找福伯的。   这反应……她是故意的?可笑,福伯跟卫新元是一路的,她不知道?嗯,倒也是,那些事,她们知道得越少越好。卫新元到底还没狠到六亲不顾的地步。   果然将福伯给留下了。看来她还没蠢到家。   另,她甚么时候将个丫环看得那般重了?哼,跟我玩苦肉计?她太看得起她自己了。   隆兴十年,四月十七。   卫若水又来闹了。烦。当初怎的就招她了?   卫若子那是甚么眼神?看戏?她以为隔着个荷花池,我便看不到了?那日在望梅轩,我若不是拿跟卫若水之间的**去刺激她,她还不至于甘心饮了那碗无言散呢,这会居然在看戏?真当我看不到么?那嘴角挑着的,分明就是戏谑!她难道真不在乎卫若水被我坑骗了?   还有,她手里缝的那叫甚么东西?怪里怪气的。   隆兴十年,四月廿四。   还爬上树了!这人绝对不可能是卫若子!   跟我破罐子破摔?她那脸上的笑是什么?幸灾乐祸吗?这女人有没有脑子?搞清楚,哑的是你,不是我!   哼!回头查清楚了你的底,再同你好好玩!   既然都破罐子破摔了,那便如你意,索性摔到底。   就是故意的,你能奈我何?   隆兴十年,五月初八。   又寻死!亏她想得出来,居然跑去广懿宫寻死。可恶,差点还真让她死成了。   只有真正的卫若子,才会铁了心去寻死。可她绝不是卫若子。   醒过来居然还能又堆出一脸的刻意乖巧和讨好。她真当我是傻的不成?这人究竟是甚么来路?   叫她睡,还就真睡着了!她当真不知道自己刚从鬼门关上逛了一圈回来?心也未免太大了吧。白瞎了我一番工夫。   师兄终于舍得露面了。就不知道他看了福伯带着卫若子那张怪趣面罩,又会是个甚么表情。那可是他爹!不过师兄那性子,会觉得得趣也说不定。哼,照我说,还不如峥嵘着张脸来得爽利。   这女人居然又跑出来了!至于饿成这样吗?原来世上真有那么难看的吃相。   看师兄的眼神,简直就像捡了个宝。唔,对,老头子要在这,怕是会直接把这活宝给抢了去。   这女人是我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敢骂我是狼?不讲理?难不成你还有本事同我讲理?   就知道师兄忍不下他的好奇。他若再盯着她不放,便不是跑趟溯川这么便宜了。   还有,我应该是那头虎才对吧。   隆兴十年,六月十三。   知道卫若水能闹,没想到她那么能闹。也罢,这一剑算我欠她的,这回一次清了。   那个笨女人,居然真敢逃!   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二皇子的人,那会是谁?难道是皇帝?   谁的人都不是,她就敢顶着卫若子的皮,钻二皇子的马车,她还能更笨点吗?还要从鬼门关捞她几次她才长记性?   也许真把她吓坏了。也是,是人都怕死。这回真吓成了个小兔子了。有点后悔。   是不是每死一次,她都能更疯一点?刚还是只缩成一团的兔子,转眼就能变身成个张牙舞爪的猴子。我后悔刚刚的后悔。   还好,还知道害羞,看来还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很好,终于愿意在我面前坦露本性了。是在计较逼她饮下无言散这事吗?那味紫金百合居然要极品紫金才能见效?还以为有福伯在,那无言散的解药自不成问题,没想到还有这种讲究。难怪老头子说无言散无药可解。这世上,确也只有福伯家的另一半,才有那本事种出极品的紫金百合来。可惜,那人却是早就去世了。   福伯夫妻情深,园艺技艺却是自其妻处学了八九成,希望他能将那极品紫金早日培植出来。   若能说话,却还是要方便些。相信能从她嘴里逼出不少真话。   还没睡着?身子绷得这般紧,她……居然在防我……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是小命要紧么?谁家的卧底这么不专业?她不记得她是来扮我莫安之妻子的吗?她有甚么好防的?   果然不经逗,还没怎么逗呢,就原形毕露了。   到底还是张牙舞爪的时候好玩点。可惜,只能听她满嘴里“唔唔啊啊”,却不知道她憋红了脸都骂了通甚么。   也不知道福伯那紫金百合甚么时候能种出来。   老头子好像会读唇语,看来得抽空学一学了。   不过,她胀红脸开合着两片红唇啊啊呀呀的样子,实在是生动。世上怎么有人可以不停歇地一口气吐那么多字的?看她那样子,那嘴里的话,定然没有重复的。以前怎么就没觉得卫若子可以用可爱这种词来形容?   唔,那两片薄唇动起来着实诱人……嗯,尝起来味道也不错……差点就没把持住。   她居然还敢说她是卫若子?她以为这世上的人都像她这么蠢?我在她眼中当真笨成那样了吗?   居然还敢在这种时候提“兔子”。她这究竟是在哄我还是在哄她自己?居然还窃喜?她以为她哄过去了?作者,你确定这女人真不是智障?   不继续逗她简直就是在侮辱我自己。   唔~~女人果然还是伸出利爪的时候比较带劲。   算了,今儿还是放过她,不逗她了。   +++++++++++++++++++++++++++++++++++++++++++++++++   事实证明,伪完本果然没办法骗自己。直接后果是:新文根本码不下去。   吐血~~~~正在全力码后记中。   先放两篇番外,后记什么时候码完什么时候放上来。所以,乃们懂的。    番一 隆兴十年,小莫大人日常随笔(2) 更新时间2014-7-23 9:43:12 字数:3413  隆兴十年,六月十四。   皇帝果然安排行围了。嗯,那便看动手那天,皇帝会不会当真保她了。只要皇帝出了手,那这个棋子,九成便是他的手笔。就不知,这么拙劣的棋子,皇帝冲着的,又是哪一头。   难道安排了香琴这帮暗子,皇帝还不放心?又或者,这帮暗子早被我抄清底的事,也被皇帝知觉了?因为知道那些暗子无用了,所以找个人取代卫若子,直接放我身旁看着我?影卫如今任我调控,便等于将整个天下藏在面子底下的阴私密辛全交到了我手中,按说以皇帝的疑心和防忌,确也该不放心。可让这么一个女人在我身边监视着,当真有用?   若当真是皇帝的手笔,那未免也太可笑了点。   难道是冲着卫新元?   卫新元忠心为四皇子,这么多年隐藏得这么深,若不是有福伯藏在府中向我示警,甚至连我都骗了,难道竟没骗过皇帝?将卫若子偷梁换柱,以父女亲情来探他心底,也不能说不是一着妙棋。这些年皇帝借着我的手,借着影卫,将我娘当年留在明面上的一些力量,可说已清洗得七七八八。这一回若当真是冲着卫新元,那么皇帝的目的,怕不是将朝中文官派系重新洗牌清理那般简单了。倘若他是想借着卫新元这根线头,将隐在暗中的那些老人们连根拔出呢?   如此倒有可能。当日我顶着压力不娶公主,不动卫新元,皇帝虽然勃然大怒,却终仍是忍了,难不成他那时便将卫若子给移花接木了?   连我都瞒着,看来皇帝对我还没有完全放心。哼,打压了那么多年,暗杀毒害了娘那么多旧部,便就是为了赢他信任重用,没成想时至今日,他仍在防着我。皇帝果然是皇帝。   不过卫新元究竟到底是不是真如福伯所言,一心为四皇子、为公孙翻案,这却也不能尽信。当年在娘手底下混的,哪一个不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要摸清卫新元屁股到底坐在哪一头,那也得看看他这次会有些甚么应对。   这样说起来,“卫若子”这个女人,倒真是留不得了。   有趣,我说要设局杀了卫若子,以此为饵,引出她背后那只黑手,四平为何一反常态地兴奋?还大松一口气,难不成这孩子以为我舍不得那个女人?   可笑。   隆兴十年,七月廿七。   林静书看来还是不够了解皇帝。他以为把师兄搬出来,借着老头子的名头,便就震得住皇帝?   即便皇帝当真忌惮神机子,那也得老头子愿意出来陪皇帝玩才行。我当老头子徒弟这么多年,他还不是任由得我顶着满脑门官司,在京城里跟这帮老狐狸们斗智斗勇,也没见他有什么兴趣掺合。林静书以为他有多少能耐?区区南国太子而已,他以为他真能操纵得了师父跟皇帝这种人?真是可笑。   师兄也是,居然还真就陪着他一起疯。   这女人是有恃无恐还是怎的?竟当着皇帝画起兔子来了!她想暗示些甚么?   这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连那天晚上的水平都不及。是因为没吃饱的缘故?   看来皇帝根本就没将南国放在眼中。嗯,借机敲打林静书一下也好,省得他跟着添乱。好好做他的生意不成么?难道我大周朝真还容不下区区一南国?   别说,那女人一脸悲愤写写画画的样子倒真挺好玩的。唔,后来张口结舌一头雾水时的呆样……也挺逗。她哪来那么多花样翻新的表情?   另,那小胖子皇子,准头也太差了。坐她身侧的老赵大人,怕是挨了不少青豆子儿吧。真替小胖皇子着急。   这么晚都没回来,不会真笨到又寻机逃跑了吧?越来越觉得她不像皇帝埋的暗着。这哪是甚么棋子,这根本就是颗摸不准甚时爆炸的炮仗。   原来是让吕宜武给拦住了。哼,八成是想打探卫若水。那种一点就爆的女人,躲都躲不及,他居然还真看对了眼要往上凑。哼哼,不愧是大国朝的小将军,果然眼光独到。   这女人到底笨到了甚么段数?连骑马都不会,还敢来冒充卫若子。她不会真当天下人都跟她一样白痴吧!   累,还得训她骑马。   还不算笨到无药可救。明天估计能凑合应付。   香琴那是什么眼神?怕我吃了她家小姐吗?   我想吃她,早下嘴了,用得着等到今天?这女人以为手里握把剪子,便护得住她的清白?她到底剩多少自知之明?她知不知道明天等着她的是甚么?这时节还在担心她的清白?她脑子究竟是甚么东西做的?   她……不像是皇帝的人。   睡着的她,眉头蹙着,好似总拢着团化不开的忧伤。看着叫人心疼。   明天,且再看看吧。   隆兴十年,七月廿八。   鬼使神差,居然就跟上去了。罢了,跟上去看看情况也好。   二皇子的人退得倒是快。怕是看到小胖子皇子,知道情况不对了。二皇人为人警醒,果不其然。   嗯?这一拨,不像是皇帝的人。人数不多,劲力不小,身手不弱,准头十足,均是冲着这女人去的。难道是……灭口?   这女人若真是谁的卧底,却不值得下这种本来灭口……我能骂人吗?为了救个丫头,她难不成真想填上自己的命?   还不听劝!她这是甚么眼神?这种时节来跟我耍无赖?信不信我真松手了!   我这次若跟她一齐死了,绝不是被连累死的。是气死的。   居然被师兄给敲了闷棍……好在师兄及时赶来了,不然真撑不住。他真是“及时”赶来的?真不是早躲好了在一旁看戏?   居然是要带她走!冷静。我不能生气。   这女人竟连皇帝的人都不是,那她是甚么来路?   有人要她死!会是谁?   她一直在逃,她在逃什么?   师兄果然也在试她。也对,她要彻底摆脱我,这便是机会。   她居然……不杀我?!师兄笑得那般怪异,他想同我说什么?送她离开是对的?   原来师兄早就打主意想带走她!冷静……个屁!我怎么可能不生气。哼!带走她岂是那般容易的?师兄以为林太子真是那般好相与的人?   嗯,林静书的反应有些奇怪。算了,反正我那些话也不是说给他听的。那女人不会以为从我眼皮底下走过,我会认不出她来吧!   三天?我给的时间会不会太多了点?   不管。她若是想不通,我便绑了她回家慢慢想。林静书若是不放人……他敢不放?   师兄,同情心不要太泛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上了郊外农家的瞎眼小妹?甚么时候我把那瞎眼小妹藏起来,看你怎么红眼……我想到哪去了?思路似乎有些不对。气糊涂了。   隆兴十年,八月初一。   好好好,倒看不出来,她居然还做得一手好帐!我却是小瞧她了。   林静书还不死心,还在盯着她不肯放手。也对,做帐高手,于南国而言,却也是难得的人才。   他也不看看是谁的人,是他能眼热的吗?直接叫他知难而退便是。林太子是聪明人。   将我的底借着帐目卖给林静书,示好于他?她真有那么聪明?哼,即便是,那也是自以为是的聪明。   放着林静书这条阳光坦途不走,却为了卫氏父女,选择回卫府。我却是有些看不懂她了。   将我与林静书倒腾军马的事挑得这般明晰,难不成是芜羌的探子?   也许……是那些被我逼急了的四皇子余党也说不定。我娘当年埋的线,究竟有多深,谁知道?   不管怎么说,总还得再试试她。   这次林中刺驾的事,也需得个交待。吏部钱通科,早被皇帝盯上很久了。查了他的底,果然是沧湖钱氏一脉。沧湖钱氏,新朝之前,却是四皇子当年建功的嫡系八姓之一。皇帝登基之后,这些年被挤压得龟缩于沧湖不敢出头,几番冲击清洗,到如今阖族只剩百余口,更别说上京致仕了。钱通科几番辗转,好不容易篡改出身,托庇于太博一党门下,蝇营数载,终是爬上吏部侍郎之职,得太博青眼重用。   皇帝手里那份名单上,这人的名挂了有些年头了。在这当口用上,倒是再合适不过。   若是在这时节推了这人出去,以皇帝的脾气,怕是会判个凌迟。只要是这个“钱”姓,落在有心人的耳朵里,怕会没人不知皇帝的用心。皇帝用重刑,挑衅的,自然也是那些有心人。   是不是芜羌探子倒是好查,是不是有心之人,想要确认无误,却是颇为棘手。   如此甚好。“卫若子”若当真是个有心人,界时带她一同前去观刑,只要看她反应,多少能看出些蛛丝马迹。   隆兴十年,八月初五。   她定是第一次看杀人。难怪那般震惊。   她在害怕。   她此时脸上是甚么表情?强撑。倔强。嗯,终是流泪了。到底是女人。   平静得挺快。想不到,她平静起来,却是如此这般地摄人。   有些意外。   那双眸子里盛着的,不是兔死狐悲的悲,是悲悯的悲。   她根本不认识台上的钱通科。但她确是在悲悯。她不忍。   她至死不肯放开香琴的手,不是她不知道香琴的另一层身份。她当时就明白过来了。但她仍选择与她同生共死,也是因为悲悯。她不忍。   师兄给机会让她杀我。她不是不知道只有杀了我才是彻底摆脱我,可她仍是放弃了。这也是悲悯。她不忍。   她跟卫氏一门没有任何关系。我区区一句威胁,她便选择回来。还是因为悲悯。她不忍。   她不忍,是因为,人命在她眼里,是人命。   娘当年,也是这样的人。   原来这世上,当真有换魂之人。   她果然不是卫若子。   她原来,一直都是卫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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